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住牙齿。她对我好,我不安心。
“要注意养病,知不知道?”
我心里厌恶,却不能表现出来:“谢谢关心。”
“需不需要我请老佣人到你那里去照顾一下?病人的饮食起居,需要多多……”
这时,我忍无可忍,她的关心,让我毛骨悚然。
我打断她:“你不问我张怀年的事?”
面对胡欣,我总是沉不住气的那一方。
胡欣见我如此,也消停了。假惺惺那一套,收了起来。
她不说话,看我许久,缓缓坐到我旁边座位上。
她的姿态,始终优雅。淡淡一笑,似乎洞悉我心中所想:“我问了,有用吗?你不会收手。”
我笑的张扬:“我会。只要你告诉我,你,张怀年,还有……托尼,你们和我父母,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摇摇头:“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让你知道真相。”依旧在淡淡的笑。
“答应谁?张怀年?托尼?”
胡欣保持缄默,我霍地站起,忘了脚伤:“我迟早会知道!你儿子已经告诉了我一部分,剩下的,我可以查!”
胡欣照旧是那样,嘴角带着模棱两可的笑容,浅浅摇头。
我在她这样完全不把我当回事的笑容之下,溃不成军。
我也笑,虽然,笑容僵硬,但终究不想让她看扁:“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胡夫人,再会。”
说完,大步流星走出去。脚上疼痛,有助我恢复冷静。
可是,要靠疼痛来维持自己,始终有些悲切。
开门出去。
我的助理并不在门外。我四处看一看,依旧没看到助理的影子。大概是先我一步去车库取车了。
我转一转脚踝,虽然没有低头看,但感觉得到,脚踝已经肿起。
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对自己说,正要朝电梯口走去时,电梯门开。
王书维自电梯间出来。
他见到我,脚步顿一顿。我当做没看见,转身,抬步,朝另一边电梯口走去。
我走的慢,王书维很快追上来。到了我跟前,他解开手中袋子,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我低头看,原来是一罐伤痛喷雾。
我不知不觉,用力握紧罐子。
“隔半小时喷一次,有助消肿止痛。”王书维淡淡说。
下到车库,坐进车里,一路,我一直握着这瓶伤痛喷雾。
助理透过后视镜看我:“林总,没事吧?您脸色不好。”
我醒过神来,冲着助理无力地摇摇头,像扔掉烫手山芋那样,迅速扔掉这罐喷雾。
一直看着罐子滚到车地毯里,我收回视线,拍拍自己的脸,转而问助理:“帮我联络到邱志新了吗?”
“联络到了。邱志新说在四季酒店等我们。”
酒店离金融区近,5分钟车程。车子穿过一片大道林荫,驶往酒店。时而有斑驳的树影投在车窗上。我看着光影,觉得有些晃眼。
这一刻,眼睛看不清,连心,似乎也看不清。
我迟疑片刻,弯身,将那瓶伤痛喷雾捡起,轻轻放在旁座上。
******
到四季酒店,上到咖啡厅,邱志新已经在那里等候。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黄浩然。
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黄浩然,我犹豫着,该不该走近。
邱志新悠闲地观赏着面前的茶艺,呷着茶。
黄浩然,却悲屈地跪在那里。
“岳父!岳父!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很爱我老婆,只是一时糊涂才惹上了那个女人。岳父,求你……”
可无论黄浩然怎么求,邱志新甚至连一眼,都不看他。
我杵在那里,进退不得,邱志新偶尔抬头,看见了我,冷酷的脸瞬息万变,嘴角立刻弯出一抹祥和的笑:“为零来啦,快过来。”
他朝我招招手,我叹口气,走过去。
黄浩然自听见我的名字起,便不再出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背脊僵直。
我恭敬地唤一声:“邱总。”随后坐下。
黄浩然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此刻,他脸上表情,该有多屈辱。
邱志新为我倒了杯茶,之后,看向黄浩然:“怎么不求了?嗯?”
他问的轻松,黄浩然却倏地揪紧肩膀。
“岳……岳父……”黄浩然嗫嚅一句,就再无声无息。
见我握着茶杯却没有喝,邱志新笑容可掬地问:“怎么?不和口味?这可是上好的龙井。”
我抱歉地笑笑:“我习惯喝咖啡。喝不惯茶。”
邱志新了然:“那真是可惜了这杯好茶。”说完,竟接过我的杯子,将杯子举到黄浩然头顶,手一斜,茶倒在了黄浩然头上。
黄浩然在颤抖。我看见他搁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成拳。
如此屈辱——
邱志新不以为然,将空杯还给我,对一旁的服务员说:“给这位小姐换一杯咖啡。”
黄浩然终于控制不住,猛地站起来,扑向邱志新,眼看他就要揪住邱志新的衣领,却在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的保镖冲上前来,拉住黄浩然。
黄浩然连他这个前岳父的头发丝都没碰到,就被保镖挥拳打倒在地。
黄浩然满脸是血的被保镖架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叫嚣:“姓邱的!还有你!姓林的!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邱志新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茗,幽幽叹道:“为零,让你见笑了。我们邱家竟然招进了这么一个没有教养的家伙。”
我心中唏嘘,面上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邱总为什么没有按照我们的约定,出席董事会?”
“董事会实在没意思,不如我这茶吸引人。”
他说的冠冕堂皇。
我只能揣测,却不希望是自己猜对:“是不是因为……胡欣?她联络你了?”
他笑笑,笑容,像是在默认。虽然如此,他却反过来安慰我:“为零,你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的。胡家,已经快要过气了,这一点,我们都是心知肚明。”
这场会面,邱志新一直和我“打太极”,虚与委蛇。但姓邱的股份都已经卖给我了,他就算不帮我,也不会站到胡骞予那边去。
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
我原本打算见过邱志新之后,再去见何万成的,但回想到他当时跟胡欣一同出现的场面,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何万成“老狐狸”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他从不明说要帮谁,让人伤透脑筋。
可是,当初,何万成把李辉泽介绍给我,我原本以为他不过是敷衍我,但现在回想起来,李氏确实是与胡家对着干的。而李辉泽,对我,也确实有用。
他太复杂,我对付不了,只能暂时搁在一旁,不再多加费神。
和邱志新喝茶喝到傍晚,他又邀我吃晚餐。并说,她女儿也要来。
“你和我女儿年纪差不多,开导开导她也好。”
开导?怎么开导?她惨败的婚姻,是我一手铸成。
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痛恨虚伪,但同时,我又发现,自己正是最虚伪的那一个。
晚餐进行到一半,邱小姐姗姗来迟。是个美人,却憔悴异常。我只能叹惋,她爱了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
吃晚饭,回到家,已经是晚间,华灯初上之时。
我没有要小刘来开门,自己拿钥匙开门。
客厅里没亮灯,但厨房有光线,小刘大概在煮汤等我回来喝。我没有开灯,穿过长廊,走向厨房。
虽然我不喜欢她那双时刻紧盯我的眼睛,但她的厨艺和按摩技巧,确实很棒。多了个她,我的生活也不至于那么冷清。
到了厨房,我刚要进去,待听见里面的声音时,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嗯,对,三餐都按时吃,不过……”
“……胃口还是不太好……我都是按照营养师的食谱做的。好的,好的,我会注意。”
“每天都有和李先生视讯……没有什么特别的……哦,对了,今天他们似乎吵了一架。”
“她还没回来。好的……如果到时间她还没回来的话,我会通知您……”
不详的预感笼罩住我。
她的声音,一声一声,刺进我的耳朵。
明明,音量不大,却几乎要穿透我脆弱的耳膜。
直到她结束通话,我一直呆立在门后。
她走出厨房时,撞见我,一颤,一愣,随后就将手机藏到了身后。
“您回来啦!我……”她声音拔高,笑容僵硬。
我冷眼看着她:“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她痉挛似的颤一下,瞪着眼看我,惊愕异常。
“不要紧的,告诉我。我也想知道,谁这么关心我的饮食起居。”我声音尽量温和,不触及她恐惧的底线。
她咬着唇,慢慢低下头,不敢正视我。
我叹气,走近她,拍拍她的肩:“我不会怪你。”
她还是不肯说。
我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她也许并不是怕我责怪,而是怕……我继续道:“这件事,我也不会让那个要你监视我的人知道。”
“……”“他给了你钱?是吗?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这样,你不仅可以照旧领到他给你的钱,我还会额外付你薪资。”
“……”
“双倍?怎样?”
我说完这一番话,她终于肯抬头看我,结结巴巴:“真的……不会让老板知道?”
“老板”?她叫那个人“老板”?看来,我是猜对了。
“放心,不会。”
她瞳孔的光,闪了闪:“可是……我答应老板,不能说的。”
“不说,可以。你把手机给我。”
“……”
“放心,我不会给他打电话,你也不必告诉我你老板是谁。知道了他的号码,我可以自己去查。这样,你也不算违约。”
我的说服,成功。她把手机给我。
我迅速调出通话记录。这个号码,我觉得异常眼熟,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在电话簿名单里一一比对。
结果:这个号码,属于,托尼。
******
我看着两边手机,愣了一下,不禁咒骂:混蛋!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进电话了。手机铃声响起,在安静无比的空间里,听来异常刺耳。小刘被铃声吓的缩一下肩膀。
我回眸瞅瞅她,将她的电话递还给她,之后,到角落去接电话。
这个来电是未知号码。我接起,语气不好:“喂?!”“为……为零……”
我的愤怒顷刻间,全部倒塌。这个声音……
“我是露西。”怯懦无比的自报家门。
我总觉得她这样的声音,像极了阴魂不散的厄运,困扰着我。
“什么事?”我听见自己,板滞着声音,询问。
“我……我不能多说……总之,你快去乌节路的恒盛国际酒店,3918号房!”
她语气如此紧张,又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疑惑,不信,使劲揉一揉兀自蹙起的眉心:“露西,我没空陪你玩。”
“这关系到胡骞予命!不是玩!”
胡骞予!胡骞予!
全世界,就是这个名字我最不想听到。更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从露西口中说出。
我深呼吸,准备挂电话。
小刘替托尼监视我——这桩麻烦事,我还没处理完。
“别挂!求你,为零……我已经害得他够惨了,我不能……不能再……”
“原因。告诉我原因。否则我不会去。”
我开条件,因为实在没时间再管这些让我理不清头绪的破事。
“……”她不说话。
我正要收线,她突然急切无比的哭道:“胡骞予和,和一个二流女明星约会,还……还准备去开房……”
闻言,我不禁失笑,笑声传到露西那边,刹那间,露西歇斯底里地吼出来:“那个女的有HIV!艾滋!”
我笑容僵在脸上,继而,不可置信的嘲笑出声:“你当我白痴?还是,你被胡骞予的不忠气疯了?”
她不说话了。
又是哭。她哭得我心烦意乱。
我再就告诫自己不要再相信这个女人的任何一句话,更何况,她告诉我的,HIV,艾滋……哼,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的歇斯底里,我完全可以归类为:她真的是被胡骞予这个大玩家给气疯了。
可就在此时,她突然很轻很轻的说一句:“是真的……”
近乎凄婉的声音。
露西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过话。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空白一片,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早已冲出房门,奔下楼,凭着一双痛苦无比的脚踝,跌跌撞撞地拦车,坐上去。
打电话给胡骞予。
提示机主已关机。
我顾不得其他,顾不得露西为何不自己去,偏要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更顾不得露西是如何知道这个近乎玩笑的消息的。
我只有功夫叫司机:“开快点!快点!!!”
乌节路一带堵车严重,车水马龙的夜生活,我听见自己冲司机尖叫:“有没有其他的路?!”
“这个是小堵车,很快道路就疏通的。最多5分钟。”
司机安慰我。
我快要疯了,顾不得其他,下车,在无数量车缝中穿梭。
脚踝痛,像是有针尖在刺激骨骼。我甩掉高跟鞋,擦着路人的衣角。
继续跑。
头发乱的遮住了视线。
终于奔到了恒盛酒店的大堂,我脑子里只有一样东西:3918号房,918号房……
电梯还没有降到底层,我等不及,用力敲击电梯键盘。周围人怪异的眼光投向我。
我不在意。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我。
我在担心一个可恶的、该死的、我诅咒过的,敌人。
想想真是可笑。
可我笑不出来。我害怕。怕我的诅咒,应验。
进到电梯里,我直直盯着墙镜中反射出的自己:面红耳赤,嘴唇却惨白如雪。
一路又奔到房门口,敲门,咚咚响。
没有人来应门。
继续敲,更大声。
路过的侍应生停下脚步,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不理,再敲。
门终于开启。
胡骞予。
他腰间围着酒店毛巾,头发湿。
见到我,他彻底石化。
我无所顾忌,奔上去,拽着他的胳膊:“那个女人……你,你,有没有碰她?啊?有没有?!”
他反应过来,随即嗤笑。
我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甩开他的手臂,冲进套房。
直奔卧室。
床上的女人,没穿衣服——
看到这一幕,我脑子“轰隆”一声,什么东西,瞬间崩塌。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扑向了那个女人,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拉扯着她的头发,疯子一样尖叫:“你有没有让他上?”
女人在我的手底下尖叫踢蹬。
一股蛮力,一双铁腕,从后环抱上我的腰际,将我从床上抱起。
“你干什么?”
铁腕的主人,冲我吼。我拒绝听见,脚尖一垫到地上,就甩手一巴掌掴在溜下床的女人。
“贱货!!你害死他了!!你害死他了!!!”
骂到最后,我嗓子哑了,再说不出一个字。
那双手臂也终于放开我,我滑落在地,双手撑在地毯上,颤抖,不可抑止。
不知何时,有人蹲在了我面前,“为零?为零?”
我视线模糊,抬起头看。面前这张脸孔,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渐渐的,和我滚落楼梯时、和方才在房门口对我嗤笑的那张脸,合二为一。
我看清了,这是胡骞予。他的手,他的脸,他方才的嘲笑,和他现在的关切。
我挥开伸过来,想要拉起我的手。起身,一巴掌扇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他的脸被我打的侧过去。
我抹一把满脸泪水,心里,一个声音,一遍一遍的响:是他自己找死,不怪我。是他自己找死,不怪我……
这一巴掌,真的,将之前所有,全部打碎。面前这个男人,对现在的我来说,已和死人无异。
何必为个死人生气?不值得的。
抹净泪水,我绕过胡骞予,离开。错身而过的一刻,他攥住我手腕。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语气轻,很平静。
“……”
“总是这么无缘无故跑来,扰乱我的视线。林为零,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回头,看看那个被我吓的躲在角落的女人,深吸口气,更为平静的回答他:“真是抱歉,打扰你们了。我,马上离开。”
出了酒店,我在街心游荡,赤着脚,狼狈不堪。
林为零,今天算是真正泼了一回。
终于,我再也走不动,跌坐在路旁。车水马龙,路灯光线绰约,无数车灯从我眼前闪过。渐渐地,我冷静下来。
重新站起来,重新前行。
回到家,打电话给露西。
我心中存有疑问。
为什么她的丈夫,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开房,她不亲自去阻止,而要把消息告诉我?
而她,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有这种不为人知的隐疾?
电话不通。露西始终不肯接听。刚开始打,语音提示机主正忙,再重复拨打,到最后,露西索性关了机。
很显然,露西在躲我。
我挂机,重新拨号,目前想要联络上露西,大概是不可能了。
打给托尼。
号码拨了一半,我停下,想了想,不打算用自己的号。小刘的手机被我缴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很快接通。
我没有先开口,等了等,托尼的声音便传来:“出什么事了?”
他的语气,似乎透露出关心。
我调整好情绪才开口:“是我,林为零。”
那头立即陷入静默,许久,等不到托尼的回话。我思忖片刻,问:“为什么这么做?”
“林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明说了:你为什么要派人监视我?”
“林小姐,请注意一下你的用词。我这么做并非‘监视’,而是,关心一下我的得力属下。”
我谄笑,反问:“哦?是吗?”
