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云一掌和对方接实,才发觉于怜香真力弥满,远比自己想象中深厚得多。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低估了于怜香的真正实力。他原本以为,以于怜香的聪明油滑,一定不会在内力修为上下太多功夫,对他来说,修炼内力实在太笨,也太枯燥——其实他并没有猜错,于怜香的确不曾花大功夫练内功,但他善于寻找捷径,况且又毫无顾忌,无所不为,早已练就一门专门吸取他人内力的阴毒之至的邪魔心法。
两人掌心一接实,江逸云就感觉一股阴柔凶险的力道自掌心涌入,一浪高过一浪,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他额头见汗,脚下土地微微下陷,而于怜香脚底的地面平复如初。他周身血脉偾张,几乎被对方掌力涨破,体内顿时产生一种极度不适之感。他丝毫不敢大意,全力支撑。
须臾,两人衣袂猎猎作响,头顶都冒出蒸蒸白气。
于怜香骤然收势,内力顿消。江逸云一怔,这一分神,全身立即放松,于怜香趁机发起新的进攻,内力汹涌而至。江逸云手心一软,全身一麻,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便如海潮涌向大江,由掌而臂,顷刻间冲过肘关节,向心脏冲击而去。他赶紧运力抵抗,护住心脉,快进入心脏的那股内息立即冲回掌心。但对方的掌力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喷薄而出,源源不绝。
两人僵持不下,于怜香神情越来越轻松,眼光越来越明亮,而江逸云昨夜与死神练孤舟苦战多时,内力损耗过半,败象渐生,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时突然飞来一道白影,如烟云水月,出没太虚,又如风行水上,自然轻灵,手起一掌,托住江逸云手臂。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场中不知何时竟已多了一个白衣女子,白纱蒙面,衣若轻云,长发飘拂,望之出尘,清奇冷艳。众人眼睁睁看着她向江逸云击出一掌,失口惊呼。
水墨芳面色惊变,失声叫道:“逸云!”
在旁人眼中看来,这个突如其来的白衣女子对江逸云实在是个致命威胁,但江逸云顿觉脉门一窒,息关顿开,内力急涌而出。他体内真气膨胀冲撞,全身几欲爆裂,此刻忽然有一个宣泄之所,登觉无比畅快。突听于怜香一声低喝:“你疯了么?”他心头一震,猛觉一股越发强大的内力再度涌来,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被震飞出去。他猛提一口真气,化浑浊为清纯,双足虚蹬,蜷起双腿,倒飞出去的身躯便借着这一蜷之势弹起,斜斜飘落。
水墨芳惊恐不安地扑上来,骇然询问。他摇了摇头,定睛望去,只见于怜香满脸焦虑,搀扶着那个白衣女子,惊慌不安地低声说着什么。
那女子面纱滑落,脚步虚浮,摇摇欲坠。江逸云两眼直视着她惨白苦痛的脸庞,突然觉得两腿像铅块一样沉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以魔幻般的力量按在原地。他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他感到全身血液正在膨胀,痛楚难耐……
水墨芳胸口起伏,厉声道:“于怜香,不是说过单打独斗的么?”
于怜香全神贯注于那女子身上,无暇应答。[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众人这才看清那女子正是声名狼藉的女魔头冷雪雯,一时间群情大哗,谣言四起,不堪入耳。在旁人看来,冷雪雯这样偷袭江逸云,简直是无耻之尤。纵使江逸云移情别恋,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在众目睽睽之下助别的男人一臂之力。
于怜香又惊又怒,心痛如绞——倒不是因为冷雪雯此举败坏了他的名声,她这么做,真正败坏的倒是她自己的名声。她之所以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维护江逸云。他刚才那一掌本来足以重挫江逸云,但她这么一Сhā手,掌力就有一多半转移到了她身上。在旁人看来,她是偷袭不成,反遭其害,唯有于怜香知道,她这完全就是自我牺牲,而她高明就高明在谁也看不出来,永远也不会危及江逸云的名誉。他的脸因极度的痛苦和困惑扭曲得变了样,就仿佛有火舌正在灼烧他的肉体似的,跌足道:“傻瓜,傻瓜,你真是个傻瓜!”
