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吴道祖的右手停顿在须髯上,微微合起双目感受着迫面而来的浩荡气势,舒畅地叹口气道:“你居然还强过了厉问鼎。你知道么,我在等你将神息运转聚集至满盈,算是对你死前的最大礼敬。”
杨恒摇摇头道:“相信我,你不会后悔!”雄浑无匹的神息透过惊天令勃然迸发,在空中凝聚起排山倒海的力量,源源不绝注入头顶佛光中。
吴道祖脚下的院墙摇晃的更加厉害,他的视线中已看不到匡柏灵和厉夫人呣子的身影。但杨恒的神息绝学和澎湃涌来的超强气势,却似一贴上瘾的毒剂,令他体验到久违的刺激与快感,怎么都无法舍弃。
“诸行无常,诸漏皆苦——”飘渺的禅唱声随着海风拂来,传入吴道祖的耳际。
不知为何,他的心神竟被这八字禅音震得一晃,远处的院墙哗啦啦倒塌半截。
“咄!”吴道祖唇中一记低喝,恰似闷雷般轰散了禅唱余音。脚下的院墙从两边而向中间慢慢地抬升隆起,将他的身形托起到与杨恒齐平的空中。院墙不再摇晃,纹丝不动地凝固在他的脚下。
“嗡——”佛光颤动舒展,倏然幻化作一部金煌煌的厚重经书,封面上篆体光字古意盎然,由上而下书写道——
“金刚经,”吴道祖的眸中闪过一丝讶色,微笑道:“我很想看看它有什么不同?”
他委实寂寞无聊得太久,以至于很想将眼前的一刻尽量延长,因为结局既定,不会有任何意外。
虽然他曾经可以通过褚惜衣的分身享受到醉生梦死的红尘云雨,通过司徒奇哲的分身体味到执掌一派步步为营的积聚筹谋,却无疑俱都远远比不上高悬在空中的这部《金刚经》来得奇特刺激。
“呼——”经页翻吹,成千上百的经书文字喷薄而出,星罗密布在虚空之中。
这数以千计的文字一行行、一排排,姿态万千却又各按其序有条不紊,幻化成束束金雷射放出来,令得天地间顿时充满浩大光明的慈悲情怀。
“第一品:法会因由分”、“第二品:善现启请分”、“第三品:大乘正宗分”……
吴道祖目放异彩,在眼花缭乱的绚烂金光中一一辨认出金雷的佛门本源,双手提起凌空虚画,自掌底拖曳出悠长的紫色光束,瞬间在身周形成纵横交错环环相扣的太极图阵,却猛感一阵极大的不妥。
“嗖——”并非预想中那惊天动地的轰鸣。如春风过林,经字金雷穿越过足以令得钱塘江潮倒流归海的“四十九周天太极图谱”,从四面八方飞泻进吴道祖体内。
“咦?!”吴道祖的脸上首次微微变色,直感丝丝缕缕的暖流透体而入,雄厚精纯的真气根本无法迟滞分毫,转眼间已攻到灵台。
他赫然想起《金刚经》中的一段箴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不由悚然一凛道:“上当了!”
是的,他又一次上了杨恒的大当。假如说前一次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轻敌,那么这一回却是完完全全受挫于惊仙令的神妙奥义中。
不同于世上所有的神息绝学,这一式“金刚经雷”所催动的是一股直指本性的心灵力量,故而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种有形力量能够阻挡住它。纵然是四十九周天太极图谱,亦同样无力阻断这源自内心的神异力量。
“砰砰砰!”诸般善念攻上灵台,就像清莹剔透的山泉从高崖上飞流而下,汩汩注入到深幽的古潭中,一时泥沙搅动止水微澜,激荡起圈圈涟漪。
吴道祖猝不及防之下,灵台一阵颤晃,两侧的墙砖由下而上纷纷爆碎,只剩下不到丈许宽的院墙悬浮在半空中。这说明在金刚经雷的轰击下,他的控制力量已大幅削弱,但还远没有到缴械投降的地步。
杨恒业已倾尽所能,将神息完全抽空释放。他不作丝毫后手保留,只因不想留下任何遗憾——哪怕是败是死,也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
然而吴道祖的修为委实深不可测,在仙心短暂的紊乱后,他迅速凝定心神,稳住了阵脚。如果说他的灵台是一口古潭,那这古潭无疑是这世上最深不见底的那一种。金刚经雷不断地涌入,又不停地被稀释消融,完全无法深入到百丈潭心。
日上三竿,天高云淡。这是一场正与邪的较量,这更是一场心与心的抗争。
“哧哧——”吴道祖的身上冒出一缕缕淡紫色的轻烟,肌肉在衣衫底下如波浪般涌动,显是埋压积郁的恶念在金刚经雷的刺激之下蠢蠢欲动,横生而出。
他的神情由泰然自若而转凝重冷静,如今渐渐流露出一丝焦躁狰狞,猛地高举起双臂仰天长啸,从体内迸发出一团充满邪气的冰寒紫雾。
“轰轰轰——”紫雾与金光激撞,炸开一道道刺眼的雷火。后花园在电光石火间被削为一块光滑如镜的平地。只剩下杨恒脚下还留有一道残存的屋脊,孤零零的摇晃震荡,却也是朝不保夕。