“当然。”他答的理所当然。
对话至此,陷入死局。
他跟我绕圈子,我束手无策。他能派小刘监视我,之前也可能在我身边安Сhā了人。
我的助理?托尼也买通了她?我之前怀孕的那段时间,一直是这个助理跟着我跑产检。果真如此的话,送到胡骞予那里的那份产检报告,很可能就是托尼的“杰作”。
托尼要我跟胡家彻底闹翻?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今天这件事,是不是托尼要露西告诉我的?或者,这是托尼的又一个陷阱?
想到这里,我兀自摇摇头:不对。这个假设并不成立。第一,露西的话,并不能全信,我也不能肯定,那个女人真的是HIV病毒携带者。露西如果爱胡骞予,她是不会要他的命的。如果,她不爱,她就绝对不会打电话给我,要我去阻止。
况且,托尼和露西,又怎么会还有联系?
第二,托尼如果真想置胡骞予至死地,是绝不会把这个消息外泄的。
再想到李牧晨:这个人,看来并不是全心全意对我。他被托尼收买了?所以,才假装替我请佣人,让我住在他的公寓养病?
*****
想了又想,头开始疼。
有时候,我真的想冲动的把所有困扰我的问题丢还给那些人,明明白白站在他们面前,质问。
好过我一人,在这里苦苦冥想,无端揣测。
但目前,我依旧苦于:自己暂时还不能和托尼撕破脸。
我揉一揉吃痛的太阳|茓:“那好,老板,我现在病已痊愈,我要回香港,重新开始工作。”
我提出要求。
托尼这次落了个把柄在我手上,即使他并不承认,但我跟他换这一个小小的条件,我想,他没理由会拒绝。
果然,电话那头,缄默,俄而,托尼答应:“好。一周以后,我会满足你这个人事调动的要求。”
“为什么要我等一周?”我不禁疑惑。
托尼的每一句话,我都必须细细揣测,深怕又落入陷阱。
可惜,托尼并没有告诉我原因。只说:“一周而已,你不必这么着急。”
闻言,我再无话可说。
这天晚上,一夜无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没有睡意。
迷迷糊糊地想到胡骞予,我提醒自己:他如果染病,绝对是自作自受。我只是良心有些不安,可怜一条人命而已。
可是这么安慰自己,依旧心绪烦躁。我把失眠原因归结于自己的脚疼。
我的脚踝肿的很高,真的疼。我爬起来,去找那瓶止痛喷雾。
喷雾效果很好,很快消肿,疼痛也有所减缓。可是回到卧室,依旧睡不着。
睁着眼看天花板。
再度爬起来——我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了——我翻电话簿,找到曾经合作过的那家侦讯社,打过去。
此时是凌晨,但依旧,很快有人接听电话。
我之前脑子一片混乱,又被胡骞予的这件事搅得心烦意乱,竟然忘了最快捷的那一招:找侦讯社调查胡骞予、露西、托尼,自然还有那个二线女星。
调查张怀年的行踪,和更早之前调查黄浩然婚外情,我都是找的这一家侦讯社。有过这两次合作,他们的办事效率,我很放心。
打完这一通电话之后,我心里放宽了些,心里总算有了底。
可为什么,即使这样,我还是睡不着?脑海里,总是回想起那时候,胡骞予的脸,面无表情,眉宇却是忧郁的弧度,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总是这么无缘无故跑来,扰乱我的视线。林为零,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深人静的此时此刻,我问自己:林为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再忆起看到那个女人赤身祼体躺在那里的样子时,心脏纠结的痛。
我想,我爱上这个男人了。也许。
可是,爱,又如何?爱情,在一些人面前,太廉价。
对王书维,我也曾有过类似这种混乱的感觉。也许,那是爱,我不确定,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时过境迁,我照样可以和王书维形同陌路。
不值得爱的男人,我做得到放手。时间问题而已。
我冲着虚空笑一笑,安慰自己:你一定做得到的。
****
姚谦墨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正是早餐时间。
我在看报纸。
第六版,娱乐头条位置,正是胡骞予和那位小明星轰轰烈烈的绯闻。狗仔队费了一番功夫,那小明星购物刷卡,签胡骞予的名,这种事,都被挖了出来。
当然,露西也上了狗仔队的黑镜。胶片虽模糊,但足够让人看清,她那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关于露西,多少人,就有多少唏嘘:嫁了这样一个花花公子,注定不幸。
只是不知,对此,姚家会是什么反应?
令人疑惑的是:婚外情,这么不光彩的事,按照惯例,恒盛会出面阻止类似新闻的流出。但这一次,消息这么快就公之于众了。
看来,恒盛对这些八卦周刊,似乎也无能为力。
不禁让人感叹:有时候,媒体比这些平日呼风唤雨、奸诈无比的商人,还要厉害十足。
我心口闷的难受。喝牛奶,吃土司,将报纸翻一面,继续看。
小刘站在一旁,隔着远远距离。
我牛奶喝完了,她才上前,再为我倒一杯。
我没有解雇她,没这必要。她实际上只是监视我的生活起居,我不必担心她知道什么秘密。
把她留在身边,我反而更安心一些。
或许,这和当初胡骞予将姚谦墨留在身边一样。
此时此刻,我又想到胡骞予。
难免,心中一阵惊悚。
我摇头,试图从脑海里挥去这个名字。
换回我的注意力的,是我的手机铃声。
来电,姚谦墨。
姚谦墨联系过我很多次。私人手机,公司电话,都有。我统统拒接。
之前,胡骞予告诉我,他已经架空了姚谦墨的权利。我对此,半信半疑。
所以,这一段时间,我一直晾着姚谦墨,不再和他做任何接触。
决定看看之后事情的走向,再选择,是不是要信任姚谦墨。
姚谦墨当初给我的合同,其中一部分,已经到了合同上所述的期限,但是,合同所签的公司,却没有如约、有所动静。
证明,姚谦墨给我的,确实是虚假合同。
姚谦墨的行为,我始终不明白。
他到底在帮谁?不是我,也不是胡骞予。难道是姚家?可是,搞垮了我,弄得胡骞予这个实权在握的妹夫对自己再不信任,姚谦墨做这些小动作,根本不是在帮姚家。
这一次,他来电,我考虑了一下。
接听。
姚谦墨在新加坡的这些事,我不会再管。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上帝?”他还有工夫开玩笑。
“听你声音,你倒是挺开心。”我讥讽。
“的确开心,”他突然一本正经,“话说,很久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了。挺想念。”
我绕弯子调戏别人的本事,始终没有这位姚少爷厉害,“说吧,什么事?”
“看来你记性不太好。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
我音色又降低:“抱歉,我们的合作关系,解除了。”
他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你单方面就可以决定?”
“你这么认为也可以。”我无意再和他较劲。
“违约的代价,你可知道?”姚谦墨声音低迷,意识不良。
恐吓我?
我笑笑:“我们签了合同?没有吧?”
姚谦墨终于不再装腔作势,简短问:“给我个原因。”
“没有原因。我不信任你。”
“也许我们应该见个面。当面谈。”
“没必要。”
说完,挂断。
******
我每天都会收到侦讯社的报告。
可惜,侦讯社的人无奈的告诉我,托尼一直深居简出,查不到他的一点行踪。
负责人还问我:需不需要安装监听器?
我拒绝了监听的提议。还不到这么严重的时候。等我回到香港,如果托尼还没有动静,再装监听器,不迟。
而露西,我并不用特意找人跟踪她。全城的狗仔队,都紧盯着这位“闺怨深深”的少奶奶,不放过丝毫可以作为头条的爆炸新闻。
胡骞予呢,则忙着恒盛的工作,还有精力继续他的风流,夜夜欢歌,跟那小明星牵手拍拖。
几天的追踪报告,一点进展没有。
而我和托尼的一周之约即将到期,我后天就可以回香港。
这一天,晚间,老时间,侦讯社打来电话,报告着我早晨才从八卦杂志上看到的、露西的新闻。
我一晚上都在高岛屋一带购物。此时,正在试衣间里试衣服。
最近,我东西买了很多,逛街频率也高。
实在是因为我不能待在家里。
我也怕,有人在那间房子里装了监听器。
我将挑好的衣服挂到一边,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打断侦讯社人的话头,抱怨道:“你们的进展,有点慢啊。”
“抱歉,”他中规中矩地道歉,顿了顿,继续,“我今天,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哦?”我兴致满满。终于有一点进展了吗?
“除了我们,还有人在跟踪胡骞予。”
“狗仔队?”“不,是私人。而且……”
“而且什么?”“而且,胡骞予的表现也很怪,就像……”
我受不了他喜欢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坏习惯,沉沉呼吸着,等待他继续。
“胡骞予就像知道有人跟着他似的。一副在做戏的样子。”
“……”
“比如现在,他跟许曼妮,在车里,我们的车跟在后头。他呢,兴致不错,带着我们绕街心花园来着。”
……
我理不出头绪,听着他的报告,到最后,只能说:“继续跟着,再看看能不能查出还有谁在跟踪胡骞予。有消息,告诉我。”
挂断电话,我还有事情忙。手机上网,查看欧洲方面的消息。
张怀年案子缠身,焦头烂额。胡欣大概也要急坏了吧!
想象一下胡欣焦虑的模样,倒还挺有趣。
当然,我也依旧要关注恒盛在海外的那件劳资合同的案子。
和工会的谈判,阻挠重重,看来,恒盛即将要为了这场劳资分歧,支付巨额的资金。
回到家的时候,已将近午夜。
因为手上拎满了购物袋,我只能按铃,让小刘来开门。
门开,我还没来得及进屋,小刘告诉我:“林小姐,有客人。”
我把东西交给小刘,穿过玄关,还未进客厅,就看到了沙发上,端坐着的,客人。
姚谦墨斜了下身体,手搁在沙发背上,正视我,摆摆手,笑:“Hello!”
*****
他都自己找上门了,我自然要款待这位“客人”。
要小刘泡两杯咖啡过来。
品一口咖啡,我看向他:“我不得不说,你很厉害。”
“厉害?是指,我找到你这个新家里来了?”
我摇摇头,他的兀自带笑的目光,给人一种被窥视的不安感:“不止。小刘能让你进来,费了不少口舌吧。”
我语带鄙夷,他却似乎没有听出来,笑笑:“你忘了,我的职业了?”
职业?——我想了想,反应过来——是啊,律师,应该都有一张巧嘴,巧舌如簧,没有他说服不了的人。
我正一正脸色:“说正事。晚了,我要洗洗睡了。”
“你甩开了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协议。总该,给我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吧?”
我耸耸肩,无所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信任你。”
他还在笑,可笑容,有些冰:“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我。拜托,换一个理由吧。”
我看着他,目不转睛,看了许久。
最终,我决定告诉他:“你给我的合同,都是假的。而且,我也知道了,你已经被胡骞予提出了恒盛的权利核心。‘欺骗’,这个理由,够吗?”
他沉默许久。低眉,似乎在思考,许久:
“合同是真的。”
他语音重了些,不再是那种痞子的样子。
“呵……我不是傻子。”我失笑出声,“那些合同上,有些工程已经动工了。但工程方,根本就没有恒盛这家公司。”
“不可能。”他眉拧起,目光炯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往后挪一步,坐的离他远一些:“我相信我这些消息的来源。而我不相信你。这就是理由。”
“我会查出来,这中间,到底有谁在搞鬼。”
“那你慢慢查,我后天就要回香港,你查到什么,都与我无关。”
听见我说要回香港,姚谦墨脸色一瞬间僵硬,略有些煞白,看着我,“回……香港?”
我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做个“请”的手势:“你可以走了。”
他突然欺身过来,手压在我肩膀上:“谁让你回香港的?后天?为什么是后天?”
回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姚谦墨失控。
一时愣怔,他的手,铁腕一样,移到了我的胳膊上,攫住:“过几天再走。”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我确实被胡骞予架空了权利。之所以没告诉你,就是因为担心你对我会有所芥蒂,动摇我我们合作的基础。”
我站起来,退后一步,他的手再抓不住我:“既然你都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说第二遍:请你离开。”
他也站起来,我以为他要上前来,下意识又退了一步,但他没有,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我还没说完。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合同,千真万确。我不知道胡骞予为什么要临时违背那些条约,不参加工程建设,但是,合同,确实是那样签署的。”
说完这些,他细细看我,依旧看的我不舒服,简直算是毛骨悚然。
我张口,正要说话,姚谦墨却突然转身,迅速离开。
看着玄关处,因为他的关门声而亮起的感应灯,我一时有些失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着已经关好的门,不禁用力敲了敲自己脑袋:我是怎么了?刚才,有那么一刻,我几乎要相信了姚谦墨的话?
*****
我命令自己不要多想。时间紧迫,我也不容许自己多想。
我到书房,将环球的一些东西整理好之后,已经过了零点。
今天比较累,我大概能睡个好觉了。
小刘给我热了杯牛奶。她的到来,虽然是别有居心,但我这么多天来,和她的相处,也不能算是不愉快。
我喝完牛奶,进卧室,锁房门。
在附属浴室里泡了个澡,之后就准备睡觉。
一想到即将回港,我连血液都兴奋到微微疼痛。新加坡,始终是个让人放不开拳脚的地方。
香港环球,才是我反败为胜的契机。
托尼至今耍着我玩儿,那是因为他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轻敌的后果,很严重。
我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拉开浴室的门。
还没来得及踏出浴室门,我就停住了。我面前,竟然站着,姚谦墨。
我条件反射后退,一手抓紧裹在身上的浴巾,另一手,重新拉上浴室门。
姚谦墨快我一步,伸手,按住门板,阻止门关。
“林小姐,对不起了。”
他话音一落,我便感觉到后颈瞬间刺痛。
紧接着,全身立即麻痹。
下一刻,我眼前一黑,倒下的前一秒,被姚谦墨捞住腰身,接住。
他低头,脸孔面向我,距离很近。
我最后的意识,是姚谦墨略微惋惜的说:“这就是你违背你我之间合作关系的代价。”
之后,我晕厥过去。
我再醒来的时候,身处陌生地方,嘴上贴着胶贴,无法说话。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停着的车里。
我在后座,手脚被绑着,驾驶位有黑色玻璃隔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我低头看自己,身上已不是那条浴巾,而是我自己的套装,穿戴还算整齐。
这时,我这边的门被打开,姚谦墨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瞅瞅我,嘴角微扬:“放心,我只是帮你换了衣服。没有动你分毫。”
紧接着,他身后传来一声低怒:“跟这个女人客气什么?!”
闻言,我这才注意到,姚谦墨身后还有一人。
不知为何,我现在视线模糊,无法聚焦,看了许久,才认出这人:黄浩然。
黄浩然还带了人,他命令道:“把她给我弄下车。”
姚谦墨手交叠着架在胸前,站在那儿。他注意到我投向他身后的视线,却是看着我,悠然自得的回答黄浩然:“林小姐是你托我‘请’来的客人,对她最好客气点。”
说着,姚谦墨拦住后头的人,自己,则上半身探进车厢。
他一手环过我膝弯,另一手托抱起我,将我打横抱起。
我愤恨地盯着面前这张笑容虚假至极的脸孔,想要出声咒骂。无奈,被他抱着,口不能言。
姚谦墨抱着我,边走边低头,看我一眼,继续他那可恶的笑:“想骂我?”
我拧眉,别过脸去。
他轻笑出声,胸腔的震动,传递给我:“放心,等我们到了目的地,我让你尽情的骂。”
姚谦墨口中的“目的地”,是港口码头西面的一个仓库。
此时是凌晨,道路四周无人。
沿途,我看到仓库的标识号,惊愕,死死盯着那标识号,不肯挪开视线:这一带仓库的标识号是连码,我记得这一串连码,自然记得,这里的产权,属于——
何万成。
姚谦墨循着我的目光,亦看向那些连码标识号。片刻后,他面色僵冷,开口:“你总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他的语气极其阴森,我受惊一颤。
姚谦墨轻笑,竟然反过来安慰我:“其实……知道了也无妨。没什么大不了。”
说完,加快步子,在集装箱之间缝隙穿巡,很快,进入仓库。
*****
姚谦墨倒是挺守信用,到达目的地之后,立即撕开我嘴上的不干胶贴。
他低头看着我,等我开口。
我很想长篇大论的诅咒他,但我更急于知道:“何万成?”
