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说失踪一夜的王翰终于回来了,一齐转头朝门口望去——果见王翰正走进楼来,只是神色冷然疲倦。再无平日的倜傥不群,胸前染有几大块血迹,格外引人瞩目。
狄郊忙抢上前查看,问道:“你受伤了么?伤在哪里?”王翰道:“不是我的血。”
辛渐问道:“是谁的血?”王翰摇了摇头,似不愿意提起,左右一望,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人在这里做什么?”
辛渐不及解释,几名羽林军抢过来将三人分开,反拧过手臂。王翰一挣竟没有挣脱,怒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曹符凤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道:“王公子,可算等到你回来了。”打量着王翰胸前的血迹,啧啧叹道:“幸好罪证还在。”
王翰见曹符凤身后还有军士押着李蒙,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要抓我们?”曹符凤道:“王公子这一套先省省的好,到公堂上,有的是机会让你辩说。”命羽林军士抓了王之涣,一齐押到门外,对候在楼前一名红袍官员道:“明刺史,就是这五个人昨晚谋划行刺淮阳王,王翰和辛渐二人是负责动手的刺客,潜入驿站行刺,另外三人在驿站外接应。具体情由我适才已经跟刺史提过,犯人就移交给你看管审问。”
那官员正是蒲州刺史明珪,忙应道:“是。”命手下兵士将王翰、辛渐五人一律上了手梏、颈钳。戒具带得这般齐全,又恰好是五副,显是事先有所准备。
曹符凤道:“本来淮阳王是要亲自过问此案的,不过大王受了伤,又有急务要出发赶去并州,这大逆不道谋刺亲王的大案就交给使君审理。”明珪道:“是。”口中应着,心中却极是为难,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袋,官印还在,想了想,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可下臣官小职微,这等谋反大案照例该将犯人、卷宗移送神都,由三法司审理,放在本州于常理不合,万一将来朝中有御史弹劾……”
曹符凤沉下脸道:“什么常理照例的?淮阳王可是魏王爱子!不管刺史用什么法子,务必取得这五人行刺淮阳王的口供,朝中一切自有魏王做主。不然的话……”
明珪隐约猜到淮阳王有意利用这件案子兴起一场大狱,心道:“将这五人押送神都洛阳交给酷吏来俊臣审讯岂不是更好?来俊臣可是最擅长罗织罪名、牵连无辜。”
他却是不知道来俊臣新娶了太原王庆诜长女王蠙珠为妻,一个告密发家的无赖娶了天下最有名的望族之女,轰动洛阳全城。王庆诜是王之涣堂叔,与王翰同族,关系密切,武延秀担心将狄郊、王之涣五人逮送洛阳后不但有狄仁杰来相救,来俊臣也会看在新婚妻子的份上从中作梗,如此,难免会坏了大事。
明珪不知道这一层,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武延秀一定要将这件行刺案交给蒲州地方审理,他听曹符凤语含威胁,不敢再推谢,道:“是,多谢大王、将军抬爱。”曹符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率羽林军去追赶淮阳王。
天气非但不热,晨曦的露气中还带着丝丝寒意,蒲州刺史明珪却不断举袖拂拭额头汗珠,神色异常紧张。他已经知道眼前所谓的五个谋反重犯各有来头,所谓行刺武延秀一事更是漏洞百出,他宁可不去巴结魏王武承嗣,也不愿惹事上身,可又不敢不接下案子,眼见曹符凤等人飞马离去,又回头看看王翰、狄郊几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人群中忽然挤过来一名绿袍官员,上来行礼道:“下臣河东县令窦怀贞参见使君。”明珪眼前顿时一亮,恍若看到了救星,忙道:“窦明府,你来得正好。你是本州有名的能吏,这里有一件大案……”
窦怀贞道:“下臣手里正有一件杀人案要办,谁是逍遥楼的主人王翰?”王翰挣脱兵士掌握,踏前一步,冷笑道:“我就是王翰。还有什么罪名要栽到我头上,一并端上来吧。”傲岸气度堪比王侯,仿若于千军万马中巍然屹立。
窦怀贞微微一愣,转头问道:“请问使君为何拿他?”明珪道:“王翰与同伴四人昨晚到河东驿站谋刺淮阳王,窦明府,本史正要对你说,这件案子……”
窦怀贞甚是干练,飞快地打断了上司的话头,问道:“行刺?发生在什么时辰?”窦怀贞道:“嗯,应该是三更子时。”
一旁辛渐听见,暗想道:“三更子时大约正是我昨晚听到驿站内大起骚动的时候。刚才那校尉说武延秀受了伤,这倒未必是实,但有刺客行刺应该是真,莫非那柄本要用来栽赃老狄的匕首当真是刺客留下的凶器?狄郊说过,从刀口血迹来看,中刀的人不死也是重伤,那肯定不是武延秀了,也不会是羽林军士,不然早就拿出来大作文章。可受伤的人又会是谁呢?”
却听见那河东县令窦怀贞道:“如此说来,刺客不可能是王翰他们五个,应该另有其人。”
明珪大为意外,忙问道:“窦明府何出此言?”窦怀贞道:“王翰昨晚在峨嵋岭秦家因逼奸未遂杀死了秦岭的妹妹秦锦,人证、物证确凿!除非有两个王翰,不然他绝不可能分身到河东驿站刺杀淮阳王。”
明珪吃了一惊,道:“什么?”王之涣、李蒙等人闻言更是目瞪口呆,无不诧异地望着王翰,他却只是冷笑,一言不发。
蒋素素忽然自逍遥楼中奔了出来,挤过人群,跪在窦怀贞面前,哭哭啼啼地道:“请明府为民妇做主,为锦娘伸冤,锦娘死得好惨。”
窦怀贞奇道:“素娘如何也在这里?”蒋素素道:“逍遥楼店家蒋翁是我堂伯,民妇夫早已亡故,昨夜小姑有惨遭杀害,家里就剩我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特来请伯父出面主持丧事。”
窦怀贞道:“那正好,你当着使君的面说一下昨夜你小姑秦锦遇害的经过。”蒋素素道:“是。昨天晚饭时分,民妇去叫小姑秦锦出来吃饭,进她房间后才发现她人不在。一直等到戌时她才回来,眼圈红红的似是哭过,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肯说,饭也没吃就回房去睡了。民妇收拾后也自行回房安歇,一直到子时……”
窦怀贞道:“素娘如何能肯定是子时?”蒋素素道:“当时打更的敲过三更不久,我还没有睡踏实,听得很清楚。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小姑房中有动静,锦娘一向安静,我觉得不对劲儿,便披衣起床去看究竟。走出房外,只听见小姑房中窸窸窣窣,却没有点灯,就远远叫了声:‘锦娘,有事么?’话音刚落,就听见锦娘惨叫一声,随即有名男子一手抱着衣衫,一手指着短刀,冲出房来,翻过土墙去了。我吓得呆在原地,好久才想起来要去看锦娘,她房中没灯,我又回房去取灯,进去一照,锦娘光着身子,倒在血泊中,眼睛还睁得老大……”她回忆起当时场面,心有余悸,一时难以说下去。
窦怀贞指着王翰道:“你可认得他?”蒋素素看了一看,摇了摇头。窦怀贞道:“你昨夜见过凶手身形背影,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人?”命王翰转过身去。王翰道:“哼,真是笑话!”
