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云看着她道:“以你玫瑰金殿圣女的身份,还用得着我么?”
水墨芳咬了咬唇,柔声道:“我只是个女人,我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来帮我……你要知道,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决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为什么你不问问你娘呢?”
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
于怜香慢悠悠地行进在林荫道中,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林子里莺声呖呖。他不易满足,却比谁都活得开心,这是因为别人是在用东西填无底洞,他们以为洞里装得下他们想要的一切,却不知道这些东西早已漏光;而他却是在垒宝塔,他欲望高,只不过是希望把塔砌得高些。他很悠闲,也很神气,就是偶尔想到冷雪雯和那个绿衣女子,会有些许遗憾。
他叹了口气,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个少女匆匆赶路。从背影看,这个少女单薄而瘦弱,顶多十五六岁。他拍马赶到那少女前头,瞥见她灵秀恬静的脸庞,虽倦容满面,眼眸仍清莹明媚。听到马蹄声,她扭过头来,赧然一笑,目光天真而友善。她身上有种奇特、幽异的美,使每个看见她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她。于怜香微微一震,想不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单纯的笑容,如此清澈的目光。丝毫不会算计,不带一丝机心的女人,他还真从没见过。他忍不住询问对方的去向,那少女回答说是金陵,他笑道:“这里离金陵还远着呢,你一个人不害怕么?”
那少女道:“害怕也得去。”
于怜香诧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金筱寒。”
于怜香一怔,道:“你是青芝岫金家的后人?”
金筱寒惊讶欲绝,问道:“你怎么知道?”
于怜香鼻子里笑了一声,江湖中哪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作为青芝岫金家的唯一后人,金筱寒多少年来一直庇护在江逸云的羽翼下,从未涉足江湖。据说江逸云爱极了这个唯一的妹妹,对她备加呵护,而现在她居然只身离开寒碧山庄,实在令人纳罕。他心念转动,又接了一句:“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江逸云是你表兄。”
金筱寒喜出望外,道:“你认识我大哥?”
她这么开心,莫非以为凡是认识江逸云的人都是些不折不扣的好人?于怜香笑了笑道:“天底下有谁不认识他?前些天我还亲眼看见他从火里救了一串子人呢。”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几句话,心中忽然想道:“她只身外出,莫非是为了黑匣子?”
黑匣子是昔年江湖第一魔女金翠羽死后的灵柩。
金翠羽生前颠倒众生,从许多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绝顶高手手中骗取了不计其数的武林秘笈,无数高手因此身败名裂,倾家荡产,无数门派也因此日渐式微,甚至一夜之间荡然无存。门派之争,本是江湖常事,千百年来,没有一个门派不想纵横天下,唯我独尊。要在江湖中站稳脚跟,除了权势和金钱,最重要的就是出神入化的绝世武功,故而每一个门派都苦心孤诣的把自家武功秘籍藏得密不透风,连最亲近的人也不敢透露一点端倪,只在百年之后才悄悄传给下一代掌门人;同时也百般觊觎他人的武功,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地要把自以为有价值的秘笈弄到手。
金翠羽的出现使各大门派遵循的法则骤然失去意义,也使整个江湖变得更加混乱。她将各大门派掌门人迷得颠倒错乱,轻而易举地把他们秘而不宣的武功心法骗到手,然后高价出售,从而成为当年江湖中最富有也最有权势的女人。可惜好景不长,她的存在极大威胁了武林各大门派的生存,纵横江湖两年之后便被人联手剿杀。据说她死时已体无完肤。她的贴身侍女冒死偷走了她的尸体,放进她生前造好的一口黑漆漆的棺木里,据说棺木之中藏着数十部她还没来得及出卖的秘笈,其中就有妖闭门令人谈虎色变的妖闭大法。奇怪的是当年那些被她迷惑过的男人没有一个仇恨她,相反对她念念不忘,在她死后不久,许多人相继去世。仇恨从他们的下一代开始,一直延续至今,而且愈演愈烈。
数十年来,江湖中人苦心孤诣,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心要找出黑匣子,攫取棺中不计其数的绝世武功,奈何至今一无所获。作为青芝岫金家的唯一后人,金筱寒恐怕是这世上唯一知道黑匣子下落的人了。正因为如此,江逸云一直把她的身世隐藏得密不透风,但现在她居然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只身前往金陵,要不是为了黑匣子,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理由?