“……”
“何万成才是你后面的老板?”
他依旧不说话。
我当他这是默认,继续:“绑了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他耸耸肩,仍旧缄默。
我问不出什么,又被束缚住手脚,我此刻,真是陷入困境了,难免要失笑,鄙夷:“你们这些人,全都是孬种,敢做不敢当。绑架一个女人,想要要挟什么,实际上,却连声都不敢吭……”
我没能说完,黄浩然已经上前,当即甩下了一巴掌。
掌掴在耳朵上,引得我耳内一阵轰鸣。
身体重心一歪,我连同凳子一道,倒在地上。
姚谦墨在旁,冷眼看着。
“看你要拽到什么时候?!”黄浩然无比愠怒,揪着我的头发,将我的脸扬起,眼看手掌又要下来,被姚谦墨架住手腕。
我抿一抿唇角,有血腥味。
姚谦墨俯下身,捏着我下巴,用指腹擦拭我嘴角血迹。
随后,他直起身体,当着我的面,将我的血液吃进嘴里。
他虽然帮了我,却并没有扶起我。他似乎很偏爱这种居高临下的调调。
求人不如求己,我试图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撑起自己。
手触到地面时,我竟摸到一块尖石。
趁此时没人注意我,我将尖石小心收入掌心,握紧。
将我的血液细细品味一番之后,姚谦墨笑,俯视我:“很好,我尝到了愤怒的味道。要不然,每次都是你惹我生气,真是太不公平。”
石头硌在皮肤上,一些刺痛。
我内心忿忿:他姚谦墨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我哪有本事惹他动怒?
姚谦墨若有所思地睨我一眼,收敛笑容,转向黄浩然:“如果你还想跟我们同分一杯羹,那么,对她客气点。”
黄浩然忿忿然,他的视线,越过姚谦墨肩膀,狠狠剜我一眼,之后,回视姚谦墨,语含嘲弄:“她就是个靠男人维护的□,我没工夫跟她计较。”
说着,怒气冲冲,朝仓库外走去。
黄浩然带来的人扶起我,随即,也跟着黄浩然,快步出去。
这些人并没有完全离开,而是全都守在了门外。
此时,我面前只剩姚谦墨一人。他看起来是无比悠闲,拖了张椅子,坐到我身旁:“你暂时安全。如果计划照旧进行,明天,我就放你走。你可以在这里直接坐船回香港。”
“什么计划?”我艰难地看向他。
绑住我双腕的封箱胶带,缠了好几层。
我用尖石,一点一点割开。偶尔误伤自己皮肤。疼,但得忍着。
额头上,汗水慢慢沁出。
姚谦墨沉默。
我低眉,想了很久,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那……如果,你口中的‘计划’没有照旧进行,你们会怎么处理我?”
这一回,他被我问愣住。
我以为,这一次,他会回答我,但是,他依旧没有开口,他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手指上,有我干涸的血液。
沉默良久,他反问我,“做一道选择题,怎么样?”
“这种时候,姚少还有心情调侃我?”
他对此不置可否,继续:“对你来说,什么最重要?亲情……爱情……还是,你自身的利益?”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关乎,之后,我会怎么处理你。”
“……自身利益。”
“还挺冷血的啊。”他嘴上说笑,眼睛却灼人无比,一瞬不瞬看着我,目光如炬。眼里藏着渴望,但他到底在渴望什么,我猜不透,“原因是什么?”
我“哼”一声:“这个……你感兴趣?”
他摊摊手:“当然!”
“我没有爱人,爱情选项,排除。我父母都已去世,亲情选项,也排除。”
“呵……”他轻笑,是嘲笑,“……原来你,真的是一无所知。胡骞予知道的都比你多。可怜的女人。”
胡骞予?为什么还要提到这个人?
我神经紧张,盯着他。他这番话,似乎在提醒我:胡骞予知道的比我多,而他,知道的,比胡骞予多。
回头想想:胡骞予大多数时候也跟我一样,靠猜测。胡欣并么有告诉他多少。
我试探:“那你知道些什么?”
他笑起来,斜睨我,好一会儿,“之前选择题,再加一个选项:利益,你全得,再附加一个我。如何?”
“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你该考虑考虑。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拒绝。”
“我们的意见似乎总是达不成一致……”他摇摇头,满脸可惜。
“我绝不会和你这种变态为伍。”
“是吗?”他又笑起来,“我可是特别想和你‘为伍’。”
我嗤笑,不再理会他。
“知道吗?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就在想,胡骞予真是太不识货,竟将你这种尤物放了生。”
如果我双手活动自如,我一定一拳挥去,打碎姚谦墨此时嚣张放肆的笑脸。
“胡骞予比你正常百倍。”我淡淡说,微微笑。忽视他令我生厌的嘴脸。
缓和语气。
我越生气,这姚谦墨越开心。
“不见得吧!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染上不治之症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割封箱胶带的动作,也不自觉的停下。
姚谦墨细细看我的脸,俄而,他的笑意越发明显,伸手,摸一摸我脸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正要偏头躲开姚谦墨的手,此刻,他继续道:“托尼已经告诉你了?”
我彻底僵住。
半天,才反应过来,“托尼……?”
“他这么做,只是想帮你报仇。只是我看……你似乎,并不乐意见到胡骞予惨死。”
我此时的表情,落在姚谦墨眼里,也许很颓然。姚谦墨笑容更得意。
此时,他的笑,倒是真挚无比:“老狐狸也有失算的一天?呵呵,有趣。”
****
我仰头,看着抽高的吊顶上,那一盏光明的灯。
也许,我真的是最愚蠢的那个,被这些人操纵在鼓掌之中。
瞒着我,是要从我手中夺得利益么?
可,我明明就一无所有,托尼看中的,又是什么?
我顿觉无力:“你和何万成,到底和托尼,有什么交易?为什么,要牵扯上我?”
姚谦墨又是沉默。我也不指望他会回答我。
静默许久,有人进入仓库,我听见奔忙的脚步声,从门那里,一直靠近,最后,脚步声,停在姚谦墨身旁。
我偏过头去看,见来人附在姚谦墨耳边,说了句什么。
片刻后,姚谦墨看看我,又看看那人,想了想,点点头。
随即,那人再度出去,姚谦墨站起来,走向我。
他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取出一枚已经配好药剂的小号针筒。
我看着那管针筒,心一紧,想到:之前在我的卧室,造成我后颈刺痛,并随之昏迷的,应该就是这个玩意。
果然 ,姚谦墨在我面前站定。我想要往后躲,但依旧阻止不了他的动作。
他将药剂推入我后颈。
他的手托着我的脖子,在我唇上浅啄了一下:“好好睡一觉……”
我惊叫:“等等!”
此时,针头刚刚扎进皮肤,还未注射。姚谦墨停下动作。
还差一点,封箱胶带就要被我割破。
我呼吸急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果,我选择附加的那个选项,我的结局会怎样?”
他的唇,刚离开我,此时,彼此也只有一个眼睫的距离。
沉默。
周围的气场似乎都已静止。我看得出,姚谦墨在权衡。这次,他心中的天枰,一端是我,另一端……是什么?
终于,姚谦墨似乎考虑好了。
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几乎要望进我眼底。靠近。
这一次,他一手捏着我的下巴,嘴唇贴过来,亲吻我。
立即,舌尖灵活的窜进我的口腔,舔舐。
我的舌被他吮住,口中津液被他汲取。
我只觉得恶心。
姚谦墨咬我唇瓣,在刚才黄浩然那一巴掌造就的裂口处深深吸牍。
我看着他渐渐沉醉,缓缓闭上眼,暗自祈祷:希望他已意乱情迷。
手背在身后,我继续,全力割着胶带。下一秒,胶带割开,我腕子向两边一挣,手恢复自由。
他在我口中翻搅,得寸进尺,狡猾地仿佛要深入我咽喉。
我忍住反胃,寻找机会,准备将尖石砸向姚谦墨。心中默数:3,2,1——
手挥起,使尽全力。
姚谦墨却在此时,突然睁眼。
姚谦墨眼里,清明一片。
他笑笑,瞬间捉住、并架起我的胳膊。石尖,离他的后脑勺,很近,却砸不到。
刹那,尖石被他夺走,我手心一空,刚恢复自由的双腕,立刻被他攫住。
一番过程,他的唇舌始终不离我,一刻不停的挑逗、纠缠。湿润的声音传进耳里,我觉得屈辱,齿间咬紧,咬他的舌。
姚谦墨一痛,终于离开我。
他低头,看了看那石头,甩手一扔,将石头丢到远处。
“你总是能破坏我的好兴致。”他惋惜的摸一摸自己的唇。
他的嘴唇血红,微肿。这个看起来柔弱的男人,力气一点不小。
想来我的唇,也好不到哪去。
我咬牙切齿:“要死也请你让我死的明明白白。睡着死,太窝囊。”
姚谦墨低头,看向落在地上的针管:“我手头上也就这一支了……好,我就让你睁着眼看看,你的固执,是怎么害死自己的。”
*****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力争得来的、清醒的“权利”,并不明智。
天色渐渐亮起来,外面投进日光。
姚谦墨中途离开过一次,再回来的时候,他的笑容,越发得意。
这个男人总是顶着一张笑脸,但我此时看得出,他现在的笑容,是真正的意气风发。就像在等着猎物入网的猎人,狡黠而残忍。
小人得志!
外面的世界现在时如何风起云涌,我都无法知悉。
托尼之前对我说的那“一周”时间,似乎并不寻常。
今天,就是七天中的最后一天。姚谦墨不让我离开,这一点,肯定和托尼有关。
但是在我看来,托尼是巴不得我死的。姚谦墨拿我要挟托尼?
怎么可能?
姚谦墨回到仓库之后,一直优哉游哉。直到,他接到一个电话。
他接听来电,却不说话,片刻后,将手机送到我耳边。
他低声对我说:“说句话吧,为零。”
听筒里传来暴怒的声音:“姚谦墨!!你到底搞什么鬼?!”
我立刻辨出这个声音,一时晃神,“胡骞予?”
那边滞了滞,紧接着,撞进我耳膜的,是满含惊恐的声音:“为零?!你在哪里?告诉我!还有谁在你身……”
胡骞予的话,我没能听全——姚谦墨将手机移开我耳畔。
姚谦墨走到角落,继续通话。
我全副神经,统统纠结在姚谦墨的话语中。
他通话,语气的很轻松,内容,却只让我联想到残酷的事实。
“很简单,签了那份合同,我立刻放人……”
“……我对女士从不使用暴力。但是,黄浩然……我就说不定了。你也知道,他有多恨林为零。”
“抱歉了,朋友……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托尼中止了和我们的合作,我们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要怪,就怪托尼吧……”
“你说错了,她的命,不在我手里,而在你手里。”
“……看你怎么选择咯!”
我不知道胡骞予是怎么回答姚谦墨的,通话开始,姚谦墨就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很快,姚谦墨收线,回到我面前。他俯身,拍拍我的脸,很不客气:“看你在胡骞予心中,分量多少。”
我狠狠别过脸去:“你要他签什么合同?”
他立刻笑的邪肆,脸凑过来,极近的看我:“你会猜不到?”
“股权让渡书?”
他继续他的笑:“没错。”
“他不会签的。”
姚谦墨摇摇头,啧啧叹道:“你太低估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胡骞予历来唯利是图,和你妹妹还有那些女明星牵扯不清。他不会为一个女人,倾其所有。”
听我提到露西,他当即敛去一切表情。
他还是很在乎他妹妹的。
许久,姚谦墨直起身子,缓步远离我:“好,那就看看,是你猜对,还是我猜对。”
一个小时,姚谦墨频频接到电话,我虽然只听得到姚谦墨的回答,但大概也能猜到:胡骞予在和何万成谈判,迟迟不肯签字。
最终,猜测的结果,是我猜对:胡骞予依旧在谈条件,拒绝签字。
接完最后一通电话,姚谦墨怒不自禁,他脾气火爆的抬手,似乎要将手机狠狠摔到地上,可最后时刻,他冷静下来,将手机收回兜里。
他缓缓朝我走来。
捏住我的下巴,逼得我被迫抬起脸,正视他。
面对我,他虽咬牙切齿,却依旧一抹笑靥,扬在嘴角:“恭喜你,你终于猜对了一回!”
我嘴角苦涩无比,但依然回他一个笑:“不必恭喜。我命都不保了。”
“错。”他伸出一指,点在我唇上,“你还有一个选择。”
“什么?”
“我。”他指着自己,说的一本正经。
我嘲弄道:“我对你来说,充其量只是个威胁的工具。你要我,有什么用?”
“……”
“告诉我原因,否则,我不做选择。”
他眼中闪过某种情绪,很快,恢复:“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什么时候才行?”我主动仰起脸,死死盯着他。
“……”又是长久的静默,“……等到托尼答复我之后,我才可以……”
姚谦墨没来得及说完,我没来得及再次问出口——
他的手机响。
他低头看了号码,脸上染上激动的情绪。
迅速接起,张口就说:“怎么?你终于考虑好了?”
如此听来,对方应该是胡骞予。
不知胡骞予说了什么,姚谦墨脸色刷的沉下去。他愣了片刻,随即,缓缓回头看。
我顺着姚谦墨的视线,看向后方——
胡骞予走进大门,一边打电话,一边向我和姚谦墨靠近。
终于,等到距离足够近,我终于可以听清,胡骞予在说什么:“我比较喜欢当面谈。”胡骞予说完,挂机。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姚谦墨面前。
黄浩然的两个手下跟在胡骞予身后,一路押解着他过来。两人对胡骞予还算客气,没有对他绑手绑脚。
姚谦墨呆了呆,收线,原本寒冰一样的脸上,扬起个笑容:“竟然被你找到这里来。厉害。”
胡骞予也笑笑,绕过姚谦墨,走向我。
“有没有受伤?”我摇头。
他闭了闭眼。我听见他舒了口气。
姚谦墨的声音传过来,打断我们:“当面谈也好,免得中间环节出什么差错。怎么样?合同你已经看过了?有什么不满意,你提,我改。”
此话,姚谦墨说的毕恭毕敬,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异常犀利的说道:“不过,合同你是一定要签的。”
胡骞予闻言,转身,正对姚谦墨:“要谈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姚谦墨哼笑,偏过头来看看我:“你们两个还真像。全都要我来解疑。”
胡骞予对此不置可否,继续:“你现在到底是站在谁的一方?托尼?何万成?就我所知,托尼已经和何万成谈崩了。”
姚谦墨不说话。
胡骞予也没再追问,顿一顿,说:“我猜你原本想要得到恒盛的股份,去向托尼邀功。但是,托尼却突然停止了一切对恒盛的破坏活动。作为曾经的朋友,自然,还有,作为你的妹夫,我提醒你,别站错了队。站错队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姚谦墨似乎一下子被问到痛处,咬牙切齿:“你呢,到这种地步了,还这么嚣张……可不好哦。”
说完,揪过黄浩然其中一个手下,手向这人腰间一探,转眼间就多了把枪。
枪口扣在胡骞予太阳|茓,姚谦墨懒懒散散的说:“我也提醒你一句:嚣张的人,也是从来没好下场的。”
“胡骞予!”
我惊呼,要奔过去,却被困在椅子上。我挣扎着想要往胡骞予那边挪一步。
此时,胡骞予突然抬起双手,扣住枪托。
他硬生生将枪口,从自己太阳|茓,移到眉心。正视姚谦墨:“如果你开枪,你就一无所有了。记住这一点。”
我额上汗水,止不住的流,流进眼里,刺痛。我死命咬着牙齿,依旧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
沉默,沉默……一切,几乎都要在这沉默中消亡。
末了,姚谦墨终于将枪收回。
他悻悻然地摸着枪口:“你迟早会死。我又浪费一颗子弹,还脏了自己的手?我只要恒盛,至于你的命……暂时留着。”
胡骞予瞥我一眼,似乎我刚才的惊呼,他很不满。
随后,才看向姚:“实话告诉你,恒盛股票的处置权,在我母亲手里。我的签字,不具备法律效力。”
我愕然。
胡欣?怎么可能?