窦怀贞使了个眼色,两名差役上前执住王翰手臂,将他强行背过去。蒋素素仔细看了几眼,迟疑道:“这个……当时虽有月光,但隔得尚远,天色不明,我没看十分得清楚……不过那个男人是光着上身从锦娘房中冲出来……这个……”
窦怀贞不动声色地问道:“素娘的意思是要脱下他的衣服才能辨认清楚么?”王翰当众受此侮辱,居然也不动怒,冷冷道:“这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蒋大一直在一旁发呆,不知道该如何救出王翰,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抢过来将蒋素素拉到一旁,低声道:“素素,这位就是逍遥楼的东主王翰王公子,他家里美姬众多,怎么会夜半潜入你家奸杀锦娘?你可要辨认清楚了。”
蒋素素“啊”了一声,忙回到场中告道:“其实那个人……凶手也不大像王公子,凶手的身材似乎比王公子要矮一些。”窦怀贞冷冷道:“你不是没看得清楚么?怎么,一听说他是太原王翰,你就想帮他了?”蒋素素支支吾吾地道:“当然不是……”
蒲州刺史明珪问道:“窦明府,你凭什么认定王翰就是杀死秦锦的凶手?”
窦怀贞取出一块玉佩,举到王翰面前问道:“这是今早蒋素素来县衙报案后赶到凶案现场勘案的差役在地上捡到的,差役问过素娘,玉佩并非秦家之物。上面红色斑痕看起来是一个王字,可是郎君随身之物?”王翰道:“不错,是我的玉佩。”窦怀贞道:“这就对了,这玉佩在秦锦房中捡到,正是你昨夜入过锦娘房间的铁证。”
狄郊忽道:“明府如何能这么快就辨认出玉佩是王翰所有?那个王字纹理天成,并非人工雕琢上去。”
窦怀贞重重看了狄郊一眼,似是惊诧他问出了这个关键问题,顿了顿,才答道:“是有人告发了王翰,佐不但认出了他的玉佩,还亲眼看到他从秦家翻墙出来。这点,与蒋素素的描述也是吻合的。”
辛渐问道:“证佐是哪位?请他站出来。”窦怀贞道:“证人知道你们几个有些来历,怕你们起意报复,特意提出不能暴露面容身份,本县也答应了他。”
王之涣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证者,言正也,罪无申证,狱不讯鞫。既是证人,就该光明正大地出堂作证,不然何以为佐,何以为凭?如何能让人心服口服?”窦怀贞道:“本县自会在卷宗中详述事情经过。至于与案情无关的人,更没有必要知道了。”
辛渐道:“嗯,明府不说,我们多少也能猜到,我们五个昨日才到蒲州,人生地不熟,出面指认王翰的人,一定是……”
王翰一直默不作声,忽Сhā口道:“是我杀了锦娘。”
众人一愣间,狄郊立即猜到他是为了将令自己和辛渐四人从行刺武延秀案中脱罪,忙道:“阿翰,你不要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王翰道:“确实是我杀了锦娘,我胸前的血迹就是证据,我愿意服罪。”
窦怀贞道:“那好,这就劳烦郎君跟本县回县衙录取口供。”向明珪行了一礼,道,“下臣告退。”命人押了王翰,连同蒋素素一同带上,扬长而去。
明珪一时陷入无以伦比的神伤当中,淮阳王武延秀派人当面交代是王翰和辛渐动手行刺,其余三人同谋,可偏偏出了一桩妇女奸杀命案,有铁证证明王翰是杀人凶手,如此一来,王翰和辛渐行刺淮阳王的说法不攻自破,可他不但不能放了这四人,还得想法子补上其中的漏洞,这不是天大的难题么?
忽从人群中挤过来一名年轻男子,正是那谢瑶环的同伴胥震,大模大样地叫道:“你是蒲州刺史明珪么?”明珪道:“正是。啊,你是……”当即猜到对方即是制使的随从,他已经听曹符凤提过女皇制使就住在逍遥楼中一事。
昨晚曹符凤来逍遥楼闹事,从只言片语中识破了谢瑶环身份,不敢隐瞒,回去河东驿站后立即禀告淮阳王武延秀。武延秀竟然听过这谢瑶环的名字,知道她和上官婉儿都是女皇跟前十分宠幸的女官,只是没有见过面,不知道她的模样。
明珪虽然知道制使到了蒲州,却与武延秀的心思完全不同,欲当作不知道此事,如果对方不找上州廨,他决不会主动巴结,哪知道谢瑶环早听到逍遥楼前风起云涌、惊心动魄的一幕,竟主动派人出面。果听见胥震道:“明刺史请随我进楼,有人想要见你。”他不过是布衣平民打扮,对一州刺史说话的语气却极其冷淡,仿若是在使唤下属小吏一般。
明珪心中暗暗叫苦,面上不得不毕恭毕敬地道:“是。”命人先将辛渐、狄郊、王之涣、李蒙四人押进楼中,将看热闹的人驱散,自己整了整衣冠,跟随胥震来到谢瑶环房外。
谢瑶环隔着房门问道:“淮阳王已经将行刺案交给了使君处置么?”明珪道:“是。”谢瑶环道:“那么使君如何看待这件案子?”明珪道:“这个……下臣暂且不知。”
谢瑶环沉吟半晌,道:“使君,这件案子非常棘手,不如交给我亲自审理,你看如何?”明珪大喜过望,道:“求之不得,多谢制使。”谢瑶环道:“那好,你留下一拨人在逍遥楼听我号令,将罪犯押进来,这就去吧。”
明珪奇道:“制使是要在这逍遥楼里审案?”谢瑶环道:“嗯。”
明珪恨不得赶快将烫手的山芋扔出,虽觉这位女制使节行事出人意外,可女人当皇帝已经是千古奇闻,这天下的怪事多了去了,也不再多问,忙道:“谨遵制使之命。”出来传令兵士押辛渐等人进去,又命人围住逍遥楼,一切听谢瑶环号令,自己忙不迭地回州廨装病去了。
辛渐几人被押来客房院中,谢瑶环早步出房外,含笑看着四人不语。王之涣忍不住问道:“娘子到底是什么人?”谢瑶环道:“郎君倒是猜猜看。”王之涣道:“娘子当然是官家人啦,不然为何刺史都对你恭恭敬敬。”
谢瑶环咯咯大笑,也不回答,命兵士去掉四人手颈戒具,道:“你们这就去吧。”
辛渐大奇,问道:“娘子放了我们,不怕淮阳王追究报复么?”谢瑶环笑道:“别人怕他,我可不怕他。傻子都知道他是要借行刺一案诬陷你们五个,我这就放你们去查明事实真相,还有那起莫名其妙的王翰奸杀锦娘案。”
众人这才知道她早已知道逍遥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如此肆无忌惮,连武延秀也不放在眼里,到底是什么来路?
