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冷雪雯的尖叫,仿佛末日来临,江逸云整颗心都吊了起来。这叫声如此惨烈尖锐,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他的心抓得血痕斑斑。他冲进于怜香房中,看见于怜香像个呆死鬼似的,面色铁青,全身僵直地坐在地上。而冷雪雯满地打滚,两只手鲜血淋漓,扭曲得像老树根。她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尖叫声也越发刺耳可怕。他扑过去抱住她,失声喊她的名字。
她扭过头来,让他看见她的脸。一时间他只觉自己的心在胸膛里坠落,毛孔倒竖。她挣开他的怀抱,滚到墙角,疯狂大叫。他使劲把她往怀里搂,竭力要让她平静下来。但她已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一碰她,就遭到她狂暴的撕打。她手上的血越流越多,鲜亮得令人发怵。江逸云浑身都沾满了血,被她撕打着,又不能还手,不多时衣服就被扯得粉碎,身上也被抓得伤痕累累。
寒水碧等人闻讯赶来,都目瞪口呆,半晌,寒水碧总算回过神来,强行把江逸云拉开。
众人眼瞪瞪地看着冷雪雯狂呼乱叫,不知所措。过了半个时辰,她渐渐停止抽搐,尖叫声也低沉下去,一动不动的地缩在墙根。寒水碧忽觉手上冰冷刺骨,低头一看,才发现江逸云的手臂一直被他抓在手里,这手臂就像铁一样僵硬。又过了一盏茶功夫,他们看见冷雪雯的四肢又舒展开来。
江逸云走过去抱她起来,她不省人事,两颊毫无血色。于怜香迟疑道:“她……她没事了?”江逸云低声道:“但愿如此。”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中,将她安置好,便坐在床头守着她。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来。他现在什么也不敢奢求,只求能看到她平平安安的躺在面前——他根本不知道下去会发生什么,他无法预料,也不敢去想。
灯已残,一种极度的哀伤犹如海面那一层曲曲折折、飘来荡去的薄雾,随着风声,一点点渗透进来,使他感到穿心的痛苦。他重新把灯点着,猛然间发现冷雪雯的脸不知何时变得碧绿晶莹,幽然散发出一蓬翠绿的光辉。他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她嘴唇发紫,不住地哆嗦,盖在被子底下的身子也在颤抖。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抖得像风雨中飘摇的叶子。他试图用体温来渥暖她,但她却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坚冰,寒冷刺骨,不消片刻,他自己也冷得直打哆嗦。偏偏在这时,她体温骤升,脸庞发红发热,就像一块烙铁放在怀里似的,他感到灼痛,甚至嗅到了皮肉的焦臭。
他竭力忍受,不料她突然尖叫起来,猛地睁开眼睛。她体温又迅速降低,身体僵硬,肌肉仿佛要涨裂开来,骨头仿佛正在粉碎,她的脸苍白扭曲,好似拧成一团的蜡纸。涔涔而落的汗里浸湿了枕头被褥,她只有放声喊叫,惟其如此,才能分散注意力,才能缓解这种撕裂般的疼痛。
疼痛仍在延续。魔眼再度闪现,端木夫人的幽幽叹息又在耳旁响起:“男人是靠不住的,他们恨不得天下女子都供他们片刻欢娱……”她全身颤抖,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那声音还是无孔不入。肢解般的痛楚尚未结束,这煽动人的的语声越发恐怖,让她的意志渐渐松弛,渐渐落入魔法的控制之中。她眼里杀机顿现,从床上一跃而起,朝背对着她正在配药的江逸云的后心击去。
江逸云猝然转身,惊怖的表情如海上的浪花转瞬即逝,随之涌起的竟只是无边的柔情,他嘴角含笑,温柔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他明明可以闪开,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冷雪雯迷乱的心智忽然清醒,在半空中收住突发的攻势,将掌上的力量消解出去,把这用力一击化作了轻轻一抚。他眼中仿佛有些湿润,温柔地拥住她。冷雪雯伏在他肩上,绝望而又惊恐地颤抖起来。江逸云抱住她,久久把她搂在胸前。
清晨的阳光射进窗子,惊醒睡梦中的江逸云。他睁开眼睛,发现床上空无一人,不禁打了个哆嗦,一跃而起,夺门而出。他找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顿时乱了方寸,大粒大粒的冷汗不停地滚落下来。他的呼声惊动了其他人,但谁也不知道冷雪雯的下落。