恒盛不是一直对外宣称:胡骞予是私人高度控股的吗?
姚谦墨的惊讶,不亚于我。只见肩膀一震,他的视线,倏地从枪上移开,转到胡骞予脸上。
胡骞予对他的注视置若罔闻:“或许,你该听听我的提议:我留下,放她走。”
姚谦墨原本死死瞪着的眼,立即松缓下来,嘲笑:“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凌晨,我已经派人把那个小明星染了艾滋的新闻,报给了媒体。”
他停驻片刻,似乎在等待胡骞予的反应。
我在一旁听着,心骤然紧缩,心跳慢一拍。
可是胡骞予,依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他如此奇怪的反应,是为何?——
我看着他,心下焦急异常。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攸关自身性命,他这么淡然??
姚谦墨同样疑惑:“怎么?恒盛的外联部不是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吗?今早市面上,没有一份报纸报道了这个消息……不要告诉我,这不是外联部的人出面阻止的?”
“我知道。”胡骞予回答的轻松。
我被绑在一起的双手统统握拳,指甲嵌进皮肉的痛苦,帮助我保持静默。
姚谦墨了然的笑,凯旋似的欢欣:“你觉得,我会用你这个注定要死的人,来换这个女人?我不至于这么愚蠢。”
这回,轮到胡骞予无语。
知道自己染上这样的病,绝不该是他这种反应!——
我顿觉呼吸困难,因为,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我纠结着眉头,颓恨的看向胡骞予——我此刻,对么希望从他口中,听到另一个答案。
胡骞予似乎发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来,面对我。
继而,低头,仿佛想了想,他朝我走过来。
他走到我眼前,触摸我的眉心。他一碰,我眉拧的更深。
他对我笑一笑,手搁在我的肩膀上,之后,转向姚谦墨:“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你会不知道我对女人的审美观?下次要送女人,就送她这样的……”
说着,胡骞予侧身,看看我,目光再移向姚谦墨,嵌上嘴角的,是阒闇的笑,缓缓继续:“……一样的眉,一样的眼。哦,对了,还要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身体。记住了?”
******
“你和那个女人,一直在……做戏?”姚谦墨结巴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我抬头,紧紧盯着胡骞予,深怕是自己听错。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胡骞予低头,接上我的视线,他的笑容,面对我,立刻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的手,也从我肩上移开。
再看向我时,胡骞予眼中含怒:“林为零,怎么?你也巴不得我死?嗯?”
我哑然。下意识地想要摇头,说“不!”
他为什么会如此认为?下一刻,我想明白了:胡骞予很可能早在我闯到他面前大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女的有问题。
而我的出现,证明我也知道了个中蹊跷。
但,我没有告诉他,更没有阻止他。
理智让我沉静下来。胡骞予的疑问,我没有否认。
胡骞予盯了我很久,我不知道,他在等待我的何种反应。可是,胡骞予——此人,掌控一切的能力,令人恐惧。
久而,他忽的自嘲一笑,不再看我:
“对,是在做戏。目的就是要看看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只能怪你自己。你太低估我了。”
“哼!”姚谦墨不怒反笑,“错!如果不是托尼反悔,说什么要等一周,我怎么可能会被你耍的团团转?”
托尼到底跟他订了什么协议?又反悔了些什么?
我习惯性拧眉思考,我眉心蹙起,又引得胡骞予瞥眼过来,细究似的瞅着我。
不知我此举,又让胡骞予得顾及并防备我些什么了。
他可以救我,但他不信任我。
想来很讽刺。
俄而,胡骞予忽略掉我。
眼前情况,他的对手,是姚谦墨:“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应该知道,谁比较值钱了?怎么样?换不换?”
此话一出口,姚谦墨再缄口不语。
胡骞予绕到我身后,开始解我手脚上的绳索。
姚谦墨此时一直注意着胡骞予的一举一动,我直面姚谦墨,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我见他走到黄浩然手下身旁,附耳过去,说了句什么。
我暗叫不好,“胡骞予,小——”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人领了命,立刻冲过来,架住胡骞予。
另一个人立即将绳索递过来,绑住胡骞予。
姚谦墨笑一笑:“你们都太厉害,我这么做,更保险一点。抱歉了,胡总。”
胡骞予既然能找到这里,仓库已经不安全,姚谦墨自然不会再待在这儿。
很快车子来接应,我和胡骞予二人比押解上车。
胡骞予没有挣扎,算是束手就擒。
我们被困在车后座。
我无法遏制,那种被紧紧压迫的沉重感,胡骞予,于我,近在咫尺,我却觉得他从未有过的遥远。
“为什么来?你不是从不做得不偿失的事?”
我听见自己,用冷酷的声音说道。
可明明,我害怕到心尖都在颤抖。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许会为你了赔上性命。”
这种时候,胡骞予竟然还能语无波澜的说出这么句话。
我心里堵,大石压在胸口一般,闭了闭眼,掩去所有情绪。
姚谦墨脸侧过来,调侃:“这种时候,你应该安慰她:我们会活着出去。而不是说这么扫兴的话。”
闻言,我止不住一颤。恐惧攫住我。我一个人被绑的时候,都不曾,如此恐惧。
这种时候,我该死的、脆弱起来。
我知道,自己要完了。为自己,也为胡骞予。
胡骞予看着我的眼睛,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缄默许久,朝我,坚定地、小幅度点头,“别怕。”他凑到我耳边,说了这两个字。
此时,车子已启动、准备上路。守在旁边的人,正要堵住我的嘴,蒙上我的眼。姚谦墨阻止:“不用。这两位可是贵客。我们要礼貌对待。”
说完,重新看向胡骞予:“放心,现在还不是什么生命攸关的时候。我相信胡欣会答应我的要求。毕竟,她很宝贝你这个儿子。”
胡骞予保持着笑容:“哦?是吗?那……如果她不答应呢?”
姚谦墨垂下了眼。
“按着你的手段,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你不会出此下策,弄出绑架、威胁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看来,你是被逼急了,要跳墙了。”
“我只要利益。”
“我可以告诉你,你放了我之后,我会立即报警。”
“胡骞予!”我在他耳边低呼。
他为什么要这时候激怒姚谦墨?何必?
胡骞予忽略我,继续:“到时候,你要如何逃出升天?”
霎时,姚谦墨抬头,盯着胡骞予,明显的恶形恶状,却依旧在外头包了一层笑容做糖衣:“别忘了,我是律师,熟习法律。你非法软禁露西的事,罪行也不轻。”
胡骞予冷下脸来,冷笑:“如果她不是一方面联合托尼,想要置我于死地,另一方面又故作仁慈的想要帮我一把,我才不会管她死活。”
姚谦墨迫不及待倾身过来,死命揪住胡骞予衣领:“什么意思?”
胡骞予鼻子里哼出一声,几般鄙夷:“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这件事,托尼从未跟我提起过。他只说……”
姚谦墨怒目而视,焦虑统统反映在脸上。
说到一半,他停下了,忽而,自嘲般笑出声,跌回座位上,难耐的扶住额头,自言自语:“老狐狸……竟然把我耍的团团转……”
我没有说话,只听他们对话。
虽然依旧一头雾水,但线索终于出现。
我想了很久,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输赢,就看着一次的运气了。
“最蠢的其实是我们。争来争去,到头来,都是那几个老头子得利。”
姚谦墨愕然片刻,突然间失笑:“的确如此。”
“我想,也许我可以接受……”我胸腔中沉沉呼吸,以此换得冷静,“……接受你当时的提议。”
胡骞予的视线存在感太强。我话一出口,就感觉到他倏地盯向我。
他悲哀的意识到:胡骞予很了解我。他一定猜得到,姚谦墨的提议,不单纯。
但是,对此,我选择忽视。
姚谦墨眼中瞳光一闪,立即,语气压抑的问:“什么条件?”
“很简单,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
我屏息以待,等候他的答案。
姚谦墨却该死的沉默起来。他沉默的时间中,我痛苦的接受胡骞予目光的凌迟。
突然,姚谦墨转向司机驾驶位:“停车!”
他的视线转向我前,意味不明地注视了胡骞予几秒。
胡骞予鼻息立即不稳起来。
姚谦墨却笑了,还算开怀,转而看向我:“我们下车谈。”
******
我被姚谦墨弄下车。
车门拉开,再关上,胡骞予表情愤怒的脸,消失在我眼中。
下车后,他第一句话便是:“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你。毕竟,你……出尔反尔过一次。”
“我们可以白纸黑字,签协议。”
他站在车门旁,上下打量我一下:“这次,如果要签协议,你可知道,是什么协议?”他说话时喜欢盯着人的眼睛看,令人感觉不适。
我一时哑然。
他立即补充道:“婚姻协议。”
“婚姻协议就不必了。”我对此无比抗拒,却只能装作无所畏惧,“我可以签署一份财产共享声明。我从恒盛夺取的利益,你我,共享。”
他有些疑惑,持续地,盯着我的眼睛看。
我大方回视。
他自顾自摇摇头:“真没想到,原来你也不是这么不在乎恒盛。”
“我还没说完。虽然利益共享,但恒盛最大股东,依旧会是我。”
“这又何必?钱共分,股票你却要独占?”
“我不在乎钱,我需要的,是恒盛姓回‘林’。”
“……”他若有所思的靠向车门,没有即时回答我。
我记得,上一次,我们的合作,是他主动提出。
那这一次,换我主动。我伸手,向他:“怎么样?合作,还是不合作?”
他看着我的手,随即抬头,看着我,扬起一抹笑,同时伸手:“合作愉快。”
此时,站在海港附近人群稀少的马路上,姚谦墨暂时无法拟出合同。他转而用手机录音存证。
果然是律师,证据保存,滴水不漏。
我迫不及待,询问:“现在,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托尼,做了什么?”
*****
听着姚谦墨口中的“真相”,我渐渐僵住,彻底愣在那里。
他明明已经解开了我的绳索,可我怎么还有一种被紧紧束缚住的无力感?
他娓娓道来,我却觉得浑身一冷。
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心中,想要拼命的嘲笑。
许久,姚谦墨截住话头,笑容阴吓:“怎么?接受不了了?”
我渐渐趋于涣散的目光,因为他这张可恶的笑脸,渐渐聚焦。
我动作僵硬的拨了拨头发:“不。继续说。”
他无奈的笑笑:“……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托尼对你的血型很感兴趣,当时你还昏迷着,他就去找了你的主治医生,询问你的血型。”
说到这里,他又卡住,古怪的瞅瞅我:“还要不要我继续说下去?”
我坚定的点头。
他倒是无所谓,耸耸肩:“后来我打听到他拿了份样品去做DNA鉴定。我查到,被鉴定的两份样品,一份是托尼自己的唾液组织,另一份,我猜,是你的。因为这种亲自鉴定在岛内是违法行为,流程比较复杂,等鉴定结果出来,需要一周时间。”
“一周……原来如此……”我失魂落魄。
“……之前,托尼原本联合何万成,准备利用你,弄垮恒盛。现在,恒盛在全球的产业都被搅得天翻地覆,眼看就要成功,托尼却说,要暂停一切行动。暂停时间是,一周。”
“你确定,还要继续听?”姚谦墨重复之前的话。
我吃力的摆摆手:“不用了……”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明了。
摆在我面前的,两种可能性:要么,我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却成了托尼用来夺取恒盛的棋子,并且,事成之后,我也会被托尼毁掉一切……要么,我是托尼的女儿,却被我那位已经死去的、名义上的父亲林甚鹏,瞒骗了20多年,只为满足林甚鹏看着托尼亲手把亲身骨肉逼入绝境……
胡欣这么对我,也都是因为林甚鹏临死前的嘱托?
恒盛的一切,原本,就不该属于我?!——
多么可笑。
姚谦墨在一旁,冷眼看着。
是啊,唯一被耍的团团转的人,是我,姚谦墨面对我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在心底嘲笑我的愚蠢?
“上车吧。”隔了很久,他开口。
我身体像散了架似的,试图抬手拉开车门,却迟迟使不上力。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警笛的叫嚣声传来。
姚谦墨原本肃然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他忙不迭的顺着那声音的源头望去。
车上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警笛声,司机开门下车,奔到姚谦墨面前:“怎么办?”
姚谦墨低头,想了想。
司机却等不及,焦虑万分:“快上车啊!我们走!!警察都来了!!”
司机话音刚落,远方道路的拐角处,开进几辆警车。
我淡淡的望着那几辆警车,回神,透过敞开的驾驶位车门,隐约瞥见车上、胡骞予冷然的侧脸。
胡骞予的视线,也看向了我。
司机急忙拉姚谦墨上车,被他拒绝:“不用了。”
于是,所有人,统统待在原地,束手就擒。
******
警方没有遭到反抗,姚谦墨和黄浩然的人被押解上警车。有警察要把我押上车,这时,胡骞予刚被解救下来。
胡骞予跳下车,伸手拦住那名警察,看看我,对他说:“她是我这边的人。”
警察闻言,诡异的看我一眼,这才放开我。
“你报警了?”我努力忽略掉刚才那个所谓的”真相“,带给我的足以灭顶的震撼,颓然的开口问他。
他端详我,一会儿,声音沉沉的回答:“应该是王书维报的警。”
说的同时,他伸手进西装口袋,摸出他的手机。
我低头看:原来他手机的卫星定位功能一直开着。
“我之前急急忙忙从恒盛赶直升机过来,是王书维跑到停机坪那儿去提醒我,记得开卫星定位。”
“原来如此。”我兀自点点头。
之后的程序:进警局,录口供。
王书维赶到警局的时候,胡骞予正在里面录口供,我刚从口供室出来,坐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喝咖啡。
一进门就见到我,他愣了愣,随即转身,询问某个正好路过他身边的警员:“请问,胡骞予还在录口供么?”
他忽视我,我料到了。我到自动贩卖机那里,又买了杯咖啡,端着纸杯走过去,到了王书维面前,站定,杯子,递向他。
他没料到我会这么做。看着我手中的杯子,没有动。
气氛僵了很久,他终于伸手,接过咖啡:“谢谢。”
“不用谢。”我笑一下,看看他,“托尼叫你来的?”
他此时正举杯,喝着咖啡,闻言,他的动作僵住。
他把杯子从唇边移开,不解的看向我,眼中是满满的疑惑。
还在装!
我心中愤愤,却继续笑颜以对:“我都快成你老板的女儿了,怎么?还想瞒着我是么?”
他立即露出警觉的神色。
我极轻的“哼——”一声,转身坐回长椅上。
隔了很久,王书维坐到我身旁。
他重新喝咖啡,随后,一本正经的说道:“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
“胡欣告诉你的?”
“姚谦墨。”
他点头表示理解,俄而,偏过头来看我:“看来你已经欣然接受了这个秘密。”
我自顾自喝咖啡。
很苦,苦到味蕾都已麻痹。
不看他,只看着杯中的液体:“鉴定报告不是还没有出来么?我还可以自欺欺人一会儿。”
“你连这个……也知道了?”