狄郊试探问道:“娘子是女皇陛下身边的女官?”谢瑶环也不否认,道:“你们这就去吧。王之涣,你先留一下。”
王之涣一时矛盾交加,既对这位机智聪慧的娘子几次出手营救己方充满感激,又忌惮和反感对方女皇心腹女官的身份,更不知道她刻意留下自己有什么用意,难免忐忑不安。
谢瑶环引他进入房中,指着桌上的纸笔笑道:“我们近日就要离开蒲州,请郎君为我题诗一首,也好当作分别留念。”王之涣“啊”了一声,忙道:“愿意效劳。”走到桌前,刚捉起毫笔,谢瑶环又道:“嗯,王郎就写昨日那首《登鹳雀楼》给我吧。”
王之涣道:“那已经是昨日旧诗,如何能当作临别纪念?我这就为娘子新写一首诗。”谢瑶环道:“不,我还是喜欢那首《登鹳雀楼》,况且……”她压低了声音,咬着嘴唇道,“鹳雀楼可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王之涣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一漾,恍然间有所会意。他转头去看谢瑶环,却见她杏面桃腮,微晕红潮,露出小儿女的娇憨羞涩来,哪有半分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女官姿态?
忽听得胥震一旁叫道:“娘子,行囊车马已经命人去准备了。”王之涣这才回过神来,略一凝思,即挥毫走笔,在纸笺上题下了《登鹳雀楼》一诗。
辛渐三人正在厅堂安排僮仆田睿、田智赶去河东县衙查探王翰情形。这兄弟二人昨夜酒醉昏睡在雅间中,于外间事情浑然不知,搜楼的羽林军士也未发现他们,哪知道一早睡醒就发生了主人卷进命案官司大事。狄郊生怕二人年轻慌了神,低声嘱咐了好一番,才命二人去了。
见王之涣出来,辛渐忙问道:“她找你什么事?”王之涣道:“没事。”李蒙狐疑问道:“当真没事?”王之涣摇了摇头。狄郊道:“走,回房再谈。”
四人回来狄郊房中,王之涣先问道:“你们相信王翰会奸杀锦娘么?”李蒙道:“我宁可相信王翰是行刺武延秀的刺客,也绝不相信他会用强Jian杀女人。况且那锦娘……”
他本想说锦娘相貌平平,而王翰生平只爱绝色女子,忽想到这样说未免对死者秦锦不敬,忙住了口,但旁人已明白他的意思。
辛渐也道:“王翰决不会对锦娘起意。我们昨晚在逍遥楼前撞到锦娘,他可是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王之涣道:“可是那在锦娘房中捡到的玉佩确实王翰随身之物,无可否认。”狄郊道:“那块玉佩在昨天晚上宴饮之前就已经丢失了。你们没有留意到么?当时赵曼唱完那首《春日归思》后,王翰曾伸手去腰间,我猜他是想摘取玉佩当缠头的,结果摸了个空,这才解下蹀躞带扣。”
王之涣道:“这就更说不通了,既然玉佩早已经丢失,这玉佩温润名贵,捡到的人该当作至宝才对。我们昨日才到蒲州,不过到鹳雀楼逛了一圈,谁都不认识,捡到玉佩的人又怎么会刚好认得失主王翰呢?”
狄郊问道:“辛渐,你适才在楼前正要说出指证王翰是杀人凶手的证人名字,却被王翰自己打断,你本来觉得是谁?”辛渐道:“嗯,我只是怀疑,证人可能是蒋翁的儿子蒋会。”
王之涣和李蒙均是大吃一惊。李蒙问道:“你怎么会怀疑是蒋翁的儿子?莫非是因为他假冒王翰调戏赵曼被撞破而有可能怀恨在心么?”
辛渐道:“我们昨天才到这里,见过我们几个的人本来就不多,认识我们的更是寥寥可数,无非是逍遥楼的伙计等,所以我猜证人一定在这些人中,很容易就能想到蒋会身上。况且昨晚只有他不在逍遥楼,甚至到现在人也没有出现过,嫌疑难道不是最大么?”
狄郊道:“可一直到我们进雅间后蒋会才第一次见到我们,况且他假扮王翰被当场揭穿,恼羞成怒,又有蒋翁和我们这么人在场,难以有机会众目睽睽下从王翰身上取走玉佩。”
辛渐道:“嗯,很有道理,既然蒋会第一次见到王翰时玉佩已经丢失,他从来没有见过玉佩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那是王翰之物。这么看来,他应该不是那个证人,是我想错了。老狄,你有什么高见?”狄郊道:“不知道玉佩具体是什么时间遗失的,我倒是很怀疑鹳雀楼前那个算命的道士。”
王之涣道:“呀,怎么又扯到那道士身上了?”狄郊道:“王翰的玉佩昨天早上时一定还在,不然他起床穿衣时就该发现了,所以玉佩一定是在蒲州境内失落。你们再细想一下我们昨日的行程,我们昨日上午才过蒲津浮桥,进入蒲州,如果玉佩在浮桥上遗失,捡到的人未必知道是谁失落,更加不会认识我们。”
辛渐道:“对,然后我们几个随便吃了些东西,就直接去了鹳雀楼,天黑才回到逍遥楼,一路下来,只有鹳雀楼那道士知道了王翰的身份。”
狄郊点头道:“所以我推断玉佩应该是丢失在我们从鹳雀楼回逍遥楼的路上。这个捡到玉佩的男子——也许是那道士,但也有可能不是——昨夜潜入秦锦房中,意图强Jian,结果被嫂嫂蒋素素听见动静,这男人当即杀了锦娘,翻墙逃走,慌乱间,将玉佩遗失在凶案现场。结果被差役找到,恰好又被道士认出是王翰的玉佩。”
王之涣道:“可就算道士能认出王翰的玉佩,他为什么要说亲眼见到王翰从秦家翻墙出来?这明明是句谎话。”
狄郊道:“只有一个可能,这道士就是捡到玉佩的人,也就是杀死锦娘的人。他慌乱中遗失了玉佩,反倒成为嫁祸给王翰的绝好机会,他再出面指认亲眼见到王翰从秦家翻墙而出,那可就是人证、物证俱全,即使王翰不认,官府也能判处他杀人罪。”
辛渐摇头道:“我跟那道士谈聊过几句,他不像这种强Jian妇女、再杀人灭口的亡命之徒。”李蒙道:“不管他是不是,咱们这就去找他当面问个明白。”
忽听见门外蒋大叫道:“狄郎在么?”狄郊忙开了门让他进来。蒋大满面忧色,道:“郎君们都在,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双手搓来搓去,似是难以下定决心。
王之涣道:“莫非是跟令郎蒋会有关?”蒋大吓了一大跳,问道:“郎君怎么会这么问?”王之涣忙道:“我只是随便一问。”蒋大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嗯,是有关我侄女蒋素素的。她……她其实是个品性不怎么好的女子……”
他支吾了半天,最终还是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原委——原来蒋素素丈夫秦岭早丧,只剩下她与小姑秦锦相依为命,偏偏她水性扬花,耐不住寂寞,先后与好几个男人媾和偷情。她与秦锦住在一个院中,奸情自然难以瞒过对方双眼。秦锦又是个正经女子,多次从旁劝说嫂嫂要安守妇道,蒋素素自然听不进去,开始嫌弃小姑碍手碍脚,有意做媒将秦锦嫁给蒋大之子蒋会。蒋大倒也愿意,秦锦自己却不同意,昨日傍晚来到逍遥楼找蒋大,一是要拒绝这门亲事,二是想请蒋大以伯父的身份出面劝劝蒋素素,若实在不愿意为亡夫守节,不如再次改嫁,也省得在外面落个荡妇荡娃的名声。其实这些话蒋大老早对蒋素素婉转提过,可她并不心甘情愿,一为秦家还有一份家产,二来一旦再嫁,又被新丈夫拘住,哪里比得上同时有几个情夫快活?
