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倚风一怔,盯住自己的剑,剑身中间有一点的淡淡的白印,淡得几乎看不见,但这点白印渐渐变成了一道,长剑突然从这道印痕中断裂。他猝然四顾,看见一根羽毛飘飘落下,他目中不禁流露出恐惧之色,难道就是这根轻飘飘的羽毛打断了他的剑?他猛一扭头,看见江逸云,脱口道:“是你?”
江逸云笑着欠了欠身,道:“抱歉,抱歉!”岳倚风垂头看着自己的断剑,不免有些心灰意冷,看到穆犹欢冷冷的眼神,不得不打起精神,和玄冥真君联手进攻冷雪雯。
穆犹欢一直盯着江逸云,清清楚楚看到他出手,饶是如此,心里还是吃了一惊。他不动声色,淡淡道:“阁下果然体贴入微,但你也该回头看看他处才是。”
江逸云笑了笑,转头四下看了看。
滕望青掌风沉稳,虎虎生威,但拆了不到二十招,猛然间一阵天旋地转,一跤跌倒。
江逸云吃了一惊,道:“老滕!”穆犹欢淡淡道:“你不要叫了,他听不见的。滕望青素来嘴馋赖皮,想必又偷偷摸到底舱里偷我的酒去了。那酒本来是用来对付飞鲨帮的,既然他不守规矩,活该他倒霉。”江逸云变了脸色,沉声道:“酒里放了什么?”
穆犹欢悠然道:“我想不起来了,也许是碧透,七个时辰后就会变得水晶般透明,翡翠般碧绿,硫磺般松脆,轻轻碰一碰,手臂就会折断,整个人变得比瓷器还易碎——不过也许不是,也许是快乐,毒性发作时他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愉快,会高兴得忘乎所以,然后就脱水而死,最后变成一块又黑又臭的肉干……也许也不是快乐,而是别的什么,比如情人草,比如销魂……”
这时那四个江逸云从珠矶岛救出的幸存者也相继仆倒。
穆犹欢道:“看来这几个人都喝了那酒,想不到你身边居然有这么多手脚不干不净的毛贼……”江逸云厉声道:“住口!你岂能出口伤人!”穆犹欢悠悠道:“未经允许,擅自盗饮,难道不是贼?”
江逸云沉声道:“即便他们有不是之处,阁下又何必下此毒手?”穆犹欢道:“适才我已说过,这本来是用来对付飞鲨帮的,他们不幸,与我何干?”
此时那四人的脸已经开始扭曲塌陷。寒水碧也变了脸色,他记得自己也喝了不少。
江逸云动容道:“这……这是什么毒药?”穆犹欢淡淡道:“这是珠矶岛专门用来对付逃逸者的蚀骨散。”江逸云指尖发冷,道:“没有解药么?”穆犹欢道:“当然有,只不过我不会给他们。但你放心好了,滕望青一时间是不会死的,他还不是该死之人。”
江逸云厉声道:“难道这四个人就该死吗?”穆犹欢冷冷道:“不错。” 江逸云道:“为什么?”穆犹欢道:“你应该知道。”江逸云打了个冷战,失声道:“难道你是南海珠矶岛之人?”