我笑,没再回答他。
“我来之前,鉴定报告已经出来。”
“……”
“很遗憾,染色体比对成功。你是托尼的女儿。”
我手一颤,咖啡洒了,烫了手,可奇怪的是,我感觉不到疼。
王书维递过来一方纸巾,我用力擦拭溅在手背上的咖啡,用力到,要搓破一层皮肤。
他捉住我的手,不让我再虐待自己的皮肤。
“要不要看报告结果?在我车上。”
他的提议,我摇头拒绝。
我很累,心里麻痹。
“托尼会来找你。做好心理准备。”王书维提醒我。
我无力的驼起背,靠在椅背上,仰着脸,闭着眼。
林甚鹏……我最爱的父亲……原来,才是我造就我的罪孽的源头。
想一想,依旧觉得那么不可思议。
王书维手环过我的肩,他顺势将我揽向他。
我没有抗拒。我原来一直厌弃王书维,因为他曾经害过我,但原来,他的行径,都是受了我生父的指使。
这么想来,似乎,我不该怪他。
被自己的生父害,其实,我并不觉得多难过。
可是,想到林甚鹏,我心痛,像是有铁丝,困住了柔软的心脏,并渐渐勒紧。
我靠着王书维的肩膀,闭着眼。
眼前,一片黑暗中,我才能稍微平复一些。
可是,我的平静,没有持续很久——
我感觉到,一双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正投在我身上。
我缓缓撑开眼帘。果不其然,我看见的,是刚从口供室出来的胡骞予。
胡骞予站在那儿,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而我,靠在王书维的肩上,睁着眼,懒散的与他对视……
我觉得奇怪的是,胡骞予似乎并不愤怒,也没太多情绪。我们就这样,彼此,淡然对视。
突然间,胡骞予蹙起眉头,咬唇,轻笑一下。
那是,无比嘲弄的表情。
我眼前一黯,心尖颤。
下意识,正准备离开王书维肩膀,王书维已快我一步,站了起来:“胡总。”
胡骞予点一点头,算是回应,继而转身,朝走廊那头、楼梯口走去。王书维看我一眼,随即追上胡骞予。
越行越远的两人,他们边快步疾走、边谈话。
胡骞予的声音隐约传至我耳里:“何万成呢?”
王书维声音更低,我无法听见他说了什么。
而,不知王书维回了什么话,胡骞予立即答:“截住他。”
话音刚落,此二人,便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我看着此时空旷旷的走廊,无语嘘叹,重新靠向椅背,无力颓唐。静默中,我想了很久,而后,取手机,联络托尼。
电话接通。
“我是林为零。”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才得到他的回应,“很巧,我也有事要找你。”
“那好,我们……”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等会儿要去中央医院,在那儿见面。”
“医、院?”他一字一字、慢条斯理、反问。
我脸部虽僵硬,但还是对着听筒、轻笑出声:“对,我要做一次亲子……不……”我改口,“……是再做一次,亲子鉴定。”
对这些人的那些狡诈手腕,我已经麻木。与其相信他们,我宁愿逼迫自己不去面对那些所谓“真相”。
我要亲眼看到结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没有等到托尼的回应。
我只能说:“时间由你订。愿意什么时候见面,提前通知我。”
说完,手指移到挂机键,正欲按下,托尼出言打断我动作:“姚谦墨?他告诉你的?”
我觉得好笑:“你,有功夫关心这个?”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绕过一个不仅不替我办事、还这么轻易就背叛彼此约定的人。”
“约定?”我尾音扬起,鄙夷无比。
不守信用的人,又何止姚谦墨一个?
如果,托尼这样的男人,是我生父的话……我摇摇头,努力挥去这个想法。
托尼接下来的话,打断我的沉思:“为零,我会弥补。相信我……而且,我很爱Vivi——你的母亲。这,是实话。”
你爱我的母亲,却布局多年,只为毁掉爱人的孩子。这样的爱,多么卑鄙。
“那露西呢?”我未经大脑、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手机如此义愤填膺。
“露西……是个坚强的孩子。”
他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我咬牙切齿:“你把她像物品一样买卖……那你,爱她么?”
“不,那不是爱。我对露西有恩,我出钱延续她母亲的命,我助她风风光光回到姚家。她这么做,是报恩,也可以说是……利益的,等价交换。”
等价交换?——我几乎要嘲笑出声,为这个男人的绝情和无耻。
可是,下一秒,扬起的笑靥,却硬是僵住我的唇边——那我呢?我对待所有人的方式,我总挂在嘴边的“等价交换”这几个字,是否,也说明,我的可耻?
托尼这种锱铢必较的性格,难道,会因血缘而延续?
我无力的闭上眼,“如果,你爱我母亲,那么,答应我,不要害胡骞予,还有……露西,也请你放过她。”
“胡家帮助林甚鹏,骗了我们父女这么多年,误导我,害我差点就要动手逼你到绝境。为零……你和我那么相像,我相信你绝不这么愚蠢,盲目的仁慈。”
托尼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把握,信誓旦旦的说着我和他的相似。
我很想对着他叫嚣:下一次的亲子鉴定之前,你还没有资格这么说!!
可是,我终究无法说出口。
“总之,答应我。”即使我不相信他会守约,我还是求他。
“胡骞予已经命不久矣。那是他花心铸就的恶果,与我无关。”他说的凉薄。
他这么说的话,大概是还不知道胡骞予和那小明星是在做戏。
“那好,既然这样,请你之后,不要再去害他。”我无力再面对那种心脏被死死抓着的痛苦,折磨胡骞予,我痛。
托尼继续:“至于露西……我,会让她自己选择。”
************
当晚,我接到露西来电。
托尼让她和我见面。
电话里,她询问,小心翼翼:“就到……就到我们之前常去的那家酒吧,怎么样?”
我不知道托尼跟她说了什么,她面对我,就像随时会受伤的麋鹿,眼中总是泛着那种可怜兮兮的瞳光。
之前,我和露西经常光顾这间酒吧。我曾在这里喝的烂醉如泥。
这一次见面,彼此都尴尬无比。
露西瘦的吓人,我看一眼她端酒杯的手,手指纤纤,像妖精的手指。她见我看她的手,脊背立刻僵直,随即,慌张取下无名指上的钻戒。
她误会了。
可恶的是男人,受伤的是女人——
大学时期的露西,爱这么说。
我现在回想起,只想立刻再把自己灌醉,醉生梦死。
她喝空一杯威士忌,仰起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那一排琉璃杯,嘴唇张张合合:“托尼说,你不怪我了……”
说完,她才看向我,眯着眼睛,眼中含笑。很纯粹的笑。
都说我和我母亲相像,可我这样一个女人,远远比不上露西——托尼该爱她的。
这个想法冒出来,我觉得可笑,拿起杯子,仰头灌酒。妄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很呛很辣,酒精从喉管一路流下,灼烧胃部。
奇怪的是,酒量向来不好的我,如今,酒过三巡,竟然还很清醒。
露西倒是醉了,跌跌撞撞的跑到洗手间去吐。我跟着她,学着她曾经的样子,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她趴在洗手台上,痛苦的呕吐。她吐完了,我试图搀扶起她,她却一挥手臂,挡开我。
她回身,靠着洗手台,撑着身子,看着我。
“你知道么?为零……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恶心……虚伪,肮脏,没有一颗真心……可是,我真的把你当朋友……”
她说的没错,我不必反驳。她骂,我心里也没什么感觉。
反而,那些已经紧紧勒进我心口的钢丝,正渐渐的松开。
我很想舒一口气。
露西身体摇摇欲坠,洗手间外闪烁着各种颜色的光,照射进来,投射在她惨败的脸上。
我从挂纸筒里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没有接,双臂一收,抱住自己,沿着洗手台缓缓跌坐在地。
她双膝曲起,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额头枕着膝盖:“我觉得你配不上胡骞予,更配不上托尼……可为什么这些男人,都跟我一样……一样想要信任你……他们都不要我,都要你……”
“你……你把托尼给我,我把胡骞予还你……好不好?嗯?”
露西误会我和托尼的关系了。
我想解释,却苦于无从开口,也坐到地上,背靠着洗手台。
一路有人进出洗手间,看着我们两人,目露疑惑。
露西又吐了会儿,但始终不清醒,步伐不稳,我只能请Bartender帮我把她弄出洗手间。
我回吧台去拿包。酒保认识我们,说从刚才起露西手机一直在响。
露西一接过包就翻手机,按亮了手机屏幕,却又不动作了。
她呆立片刻,手机又开始响。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迟疑着接起,明明已经按了通话键了,手机还未举到耳边,便又反悔,立刻挂机。
她直接坐到高脚椅上,对身后的我说:“要不要再来一杯……”
露西喝喝停停,意识早就不清醒。
她喝醉的时候,很乖,不闹事。我没有再喝,怕是真要陪她醉一回。
她约我出来,却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
我也如此。
因为,很多事,实在难以启齿。虽然,我很想问,那盘光碟,还有,她哥哥,姚谦墨。
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露西的电话就摆在吧台上,这时,又开始叫嚣起来。
我偶尔偏头,瞥见屏幕上手机号码尾数,1013——不禁猜想,应该是王书维的号码。
莫不是……托尼找她?又或者,是,胡骞予?
露西趴在吧台上,无知无觉,眼神涣散的很,铃声一直在响,她始终没有接,而当她终于反应过来,准备接起时,铃声却停了。
我看着她离手机只有几厘米的手,有些紧张。不知为何,我对胡骞予主动联系露西一事,有些抵触。
心情没来由变坏。
没多久,我的手机响。
看来显,王书维。
“胡夫人和你在一起?”
我隔很久,才反应过来胡夫人是哪位,堪堪答道:“对。什么事?”
“请她接电话。”我看看露西,她都醉成这样了……
“她暂时离开了一下,什么事?我转告她。”
“胡总出了点意外,在国立医院,住院部V层独立病房。他母亲在国外,暂时赶不回来。请她速到。”
我知道不该问,可是,这种时候,这样嘈杂的环境,意志力,一时的薄弱:“什么意外?”
话问出口,就后悔了。我正要试着说些什么,将此话一笔带过,王书维莫名其妙问一句:“你关心?”
我一阵板滞,竟有种无言以对的错愕感。
“嗯?”
“我会转告露西。”说完,忙不迭收线。
我不知道往哪看,张口就要酒保给我弄杯烈的。
酒杯送到我面前时,我发现,只是杯苏打水。
“你快要醉了。喝苏打吧,别喝烈酒了。”酒保好心提醒。
“我怎么不觉得?”我脸不烫,脖子不涩,怎么会快喝醉?
他无奈的摇摇头:“你刚才接电话的时候,眼睛放空,神色焦虑。一副快喝醉了的样子。”
************
我确实是醉了,而且,醉的离谱。
因为,我去了国立医院。
国立医院外,很多记者,堵在门口,人头攒动,出租车都进不去。
我好不容易进入医院,询问前台的护士独立病房病人的情况。
护士却不肯透露一点消息。
记者被保全拦在外面,虽然进不来,但依旧造成医院内部不小的骚动。外面甚至还有SNG车,直接连线电视台。
医院走道的电视上,正在直播。
大门被堵着,我暂时也出不去,百无聊赖,站在人群身后,仰头看新闻。
新闻报道,匿名人士向狮城各大媒体爆料,近日与恒盛集团总裁胡骞予交往过密的女星许曼妮,被证实感染HIV病毒。
此事一出,记者蜂拥而至,混乱中,胡骞予受伤,前往医院就医途中又因车速过快而出现交通意外。按照时间推算,胡骞予迟迟没有从医院出来,记者怀疑,要么,就是伤势过重,要么,就是,他此刻正在进行HIV病毒检查。
我前方那人,义愤填膺:“才结婚没多久就出去玩?!死了活该!”
电视上,对当时的场面进行了重放。我看胡骞予只是被摄像机碰伤,伤势应该不严重。但是,之后的交通意外,不知是否严重。
一路坐车过来,我都在笑自己的不理智。
而更不理智的,是,我来到了胡骞予的病房门外。整个楼层空静异常,我下意识、尽量放轻脚步。
手握在门把上。握在犹豫,一扇门而已,要推开它,却难如登天。
想了很久,我垂下手。
转身离开,走出不远,我听见,身后有动静。
门被人打开。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然而,没有回头。
时间仿佛静止,我听见自己心跳声,沉沉浮浮。随即,有脚步声,在朝我靠近。
不快,也不犹豫。
“你怎么在这里?”胡骞予的声音,从我耳后传来。
他的脸凑过来,正停在我肩膀上方。下一刻,他侧过脸来,看着我:“说话。”
“我……”我一字出口,再说不下去——
胡骞予单手抱住了我的腰肢。
他躬身,下巴搁在我肩窝:“来看我?嗯?”
我嗓子异常干涩,沙哑的问:“伤势……怎么样?”
他不说话,紧了紧胳膊。
我低头,瞧见他另一手,缠了绷带。
我偏过头去,看着他的眼:“疼吗?”
连我自己都布置,我能发出如此柔润如水的声音。
可我,真的在担心他。
胡骞予未受伤的那只手,紧紧贴着我的小腹,向上移动,来到我胸口。
他伸指,点一点我心脏位置:“你呢?疼吗?”他稍一用力,指尖便陷进我胸前柔软中,我捉住他的腕子,摇摇头。
他随即在我颈项中蹭一蹭,咬一下我的脖子:“我疼。疼死了。”
不知 ,他是指他手上的伤,亦或是,他的心。
我感觉到,自己颈子上的血管,突突直跳。
“留下来陪我?嗯?”他从我肩膀上抬头,自下而上的看我。他宽厚的胸膛,贴着我的背脊。
“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软弱?”鼻尖抵在鼻尖上,我问他,并屏息以待,他的答案。“那是因为,该死的,这里,有你的存在。”
说完,他离开我,拉起我的手,往回走。
*********
独立病房的专职看护,24小时工作。
看护为胡骞予擦身,他脱了上衣,我才发现他原来身上也受伤,纱布自胸口,斜着缠绕,绕过整个肩胛骨,腰上也是一圈纱布。
看护调好消毒水比例,便开始工作,我坐在窗台前,看着。
胡骞予似乎痛了,皱眉。
“怎么伤的这么重?”
他虽拧着眉,却依旧朝我笑笑:“这些都是车窗碎玻璃弄伤的。”
挡风玻璃是钢化材料,说什么也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势。我有些不解,胡骞予却打断我思路——
“怎么肯留下来?”
我不知如何回答,看着那专心致志处理伤口的看护,我垂眸想了想,说:“你出去吧,我帮他处理伤口。”
对于我的要求,看护愕然。胡骞予点头附和了,她才出去。
我走到胡骞予面前,才看清,除了纱布包扎好的地方之外,还有很多处小伤口,看起来倒像是玻璃碎片的划伤。
这些小伤口,只需简单消毒。
这个男人的身上,有药物的味道。很是苦涩。
“你知不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我对此不置可否,反问:“当时你面对姚谦墨的时候,知不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绑你的那些人,在我进去之前,都不知道要搜我身,任我把手机带进去。他们,根本就不是专业人士。撕票的机率,零。”
我手一抖,消毒棉按在他伤口上,他倒抽口气,咬住了牙齿。
撕票的几率是零,他才肯那样舍身救人?
他应该没看到我的表情,缓过气来后,继续说:“姚谦墨这么做,应该只是为了帮他自己拖延一点时间。”
“拖延时间?”我嘴上问,心里,凉成一片。
我以为,胡骞予为我,做了这么多……原来,竟不是如此!
“何万成和……”他顿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和姚家的境况很相似。他有个女儿在日本,和姚谦墨关系甚密,何万成一直在犹豫,是该把他手头的股票卖给我,还是姚谦墨。紧要关头,姚谦墨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庞大的资金后盾,不能再高价买得股份。而以现在环球打压恒盛的趋势,何万成又急于把股份脱手,决定把股份卖给我。”
“你和何万成,订在今天签约?”
“对。”
“因为我,搞砸了?”
他点头。
“那何万成把股票卖给谁了?”
“托尼。”
“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坐到沙发上,低着头,摆弄消毒棉,沾在我手上的消毒酒精正在挥发,带走我皮肤上的温度。
我藏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隐秘的、狠狠握拳。
我看见他的鞋走向我,继而,他蹲到我面前:“坦诚相见,不好么?我以为你会很乐意。”
“……”
“笨蛋,我在向你坦白。”
“坦诚相见?”我觉得别扭。
真相总是伤人?人事奇怪的动物,宁愿被伤,不愿被骗。
胡骞予这么做,是因为,他不想再骗我?
我情不自禁的笑出来。
胡骞予见状,笑容似乎想要扬起,却又突然绷紧了唇部线条,恍若在刻意收敛着笑意:“还是说,你想要的坦诚相见,是……”
话尾,消失在他的手指,解开我领口纽扣的那一瞬。
一颗,又一颗。
我很准确的抓住他的手,他却突然间沉声痛呼。
“怎么了?”我吓得缩回手。
原来是他被割伤的掌心,被我弄疼了。
我的惊呼似乎没能阻挡他的好兴致。他重新拉起我双手,带领着我的手,去解开剩下的扣子。
胸衣露出来。
“让我摸摸……”我的肋骨处,有长而浅的伤疤。他用指腹触碰。
我酥痒,不禁缩缩脖子。
他不碰了:“疼?”