蒋大一番话讲完,几人顿时明白他的暗示——他怀疑是蒋素素起心报复杀死小姑,那所谓的杀人凶手就是她情夫中的一个,指证王翰是凶手自然也就是那个情夫,不过是典型的嫁祸之计罢了。只是蒋素素并未见过王翰,她的情夫又是如何弄到玉佩,怎样安排下李代桃僵的圈套?那块玉佩极其名贵,足够普通百姓家一辈子生活,捡到的人怎会舍得轻易丢弃?更说不通的是,蒋素素不过是普通平民,想来她情夫也是如此,王翰究竟出身名门望族,是天下第一巨富,选择他来当替罪羊不是很不理智么?适才蒋素素在逍遥楼前辨认凶手背影,一听到蒋大提及王翰身份,立即有意庇护,若是她坚决指证王翰,局面不是对王翰更加不利么?她并不如何哀伤小姑之死是真,可她提到看见秦锦倒在血泊中时那种恐惧却是真情流露,装不出来的。这其中疑点甚多,稍一推断,便可知道蒋素素伙同情夫害死小姑的说法难以成立。
辛渐不欲他们自家人因为猜忌心生嫌隙,当即道:“蒋翁,素娘应当与这件案子无关,你还是安心帮她操办锦娘丧事吧。”王之涣也道:“蒋翁放心,这件事事关王翰,我们几个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也好给锦娘一个交代。”
蒋大本来也只是怀疑,听辛渐一说,这才长舒一口气,道:“没有干系就好。不打搅几位郎君商议大事。”正要出去,忽听得狄郊问道:“还有一事,不知道蒋翁可知道……嗯,与素娘相好的男子有哪些?”
蒋大微有迟疑,道:“这个……我也不十分清楚。郎君们实在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素素本人。”狄郊道:“也好,多谢。”
等蒋大退出,李蒙道:“我看蒋翁分明知道素娘的姘头是谁,只不过因为她是他侄女,他不愿意说。”
辛渐道:“蒋翁应该只是听说过,不说也是出于好意,不愿意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坏人名头。”又问道:“老狄,你特意打听这个做什么?”
狄郊道:“蒋翁怀疑他侄女蒋素素伙同情夫是杀害锦娘,我们几个都知道这难以站住脚,能如此成功地嫁祸到王翰身上,令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王之涣打断道:“倒也未必,是王翰自己不愿意洗清,他以为他承认杀了锦娘,就能令我们几个从刺杀案中脱罪。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告诉他有谢家娘子为我们撑腰,他不必再冒认罪名了。”
狄郊道:“这件事等田睿、田智打探清楚回来再说。”又续道,“无论王翰自己想不想认罪,眼下的证据对他很不利,应该有更高明的人在暗中操控,这人绝对不会是蒋素素。但我倒从蒋翁的话中得到启发,会不会昨晚那男子要去找的是素娘?不过摸错了房门,误入锦娘房间。”
辛渐道:“有几分道理。然则蒋素素既然平时就不检点,她为了方便自己寻欢,房间应该与秦锦有一定距离,如果那男子是熟门熟路又岂能弄错房间?除非是头一次到秦家。”
李蒙道:“其实要我说,这种说法行不通,素娘的姘头哪会摸错房间?况且我说句不中听的话,那蒋素素娘确实比秦锦有风韵多了,换作是我,我一定会去找素娘,而不是她小姑秦锦。”
狄郊道:“如果昨晚的凶手并不是熟识的相好,而是第一次到秦家呢?秦锦一向贞静,蒋素素却是风流浪荡名声在外的女子,他不过是慕名翻墙入房求欢,结果为对方对拒,素娘闻声赶出来,那男子这才知道找错了人,一怒之下杀了锦娘。”
如此说法确实合情合理得多,譬如是那道士车三久慕蒋素素浪荡之名,事先已眉来眼去,当晚摸来秦家想一亲芳泽,因头一次来,误进了秦锦房间,杀人灭口时遗落了在鹳雀楼捡到的王翰的玉佩,后来见玉佩被差役捡到,成了官府追查凶手身份的关键证据,便干脆自己出面指认看见王翰翻墙出逃,人证、物证两全,王翰万难脱罪。
众人深觉有理。狄郊道:“嗯,这样,我和之涣赶去秦家看看。辛渐和李蒙去河东县衙,想办法见到王翰,将这些事情告诉他,问问他昨晚去了哪里,他衣服那些血是怎么回事。再去找一趟那算命道士。”
李蒙气道:“见到王翰第一面就该给他个大耳刮子,当年明明说好要同生共死,结果他倒好,自己赶紧先揽了杀死锦娘的罪名,也不想想这可是奸杀案,太坏他风流公子的名头。”辛渐道:“那好,一会儿见面我从后面抱住他,好好让你打他几耳光。”
狄郊道:“你们自己当心点,那河东县令人很精明,王翰既已认罪,就已经是待决死囚的身份,应该不会轻易让你们见到他。”辛渐道:“好,分头行事。”
河东县衙距离逍遥不远,骑马一刻即到。辛渐、李蒙还未到门前,远远就见到田睿、田智兄弟哭丧着脸在衙门阶下徘徊。二人忙驰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田睿道:“他们连大门都不让我们进,更别说见到阿郎了。打听阿郎的消息,连一句话也没有。”
李蒙道:“给钱了吗?”田智道:“人不收!说窦县令是个清正廉明的清官,非但自己不收钱,也不准手下人不收钱。”
李蒙冷笑道:“长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收钱的官儿我还没有见过,不过是收多收少的问题。你们等在这里,看我的。”几步登上台阶,慢吞吞走到守门的差役面前,嘻嘻笑道:“差大哥,向你打听下王翰的事儿。”那差役脸一沉,道:“你跟台阶下那两人不是一伙儿的么?我都跟他们说了,我们明府是清官……”只觉得眼前金光耀眼,不自觉地住了口,只盯着眼前那袋金砂不放。
李蒙若无其事地将布袋塞到那差役手中,又转头对其他三名差役道:“几位差大哥见者有份,一人一袋,一会儿我就派人送到各位府上。放心,我只打听打听王翰的事,不是要救他出去。”
那金砂价值足以抵差役三辈子的俸禄,他尚在犹豫,一旁三人已经抢过来,纷纷道:“让我看看金砂长什么样。”“呀,真不少。”“老张,这不是什么坏事,告诉他吧。”
李蒙道:“就算你们县令除了你们四位的差,几位日后衣食包在我身上。”一名差役笑道:“够了,这袋金砂就够我们全家一辈子了。”
领头差役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抵不住金子的诱惑,道:“适才明府押了王公子回来,没有过堂审问,直接押入了死牢,具体情形我们也不得而知。”李蒙道:“大狱不就在县衙里面么?劳烦差大哥帮忙打听一下,别让我兄弟受苦。”差役为难道:“按照规定,只有典狱和狱卒才能出入大狱,我们进不去。”李蒙道:“凡是愿意帮忙的,典狱也好,狱卒也好,人人有一袋金砂可领,这可全是沾差大哥的光,就由差大哥来分发。”
