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萨杜尔在他的《电影史》中认为《苏利文游记》是一部“具有18世纪风味的寓言影片”,但是他又认为史特吉斯并没有像卓别林那样“通过富有人情味和批判性的喜剧表现出来”,而是“故意”选择了“米老鼠”那种“没有人或社会价值的机械喜剧”,把它变成了“麻醉人民的鸦片”……。萨杜尔自有他极为深刻和高度的眼光,论点犹如手术刀一般切中这部电影最终的弊病之处。但谁也不否认《苏利文游记》是喜剧电影史上一部闪烁着奇异之光的影片,它充满智慧、谐谑和怜悯之情,而且用最直接的方式探讨了喜剧片的功能。
《苏利文游记》的花边新闻集中在女演员veronicalake的发型上。据说当年派拉蒙不晓得这部影片到底讲什么,所以海报都以veronicalake为宣传重点(实际上她的戏份不能与男主角相比),宣传语也是用“veronicalakesonthetake”,之所以如今的dvd封套依然沿用这个让人一头雾水的海报方案,大概是veronicalake当年的“躲猫猫”(peekaboo)发型(弯曲着半遮住脸)实在过于风靡。(随便说一句,史特吉斯本身是一位对时尚潮流有着影响的人物,他曾发明了20世纪生活中的重要物品——不退色的唇膏)。相比veronicalake的追随者无数——1940年代有成百万妇女争相模仿她的发型——普莱斯顿·史特吉斯在好莱坞相对寂寞。用乔治·萨杜尔的话说,“史特吉斯一直是孤零零一个人,既没有门徒,也没有模仿者。”一直到1980年代,科恩兄弟的出现(尤其是《抚养亚利桑大》)才让人又再度想起史特吉斯,很多人、甚至科恩兄弟自己都说,他们狂热地迷恋史特吉斯的电影,并从中得到了灵感。
天堂可以等待,1943
尽管人们对“刘别谦式笔触”有这样那样的争论,但都逃不过“优雅、迷人、慧黠、风趣”几个字眼。《天堂可以等待》(heāvencanwait)依然贴着这样的标签。刘别谦赋予了“天堂”另一番轻佻的滋味。那种“轻佻”如果形容,就是“温柔敦厚,端庄清丽”。影片是一个花花公子一生的缩影。他生平不学无术、风流倜傥,做过恶作剧、好过色、说过慌,偏偏很愉悦地告别了这个世界。这个人自己掂量了一下自觉地前去地狱报到,然而判官告诉他应该去天堂,那里有亲人等待他团聚。这个花花公子的一生由他的若干个生日组成,叙事节奏平稳,一个人的生命井井有条地显露发生。
《天堂可以等待》也是19世纪末纽约上层社会的缩影。溺爱儿女的富商、热情明理的族长、暴富的西部财主、傲慢的法国女佣、自以为是的亲戚……一副由“人”组成的城市画卷展现在银幕,亦有德国影评者说那是导演故乡柏林曾经的图景。刘别谦总是用温和的人生态度去看自己电影里的角色,他觉得任何阶级的人,只要是不太令人憎恶(比如纳粹),天堂上都有位子等待着他。这是刘别谦第一部彩色电影,也是他倒数第二部独立导演的作品。他病了四年后,离开人世。在他的葬礼上,导演比利·怀德感伤地说:“不会再有另一个刘别谦了。”威廉·惠勒回应说:“更糟的是,不会再有刘别谦的电影了。”
,1946/1964
海明威经常被称为“电影化作家”,从三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好莱坞对他的作品趋之若骛。《杀人者》(thekillers)仅是一部极短篇,却不断吸引大导演将它改为影像。除了这里所说的罗伯特·西奥德马克(robertsiodmak)和唐·西格尔(donsiegel)的黑色与暴力的两个版本之外,塔尔科夫斯基也曾经拍摄过21分钟的学生作业。这篇小说迷人之处在于全部动作皆外化,全部视点都是客观与戏剧的。