于怜香看着金筱寒柔弱的肩头,心道:“果真如此可就太无趣了。抢夺那些狗屁武功秘籍的人固然无聊,保护黑匣子也压根没必要,谁爱要谁要去呗,那多热闹!不过到时候江逸云一定也会跳出来的……江逸云要是死了,我还是觉得挺高兴……”他想了想,道:“你若急着赶路就骑我的马走吧。”
金筱寒一怔,道:“我怎么能让你走路呢?”
于怜香道:“反正我也不着急。你要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你要不喜欢,到了金陵以后你就把它送到颖花园。”
金筱寒吃了一惊道:“你……难道你就是……”
于怜香悠然道:“不错,我就是于怜香。”见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淡淡道:“怎么,不敢要么?”
金筱寒犹豫片刻,道了谢,上马疾驰而去。
于怜香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有这么个妹妹,倒也不错……不过我肯定不会跟她讲任何狗屁大道理,道义、责任、惩恶扬善……统统是屁话……”
没走多远,于怜香就后悔了,他觉得累得慌。他决定抢一匹马。正想着,一匹黑马突然从小路上疾驰而出,赶在他前头,通体乌黑,毛色光亮。他本能地勾起一枚小石子,朝黑马的左后腿射去。那马疼得一激灵,长嘶一声,顿时跪倒。他本以为那骑士会从马上摔下来,哪知她飘然落地,竟安然无恙。
看到她的身形,于怜香顿觉眼睛一亮,立即打消了抢马的念头。他疾步上前,道:“出什么事了,姑娘?”她正觉诧异,闻言微微一怔,瞥了他一眼,目光虽然平淡,却在他心中激起一种异样的情愫。他不觉放轻了呼吸,道:“你的马怎么了?”她摇摇头,眼神中似乎有种嘲弄之意。他试探道:“我帮你瞧瞧?”她摇摇头,俯身在马的伤处涂了点药,牵着马慢慢行进。
于怜香追上去搭讪道:“姑娘这是上哪去?”她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两人并排而行,他视线的余光可以看到她的脸庞,他心头狂跳,却不知为何,竟不敢肆无忌惮地瞧她。他挖空心思,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话,巴不得她的马永远瘸下去。她不答腔,静静地听着。他见过不少特别的女人,但身边这个女子却和他见过的有天渊之别。虽然她就在身边,却仍然是模糊的,若隐若现的,让善于掌握女人心思、细致准确而又不着痕迹地迎合她们需要的于怜香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约摸走出七八里路,恰巧有人牵了一匹青骢马走来,她跟那人讲定价钱,将马买了下来。扭头看了于怜香一眼,飞身上马,受伤的黑马随之绝尘而去。
于怜香追逐风中的余香,望空兴叹。
金筱寒已经整整七年时间没有到过金陵了。她记得自己明明把黑匣子藏得严严实实,但最近却老是梦见黑匣子被人偷走,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想到黑匣子也许已经落到仇恨金翠羽的人手中,想到也许已经有人大肆杀戮,互相争夺那些被他们视为无价之宝的武功秘笈,她就不寒而栗。别无良策,她只能亲自去看看黑匣子到底还在不在。她知道这么做很愚蠢,但她抱着一线希望,她希望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到来。
离开寒碧山庄跋涉至此,已有半个多月。好容易走进金陵城内,盘缠早已用尽,她饥肠辘辘,无奈之下,只好找了家当铺,褪下腕上的碧玉镯子,怯生生递到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当柜上。
那镯子温润晶莹,光泽明澈,掌柜的自然识货,欺她年少纤弱,随便扔了五两银子出来。他伸手正想把镯子收进来,那镯子却突然弹起一尺来高,斜飞出去。他脸色一变,霍然起身,满脸怒气立即变成满脸假笑,陪着小心作揖。
金筱寒扭头看见一个锦衣少年,头带冲天冠,披着大红斗篷,手里捻着她那只镯子,淡淡道:“赵当家的,你也忒坑人了吧?”