领头差役当然知道衙门当差人情最是重要,如果真由他经手来分发金砂,如此重金,岂不是人人要领他的情?当即笑道:“公子是个爽快人,我少不得要多出力跑腿。这里人来人往,说话不便,公子请先回去,你住逍遥楼是吧,有消息我自会去禀告公子。”
李蒙笑道:“多谢。”下来台阶,道:“我看一时难以见到王翰的人,我有个主意,我们回逍遥楼找谢瑶环帮忙。”辛渐道:“那你贿赂这些差役不是白忙活了?”李蒙道:“不白忙活,有个眼线总是好的。”
辛渐沉吟道:“也好,谢瑶环人爽快豪气,求她一下试试看。”待上马时,正见到一名紫衣女郎迎面走来,吸引他注意力的固然是那女郎清艳美丽的容貌,但那一种超凡脱俗的仙家之气更像是春风一般淋沐了他全身。
忽听到那女郎随从抚刀喝道:“看什么看?还没有看够么?”女郎顿住脚步,冷静地站在路旁,道:“宫延,别惹事。”宫延道:“是。”
辛渐这才回过神来,将缰绳在手上无聊缠绕了几圈,竭力忍住不朝那女郎望去,却又不愿意就此上马离去,总觉得她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停下来是要说几句什么。果听见那女郎问道:“郎君高姓大名?”
辛渐心头砰砰一阵乱跳,抬起头来,却见那女郎眼睛亮得惊人,正炯炯有神地拿审视的眼光凝视着自己,正要回答,李蒙已然抢着答道:“他叫辛渐,我是李蒙。娘子是……”
那女郎依旧只望着辛渐,问道:“王翰是你什么人?”李蒙道:“是我们两个的好朋友。还没有请教娘子尊姓大名,如何识得王翰?”那女郎缓缓道:“二九子,为父后;玉无暇,弁无首;荆山石,往往有。”李蒙一呆,问道:“什么?”
那女郎却不再答话,带着随从自往县衙大门去了。她不知道拿出个什么东西晃了一下,领头的差役便忙不迭地领她进去。
李蒙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人?等我去问一下……”辛渐一把扯住他,道:“别惹事,救出王翰要紧。”李蒙道:“是呢。辛渐,你回去求那个谢瑶环来带我们进去看王翰,我在这里等你。”辛渐道:“求人的事我办不来,得你出马。走吧,你再看她也不会马上出来。”不由分说地往李蒙腰间一托。李蒙身体肥胖,少说也有百十来斤,却被辛渐这一抬便跨上了马。
李蒙犹自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县衙大门,希冀能再见到那紫衣女郎一面,几经辛渐催促,这才夹马道:“走吧。”
回来逍遥楼,却见守在楼前的兵士已经不见了,问过伙计才知道谢瑶环已经乘马车离开了蒲州。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命田睿、田智留在逍遥楼等河东县衙的消息,自己又骑马往鹳雀楼而来,倒真见到那个算命道士车三还在楼前摆着卦摊,却依旧是昨日那身又脏又旧的道袍。
辛渐上前问道:“先生今日生意可好?”车三道:“托福,托福。”辛渐道:“昨日临别,先生送我一句‘玉走金飞’,不知道到底作何解?”车三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昨日之卦,今日不可再解。”
李蒙心中瞧不起这穷酸道士,不愿意多废口舌,问道:“喂,你昨日有没有捡到一块玉佩?”车三道:“看这位郎君的样子,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郎君莫非不知道‘国无盗贼,道不拾遗’的道理?”
李蒙道:“国无盗贼?哈哈哈,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话了。”
辛渐生怕李蒙随口说出什么攻击朝政的言语来,徒授人以话柄,忙道:“请恕我们冒昧,不知道先生昨晚去了哪里?”车三忽然露出忸怩的神态来,道:“郎君问这个做什么?”辛渐道:“我朋友王翰有些麻烦,先生若肯透露行踪或许能对他有所帮助。”
车三道:“王翰?不就是那位最俊逸最阔绰的公子么?我昨晚去赌坊时看到他了。”
辛渐和李蒙都吃了一惊。李蒙问道:“你在哪里遇到他?”车三道:“快到赌坊的时候。王公子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心情不好,一直在那边高墙下转来转去,我还叫了他一声,他也没理睬。”
李蒙还待再问,辛渐拉住他,向车三道了谢,转身走开。李蒙道:“咱们还没有问清楚他昨晚行踪呢。”辛渐道:“他不是杀人凶手,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李蒙道:“你怎么这么肯定?”辛渐道:“不信我带你去查验。”当即向路人打听了地址,与李蒙一起来到赌坊,略一打听,好几个人争相诉说道士车三昨晚赌了一夜,又输得精光。
李蒙大奇,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道士是个赌徒?”辛渐道:“他在鹳雀楼这样的名胜之地摆摊算卦,生意应该不差,却如此寒酸落魄,所以要么好赌,要么好嫖,既然还穿着道士的衣服,嫖似乎不大容易,那么就剩下赌。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他是在去赌坊的路上遇到王翰……”话到这里,忽然顿住了。
李蒙问道:“你在看什么?”辛渐道:“那边……那边不就是河东驿站吗?”李蒙道:“呀,是驿站后院。”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头个自疑云大起。既然车三说是在高墙下看见过王翰,就是说昨晚王翰确实在河东驿站外出现过,难道他真是刺杀武延秀的刺客?大伙儿都能肯定他不是杀死锦娘的凶手,胸口血迹自然也不会是秦锦的,莫非正是被那柄凶器匕首所刺中的人所流?如此一来,难怪王翰会抢着认罪杀死锦娘,这样官府无论如何就难以将他与刺客联系起来。可这未必也太巧合了——河东驿站出现刺客,武延秀先是诬陷狄郊不成,又改口说王翰是刺客,王翰又确实出现在河东驿站外,虽然这一点武延秀到现在还不知道。同时城东峨嵋岭又发生了奸杀案,王翰随身玉佩遗落现场不说,还有神秘证人力证亲眼见到他就是杀人凶手,这实际上是在为他是刺客脱罪。莫非……莫非这是王翰有意安排的一切?可五人情同手足,他如何不先跟旁人商议,难道仅仅是怕牵连众人么?