西奥德马克的这部“黑色海明威电影”前十分钟来自原著,接着一个半小时乃是编剧安东尼·维勒尔的创造。但是海明威依然说在所有根据自己的作品改编的电影中,只有这部是“不错的”。前十分钟餐厅的戏精彩之极,受维内和茂瑙的表现主义风格熏陶过的西奥德马克,用高调光影造出对比度很强的黑色电影气氛,紧接着最重要的黑色电影明星之一伯特·兰卡斯特(burtlancaster)出场了,并接受了死亡。接着是借助对谋杀的调查——为什么一个男人欢迎别人来杀他——而展开阶段性的倒叙。在黑色的回溯之海上,暗涌的漩涡中心是一位“蛇蝎美人”——巨星爱娃·加德纳(āvagardner)。影片在她自私而绝望的哀告中达到Gao潮。一部早期黑色电影风格的作品就此诞生。当年的《life》杂志评这部电影是卓越的情节剧,“段落没有一刻沉闷,对白没有一句陈腐……有的只有咄咄逼人的动作。”诚然。西奥德马克的版本告诉我们,如何将一部短篇小说变成一部电影,他延续、拓展了原著的精神和风格,而没有像拉面一样一味将其拉长。
唐·西格尔的《杀人者》,故事的源泉是西奥德马克的版本,尽管海明威的维护者不承认这是一次好的改编,但勿庸置疑这是一部杰出的b级片。在这部《杀人者》中,暴力数次突如其来。虽然风格并不接近小说,但对死亡的书写,却十分接近海明威。唐·西格尔是完全依靠动作完成叙事的导演,这部影片也有着一目了然的硬汉风格(伊斯特伍德是后来为数不多的继承这种风格的人)。得知杀手即将到来,为何坦然等待死亡?这是两个《杀人者》都力图解决的问题。唐·西格尔的版本是由杀人者的直接追查推动剧情,用了三个大段落的倒叙,比西奥德马克更为干脆。最终,死亡的召唤依然来自金钱和女人,这是遗传了黑色电影的某些基因。这是一部典型性冷漠的b级片,除了坏女人,所有人都不会笑,或者笑得很难看。唐·西格尔有意将主角的身份由拳击手变做赛车手,由速度替代力量。他将最终的法律惩罚与真相大白直接转换为死亡,主要人物全部倒下后,影片就此终结。
这个版本的演员全部赫赫有名。杀人者由李·马文扮演(leemarvin,一头白发的动作巨星);被杀者由约翰·卡萨维兹扮演(johncassāvetes,具有传奇色彩的独立电影导演);蛇蝎美人由安姬·迪金森扮演(angiedickinson,黑色电影时代最具代表性的金发女星);盗匪头目由罗纳德·里根扮演(ronaldwilsonreagan,后来的美国总统)——这也是他从政前最后一次演出电影。
没有剧情,只有“现实的积分”:偷自行车的人,1948
无论重温多少次,《偷自行车的人》(bicyclethieves)在我看来都堪称完美。曾经是偶像演员维托里奥?德?西卡对电影史的贡献是创造了“新现实主义”的高峰之一。仅从直觉来说,我被它的道德感所感动的同时,反而觉得它有一种纯粹(日常)的视觉诗意,这或许来自于影片简洁的构图,以及克制的、缓慢的、带有漂浮感的移动摄影。事实上这部电影的造价并不便宜,一亿里拉成本在当时罕见,某些场次的戏甚至动用了六台摄影机,完美的“现实主义”有时意味着片比极高(加上非职业演员的使用)。
关于这部电影的评论,安德烈?巴赞的影评是最重要的、最有洞见的之一,收入《电影是什么?》中。——以下文字仅是对巴赞文章的消化。(若是想对新现实主义有一个粗浅的认识,那么可以看标准(thecriterion?collection,dvd发行公司,以发行大师级艺术电影作品著称)版碟2中的一个30多分钟的学者访谈)。
《偷自行车的人》的立意鲜明,描写战后意大利民生的困苦,这或许有着强烈的时代性。倘若仅是如此,这部电影无法成为地位如此之高的经典。工人里奇在偷车后罗马追寻了一整天,可是没有人愿意帮助他,警察局、教堂、工会,以及广大群众,这样影片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孤独的场域,那种孤立、无助、绝望渐渐扩散,超越了时代。更关键的“神来之笔”是加入了孩子布鲁偌,这个对故事没有影响的角色,最终令影片从道德伦理层面深化了原本仅是社会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