赵掌柜的陪笑道:“辛少爷真会开玩笑,小的是做小本生意的,哪敢坑人?”
那少年抛着镯子玩儿,袖中射出一锭金子,道:“本少爷用这一锭金子赎它,够不够?”
金子夺的一声嵌进柜台,赵掌柜的吓白了脸,两腿直弹琵琶,一迭声喊“够了,够了”。
那少年眉头微挑,笑嘻嘻地转身走出去。金筱寒看不惯此人如此专横跋扈,闪身拦住对方去路。那少年笑道:“姑娘有何见教?”一面说话,一面上下打量着她。
金筱寒伸出手道:“把镯子还给我。”
少年看着她的纤手,笑道:“为什么?”
金筱寒道:“你凭什么拿走它?”
少年指指柜台上的金子,悠悠道:“就凭它。”
金筱寒道:“你以为那锭金子就能买到这个镯子么?你分明在坑人!”
少年见她单纯得可爱,笑吟吟道:“我一锭金子都买不来这个镯子,他五两银子岂非更加不能?若说坑人,他坑得可比我厉害多了。我辛夷最见不得女孩子吃亏,岂能见你上当受骗还袖手旁观?”
金筱寒道:“我愿意,你管不着。”
辛夷瞟着赵掌柜的,悠然道:“他也愿意。”
金筱寒急了,道:“你究竟还不还我?”
辛夷瞪大眼睛,道:“这倒奇了,这镯子明明是我的,我为什么要给你?莫非你看上本少爷了,想要一件定情物?”
金筱寒听到围观的路人一阵哄笑,羞得满脸通红,嗫嚅道:“我不当了还不成么?”
辛夷悠悠道:“当票在那摆着,你可不能反悔。若要赎回,也得拿出一锭金子才行。”
金筱寒平日足不出户,性情娴静温柔,此刻被这少年三言两语气得不知所措。她用力咬了咬唇,头也不回地走了,居然连当得的银子也没要。辛夷面上浮起一丝狡黠的微笑,把镯子揣入怀中,紧随其后。她一路打听着什么,最后走进颖花园。辛夷嗟呀不已,眉头微皱,喃喃道:“难道她也是于怜香的情人?”想到这,突然觉得懊恼不已,咬牙道:“该死的于怜香,总有一天我非杀了他不可!”
葵园公子楚更苹在菊影楼大宴宾客已经多时了,烛影摇红,群情振奋,逐笑追欢,箫鼓如雷,笙歌繁响,起坐喧哗,醒者闹,醉者叫。灯火辉煌的夜晚,疯狂、粗暴,充满奢靡的欢笑,无法抑制的躁动。捻花坞名妓苏雨蓉婉转轻妙的歌声也无法安抚狂乱的人群,她的歌声渐渐被淫靡的乐曲淹没。一个仿佛来自地狱的舞女,极大地撩起男人们原始的欲望。她放肆地笑着,指挥着狂野的宴席。她那薄雾似的舞裙,叮当乱响的脚铃,水蛇般的细腰,像噼啪燃烧的烈火,把每个男人灼烧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倒在她跟前吻她的脚。她艳丽的明眸在烛火中闪烁如妖魅,血淋淋的伤口般的红唇带着一种野性的诱惑。
在这众生狂欢的淫冶地,于怜香反生倦怠之意。隐约的花香在幽暗中浮动,静谧的果林中传来莺啼,遥远的夜空升起一阵箫声,带着无限的忧郁。
祝酒山庄的大少爷温殿杰是武林中的头号败家子,也亏得他家底厚,经得起他如此挥霍。他的妹子上个月刚为于怜香的薄情负心上吊自杀,现在他却坐在于怜香近旁称兄道弟。
于怜香十足是个花花公子,尤其是那双色迷迷的桃花眼,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但当他的目光偶尔在众人脸上掠过时,眼睛深处却有一丝讽笑。他知道自己不是东西,可这帮人比他还不是东西,起码他不花老子的钱——这么多人当中,唯一看得顺眼的,也只有楚更苹了。这家伙疏狂放浪,懒散自适,长得比他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俊气。坐在他旁边的辛夷已经醉了,搂着一个歌伎笑嘻嘻地唱着小曲。
淫靡的乐曲如浪涛翻腾,一个紫衣女子飘然出现,披着开襟风衣,绣有红黄相间的梅花,晚风迎面吹来,天衣风动,自有一种威仪天下的气势。她身上带着一种清冷冷的幽香,在她顾若无人地穿过杯盘狼藉的宴席时,这种幽香便四处漫漶开来,狂乱的人群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连那个集万种魔力于一身的舞女也停止了扭动。所有人都悄悄地注视着她,倾听着这仿佛是来自云间的衣袂飘拂声。
楚更苹已有七分醉意,涎着脸笑道:“姑娘莫非要学巫山神女,自荐枕席?正好正好……”伸手要去搂她。他的手明明可以很轻易地触及她的身体,却不知何故,竟搂了个空。他定了定神,看到这女子面纱后明亮的眼透着寒光,挺直的鼻子写着决断,薄薄的唇抿着冷酷,他吃了一惊,酒醒了一半,脱口道:“你是什么人?”