李蒙迟疑着说了自己的想法,辛渐道:“这应该只是巧合。你想想看,我们与武延秀一行都是昨日才到蒲州,他和武延秀争夺赵曼也只是昨晚碰巧发生之事,他如何能瞒过我们事先安排这一切?”
李蒙这才舒了口气,叹道:“我现在彻底相信道士车三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了。若是他要整跨我们,大可指认昨晚在驿站外见过王翰,那可就是极不利我们的铁证了。”
辛渐这才想起李蒙曾被羽林军带去河东驿站的事,忙问情形到底如何。李蒙道:“我不说你也能猜到,无非是威逼利诱,要我指证你们四个是刺客呗。我当然不肯答应,那淮阳王武延秀当即黑了脸,要命人将我捆起来严刑拷打。我本来以为这次自己死定了,哪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永年县主武灵觉突然闯进来救了我。”
辛渐听了大奇,道:“武延秀和武灵觉不是堂兄妹么?她为什么要救你?”李蒙道:“这我也不知道。嗯,其实县主倒也不是特意要救我,她似乎就是一心想要跟武延秀抬杠,两人不停地拌嘴,武延秀说不过她,好像还有些怕她。嗯,她虽然丑点,有时候倒也觉得蛮可爱的。”
辛渐更是惊讶,道:“论血缘,武延秀是女皇亲侄孙,武灵觉则不过隔了好几代的堂侄孙,武延秀怎么会怕她?”李蒙道:“呀,你真不知道吗?武灵觉嗣母可是太平公主,那可是女皇最心爱最宝贝的女儿。”
原来太平公主李令月第一任丈夫薛绍因卷入反抗武则天案被活活饿死狱中,当时太平公主尚怀有身孕,却不得不面对丈夫被母亲杀死的事实。武则天感到对女儿有愧,又要做主将太平公主改嫁给亲侄武承嗣,武承嗣的原配妻子也就是武延秀的生母卢氏还在世,武则天便下令卢氏自尽,好为太平公主腾出正妻位子。但突然不知道怎的传闻武承嗣身患恶疾,太平公主又相中了武攸暨,武则天便派人杀了武攸暨的正妻萧氏,卢氏反而由此死里逃生。永年县主武灵觉正是萧氏所生,太平公主嫁给武攸暨后觉得有愧于她,特收为嗣女,很是宠爱。
辛渐对这些皇室恩恩怨怨并无兴趣,不过随口一问。与李蒙回到逍遥楼,却见一名县衙差役正等在门前,一见二人就上前告道:“二位郎君可回来了,不好了,险些出了大事。”
辛渐忙问道:“事关王翰么?”差役点头道:“正是。二位郎君离开时不是看到一位紫衣美貌小娘子么?那小娘子不知道什么来头,手中持有金牌令箭,要探视王公子,县令也不敢拒绝,只能放她和那位随从进去。王公子被关在最里间的死牢,县令对他很是优待,一人住一间,手足也未上刑具。本来狱卒都被那小娘子喝了出去,忽听到里面有动静,大着胆子溜过去一看,那位随从正用手扼住王公子咽喉,似在逼问什么事情,王公子不肯说出来,直被扼得满面青紫,几近窒息。狱卒怕闹出人命,他们要承担看守不力的责任,慌忙赶进去阻止,这才及时救下了王公子,所幸并无大碍。”
辛渐道:“那紫衣娘子人呢?”差役道:“她见事情不成,立即就带着随从离开了县衙,不知道去了哪里。狱卒还向王公子打听那紫衣娘子来历,他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李蒙忙命田睿、田智自行囊中取出金砂装了数袋,亲手交给差役,那差役喜不自胜,千恩万谢地去了。
辛渐沉吟半晌,转身道:“我得想办法去牢里看看王翰。”李蒙忙拖住他手臂,道:“你这样贸然前去,是见不到王翰的。那县令一不审他,二不打他,只将他关起来,分明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辛渐道:“河东县令当众指认王翰是奸杀锦娘的凶手,将他押回县衙后去径直关进大牢,也不派书吏录取他如何杀害秦锦的口供。我倒觉得这位县令是个明白人,他是在帮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蒙道:“这话怎么说?”辛渐道:“我猜他应该跟我们一样,深信王翰绝无可能杀死秦锦,他若是立即升堂审问,录取口供,你想王翰从来没有去过秦家,只能胡说一通,这样反而跟案情不符,容易露出破绽和马脚,所以他干脆不理不问。”
李蒙道:“这么说,这位窦县令也知道王翰跟刺客案有牵连,为了帮助我们脱罪,才有意谎称有证人亲眼看见王翰从秦家翻墙出来?”辛渐道:“证人未必是假,不然窦县令如何能知道玉佩是王翰随身之物?”
李蒙道:“是你异想天开吧,窦县令又不认识我们,凭什么要帮我们?”辛渐道:“我也只是推测。仔细一想也确实不大可能,奸杀案和刺客案几乎同时在两地发生,大家事先不可能都知道,如何能做出周密安排?”
李蒙道:“行了,还是等老狄他们回来再想办法去见王翰,当面一问就清楚了。忙活了大半天,你不饿么?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辛渐无奈,只得跟李蒙一道进来逍遥楼,随意要了些酒菜填饱肚子。刚一动筷子,又想起后院柴房的袁华来,忙赶去查看,却是人去房空,问起伙计,无人见过他,房中行囊也不见了,想必是觉得逍遥楼不安全,已然设法离开。他到底是如何受的伤,伤他的人又是谁,遂成为一个大谜团。
午饭吃到一半时,狄郊和王之涣终于回来了,辛渐忙说了自己这边忙活的事。李蒙道:“走了一个谢瑶环,又来了一个更为神秘的紫衣女郎,整件事情可是越来越离奇了。”
王之涣道:“二九子,就是十加八,是个木字。子为父后,是个子字。木下子,李字也;玉无暇,去其点。弁无首,存其廾。王下廾,是个弄字;荆山石,往往有,荆山多玉,这位紫衣娘子应该名叫李弄玉。”
狄郊道:“李弄玉手中既有金牌令箭,想来跟谢瑶环一样,是朝廷的人。只是她为何要去狱中找王翰麻烦?莫非跟昨晚王翰的行踪有关?”李蒙道:“她既与王翰为敌,就是跟我们所有人作对,那么她又为何要用藏头诗的方式告知真名?”
