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胡承和走进客房,在他关上门的时候我开始脱衣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因为宇文那一句“太令远道而来,东方今夜好好侍候吧”。我一个阶下囚实在没有立场反驳,既然毫无保护自己的能力,何必再做无畏的抗争。
忍辱求全,或许也是一种自保。
老头子根本没有出言制止,就那样干等着我脱掉单薄的舞衣,一丝不挂的呈现在他面前。他一直看着我,毫无表情,连脸上的肌肉都不曾抽动一下。
我实在被盯得不自然,干脆闭上眼睛。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屋外夏风吹得树叶沙沙的响,屋里头两个活人却仍没有一点动静。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道“你……确实不该穿成那样。”
说完便转身从床上取来一个包袱,拿到台几上小心翼翼的打开,将里面折叠的方方正正的锦衣取出来递向我。
我被他这套动作搅得莫名其妙,只得木然的的伸过手去接,……一个不稳,衣服掉在地上。
刹那间,我血管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脑中一片空白。我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抵挡住随之而来的眩晕,而嘈杂的鸣声……仍旧在耳边久久徘徊。再睁开眼时,眼前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清明。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我不自觉一步步后退,颤抖着手臂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胸口难以想像的那种几近窒息的压抑。
那衣服摊开在地上,招摇而刺目,像一把锐利的剑矢,直直刺入心坎,翻搅起连篇泛滥的苦血。尽管我还赤祼着身体,可却万万不敢弯身去捡地上的那件。
碧扣红璎,云袖蜃披,白虎纹襟,………一品…将军。…………这是我在吴中的朝服啊。
………
“东方,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浅阳元年。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么?”他看着我问。
吴王浅阳元年。那是五年前………,新主初继位,施颁新典,大局未定。楚王乘机宣书开战,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只因吴司马先薨,将位久空悬………而应战强敌又不可大意疏忽。新主立时为东方一门翻出当年冤案,司马后裔从此正名,挥三万精冢南会楚师,时不我待。
吴王浅阳元年四月,我初战告捷,东关捷报频传,凯歌四起。天子金殿题匾‘国之栋梁’………
“可还记得浅阳二年九月?那时候你多风光。”
浅阳二年九月,…………第五次出征---
………我仿佛看到了姑苏台上的青紫色烽烟,高高升腾,在王都金殿的上空扶摇,与云霄一色,壮丽无边。耳边传来了震天的擂鼓,以及那……无比悠扬的号角。鼓声中战士们高喊着“吴镇中关,助我国威”,高亢而豪迈。行军的弦歌里昂扬的志气直冲天宇,还有即将Сhā入中关要塞的吴国旌旗在风中冽冽声响………。吴天子亲领着朝中百官,姑苏周边十六郡太守个个远道而来,送将北门。
日昇中天,金觞落地。
我拔剑一麾,十万军发。
“名将的风采,牵系着多少家国良臣的心神,领动着多少豪情志士的热血。………那时候,东方在哪里?”他问。
我眼神依稀,声音虚无而不真实:“……在众山之岭,在…云霄……之端。”
台几上搁置着摇曳微风的残烛,烛火里,茫然一片,如同我一样的毫无底气。
胡承和全不在意我的态度,却因我的话而激动不已,他不再问话,掳了掳须,径自直述来:“还有浅阳三年五月,………
那一年你们钝兵挫锐,屈力殚货,深陷瓮城形同困兽。下官本随尉迟将军率援军救战。可那尉迟却在外无故抗旨,按兵不发。一时间下官心急如焚,只得私带一小纵队只身前去………”
-浅阳三年五月,平肇之战。
那是我打得最艰难曲折的一场战役。众将士久守平肇易攻之地,然而粮草无缘中断,士气衰竭,久无援助,直到最后我三万饥军被区区九千敌兵围陷平肇内城。
虽是以多对少,可平肇的地势足以将三万大军活活困死。我只得不断告诉大家,楚军不过九千人,焉能奈我?………可谁都明白这人数不过是个幌子,敌方早已占尽了天时地利。
我当时只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撤,硬杀出一条血路又能逃得多少人?两相权衡,如果冲出去是失地丧兵,那么抗下去,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只丧兵,不失地。只好赌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赌我到底能有多少能耐。
“那时候下官永远忘不了东方将军马上英姿。溯风来吹,情势峞岌,四处皆是进退两难。残军本该曳矢弃甲,破网护将杀出一隙以脱身。可东方依旧沙场旋磨,不更调令,单一掌便撑起了半壁疏散军心,所到之处皆是振臂奋发,生死之外,唯有一个‘胜’字。………那是一场奇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