杨恒的灵台立生感应,像是教重逾万钧的巨锤狠狠击中,禅心晃动现出一丝裂痕。
一道邪恶阴冷的念头趁虚而入,竟是吴道祖乘势转守为攻,反击杨恒的灵台。
杨恒低喝一声,凝念封闭灵台破绽,身躯从屋脊上跌落,翻转向数十丈外。上空的金刚经书黯灭涣散,融入漫天飞舞的狂飙里。
“噗——”吴道祖仰面喷出一口深紫色的血箭,面色瞬即恢复如常,望着往外翻落的杨恒,他看了眼肌肤上斑斑驳驳正在迅速褪淡的紫色斑纹,情不自禁地大笑道:“真难得啊——小子,我实在有点儿舍不得杀你。”
他的笑声夹杂着痛苦和一种受虐后的畸形舒畅感,令人不忍卒闻却又永世难忘。
“砰!”在即将坠地的一瞬,杨恒以掌击地,身形骤然加速冲向前庭,地上洒下一溜的血珠。他头疼欲裂,攻入灵台的那缕恶念令得脑海欲望丛生,不能专注,却知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吴道祖看着杨恒飞遁而去的方向怔了怔,大袖飘荡乘风而起,从后追上。
掠过一片瓦砾废墟,杨恒破窗跃入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楼里。突然之间,他心底感应到的那丝怪异的不安感觉骤然增强,好像有某种物事就隐藏在这栋宅院之中。
“砰!”他穿过内庭,破开对面虚掩的屋门,见是一间装饰雅致的书斋。书斋的四面墙壁上挂满装裱精良的字画,杨恒也没工夫去细看,想来八九不离十都应出自吴道祖的手笔——想他如此自恋自负的一代狂人,又岂会在自家书斋里悬挂上别人的书画作品?
在靠窗的桌脚下,躺着两个容貌娇美的少女,一穿青衣,一着蓝衫,正是吴道祖门下的女弟子,却均已横尸在地,香消玉陨。
忽听有人叫道:“杨大哥,往这边来!”却是蝶幽儿的声音从墙里传来。
杨恒一怔侧目望去,就见悬挂在墙上的一幅云生涛灭图中遽然迸放出一蓬银白色光华,瞬即笼罩周身。杨恒的身子一轻已飘了起来,斗转星移间直往画中投去。
“砰!”吴道祖破窗而入,正瞧见杨恒幻作一束白光被吸入云生涛灭图中。他面色微微一变,凝掌发出一道紫色狂飙朝着杨恒轰去,奈何终究慢了半拍。白光一隐,杨恒的身影已没入图中的跌宕云海里。
“轰!”紫色狂飙轰击在云生涛灭图上迸溅出耀眼精光。书画在墙上晃了两晃,竟是完好无损。吴道祖一声低骂道:“该死!”浑不理睬横尸屋中的两个女弟子,纵身撞向墙壁。人在半空中呼地化作一道紫电,尾随杨恒没入画中。
“哗——”杨恒只觉得自己一阵腾云驾雾,猛然一头跌入了波澜澎湃的汪洋大海中。他知是蝶幽儿以奇魔花秘术将自己引入画中,却没想到这图画里的景物居然会如此真实,当下凝息屏气,举目打量。
只见四周暗流汹涌幽暗静谧,无数海底礁石若隐若现,犹如千奇百怪的猛兽或匍匐或矗立在波涛中。耳畔死寂无声,惟有汩汩的水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群群闪着暗红色微光的浮游生物如飘带般在礁石之间来回游弋,使得这片海底世界不至于一团漆黑,除此之外便再无生命迹象。
蓦地杨恒灵台一警,察觉到后上方波浪翻腾,吴道祖已紧追而至,左臂撑直五指戟张正往自己的后脑抓落。
冷不丁光波焕动,从斜刺里杀出四道剑仙元神,攻向吴道祖各处要害。
吴道祖低哼了声,左爪中途变向凌空虚摄,指尖逸出一蓬紫色流光。耳听“啵”地脆响,一道剑仙元神如同撑破的气泡般应声爆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这稍稍一滞,杨恒趁机脱出吴道祖的爪势笼罩,施动万里云天身法中的“浮木”之变飞速遁远。忽地蝶幽儿从一块珊瑚礁后飘出,迎上杨恒传音入密道:“杨大哥,往上方走!”
杨恒乍见蝶幽儿说不出是喜是忧,跟在她的身后往上飞遁。耳朵里传来“啵啵啵”三记爆响,顷刻间蝶幽儿用以阻击吴道祖的四道剑仙元神已尽数阵亡。
吴道祖抬眼观瞧,视线有若实质穿越过黑黔黔的海水直逼杨、蝶二人的背影,略一估算双方之间的距离又被拉大到三十余丈。
他瞑起双目双唇默念,将右手高高举起五指捏作法印,猛地睁眼长啸。
“吼——”一团紫光在海中如涟漪般散开,杨恒和蝶幽儿上方的海水骤然凝缩封冻成一座数十丈高的巨大冰山朝两人头顶压落。
蝶幽儿俏脸肃杀,高举奇魔花口中亦发出一记刺耳尖叫。奇魔花光华暴涨,迸射出一束夺目银芒,如雷霆巨斧般劈向冰山。
“喀喇喇——”天摇地动,海波沸腾,光斧硬生生劈入冰山,切开了一条通往上方的裂缝。与此同时,吴道祖的身影也已掩袭到两人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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