于怜香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江逸云急促地呼吸着,呼喊声显得格外微弱、颤抖和沉闷。他踉跄了一下,急忙扶住船舷,对她连续多日彻夜不眠的照顾和提心吊胆,已经把他的全部精力耗尽了,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使得他仅存的力气消失殆尽,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虚弱无力。
这时卢倩亭高亢尖利、幸灾乐祸的声音从房里传来:“我知道她上哪去了。”江逸云喜出望外,道:“她去哪了?”卢倩亭冷冷道:“昨天夜里,她一个人坐小船走了。”
江逸云脸上欢喜无限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仿佛当头挨了一棒,眸子显得绝望而又索寞,喃喃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离开我……”
雷声在厚厚的云层里滚动,青色的闪电劈开乌云,在海里蜿蜒游动,如发光的灵蛇,一晃就消失了。沉重的雨点拧成了粗大的鞭子,凶猛地抽打在他身上。声势浩大的风涛交相轰鸣,船身在小山似的大浪中飘摇沉浮。浓重的雨雾,山狱般压在江逸云胸口。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闪电划过时才能看见一些东西,但那只是些令人绝望、令人痛苦的灰蒙蒙的景象。他耳边仿佛听见遥远而无助的呼唤,那会是冷雪雯的呼唤么?
江逸云坐在柳阴下,呆呆凝视着水中的涟漪,恍惚觉得冷雪雯就穿行在那些动荡的波光之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度幸福和深切痛苦交织在一起的感情油然而生,这感情几乎要冲出他的胸腔迸发出来了。一个月了,冷雪雯依旧音信全无。想到她可能有生命危险,他就觉得有千百把刀子在剜自己的心。
深碧的湖面上,一个黯淡的影子漂浮在粼粼的波光中。当他的目光和注意力越来越专注地凝视它时,这影子慢慢变得清晰,凝聚成一个婀娜飘忽、仪态万方的女子。有双明媚的眸子从水流之中注视着他,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渴慕之情。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慢慢道:“你怎么来了?”
水墨芳叹息道:“还没有冷姑娘的消息么……我担心你……”
江逸云面无表情道:“我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水墨芳温柔地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抚弄他的头发,就像十年前一样,充满无限柔情,无限爱慕。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两只手始终交叉放在膝盖上。她轻轻叹息一声,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不再爱我了么?”
江逸云忽然笑了,悠悠道:“你不觉得这样问很可笑么?”
听到他的话,水墨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奇异的微笑,双眸熠熠发光,尽管他没有看她,还是感觉到了她这种异常富有诱惑力的目光。在那些疯狂而美丽的日子里,他最迷恋的就是她的眼神,只要能让她看上一眼,他就会整天整夜神魂颠倒。
水墨芳柔声道:“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我穿的是什么?”
江逸云转过头来,看见她穿着一身湖绿纱衣,颜色柔美,恍若一江春水,纱衣上绣着兰花,细致而又精美。他微微一怔,接触到她柔情缱绻的目光,那目光里蕴藏着那些美丽往事最耀眼的光彩,让他回想起那个春光烂漫的午后,藤萝满架的院落,幽香静谧的深闺……那段两情相悦的时光始终太美,美得让他这十年来几乎不敢轻易触及。一种异样的感觉压抑着他的胸口,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痛苦还是欢乐。他淡淡一笑,道:“这真是十年前那件衣裳么?”
水墨芳轻轻道:“当然是了……我怎么舍得丢掉它,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结合的时候,我穿的那件衣裳——你不是说过,很喜欢看我穿这件衫子么?”
江逸云忽然站起身来,似笑非笑道:“看来这料子还真不错,十年了还一样新。”
水墨芳使劲克制住内心的愤怒,勉强笑道:“你是什么意思?”