于怜香眼角瞥见那紫衣女子的身影,心头一跳,猝然转头,隔着面纱认出她的面容,一时竟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那种感觉就像跑马郊野,看到大野芳菲幻化无穷。紫衣女子横波微盼,于怜香感觉到她的眼波从自己脸上掠过,仿佛行进在春晚的霏霏细雨中,丝丝缕缕、点点滴滴的欢喜和忧愁都飘落在寂寥的心扉上。他相信她一定认出了自己,但她毫无反应,注视着辛夷道:“你就是辛夷?”
辛夷全身一震,道:“不错。你是谁?”
紫衣女子道:“是你掳走了金筱寒?”
于怜香模模糊糊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惊讶万分地望着那紫衣女子,但她一眼也没瞧他。他看到她冷冷的眼神,不禁有些惘然若失。
辛夷有恃无恐,悠悠道:“是又怎样?”
紫衣女子不动声色,道:“你该知道,得罪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辛夷道:“你是什么人?”
紫衣女子淡淡道:“我是冷雪雯。”
于怜香忽然有种被人扇了一耳光的感觉,不觉灵魂出窍,呆呆出神。他挖空心思想看清冷雪雯究竟长什么样子,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待他回过神来,辛夷和冷雪雯均已踪迹杳然。他顿觉意兴阑珊,振衣而起,却见楚更苹犹在发愣,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更苹打了个冷战,扭头看清是他,松了口气,叹道:“好在是你,吓了我一跳。”
于怜香道:“阁下往日何等豪情,怎的今日如此失魂落魄起来?”
楚更苹苦笑道:“武林中最可怕的女煞星被我撞上了,我焉能不失色?”
于怜香道:“辛夷呢?”
楚更苹道:“他被冷雪雯带走了,我以前一直觉得他身手不错,想不到一出手就被冷雪雯制住了……”
辛夷伏在马背上动弹不得,又羞又怒,喉咙已经骂得沙哑了。
冷雪雯置若罔闻,纵马狂奔在垂柳之间。飞天奔跑时划出一道神妙无方、无懈可击的弧线,它跑得很轻松,但速度惊人,落蹄极轻,横空出世,宛如游龙出岫。
远处的柳树下坐着不少渔人,谈笑风生,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冷雪雯却油然生出警惕之心,攥紧手中的马鞭。飞天去势如电,冷雪雯何等眼力,早已看清藏在草丛中的兵刃,那些人的手也正按在兵器上,蓄势待发。飞天迅速从他们面前掠过,没等他们跳起来,她的马鞭已抽了下去,这一鞭力道惊人,俨然有开山裂石之功。马鞭啪的一声击落,只听得一连串惨叫声,那些人痛彻心腑,抱头打滚。
冷雪雯一招得手,未敢掉以轻心,双腿夹紧马肚子,去势更快。讵知水中突然窜起一人,飞鹤般凌空掠起三四丈高,一杆铁枪嗤的向冷雪雯腰间刺去。他时机把握得很准,这一枪刺出,冷雪雯正好进入铁枪杀招范围之内。但他一枪只刺出八分,铁枪倏的一弹,一刺变成了六刺,连刺冷雪雯肩、肋、腰、膝、胫六个部位,他算准了时机,却低估了冷雪雯的应变能力和绝顶轻功。
枪方刺出,冷雪雯已凌空飞了出去。飞天去势未减,眨眼间奔出二十余丈。
这人一招落空,枪尖冷然挑起碗大的雪花,朝半空中的冷雪雯刺去。冷雪雯冷哼一声,马鞭狠狠甩了过来。这人眼看马鞭朝枪尖卷去,急忙变招闪躲,哪知他方有所动,马鞭已闪电般卷向他的手腕,原来适才只是虚招一记。他适才亲眼看见冷雪雯一鞭威力无穷,心中忐忑,身形急转。谁知冷雪雯这一招,妙用无穷,以不变应万变,他人虽闪开,枪尖仍被鞭稍扫去大半截。