辛渐道:“咱们还是得去狱中见到王翰本人,才好问个明白。”狄郊道:“那好,吃过饭咱们一起去河东县衙,正好可以请窦县令释放王翰。”当即边吃饭边讲述了他和王之涣去峨嵋岭秦家的情形。
狄郊和王之涣这一趟很是顺利,秦家就在峨嵋岭下,距离名寺普救寺不远,向路边摆摊卖新鲜果子的一打听就能知道。蒋素素声名当真不怎么好,那卖果子的听说二人是来祭奠锦娘的,立即摇头叹息道:“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是死了,好人没好报,锦娘可怜啊,还没有嫁人,倒教偷汉的阿嫂给害死了。”
二人这才知道不单是蒋大怀疑是蒋素素伙同奸夫杀死了秦锦,这一带的人们普遍是持这种看法。
狄郊道:“既然秦家的男人早已经去世,这姑嫂二人如何谋生呢?”卖果子的道:“秦家有两处房子,一处就是你们打听要去的蒋素素家,另一处就在那边,喏,就是那处‘河津胡饼’,正对普救寺大门,位置多好,前面临街的大堂租给胡人作饼铺,后面的小院则租给了一处姓韦的人家。一年下来,租金可不少呢,足够她姑嫂二人吃穿用度了。”王之涣道:“原来如此,难怪蒋翁说蒋素素贪图秦家财产,不肯再嫁。”当即谢过卖果子的摊贩,朝秦家而来。
秦家位于峨嵋岭高岗下,正在普救寺后墙外的小巷中,独门独院,颇为僻静。二人到秦家时蒋素素还没有回家,院门紧锁,倒是狄郊立即留意到一名水手打扮的年青男子在巷口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
那水手正是傅腊,见狄郊留意到自己,立刻转身疾走。狄郊忙叫道:“喂,这位水手大哥……”傅腊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去了。
狄郊疑心大起,慌忙去追,在巷口正遇到蒋素素回来,只得停下来道:“娘子可回来了。我二人是王翰的朋友……”蒋素素道:“嗯,我记得在逍遥楼里见过二位。郎君来找我,是为王公子因锦娘被杀入狱么?”王之涣道:“正是。”
蒋素素道:“这件事还真是奇怪,王公子他怎么会……”忽觉得自己以被害人嫂嫂的身份不便多谈,慌忙住了口。
狄郊道:“我们想看看凶案现场,可以么?”蒋素素道:“当然可以。”拿钥匙开了铜锁,领着二人进来。
这是一处座北朝南的小院,院门正对的是高高的土坎,土坎上则是普救寺的后院北墙。院中花木阴森,生长繁茂,修剪得也颇为齐整。正北面有屋三楹【注】,东西各有厢房三间,房顶爬满藤状萝蔓,青翠幽绿,别有意趣。
蒋素素道:“我住东厢,锦娘住在西厢。”狄郊道:“娘子既是大嫂,如何不住正屋?”蒋素素道:“自从我丈夫暴病死后,我总觉得睹物思人……”脸上闪过一丝羞愧,而不是悲戚,又续道,“反正东厢房也空着,就干脆搬了出来。”
狄郊心道:“这女子虽然淫荡,却尚有羞耻之心,不愿意在故去丈夫躺过的床上与别的男人偷情交欢。”又问道,“正屋是一直空着么?”蒋素素道:“是,不过眼下锦娘的尸首停放在那里。”
狄郊道:“我想到正屋和锦娘房中看看,可以吗?”蒋素素道:“郎君请便,不过我可不能陪郎君进去,我……我害怕……”她脸上又流露出恐惧的表情来,显然锦娘之死吓坏了她。
狄郊便朝王之涣使了眼色,示意他设法问蒋素素情夫的名字,自己来到正屋。因棺木尚未送到,秦锦被临时放在一块门板上,横在堂屋中间,尸首上遮着一幅床单。狄郊上前揭开床单,却见秦锦头发蓬乱,面目狰狞,双眼睁得老大,身上衣衫不甚整齐,只勉强遮住身子。大约她死时就是这副样子,衙门差役验尸后就将她匆匆抬到了这里,蒋素素也没有心情和胆量替小姑梳洗换上寿衣。
秦锦是胸口中刀,刀口如缝,入刀极深,可见凶手腕劲不小,应该是个孔武有力、训练有素的男子。不知怎的,狄郊立即想到了适才在门外见到的那个神秘水手。
又来到西厢锦娘房中,房内甚是素净,只有床头一片凌乱,遗留有一大滩血迹。仔细勘验,别无可疑之处。
出来房外,王之涣还在院中与蒋素素密密交谈着。狄郊扬声问道:“那凶手是从西边院墙翻走的么?”蒋素素应道:“是,就在郎君右手边。”
狄郊走到墙根下,果见西面土墙上的一处位置有明显的鞋子蹬过的滑迹,痕印极新,当是男子的足迹,看来蒋素素的供词是可信的。不管这凶手本意就是冲秦锦而来,还是摸错了房间,肯定不会是蒋素素的情夫。而蒋素素提供了凶手翻墙而出的证词,也表明她确实与锦娘被杀无关。不然她何须多此一举,只说当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次日清晨才发现锦娘在房中遇害岂不是更完美?只是如此一来,难以从蒋素素及秦家认识的人下手,要追查凶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思虑片刻,狄郊又照猫画虎般爬上土墙,骑在墙头,前方就是巷口,往后一望,却见到一个柴垛,恰好在大门东面不远,不由得心念一动:“如果恰好能看到凶手翻墙出来且不为凶手察觉,人要么站在巷口,要么躲在柴垛后。可凶手既是要逃跑,当是面朝退路翻墙,以在最短时间内冲出巷口,这是人的本能反应,比如我刚才想也没想就翻成现在的样子。如此推断,凶手骑到墙上时肯定也是面朝巷口。昨晚月色不错,却是下凸月,亥时才从东方升起,子夜时间,月亮依旧在东南位置,站在巷口的人是逆着月光,他如何能看见凶手的脸、还信誓旦旦指认其就是王翰?如果人躲在柴垛后,倒是顺光,可凶手明明背对着他,他一样看不到凶手面孔。”
蒋素素见狄郊骑在墙头,一会儿朝前看,一会儿朝后看,来回扭动脑袋,情状甚是诡异,不禁一愣,问道:“狄郎在那里做什么?”王之涣头也不回地道:“他在忙着破案,娘子不必理会他。”蒋素素道:“破案?”