我摇头。
他放心了,头贴上来,舌尖划过那里,手同时过来,解开我胸衣搭扣。我胸前一松,Ru房跳脱出来,|乳 尖颤一下,立刻被他吮进嘴里。
像个婴儿,沉迷的,用唇用齿,包裹住那一粒红果。狡猾的舌尖,沿着凉凉的|乳 晕,画圈。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的孩子出生……”
他的呼气,喷在我肌肤上,我原本软软的搭在他肩上的手,下意识想要推开他。
他抬头:“乖。别动啊。”
我就,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我的双腿,被他曲起,腿心露出来,他的手伸过去。光线很好,他看着他的指尖,慢慢自我的脚踝而上,那么仔细……
我侧过身去躲在他身体的阴影下。他分毫不离的贴过来,按着我两边髋骨,要我的臀向后翘起,迎向他。
他的坚硬,正抵着我的臀心。我板着沙发扶手,试图再躲开一些。
他便上半身探向前,体重压得我无处可逃。
嗓音哑艳,带着沉沉的欲望,问:“亲爱的,感觉到了么?”说完,下面突然挺身向前,隔着布料,压迫着我。
他把我的手,拉到我裙子后面解链上,我不明其意,回头,迷蒙的看他。
他啄我的下巴,舔舔:“自己脱?嗯?”
我宁愿被动,所有,由他主导,脸涨得极热,他见我没有反对,便松开了手,胳膊绕到前头,拂开可有可无的垂在我胸前半空的罩杯,握住我的|乳。
我哀哀叹一声,小腹一瞬就绷紧,随后便慢慢软下去,柔柔的在他的掌心中,缠着心尖。
自己脱,动作慢,裙子还没褪到臀下他已等不及,板开我一边膝盖,将裙子连同底裤,一并扯下。
我后面露出来,他只解开裤头,便将欲望推进去。进了未到一半,便嵌住,我那里不受控的缩着。又因为并拢着腿,内部的肌理,几乎是狠狠绞着他的欲望。
他手探到私密处,揉着,弄着,紧接着,又是一阵狠撞。
“去床上……别在这儿了……”我痛的很,他的手指捏着那颗小核,还不时用指尖拨着,引得我抖得厉害,身子酸慰无比。
他哪里肯?那只手,也不占着我的胸 |乳了,胳膊绕到我膝弯下,强弓着要撑开:“张开一点……对……再张开点……”
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他,他是那么坚硬,那么无法撼动的强占着我最柔软濡 湿的私 处。
依附着他调整姿势。沙发那么窄,我被他撞得只能蜷膝缩在沙发一角,腰臀都被他掌控着,一耸一耸,套 弄、迎合他。
十指扣紧沙发布料,指节用力到泛白。
我体内身处湿稠的液体因他的抽 Сhā带出而泌出,顺着腿根流下,腿内侧滑泞不堪。我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间溢出:“你轻点……”
无奈,我声音软的一掐就碎,他一用力,往里一顶,一下子入到最深处,我就只剩吟哦着呜咽。他的器官,早我体内,一阵一阵顶 弄,跳动着的脉搏,深入到我子宮最嫩的壁垒。
我私 处突地痉 挛,臀部立刻拱起,他的欲望,全数滑进我的股沟,尽根没入。
“唔……呃啊!!”
我发出濒死的兽类一般的哀叫。
声音一出,我便被他扳住下巴,扭过头去面对他。
狂乱的吻着。
腰椎近乎折断,口水潺潺流出,划出嘴角,他的舌,自下而上舔舐一净,最后,窜进我口腔中,翻搅。我的舌被他勾着、含着。
他深深看着我的瞳,扭住我的腰,刹那间,并拢我的膝头,将我一双脚踝用力拉住,抱住我的腰一转,我依旧吞含着他,却被迫着、生生被他转了半圈。
侧身坐在了他的欲望之上。
这一下入得更深,我一口气梗在喉咙。
忘了呼吸。
他一垂眼,就可以看到彼此的交 合处。
我缓过气来,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头埋在他颈窝,抱住他。
却被他拉开。他将我的上半身推开一些,视线重新投在那令人难堪的地方:“让我好好看看……”
他的声音,柔滑的像蜜。
我整个上半身都滑到地上去,双腿被他托着,膝盖夹在他腰侧,因他的抽撤而不停的在半空晃悠着,他的腰身强悍的挤进来,填满,逼得我大腿敞的更开,供他观赏。
我的目光渐渐涣散,白色天花板的忽的旋转起来,沙发断断续续,发出似有似无的吱呀声,密集的抽 撤之下,我目光垂直着看着上方,那里,灯光明亮,我只觉得眼球内部,视网膜,细微的烧灼起来,被占有的私 处,兴奋的痉挛。
我以为自己要昏厥了,要被他这样弄死了。终于,最后一刻,水|乳交融。
“你刚才的声音,太美了……”他手覆在我臀上,缓缓的弄着,“之前你从来都是咬破了嘴唇都不肯乖乖出声的。知不知道,你那样,所有男人都会恨不得就地弄死你?”
“别说……”我羞愧无比,哪能听得进去?
他却还在兀自回味:“你一叫,我骨头都酥了……”
*******
我手撑着沙发背,膝盖直立起来,他依旧挺着的欲望,滑出我的身体。
他伸手一拉,却又要我跌趴在他胸口上。
我也没力气再动,软嫩嫩的胸口,挤着他胸腔,却也不敢用力,毕竟,刚才剧烈运动,他的绷带微微见散。
整个过程,他应该是痛的,毕竟,浑身上下都有伤口。
却要我比他更痛——
这个男人啊!
枕在他的锁骨处:“我今晚,和露西去喝酒了。”
他不说话,单臂搂紧我。我也只能选择沉默。侧脸贴着他凉凉的肌肤。有汗,从他的下巴滑落,我向上移一些,那滴汗,正滴在我唇上。
抿一抿——咸的,但依旧有消毒水的苦涩味。
“你想说什么?”他摸摸我后脑勺。
我的头发,披散在他身上,像是朵瑰丽的黑色大丽花。
“我会和她离婚。但我需要时间。”
我一愣:曾几何时,我也和李牧晨,说过同样的话!
眼前这个男人……不会害我。
我对着虚空处笑一笑,抹了把汗:“好。我已经想过,恒盛,如果,本就不属于我……我会放弃。”
我有恒盛30多的份额,不用做它的主人,我可以活得更开心。
而我的父亲,永远都只会是林甚鹏。那个笑容浅淡,每日抱着我走一大段路,视我如掌上明珠的林甚鹏。
而,不会是其他的任何人。
**********
第二份亲子鉴定的结果,我送到国外去做比对。
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托尼打电话给我。
“律师楼见。”
他说的简单,律师楼见,时间。
说完,便沉静着,等我的回答。
我当时正从一位外籍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正路过走廊,不远处就有一个垃圾桶,我折过去,将装有鉴定结果的公文袋扔进去。
随后,答道:“好。”
我如约出现在律师楼。在楼下停车位,我看见托尼的车。
托尼一人前来,并没有带任何人。
他在此,即将修改他的遗嘱。
他聘请的这位律师,是新加坡最顶级的,几乎所有政商名流,都被这家律师楼的良好信誉吸引,将牵系了无数数额庞大的遗嘱,交给这些大律师。
在场的,除了一位大律师,还有两位遗嘱见证人。
律师把遗嘱交由我过目。
遗嘱内容我没有看,原封不动推回到律师桌前。但我猜:他从何万成那购得的恒盛股票,应该在他这份新的遗嘱财产名录上。
此时,我想到这些,心里,已经很平静。
托尼见我此举,眉梢一挑,并没有提出异议。
他不看我,一边在新遗嘱上签字,一边说:“你前几日就已经收到了新的鉴定报告了。不是么?”
“我会为你建立一个慈善基金。用你的遗产。”
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在你死后……
出了律师楼,我和托尼,分走两头。他去停车位取车,我要到对面马路打车。
我走到斑马线上时,托尼叫住我:“一起吃午饭?”
他西装笔挺,神情凉薄,并无白发,眉生的好,斜斜飞入鬓角,看起来,是40多的硬堂男子。我会学会敬重他,毕竟,他是新加坡整个商界,曾经的一代传奇。
可惜,我不会把他当父亲来爱。
我微笑拒绝:“不了,我中午约了人。”
中午,我要和胡骞予一起吃饭。
他眼神一黯,停在那儿,没有动。我看着他,想了想:“晚上如何?我请你吃饭。”
他当即答应,随后,他回去开自己的车。
而我,也在绿灯的当口,快步走到了对面车道。
托尼那辆车,从停车道开出,开过我的身前。
已经开上马路了,也渐行渐远了,但是,车子过了前方的第二个十字路口时,停下。
我看着没有打灯的车尾,一时反应不过来。
车头很快调转,打了个弯。
车头迎向我这边。
下一刻,我的手机响。
是托尼。
他明明就在远处的车里,而且,刚才,在律师楼下头,我们也说过话。可是,有些话,我们,竟然还只能在电话里说。
我揉揉自己眉心,那里蹙的紧。
我很爽快接听。
“我送你一程,如何?”
“……”我望向托尼的车,隔着反光的挡风玻璃,他应该也在看着我,“好,麻烦你了。”
他挂机。
而车子,也重新向我驶来。
我的电话又响,这一次,看到屏幕上“骞予”二字,我会心一笑。
“在哪儿呢?”
“我刚从律师楼里出来。”
“记不记得我向你预定的午餐时间?”
“啊!我……”语调拔高,卖个关子,“……我当然记得!”
“那好……”
我抬头,瞥见托尼的车,快要到答第一个十字路口了。我重新低头,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它曾是属于胡骞予的尾戒,现在,它属于我,戴在无名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看到戒指,我心口很甜。
可就在这时,我的眼前,突然出现另一个庞大的车影——
我眼睛瞬间、惊恐地撑大。
十字路口另一端,一辆重型卡车,车身在盛夏的日光下,铺就一片恐怖的阴影。
卡车对着托尼的车,急速而恐怖地,拦腰撞过来……
没有喇叭声,没有刹车上,一切,似乎都在静默中发生——可是,下一瞬,所有声音,统统回到我的耳朵。钢铁瞬间扭曲、断裂的声音,以及,从我口中发出的、划破天际的尖叫。
*******
胡骞予正从办公室里出来,推开门:“那好,我们……”
突然,一声尖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刺耳到他条件反射的将手机从耳畔移开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移回来。
此时,电话那头,再没有一点声音。
胡骞予不觉脚步加快,走到外面:“喂?喂?为零?在听吗?”
依旧,没有回应。
胡骞予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挂断电话。
他握着手机,走到电梯间,总裁室专用电梯,一直都停在这个楼层,不用等,他一按按键,就可直接乘坐。
刚迈进电梯间,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看号码,是王书维来电。
接起。
“怎么样?”
“搞定。”
“谢谢。”
“不用。”
简单几句,说完,双方同时挂断。
胡骞予对着正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墙镜中、反射出的自己,微微的,笑一笑。
胡骞予:
我在离车祸现场最近的医院、手术室外,找到林为零。
她抱着膝盖,坐在长椅上,脖颈低着,长发凌乱。
我敛起目光,上下打量她。
她的衣服还好,只不过有点脏乱。套裙布料却已撕裂开,赤脚,鞋子断了跟,被丢弃在一旁。
我逼自己不去想象,她是如何赤着脚、一身狼狈的来到医院的。
这个女人,吓坏了。
我停在不远处,仔细观察她,并没有急着靠近。
她没有受什么伤。
很好。
再欣赏一会儿她那恐惧着颤抖的样子。
原来也这么美。
我朝她走过去,摸摸她发顶:“为零……”
我感觉到她肩膀一僵,却,没有抬头看我。
我叹口气,坐到她身旁。
距离近,她身上有汽油及金属的味道,衣服上沾着焦黑色的污渍与深红色的血迹,很容易辨识出——看样子,她应该试着去救过托尼。
****
许久,手术室门上,指示灯灭,医生出来。我看看表:我已等候17分钟。
等什么?
等一个结果。
林为零没有动,依旧瑟缩在那儿。我起身,朝医生走去。
“怎么样?”
医生面露惋惜,朝我摇摇头。
我兀自点点头:嗯,很好。
托尼不死,我今后的麻烦就会不断。
莞尔,我回头,看看这个女人。
我,不能让任何人,掌握到我的弱点。
而林为零,就是我的、弱点。
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毁掉我的这个弱点。
可是,我怎么舍得?
要么,毁掉掌握着我弱点的人。
这个人,便是托尼。
******
自然,这一切,还都需要王书维的协助。
托尼一生狡诈,竟也有信错人的时候。而托尼,甚至还将遗嘱执行人的权力交到了王书维手上。
——想到此,我不禁莞尔。
他相信王书维,自然有他的道理:王书维在美国时就已经在替他做事,为零的那一次商业事故,就是拜王书维所赐。那时,王书维还是为零的男友,面对自己的女友,竟还可以下狠手去伤害——托尼不可能不满意。
那时候,托尼还认定林为零是林甚鹏爱女,对付为零的手段,颇为残忍。为零也差点因此遭到美方商业罪案调查科的起诉。
最终,那次商业事故因为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这是因为我派人与利益受损公司商洽,最后高价买回证据。
我母亲,还有张怀年,都是林甚鹏生前挚友,虽然表面上对为零好,但是,真心,并非如此。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我帮助为零的这件事,是瞒着所有人进行的。甚至,我母亲也并不知情。
但是,王书维却神通广大地得知了消息。
而王书维,自此,也开始为我工作。因为,他相信:胡骞予,很快就会超越托尼,成为他可以依靠的主子。
这次,我和王书维的联手,同样,是关乎利益。
以为零的倔强,她断不会接受托尼的遗产。
这时,王书维这位遗嘱执行人便派上了用场。
迎娶为零之后,不出几年,就连环球,都会收归我囊下。而我之前允诺王书维的环球百分之二十的环球股份,也会如约送予他。
至于为零,我不能让她知道一切。
我再受不了她的仇视。
我会,隐瞒她一辈子。
我知道,我现在在走林甚鹏的老路。但是,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多年前,林甚鹏布了一个局,妄图让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的女儿,毁在她生父手中。并借以惩罚背叛自己的妻子。
我不否认,托尼和为零都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托尼又是导致林甚鹏自杀的罪魁祸首。
他将林甚鹏逼到绝境,让林不得不跳楼自杀,以换取恒盛不会被清盘的结果。
而如今,托尼不仅要弄垮我,弄垮胡家,弄垮恒盛,他还想要我的命。
我如果要和为零无障碍的在一起,并同时保全自己性命,只能采取极端手段。
买凶杀人。
王书维问过我,你爱林为零么?如果你爱她,但又要害死托尼,并不明智。
我记得自己当时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心里却在嘲弄:什么是爱?
林甚鹏爱为零?我想,一丁点儿,都是没有的。谁会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取“为零”这样的名?
为零为零,一切归零——这,几乎是一种诅咒。
托尼爱为零么?也许。可他已经死了,再不可能去证明自己的爱了。
而我,爱为零的方式,就是:永远、一辈子、欺瞒。
******
医生见我这副样子,大概以为我在哀悼,还出言安慰我:“节哀顺变。”
我对此不置可否,只无声地笑一笑。
我此举,立即换来医生愕然的表情。
对此,我没有功夫多加理会,我还要忙着去安慰我受惊的小猫。
为零应该也听见了医生的话,可她依旧像石像一样,不动声色。我蹲到她面前,如此近的距离,我看见一滴又一滴的泪珠,从她发丝的掩映下,滴落在地,留下一小滩水迹。
我不自觉拧一拧眉:不,她不该为托尼哭泣。
她的泪水,让我痛。
我捏住为零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她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此刻全花了。
我倾身过去,抹去她的眼泪,眼对着眼,鼻尖撞着鼻尖,问她:“怎么了?嗯?”