冷雪雯嘴角流血,勉强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于怜香哑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么?”冷雪雯竭力控制自己不停哆嗦的身子,颤声道:“因为……因为我爱他……”
江逸云就像一具刚遭雷击的尸体一样,木然不动。他当然知道冷雪雯方才那么做其实是救了他一命,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心里斥责他的无情无义,苦涩的汗珠顺着脸颊落在地上,四周一片寂静,一阵疼痛难忍的眩晕让他眼冒金星。挺直背脊似乎已成了难以容忍的重负,让人受尽折磨,他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四肢无力,满心受着担忧和内疚的双重煎熬和噬啮。水墨芳眼中似乎掠过一道羞愧的神色,但立刻就消失了。她伸手扶住江逸云,柔声道:“逸云,逸云,你没事吧?我们回去好么?”
江逸云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冷雪雯,惨白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情,显得严厉而又狂热。她似乎比前番相见时更加憔悴,她嘴角血流不止,面容惨淡,眉宇间蕴含着无法形容的惨痛之色。她虚弱地倚在于怜香肩头,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他恍恍惚惚想起那个最近一直困扰着他的噩梦,他想不起那个噩梦究竟有些什么内容,但仍然感到不寒而栗。他依稀记得自己在梦中看见冷雪雯,但她的身影仿佛消失在微弱的闪光中,他竭尽全力也没能抓住她。然后就有另一人挤到中间,偎在他胸口,紧紧贴住他的心,剧痛消失,代之以无法言喻的欢愉。
紫衣少女动容道:“她就是冷雪雯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害江逸云?”黑衣人冷冷道:“她不是在害他,而是在救他。”紫衣少女愕然道:“你说什么?”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方才于怜香本可置江逸云于死地,冷雪雯这一Сhā手,于怜香的掌力便有一大半转移到了她身上,否则她怎么会受这么重的内伤?”
紫衣少女似乎有些恐惧,喃喃道:“你说的是真的?”
黑衣人凝视着冷雪雯憔悴的面容,缓缓道:“想不到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可以爱得这么深,为了他什么都可以置之度外……”
江逸云忽然感觉到冷雪雯忧郁哀怨的眼神悄悄地在脸上掠过,一阵寒冷的恐慌掠过全身,他打了个寒噤,心痛得挛缩起来,听见自己用奇怪的声音道:“冷姑娘……”像是有一种不可知的力量推着似的,他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水墨芳恐惧地看着他走过去,伸手拉他,却没能拉住。
于怜香瞠目而视,厉声道:“干什么?”嫉妒和愤怒,痛惜和苦闷,在他心中互相碰撞、冲击,他眼中充满妖异的鬼火,恨不得扑过去把江逸云掐死。
宇宙荒寒,哀怨寂寞,枨触无边。
江逸云久久凝视着冷雪雯惨白如纸的面容,涩声道:“你……你没事吧?”冷雪雯全身打颤,别过脸去,淡淡道:“多谢江公子关心,我很好。”这一声“江公子”再度让江逸云感到莫可名状的痛苦,他的心颤栗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冷雪雯瞧了于怜香一眼,低声道:“不要扶我,让我自己站起来。”
于怜香犹豫了一下,忐忑不安地放了手。她吃力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于怜香心痛得要裂开来,眼色中带着疯狂的表情,忍不住扶住了她。她轻轻地、很坚决地推开他,挺起胸膛,慢慢往前走,身子虽然虚弱,神情却是那样傲岸,那样凛然不可侵犯。于怜香眼中充满痛惜之色,他本来想跟上去,不知为什么,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瞪着江逸云,压着嗓子一字字道:“江逸云,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应该追上去保护她——我想你不至于笨到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紫衣少女眼睁睁地看着江逸云尾随冷雪雯而去,忽然醒悟过来,举步要追,黑衣人一把将她拉住了,沉声道:“你去凑什么热闹?”紫衣少女道:“你放开我,我要看看他伤得厉不厉害!”
黑衣人皱眉道:“你省点力气吧,现在用不着你去向他示好!你现在去见他,他非但不会领你的情,恐怕还得让你下不来台!”
紫衣少女咬了咬牙,怒道:“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黑衣人冷冷道:“那我只好得罪了。”话音未落,紫衣少女只觉眼前一黑,旋即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