忽见狄郊跃下墙头,道:“我知道那证人的破绽了。”
王之涣套问了半天姘头姓名,对方也不肯吐露半字,应付这样一个不读书不识字的妇道人家,他的滔滔雄辩口才也全然不起作用,实在有些厌烦了,忙舍了蒋素素,上前问道:“什么破绽?”狄郊看了蒋素素一眼,道:“走,咱们去河东县衙,边走边说。”
出来秦家巷口,王之涣道:“可我还没有问到蒋素素情夫的名字。”狄郊道:“这蒋素素识得厉害关系,事联杀人命案,她不会轻易说出来情夫名字。我们先去县衙,她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她家中发现了什么,一定很恐慌,回头再来盘问她就容易多了。”王之涣回头,果见蒋素素站在大门口张望不止。
辛渐听狄郊和王之涣说完经过,将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县衙接王翰出来吧。”
四人便立即赶来河东县衙,还不等诸人开口,门前差役已然笑道:“几位也是来瞧王翰王公子的么?明府特别有交代,允准各位探监一次。”
辛渐等人大奇,却也不多问,跟随差役进来县廨。县狱即在县衙西面,差役使劲叩了叩狱门的铁环,漆黑的大门上拉开一扇小窗,一人露出头来,朝外查看。
差役叫道:“张典狱,这几人是来探视王翰。”那姓张的典狱伸头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命道:“开门!”
狱门笨重异常,等了好一会儿才拉开一条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辛渐领头钻了进去,一股又酸又臭的霉气扑面而来,不禁皱起了眉头。那典狱瞧在眼中,冷冷道:“这里就是这个样子,郎君少不得多担待些。”辛渐道:“有劳。”
张典狱领着二人依次穿过狱厅、轻监、女监,最后才是囚禁死犯的重监。一路所见犯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粗大的栅栏后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双眼无神的人,实在让人难以将他们与“罪犯”二字联系起来。
王翰的囚室位于最里面,倒是清静,他正席坐在地上,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凝思。虽然并没有锁链缠身,可如此境遇,对于一贯舒适享受惯了的富贵公子而言,也实在太难为他了。
辛渐叫道:“阿翰!”王翰倏忽睁开眼睛,见同伴到来,却并无惊喜意外,只皱了皱眉头。
张典狱命狱卒打开牢门,放二人进去,再将牢门锁上,道:“给你们一刻时间。”
王之涣见王翰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笑道:“怎么,你不想见到我们?”王翰道:“我眼下是杀人凶手,你们得跟我划清界线。”狄郊道:“我们找到了关键证据,能证明指证你是凶手的证人说了谎,一会儿我们去找河东县令,请他先放你出来。”王翰意甚坚决地道:“不行,我已经认下杀人罪,你们不能那么做。”
王之涣道:“眼下我们几个都没事,知府放了我们,武延秀也离开了蒲州,你为什么还要坚持扛下这莫名其妙的杀人罪?”王翰道:“武延秀既然挑起了梁子,哪有这么轻易放过你们?还有,我听狱卒说是一个叫谢瑶环的女人下令放了你们,你们不觉得事情太过容易了么?”
辛渐道:“既是如此,我们更要设法救你出去,你跟我们一起来查个清楚。”王翰道:“不行!武延秀很快就会回来蒲州,我们只能弃卒保车,我就是那个卒子。”
他出身望族,更是天下首富,自小不受约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成|人后龙章凤姿,才气高逸,是几人当之无愧的首领,然而他却将自己比成了小卒子,话里平添了几分苍凉意味。
辛渐、王之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相劝。狄郊道:“那好,你愿意呆在这里也由得你。不过你得告诉我们你昨晚去了哪里,你衣服的血迹到底是怎么回事?”辛渐道:“还有那位紫衣娘子李弄玉来狱中向你逼问什么?”王翰若有所思,道:“原来她叫李弄玉。”
王之涣道:“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又如何结下了梁子?”王翰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懒得多说。”
辛渐上前一步,低声问道:“莫非你当真跟刺客有关系?”王翰道:“我不想提这件事。老狄,你带他们几个走吧,赶快离开蒲州,暂时别回晋阳,去神都找你伯父,告诉他武延秀的阴谋,让他早有提防。”他生性骄傲,即使身陷囹圄,也不愿意为莫须有的罪名辩驳,倒是对几位好友的安危很是在意。
李蒙道:“那好,你自己留在这里等死,我们几个这就赶回晋阳告诉羽仙,说王翰在蒲州因为奸杀一个平民女子被判了死罪,也许她听了还愿意赶来见你最后一面。”使了个眼色,辛渐、王之涣、狄郊会意,一齐站了起来。
王翰道:“站住!我叫你们去洛阳,不是让你们回晋阳。”李蒙道:“你眼下是杀人凶手,我们得跟你划清界线,只是不知道羽仙愿不愿意跟你划清界线。”
王翰听他们左一个“羽仙”,右一个“羽仙”,分明是要拿羽仙来挟制他,长叹一声,道:“好啦,我怕了你们啦,快些回来。”压低声音道:“我昨晚确实在驿站外墙遇到一名受伤的刺客,糊里糊涂地救了他,结果对方有一大群同伙赶来接应,反而将我劫了去,领头的就是李弄玉。”
狄郊道:“可据说李弄玉手中有朝廷的金牌令箭,她若是刺客首领,如何能骗过那精明的河东县令,混进大狱见你?”王翰道:“她什么来历我也不清楚,但她手下能人不少,许多胡人都听她号令。听说他们有一位亲人被挤下浮桥,就是咱们昨日在鹳雀楼见到羽林军驰过浮桥时发生的事,所以派了两个人去驿站行刺。唉,这件事换到咱们身上,也是一定会设法报仇。”
李蒙道:“如此说来,你是决意不会指证李弄玉、宫延这一干人了。”王翰道:“当然不会。我已经立下重誓,绝不将他们的事泄露半句。”
辛渐沉吟半晌,问道:“那李弄玉专程来大狱找你做什么?”王翰道:“她丢了一件重要东西,因为昨晚只有我一个外人到过她那里,所以她怀疑是我拿的。哼,笑话。”王之涣道:“为一件失物不惜冒着危险追到大狱来,还差点害你性命,看来这件东西非同小可。
狄郊问道:“你身上的血是受伤刺客的血?”王翰道:“是。一共有两人前去行刺,一人去杀永年县主武灵觉,另一人去刺淮阳王武延秀,我救的是刺武灵觉的那个,听他们叫他阿献,是个突厥人,非但没能得手,还受了重伤。行刺武延秀的那人据说叫裴昭先,一直没有回来,但也没有听到被捕或是被杀的消息,仿若平空消失了一般。”
狄郊道:“果真是有两名刺客。”辛渐道:“呀,莫非另一名刺客就是袁华?”王翰问道:“谁是袁华?”狄郊道:“这个回头再细说。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得先告诉你……”
忽听见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典狱奔过来道:“时间到了。”不由分说地指挥狱卒将狄郊四人赶了出去。
狄郊等人只得顺势来求见河东县令窦怀贞,言明锦娘一案有重大发现。这窦怀贞倒也认真,立即换上官服,正儿八经地坐到公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