江逸云淡淡道:“抱歉,我还有事。你可以随便到处逛,我就不奉陪了。另外,在找到雯儿之前,我恐怕没法帮你她了。你还是找别人帮忙吧,免得误了你的事。”
水墨芳咬了咬唇,道:“你真这么绝情?”
江逸云道:“你不妨这么认为。”说完径自去了。
水墨芳勃然大怒,转念一想,又生生将怒气压了下去,唇边泛起一丝恶毒而笃定的笑容。
寒水碧陪着江逸云沿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进,黄叶纷飞,让人心里忽冷忽热。
寒水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废话,江逸云似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沉默地注视着飘飞的落叶,心里涌起一种无法解释的凄凉之意,在他看来,周围的一切都是静寂的、毫无生气的。
他感觉到落叶飘过头顶,同时也听到一阵可怕的哀号、狂吼和谩骂。他吃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小巷。他有些恐惧地举目四望,但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一个女人在痛哭、尖叫、边哭边数落,声音短促尖利,根本听不清她在哀求什么。由于愤怒和发狂,打她的人的声音显得凶狠嘶哑,含混不清,上气不接下气。在这当口还有小儿的啼哭声、碗盘的碎裂声、老妇捶胸顿足的哀号和叹息声。恐惧如冰块一般包围住他的心,他说不清自己怎么会这么痛苦,他匆匆地向巷口奔去。
寒水碧惊异地追上去,道:“只是一个男人在打他老婆,这是常有的事,你怎么了?”江逸云皱着眉,默默看着他,看了很久,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寒水碧道:“你应该了解这些男人,他们在外面受了气,只好拿自己的老婆撒气……人总是会找比自己弱小的东西发泄,你若也能像他们一样,一定会好受得多……”江逸云笑了,淡淡道:“我希望我永远也学不会。”
过一条街,忽听嘶嘶的剑风破空之声,只见东边一排屋顶上,两条人影,一青一黄,斗得甚紧。那黄衣少女身法轻灵,倏来忽往,手执长剑,出招诡奇,或虚或实,极尽飘忽之能事。
江逸云凝神注视了一会,寒水碧道:“你认得那个青衣人么?”江逸云皱眉道:“眼生得很,好像没见过。”寒水碧道:“塞外出了名的色鬼,太阴门主太阴子,和洛阳的龙窟主人蛇鼠同眠,也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你居然不知道?”
江逸云讶然道:“龙窟主人?这又是什么人物?”寒水碧惊讶地瞧着他,道:“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江逸云苦笑道:“我要真是什么都知道,也不会到现在还找不到雯儿……”
太阴子使用的铁扇分量很重,挥舞起来,方圆一丈之内,铁云飞动,发出钢鞭一般的声响。每一招均指向黄衣少女身上的软麻|茓,但因为对方身法轻灵,总是差之毫厘。
寒水碧道:“看来太阴子还是占了上风,过不了多久……”话犹未了,忽觉身畔清风拂过,只一眨眼功夫,江逸云已然斜身Сhā入两人之间,举手将太阴子双腕扣住。
太阴子用力挣扎,无法摆脱对方控制,当即飞起一脚,径踢江逸云下阴,出招下流之至。江逸云脸一沉,右手突然松开,扣住对方左腕,微一旋踵,整个人转到太阴子背后,将他整条手臂扭到背后,淡淡道:“我是不是该把你交给丐帮的竹枝儿处置?”太阴子痛得一声大叫,声音充满愤怒绝望之意,听到江逸云这句话,顿时面如死灰,兀自骂道:“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少在本大爷面前卖乖!”
江逸云道:“冲你这句话,我本该再给你一个机会,可惜我今天心情欠佳,没功夫和你过招。何况竹枝儿已经找你好些年了,我偏巧又和他熟得很,不帮他这个忙实在不够朋友,你就自认倒霉吧。”
太阴子料知无法脱身,只得极逞口舌之利。江逸云充耳不闻,押着他跃下屋顶,交给寒水碧道:“辛苦你跑一趟,把他带到丐帮去吧。”寒水碧道:“你不怕他中途脱逃?”江逸云微微一笑道:“他恐怕还没有那种本事,我已经制住了他十七处大|茓,十天之内,他无法施展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