她捏紧拳头,不说话,死死咬着唇齿,我握住她的小拳头,她便在我掌心颤抖。
我按住她的肩,吻去她的泪:“怎么会和托尼在一起?听说是车祸。有没有受伤?”
“我……”她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她并不会让我知道她和托尼真正的关系。
对此,我不强求。
人在我这儿,心也在我这儿——我再不担心她会弃我而去。
她那点秘密,我允许她深埋心底。
为零沉默了很久,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进去看看他……”
我想了想,点头,搀她起来。可是,医生却阻止了我们。
“死者是车祸而死,死状……”医生脸色一白,艰难地顿一顿,方才继续道,“……死状很恐怖。建议你们不要进去。”
闻言,原本乖顺地呆在我臂弯里的女人,突然全身一抖,紧接着,她挣开我,抓住医生衣袖,歇斯底里地吼:“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恐怖?他被你们从车里弄出来的时候,我还看过,还好好的!他还有一口气!还跟我说了话!!”
她的声音,凄厉无比,像是所有怒意都要发泄在医生身上,她几乎要揪住医生衣领,眼睛红着,一遍一遍重复:“他还……还跟我说了话的!!是你们……你们!”
听见她一直重复的那句话,即刻,我心尖疑惑地一颤。
但我无法顾及这些,赶紧上前拉开她。
她在我怀里如濒死的兽一样挣扎,也不哭了,只是愤怒。恍若找到了发泄的窗口,矛头直指那一脸无辜的医生。
我双臂揽住她,任她胡乱踢蹬,狠狠贴住她侧脸,大声:“冷静点!!”
她瞬间怔住,眼神放空,倒是不吵不闹了,但却一副被抽干了魂的样子。
*****
为零脸上有刮伤,手脚也有点伤,幸而不严重。稍微处理一下、消了毒,便可离开医院。
行动之前,我提醒过王书维,如果为零在车上,一切行动,取消。
我打电话给她,也是为了不让她上托尼的车。
我也想过,万一,她和托尼同乘,那么,便可证明她接受了托尼这个父亲。果真如此的话,我可以饶过托尼。
我知道,这点仁慈,会害了自己。
但是偏偏林为零这个女人,就是我内心的矛盾所在。我无法根除她对我的影响。
幸而,一切,并没有脱出我的掌控。
我始终是,主导剧情的,胡,骞,予。
为零的鞋子不能再穿,我背着她到停车位取车。她身体全部重量交给我,头搁在我肩上,样子乖顺。
她身体总是略微冷的,此刻更是如此:僵冷。
她此刻依旧紧张无比,细嫩的胳膊上,青筋凸起。
她还没有完全从车祸中回过神来。
我一低眉,便可看见她手臂上处处伤口。应该是她试着将托尼从车里拖出来时划伤的。
我把她放置进车副座,啄一下她太阳|茓处,正准备关车门,见她始终不动,只能重新开车门,想要帮她系上安全带。
她突然惊恐万分,按住我的手,解开安全带,祈求地看我:“我不要……我不要坐车……”她按在我腕上的手,微微痉挛。
我顿住片刻,才记得要让开一步。我一退开,她赶紧下车。
此时是正午,地面被炙烤的滚烫,她赤脚踩在地上,不会好受。
我第二次在一个人面前躬身:“上来。我背你。”
为零再一次来到我背上。
“回我家。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听见我说要回我家,她像是又要挣扎,在我背上,不安分起来。
我环在她膝后的手臂,紧一紧:“是新买的房子。不是胡宅。”
她这才平顺下来。
自从和姚露西结婚之后,我便搬出了胡宅。之后,不是住恒盛酒店就是住医院,这几天被记者堵得紧,也不能住在恒盛,只能和为零同住。
但我在这段时间内,已命人将我在SentosaCove的置产腾出来。
此刻,房子是现房,可以直接入住,也不用等。
林为零体重轻,背着她并不吃力,可是室外气温高,没一会儿我就汗如雨下。
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新加坡盛夏季节的来临。
医院外,路旁,有周边路段的指向标。最近的地铁站,离医院应该不远。背上没有动静了,我不禁担忧,偏过头去看她。
她疲倦地闭着眼睛,像个孩子。我倒希望她是个孩子,好过像现在这样,过于自作聪明了点。
但是无可否认,最初吸引我的,就是她这种笨拙的“聪明”。
我还记得,那时,她出现在恒盛的一楼大厅,低眉顺眼,祈望我没有注意到她——她并不知道,我虽正在跟前台女员工说话,但她深深的呼吸声,一声一声,敲在我耳膜上,清晰无比。
之后,我回头,看她快速远离的身影。
她永远不会知道,身着修身剪裁的套装、脚踩岌岌可危的高跟鞋、摇曳着姣好的身姿、快步逃走的她,是多么的动人。
从没有一个人,会让我有想踩碎她所有的高贵与傲慢的冲动。
当时,看着她的背影,我在心里说:林为零,我们之间,游戏,才刚开始……
所谓,“来日、方长”……
*****
我没能走出医院大门。医院此时已经拉上警戒栏,警戒栏外,围追堵截的,俱是夹杂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出事不过一小时,狗仔队已经占据了医院门口,每一个角落。
车流人流都不通。
我一出现,就有眼尖的记者认出我,高叫一声我的名字,引得所有人都嗡上前来,层层围住出口。
大白天,镁光灯还不至于闪得人睁不开眼。
为零此时也跳下地。
我倒还好,在这些人口诛笔伐之下,名声早就丑了,但为零不能曝光,如果她这副事故现场的模样被拍到,不知媒体又要怎么乱写。
我快速回转身,拉开西装护住她,揽着她往回走。
好不容易我们从后门离去。
步行是不可能了,我拦了辆车,她不想坐也没法子了,只能将她摁进车里,再细细密密拥住,赶紧的,开口就要司机开车,就怕她逃了。
她对车是这么的恐惧。
看来我是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
车子开到SentosaCove,下了交流车道之后,周围都是别墅区,也就静谧很多。
到家了,我把她带到楼上卧室之后,便进浴室给她放洗澡水。
试了水温,刚好。再叫她进来洗澡。
她连衣服都不会脱了,傻了一样站在那里。无奈,我只能将她剥干净了,再抱进浴缸里。
水满出来,打湿我一身。
她后来浑浑噩噩的睡去。我坐靠着床头柜,等她睡熟了才出卧室门。
为零今天签的遗嘱内容,我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遗嘱执行人是王书维。
而其余的、更改了的内容,连王书维都不知道。
我得自己找人去查。
那肇事司机,也得暂时出国躲避一阵。
另外,我消失了一下午,恒盛的事情,一定囤积了大把,等着我去处理。
原定在今晚和来新加坡公干的美国花旗银行董事的会晤,也得推掉。
我本以为,这件事,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可解决,也许,时间还绰绰有余。但是,那是因为,我没料到为零会目睹车祸的整个过程。
这事儿,我之前提醒过王书维:不要在为零面前动手。他却违背了我的命令。
我走出卧室第一件事,就是打给王书维。
我原本准备质问他为什么不遵守事前的约定。可当我下到客厅,开电视,看见媒体相关报道后,我取消了这个电话。
报道里引用了交警队的肇事报告:托尼的车原本已经离开,而事故,是在车子返程途中发生。
等处理好了手头这些事,已经是傍晚。
窗外,夕阳。
怎么说?残阳如血?
我失笑,摇摇头,回卧室看了看为零。
她还在睡。King size的床,她缩手缩脚,睡在床头那个角落。
之后,我去厨房,看能不能做几道料理出来。
大学时代我偶尔下厨,这几年没再动过锅碗瓢盆,厨艺大概退步不少。
也只能将就着做几道菜了。
我和为零都一整天没有进食。早上起床,她一个早安吻勾起了火,做的并不舒服,又赶时间,早饭还没有吃。我一直觉得,这个女人,是在太容易疲累。
这个家里没有佣人,我虽说住在这里,也只不过将它当做酒店,早上离开,晚上回来,冰箱里空荡荡,从不储备食物。
现在,看着空无一物的冰箱,我只能干犯难。
我原本想打电话回胡宅,要佣人调个厨子过来,胡宅厨师的手艺向来不错。
不过,我想了想,还是放弃:我母亲如果知道为零在我这儿,绝对会是个大麻烦。
无奈,只能做最简单的:洗米,熬粥。
我端了碗粥回卧室,准备叫醒为零。
不料,她已经醒了。
她直挺挺坐在床上,神色紧张,脸惨白,眼眸空洞无光,双手绞着被单,指节用力,额头上布着汗——
应该是做恶梦了。
我犹记得,她第一次来到胡宅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半夜,从梦中惊醒,尖叫,扰的人不得安宁。
不过那时,我厌恶她至极,巴不得她这么嚷嚷着疯掉。想来,当初的我,无比嫉妒她。
那时,我一年见不到张怀年一面,而她一出现,张怀年就几乎天天往胡宅跑。
但是,如今这个林为零,我除了尽力宠着由着,还能怎么样?
我走过去,搂着她:“没事了啊……没事的。”拍她的背。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我返回去端粥,被她拉住。
我停下脚步,她双臂揽上来,脸贴在我腰上,一个劲儿摇头:“别走……别……”
我抚摸她的发顶:“好,不走,不走。”
林为零:
我做噩梦。
梦魇,无法挣脱。梦里面仿佛存储着影相,幼小的我,看着砸在车顶上的那具尸体,瞬间,我眼前,血流成河。而在这一片血色中,一秒之内,我又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我眼前,是满脸鲜血的托尼。
托尼正张着口,说着话。我却无法听清他说什么。
我试着把他拉出来,但他的身体卡在变型的车里,无法动弹。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我只能依着口型判断——
是三个字。
他吃力的说着,一遍又一遍,就当我快要辨出这三个字时,忽的,我眼前一黑。
“啊——!!!!”
终于,我从梦魇中惊醒。
我坐起来,无法控制的急速呼吸,死死抓着被单。我试着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却无法按下剧烈起伏的胸口。
我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开门声。
紧接着,是急速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朝我延展而来。
脚步声停了,我被拥入一个怀抱。
我偏过头去,视线无法聚焦。这人很快放开我,转身要走,我从没像此时此刻这样害怕被人抛下,恐惧攫住我,我双臂下意识地揽过来:“别走……别……”
他在我的桎梏中回过身来,反抱住我:“好,不走,不走。”
许久,我视线变得清明,这才看清——
来人,是胡骞予。
胡骞予抽了纸巾为我擦拭额上冷汗,接着端粥过来,汤匙舀一瓢,吹凉了,送到我嘴边。
我摇头拒绝。
“乖,吃一点。”胡骞予哄着我。神情,从未有过的柔。
我缓缓张嘴,勉强含进一口。白粥,淡而无味。
胡骞予要继续喂我,我哑着嗓子说:“我吃不下……”
胡骞予眸光黯下去,“那我们去外面吃。”
说着,伸手就要掀开我被子,拉我起来。
我只觉得,浑身、无端的怒火窜起,灼烧了自己的神智。我条件反射的、大力甩脱他的手。
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吼着:“我的事不要你管!!”
然而,我的尖叫,却只换来胡骞予的沉默。
他扬扬眉,深深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要生气了。也好,他摔门出去吧,我已经清醒过来,此刻,我无比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找回自己全部的理智。
可惜,我等待许久,没有迎来他的愤怒,他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看着我的目光,太复杂。怜悯?
我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垂下眼,跳下床,快步朝房门走去:“我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他在我身后:“等等!”
我没有理会,加快步伐,可还是让他赶上。
他一把拉住我胳膊,我挣了挣,却挣脱不了。
胡骞予深深叹气,“你这副样子没法出门。”
说完,不等我反应,将我拉到衣柜。拉开柜门。
我无意一瞥,见整柜挂着的,清一色女装。胡骞予随手拿了一套,取下衣架,递到我手里:“按你尺寸买的。换上再走。”
我手拿衣服,冰凉的衣料渐渐被我掌心晕热:“你——”
我的话头被手机铃声打断。
胡骞予有来电。
他看我一眼,边接电话边往门外走:“什么事?”他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我一人,我迅速换了衣服。
我开门出去时,胡骞予正挂上电话。
面对面,我说:“再见。”
他咬咬唇,像是有所挣扎,肩膀揪紧又松开,这才出言:“露西……出事了。”
*****
同样被梦魇摄住、无法摆脱的,还有露西。
但,她比我严重许多。
她在看到托尼车祸的新闻后,昏迷过去,再醒来时,神经已经失常。
医生断定,这个女人,疯了。
我到大门口等,胡骞予把车子从车库开出来,开了我这边车门:“能不能坐车?”
我滞了滞呼吸,闭眼,上车。
车子立即启动,一路开去乌节附近的私立医院。
医院的神经科室守备森严,送露西来医院的佣人见到胡骞予,焦急万分地领着我们去病房。
病房门锁着,我只能透过门上架设了铁栏的窗户,望进去。
露西躺在床上,手脚皆被扣着,有医生正在为她注射。
佣人胆战心惊地直瞅着胡骞予:“少爷,怎么办?”
听见她如此问,我猛地、心一悸,脑海中有个声音,回响:是啊……怎么办?露西她这副样子,该怎么办?
我没有听见胡骞予是如何回答她的。经过漫长的等候,医生终于开门出来。
胡骞予上前询问:“她还好吧?”
我颓唐地靠着墙壁。还来不及关严实的病房门中,传出露西撕心裂肺的呜咽声,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贴着墙根,滑落在地。
我垂着脑袋,捂住耳朵,不能听,不敢听。
“林为零!”胡骞予突然紧张万分地唤我一声,紧接着,他到我面前,蹲下身,拉开我的手,捧起我的脸。
他焦躁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了一遍,这才大舒口气。
“真怕你也疯了……”他自言自语般喟然叹道。说完,他拉拔着拽起我,拉着我离开。
我想到露西,不肯挪步:“我不能走!”
“你得离开。”
“不!”
“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多呆一秒,我都怕你变得跟露西一样?”
我依旧不愿离开,无奈胡骞予力气大,我被他拖着到了走廊尽头。
他正准备下楼梯,此时,楼下,正走上来一人。
是王书维。
王书维见到胡骞予,毕恭毕敬叫人:“胡总。”
我却在见到王书维的一瞬间,生生定格住视线——
思绪回到车祸现场,我恍然悟过来,当时,托尼口中那三个字,正是:王,书,维……
胡骞予:
为零见到王书维时,反应有些异样。她直直盯着他,凝着眸光。
我揽住她肩,问:“怎么了?”
她倏地回过神来,但眼神闪烁:“没……没事。”
不可能!这个女人,从不善于掩饰情绪,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一定有问题。
她这副模样,我不禁忆起,当时她对着医生吼,说将托尼送医之前托尼与她说过什么。
莫非……
王书维也一定察觉到什么,一时没有再开口。
我呼一口气,朝为零勉强笑笑:“走吧,我先送你去吃晚餐。等会儿你想回家或是呆在这里……”我顿一顿,“……随你。”
为零依旧看着王书维,似乎心有不甘。
我也只能当着为零的面,对王书维说:“你在这儿等着,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听我这么说,为零这才肯再度挪步,由着我拉走。
“我不想吃。”
她虽然这么说,还是跟着我来到餐厅就餐。
但整个晚餐时段,气氛并不好。前菜撤下之后,我到外头打了个电话。
打给王书维。
要他立即离开医院,最近也不要再回恒盛上班。
“要我消失一段时间?”他很聪明,已猜到我话中话。
我索性告诉他:“最好离开新加坡。什么时候回来,我再通知你。”
他不问原因,答应的爽快:“好的。”
之后我便关了机。回到气氛压抑的包厢。
关机本意是不想受打扰。但对面这个女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扰乱我情绪。
为零胃口差,主菜上来,没动几口就不吃了。我也没什么食欲,勉强多吃几口,刚放下刀叉、抬起头来,就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她的眼神很深,此处光线也是可以调暗的,我一时望不到底。
我擦拭一下嘴角:“想问什么?”