穆犹欢缓缓道:“珠矶岛主与我有旧,他飞鸽传书告诉我,珠矶岛走脱了九个人,其中有五人非死不可。我一直在找那第五个。方才你亲口告诉了我,他已经死了,再弄死这四个,我就可以向他道贺了。”
那四个人的五官已经无法分辨,整张脸变得就像一个烂柿子,身上的骨头也在软化,最后只剩下一堆鲜红的血肉,看上去就像一滩肉酱。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这下连寒水碧也忍不住开始呕吐。
江逸云脸色煞白,满腔愤怒,如同奔腾东去的长江巨流,激荡不平,无有穷已。他本以为自己是救了他们,却没料到到头来反而害了他们。他痛恨自己的自以为是和粗心大意,他自以为扮演了一个大英雄的角色,他自以为可以将他们带出炼狱,谁知道反而更加迅速地把他们推进了地狱。一种浸肌浃骨的空虚、懊悔、忧愤、苦痛之意,与极度深邃的绕天之愁,一齐袭上心头,让他无地自容。
穆犹欢冷冷道:“你用不着愤怒,也用不着难受,这是定数。若非澹台西楼在场,那天你们跃入海里寻找冷雪雯时,我本来就想把船开走。他们能多活这么十来天,已经是上辈子积的阴德了。现在你应该知道,你们没有退路了。”
此刻冷雪雯被玄冥真君和岳倚风夹击,败象已露,只是勉强支持,寒水碧也好不到哪去,于怜香倒是和劳兀生势均力敌,甚至略胜一筹,但他忽然跳了出去,劳兀生微微一笑,随之罢战。
江逸云缓缓起身,冷冷道:“你到底给滕望青吃了什么毒药?”穆犹欢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他们中的是‘藏虹草’调和曼陀罗之毒,再过两个时辰才会发作。只要你用一个人来交换,我就给你解药。”
说到这,冷雪雯忽然摆脱战局,掠到江逸云身边,鬓发散乱,脸颊发白,这一战显然并不轻松。再看玄冥真君和岳倚风,悻悻然,十分懊恼。
江逸云轻轻揽住冷雪雯,淡淡道:“阁下抬举我了,我没这本事,可以随随便便拿别人的命来交换。”穆犹欢道:“这种妙论,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若不肯,只好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了。”
江逸云道:“我的确很在乎滕望青的安危,如果能救他,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命来换,但只限于我自己的命。我决不能牺牲别人,我没有这个权利,即便有,我也不会那么做。”
穆犹欢似乎很惊讶,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来,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要谁呢?”江逸云淡淡道:“你要谁?”穆犹欢笑得越发肆慢不恭,笑声高亢激越,直遏行云,听得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于怜香坐着的桅杆也被震得微微颤抖,他皱了皱眉,哼了一声。
穆犹欢突然止住笑声,悠悠道:“我要的,当然是你心头的人。”江逸云似乎当头挨了一棒,失色道:“你说什么?”
于怜香也吃了一惊,忖道:“这穆犹欢莫非疯了不成?”
穆犹欢道:“你知道我说什么。”江逸云沉下脸来,冷冷道:“你应该知道,根本办不到。”
穆犹欢也不着急,道:“你应该记得石崇和绿珠的故事吧,孙秀看上了绿珠,吩咐使者去讨取。在石崇拒绝之后,使者对他说:‘君侯博古知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石崇执意不肯,最终却也未能保住绿珠,反而让一代美人坠楼身亡。”看着冷雪雯微微一笑,“不过冷姑娘性情刚强,想必不会轻易寻短见。”
冷雪雯沉着脸一言不发,显然已经怒极。
江逸云盯着穆犹欢,良久,道:“我方才已经说过,我没有权利要求她留下来。你若真想要她,就不应该乘人之危。强人所难,唐突佳人,何趣之有?”
穆犹欢淡淡道:“你为什么不敢问她自己?”
江逸云道:“就算她肯,我也不能让她这么做。我再一次提醒你,我可以牺牲我自己,别人,万万做不到!”
穆犹欢不动声色道:“我若想强取,你们都别想全身而退。”江逸云道:“这我当然知道,但是既然你选择了这种胁迫的法子,就说明你一定有所顾忌,或者不愿意伤亡太大,或者还有别的原因让你不能这么做。”穆犹欢淡淡笑道:“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江逸云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也许你并不想现在就让我们死绝。”
穆犹欢委实吃了一惊,沉下脸来,冷冷道:“你方才说你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此话当真?”
冷雪雯拉住江逸云,哀恳地望着他,不停地摇头。江逸云微微一笑道:“当然是真的。只要你给他们解药,并且保证不难为我所有的朋友。”
穆犹欢道:“好,好得很!”轻轻击掌,一个少女端出一杯酒来,酒色淡黄,芳香扑鼻,“这就是那四个人喝的酒,喝下去之后,你还能再活两天,还能活着看见他们安然无恙地离开闹红舸。”
江逸云道:“你怎么能证明你所说的话当真?”
穆犹欢盯了他半晌,冷冷道:“你别无选择。”
江逸云笑了笑,端起酒杯。冷雪雯扑上来,一言不发,挥袖向江逸云手中的酒杯卷去,劳兀生早有防范,闪身接下了这一击。冷雪雯一击不中,面色煞白,失声道:“逸云,不要!”
江逸云微微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穆犹欢怔了半晌,突又纵声大笑道:“好!好!好得很!既然你如此肝胆相照,那我也将履行承诺。劳总管!”
劳兀生会意,走过去为滕望青解毒。
冷雪雯扑到江逸云怀里,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丝悲伤之意。穆犹欢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于怜香也发现了,叹了口气,心道:“江逸云若死了,她一定不会独活的……不行,我绝对不能让她死……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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