“敢,”他说,“不过我不会。”
“为啥?”
“因为你没有死下心不做城里人。”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结婚呢!”
“真这样,就再熬一年,不能返城就结婚。”
“非要熬一年?你没觉得轮不到我返城了?”
“彻底不能返城,将来你我谁也不后悔。”
“要是还准备返城让你住这儿呢?”
“你我都不是畜生,乡下也不像城里。”
“今夜你住这儿吧。”她说着,从箱里拿出一包衣服,和床头的枕头并在一起,“我李娅梅和你结婚结定了,只要你自己不后悔。有机会返城我也不返啦!人在哪儿不是一辈子?”
一夜的欢乐之后,早上起床,她忽然感到对人生许多杂事困惑的释然,仿佛一团乱麻,在不经意之间理出了一些头绪。早些时候知青房的男情女意,弟弟与女友在她身边刮起的情爱的暴风骤雨,原来竟都是可以谅解,可以以一笑而置之脑后忘却的。
闹半天,人,就是这么一档儿事。
终于更加坚信,在哪儿不是活一辈子呢?
至今,她并不为自己的婚事感到怎样的不如意。唯一觉得遗憾的是,总后悔和张天元结婚晚了几年,似乎几年的韶光被自己浪费去了。
孩娃儿坐在灯光一边的麦稞堆上。他学着那大孩娃儿的做法,脱掉自己的一双鞋子,将一只蝈蝈扣在鞋洞儿里边,极其用心地用麦秆儿编着蝈蝈笼子。娅梅是要去帮老人收拾麦铺的,可张老师不让,他说你赶早儿把《欢乐家园》看完算了。她就抱一捆小麦,权作凳子放在电灯杆儿下面。所谓电杆儿,也就一根柳木,竖在麦场的中间,装一电闸,挂只百瓦灯泡而已。她倚着线杆在看那传奇故事,总要嘟嘟囔囔,不时将故事读在嘴外,如灯光一样,落在场上,铺散开来。孩娃儿徜徉在自己的故事里边,用尽力气躲开父母的那份传奇。可是不行,她的声音诱惑他不时地停下手中艰难的编织,去投入到那传奇中想象一阵。菊子居然又活了。死了三年居然又活了。且还和三年前一样年轻漂亮。倒是山虎老了许多,脸上刻下纵横交错的纹络。原来皱纹也叫纹络。原来可以把脸上的皱纹比成冬天落叶的满树柳枝。柳枝怎么和皱纹一样呢?哦,菊子还为山虎生了孩娃儿,一年生一次,一次生两个,每对里都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哪有这样的事呢?孩娃儿眯着双眼去问那道故事,生一对居然会有一男一女,村里怎么没有?孩娃儿翻个身,盯着母亲张张合合的嘴,盯着母亲不时拿笔去那传奇上涂改一字的手。编了底儿的蝈蝈笼子掉在了地上,孩娃儿慌忙捡将起来,他觉得眼皮又涩又硬,像两块儿树皮贴在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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