他又惊又怒,长枪急刺,枪法凌厉狠毒。在冷雪雯看来却直如儿戏,她左闪右闪,九刺便都落空,而她只轻轻挥了挥手,这人的长枪便从中折断。
一条人影忽然自柳阴中飞射出来,手执铁扇,人到扇到,刷的一声,扇面抡开,横切冷雪雯腰际。冷雪雯冷冷道:“你们急什么,我反正早晚会到妖闭门总坛去,你们何必辛辛苦苦地大老远跑来杀我!”嘴里说着话,身法一点也没慢下来,翩然纵送,如游龙在天。那人空有一手妙绝天下的扇法,苦于轻功不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柳梢掠过,重新落到马背上,扬长而去。
离开玫瑰金殿之后,江逸云一直心事重重。
这件事确实蹊跷得很,这十年来他和水墨芳再没见过面,水墨芳为什么会突然找他?再者,新月教覆灭已经三十年了,怎么突然冒出水墨芳这么个传人来?另外,据说新月教的覆灭是在瞬间发生的,如果是这样,新月教的传人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地把父亲的信物和亲笔信带在身边?最为重要的是,水墨芳为什么要给他设局?为什么非要他答应不可?是她另有所图,还是这件事非他不能完成?
他缓辔徐行,慢慢抬起头,眼前是一片横无涯际的荒野,触目皆是半人高的茅草,唯有一株古松,孤零零的矗立着。他心中一动,缓缓走过去,静静地凝视着这株年深日久的古松,树干上的每一处伤痕,都让他感叹。
暝色四合,他驰入一个小小的古城,古城幽僻,街市冷落。他缓缓行来,看到高而厚实的城墙,布满湿漉漉的青苔。古老客栈里传出一阵古雅的琴声,时缓时急,忽高忽低,清越高亢,动人心魄。他倾听良久,缓缓步入客栈。弹琴的落魄书生,独坐一隅,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憔悴,眼神黯淡。
客栈里光线幽暗,客人寥寥,显得格外冷清。掌柜的上了年纪,静静坐在柜台里,满脸沧桑,眼中充满悲苦之意。
江逸云悄悄坐了下来。一曲终了,那书生抱琴而起,表情木然,走出店门。江逸云心中大起凄怆之意,待要出声相邀,又恐唐突,迟疑之间,书生已去得远了。他怔怔出了半日神,在店中投宿。
后半夜下起雨来,他冻醒了,起身时听见笃笃的敲门声。他一愣,侧耳倾听。敲门声很轻,但很急。他飞快地穿上衣服,冲过去打开门。看清敲门之人,他不觉吃了一惊,失声道:“房先生!”
上清堂主房尘睿隐退多年,江逸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荒疏小镇撞见他。
房尘睿满脸焦急之色,道:“拙荆忽染重疾,老夫深夜告急求医,还请公子见谅……”
江逸云微感诧异,房尘睿怎会知道他的行踪?再者,房夫人早已过世,莫非他又新近续了弦?他略一思忖,道:“烦请带路。”
房尘睿匆匆道:“马车在外面,请公子随我来!”
江逸云心中又是一震,需要乘坐马车,显然路途不近,既然如此,房尘睿到底如何得知他的踪迹的?难道有人在暗中跟踪他不成?他犹豫了一会,道:“先生稍候,我去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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