“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她话语当中,试探意味太明显,反倒令我不能回答。
我耸耸肩:“我没有疑问。”
她咬咬牙,后追问:“你不问我,今天为什么会和托尼在一起?”
我摇头。
随后,思虑片刻,我补充道:“我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托尼的死似乎对你打击很大。”
我不这么问,为零不会消停。
果然,她就此沉默下去。
我继续:“为什么?你对他这位老板,似乎挺在意。”
方才她见过王书维之后,情绪就有问题。我看得出,她想从我口中套出些什么。
或许,托尼死前跟她提到了什么。但就目前为止,应该还不会牵扯上我。
看得出,她在压抑情绪,许久过后,她低下头,嗫嚅道:“那样的车祸……就,就发生在我眼前。亲眼目睹一切,很……很残酷。”
见她这副样子,我心内一绞。我知道逼她回答这个问题,很残忍,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等这段时间过去,她会复原——
我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好受些,倾身过去,将她的餐盘端过来,将牛排一块块分好,端回到她面前:“不愉快的事,尽快忘记。现在吃不下……也硬塞一点。”
她还是不肯吃,我只能Сhā起一块,送到她嘴边。
她终于笑了,虽然,笑容依旧勉强。
张口,含进那一小块牛排。
我的为零,你很坚强,不是么?
为零在我强迫下多吃了些,之后再赶回医院。
她很担心姚露西,这一点,我之前已料到。但她这么马不停蹄,大概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王书维。
我们回到医院时,王书维自然是已经离开。
但是,等着我们的,是另一群不速之客。
“Vivi Lin?”这些人,针对为零二来。
我拦住这人:“什么事?”
此人出示证件:“我们是刑事侦缉队的。怀疑林小姐与新加坡籍男子Tony……”
*****
这是我这月内第二次进警局。这次,我陪林为零来。
侦缉队的人,美名其曰请我们来喝咖啡。
我在外等候。
王书维办事效率很高,接替他特助职位的人已经到岗,并将我今天来不及处理的文件直接送到警局。
转眼间,我又看完一份,翻到最后签了字,递还给助理。
捏一捏眉心。看表:距离为零进口供室,两个小时时间过去。
有等了会儿,她才出来。
我略偏头对助理说:“两杯咖啡。”
“是的,胡总。”说完,他离开,我则起身,向为零走去。
我没有开口,为零先说:“我只可以告诉你,托尼的遗产受益人是我,他今天中午签署遗嘱,今天中午发生车祸,警方因此怀疑我。别的……我都不想说。”
我点头表示理解,不过,我仍旧必须问个问题:“你会不会有麻烦?”
她摇头。
我放下心来。
如若这件事牵扯到她头上,又是一大堆麻烦。
我必须要百分百保证她能够置身事外。
“现在能走了?”
“嗯。”她声音疲累。
我环上她的腰,做她的支撑:“走吧。”
她却挡开我的手,安慰我似地扯扯嘴角:“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这才是我认识的林为零!
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微笑的冲动。
我和为零朝楼道口走,助理端着两杯咖啡,从自动贩卖机那儿赶回来,等在楼道口。
我接过两个杯子,一杯递给为零,另一杯送到自己唇边。
为零边喝咖啡边打量这面生的助理。
她没来得及问,我先一步开口:“他暂代王书维的工作,做我的助理。”
“那王……”她欲言又止,神情顿时变得燥郁,烦闷地挥挥手,“……算了。走吧。”
的确,她在我这里问王书维的情况,很不妥。她一定还以为王书维是托尼安Сhā在我身边的眼线,对我,依旧有所忌惮。
取了车出来,开上交流道,我透过后照镜看她:“回家还是?……”
“医院。”
说完,她便闭上眼,抱着安全带小憩。
我将车载音响关掉,往医院方向开。
已到了半路,我想一想,调转车头,往SentosaCove开。
调头的时候车子底盘震动了一下,为零睁开眼。
我换挡,加速:“露西的状况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
她张张口,却没有表示异议,接着,便再度阖眼。
她的鼻息渐渐平稳下去,当我以为她已睡着时,她却突然开口:“路过药店的时候,帮我买瓶安眠药行么?”“……”
“你说的对,我需要好好休息。还有很多事,我必须用全副精力去应对。”
一回到家,她便服下了安眠药。
之后很快睡去。
我,却一夜无眠。下楼,给自己开了瓶红酒,喝喝停停,等待白天的来临。
一瓶喝空,却依旧了无醉意。
我上楼看看为零,药物作用,她睡得熟,无知无觉。
我坐到床头,抚摸着枕边的她。
她的眉,她的眼……这个女人,是蛊。我一时晃神,说出口:“对不起……林为零,对不起……”
*****
为零没有再回环球做事。
托尼的死震惊整个新加坡。
而新加坡的股市,仿佛回到托尼最一手遮天的时候,托尼死讯曝出的头天,大盘大跌过百点,第二日,开市不过十分钟,环球跌停板。
新加坡总理都来电表示惋惜:然而这个电话,莫名其妙,打到为零这里。
她经常出门,我配了司机给她,一方面省得她每日打车,麻烦;二来,司机可以帮我看着她,让我掌握她的行踪。
托尼的遗产,成为众矢之的。林为零这个名字,自从出现在受益人栏里,便也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托尼的遗产里有留给前妻的置产,他的前妻Manila自然要回新加坡。她回来,第一个见的,是为零。
司机向我报告行踪时,说这个女人看起来无比伤心,抱着为零痛哭,但她们之间,有没有提到遗产的事,我并不知晓。
宣读遗嘱的仪式,按照托尼生前要求,在全城各大媒介见证下进行。
王书维赶回来,要履行他遗嘱执行人的职责。
我坐在总裁室内,看着电视上直播。开了瓶红酒,放在手边,等着遗嘱宣读的时刻过后,独自庆祝一番。
透过电视屏幕看林为零,我笑笑。
这个女子,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妆容下,是一张冷然的脸。而她旁边,坐着的,正是王书维。
这一幕很有趣。昔日旧情人,因为一份遗嘱的关系,被同时摆上台面。
我曾经愤恨过王书维与林为零的关系,肉 体的,心灵的,曾经,发到我手机上的那张照片,片子上吻着的两个人,几乎让我失控。
但是,从为零此刻对王书维的态度来看,他们之间,再不会存有半点温情。
律师团在几百架镜头前,宣读遗嘱。
前头冗长的过程,我耐心等候,期待着,证明我全盘获胜的消息,从律师口中说出,并且被整个新加坡的人,见证。
“……现在,请上遗嘱执行人——”说着,律师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将酒杯倒满1/3盎司,酒杯送到唇边,等待“王书维”这三个字的响起。
可是,下一秒,我不得不停下动作。
因为,这时,突然,发布台旁边的门打开,随即,走进来一人。
此人的到来,正踩在律师的声音:“——李牧晨。”
林为零:
托尼选择以新闻发布会形式公布自己的遗嘱,我实在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图。他的遗产风波闹得整个新加坡满城风雨,我逃都逃不掉。
警方调查我,记者追着我的新闻跑,托尼这么做,斩断我想要置身事外的可能性。
而与我的名字,联系最紧的,是“王书维”。
托尼除这份遗嘱外,还另签署了一份遗嘱公示合同,明确规定他的私人律师在他死后,将原来一直对外保密的执行人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众。
而公式合同一经曝露,不知又震惊多少人眼球:恒盛总裁的特别助理,竟然是环球老总指定的执行人。
我愿意并不想要托你的财产,但是,我这么一放弃,王书维就等于同时拥有了清理并管理遗产的权利,如果我要违背托尼遗愿,成立基金会的话,基金会便会落到王书维手中。
我不清楚托尼在弥留之际为什么要提到这个人。但我很清楚,王书维刻意在躲我。电话不通,人找不到,人间蒸发半个月,却因为遗产事务突然现身:有问题。
然,我也并没有急着满世界寻找王书维。
因为我料想,应该能在这次的遗嘱宣读现场见到他。
王书维这人,缠绕了太多谜团。王书维是上一封遗嘱的执行人,遗嘱更改之后,托尼并没有更改执行人,按法律惯例,会沿用上任执行人。
此刻,王书维以遗嘱执行人身份出现,与我一同在休息室等候。
“你终于肯出现。”
“托尼的死,我很惋惜。请假,出国散心去了。”他丢给我这么个冠名堂皇的答案。
我正要继续开口问,几名先到会场的记者却突然冲过来,逮着我就问:“林小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上次拍到你与托尼前妻会面,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
我被记者团团围住,王书维却狡猾地悄然退场,我不禁忿忿地抬眼望一眼王书维,就见他诡异地扬了扬嘴角,随即走出休息室,身影消失在门后。
我被这些记者缠着脱不了身,最后只能打电话要保全替我把他们请出去。
等休息室只剩我一人时,也是宣读仪式开始的时候。
座位安排上,王书维竟被安排在我身旁。
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我不可能再为难他,他才能笑的这么完美无缺。
我只能安慰自己,托尼不把遗嘱执行人的职务交给这些专业律师,而是交给王书维,必然有他的打算。托尼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会在自己遗产事务上,马虎行事。
按条例,该由王书维这位执行人来公开遗嘱内容。
“……现在,请上——”说着,律师朝我们这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见王书维拉了拉西装,都准备要站起来了——
这个人,从来慢条斯理,竟然也有这么急切的时候!
可是,下一秒,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侧对着我这边的门开启,同时,走进一人。
律师话音同时落下:“——遗嘱执行人,李牧晨先生。”
我呆了呆,不禁投向恍若从天而降的李牧晨。李牧晨路过我面前,停一停,朝我点了点头,之后,直接走上台,对着台下无数台摄像摄影机:“各位好,我是李牧晨,托尼先生遗嘱委托执行人,兼——”
我瞥一眼王书维,他重新坐下,安然地靠向椅背,表情还算闲适,还有功夫端水杯喝水,可是,我距离近,分明看见他握着水杯的手,很紧,并且,微微颤抖。
而我刚收回视线,就听见李牧晨继续道:“——兼补充受益人。”
补充受益人?
我顿时愕然。
风水轮流转,与我的错愕难耐不同,李牧晨异常平静地宣读遗嘱。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场馆。
他身后,是整个辅助律师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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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嘱整整十页,除却那些不能公布的财产数据以及私密条款之外,所有内容,都被他一一道出。
我个人获得托尼持有的所有、51%环球股份,以及托尼手头其他公司的股份,自然,恒盛也名列其中。
转眼间,我成为环球第一大股东以及恒盛第四大股东。
但是,也附加了条件:我所得到的股份,限定转让年限。
此年限:无期。
而如若我违背了这些,遗嘱执行人便可代理执行,或,依情况,收回我的部分权益。
虽然李牧晨提到自己是补充受益人,但关于他的收益项,他倒是只字未提。
而此刻困扰我的疑问,又多了一项:李牧晨取代王书维,托尼意欲何为?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王书维那边突然有动静,他对我说:“对不起,我有点不适,先行退席。”
转而他又对另一边的托尼前妻Manila说了同样的话,随后快速离席。
见王书维离席,那片记者当中分离出部分人去追王书维的新闻,而另一部分人,则对着我和李牧晨猛拍,菲林不断闪烁。
*******
胡骞予最近手头上还在忙着班加罗尔新航线的事。恒盛那边,顽固的老头子们态度有所缓和。没了我之前的阻挠,一切变得简单很多。
他为此特意去了印度一趟,他出国这段时间,我已搬出他的房子——
很多痛苦,我需要靠自己的方式去愈合。住在他的房子里,感受他无处不在的气息,我会变得脆弱。
我不允许自己这样。
他回国当天,我们见了面,见面地点,在酒店这个可以随时银货两清的地方。与胡骞予相拥而眠,我暂时不需要安眠药。
这是个好迹象:我渐渐脱离对安眠药的依赖,正说明我渐渐走出之前的阴影。
但是,欣慰同时,我却又后怕:曾经有人说过,爱情并不是通过做 爱的欲望体现,而是通过和他共眠的欲 望体现。
这样的欲 望,我怕终究是奢望。
我再否认不了,自己爱这个男人的事实。但这个男人对我,也许只是疼惜,也许,只是迷惑于我的难以驯服。
第二天,是托尼的葬礼。我必须很早离开酒店,出发去墓园。
胡骞予舟车劳顿,睡得无知无觉,我亲亲他,下床洗漱,出门之后,发现自己漏了东西,折回去拿,却不料这时胡骞予已经起床。
他正在通话。站在窗边,光着上半身,背对我。我不想打扰他,准备拿了东西就走,他却已发现我,收线,回头。
“我拿东西。”
他了然,点点头,朝我走过来。
他头发乱,窗外是整片清晨的薄雾,未睡醒的迷蒙,看着我,目光纯净。
真的,只是一时失神,我脱口而出:“胡骞予,我发现自己……”
可是,他一来到我面前,那已然渐渐拧起的目光,令我瞬时清醒。
“嗯?”他扬着尾音问。
“没什么。”我闭一闭眼,收拾好情绪,拿了东西准备走。
我走到门边,刚拉开门,他悠然开口:“你似乎还忘了样东西……”
话音落,他已来到我身后,手撑在门板上,关门:“……早安吻。”
我想一想:“吻过了。”
“我睡着,没有感觉。不算。”他扳住我的肩,要我转身面对他。
他凑过来,贴紧,我软软的胸口压在他硬实的胸膛。
我抬手捂住他随即落下的唇:“你没刷……”
抗议无效。他拨开我的手,衔去我的唇,准确无误。
*****
当我在墓园见到胡欣时,很是惊讶。
可片刻后,我便缓和过来:老一辈的这几个人,关系复杂,就算暗地里争了个你死我活,表面功夫倒是做的极好。
胡欣一身黑色套装,戴着帽子,垂下来的黑纱网遮住眼。
Manila远远见到胡欣,转而问我:“要不要一起过去打个招呼?”
我摇摇头。
待Manila走到胡欣面前,胡欣给了她一个拥抱,正对我的胡欣,目光明明是看向我的,她的嘴型在说:“节哀。”
我正准备转身离开,胡欣旁边穿黑西装的那人,原本背对我,此刻,正转过身来。
我余光瞥见此人面孔,不得不停下——
是胡骞予。
他和胡欣一起来的?——
我一时板滞住,胡欣已经放开Manila,胡骞予也已经看到了我。
我顿时有些想笑的冲动:我和胡骞予,如今这样的关系,还不如互不认识来得好。
胡欣转头,对胡骞予说了些什么,胡骞予凑过耳朵去听,听完点点头,转身离开。就剩胡欣一人。
她朝我走来。
我即刻戴上墨镜,胡欣也很快走到我身前:“为零。”
“您好。”
“你状况不错。”
“谢谢。”
“你……”
她还想说,我打断她:“抱歉,我去下洗手间。”说完,快步离开。
洗手间在室内,要穿过一片低矮灌木。我进去,把自己锁在隔间里。
我需要调整情绪。从包里取出已经配好的一小罐液压镇静剂——这就是我差一点落在酒店的东西。
药剂由鼻子吸入。“呲——”的一声。
我缓一缓,感觉好很多,正准备出去,我手机响。
胡骞予来电。
我犹豫许久,电铃响了几遍,我才接起。
“在哪?”
“西路的洗手间。”
“在那等我,我马上过去。”
“……”
“有事对你说。”
说完他便挂了,不等我拒绝。
我摊开手心,看一眼那镇静剂,呆了许久,最后还是咬咬牙,翻下马桶盖,坐着等候胡骞予。
不多久,有人进来,透过隔间下面的缝隙,我看见一双男士皮鞋。
应该是胡骞予。
我在敲门声响起的同时,打开门。
随即,我愣住。
面前的这人,自然不是胡骞予。
而是李牧晨。
我声音僵冷:“什么事?”
他却温柔回答:“麻烦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谁?”
“……”李牧晨微笑,不说话。
胡骞予:
在葬礼上遇见为零,我并不意外。反观为零,她一见到我,脸色便一沉,不明显,但我却看得分明。
她始终是需要人疼的女子。但同时,她对自己和别人都能够很残酷。她不声不响离开别墅,约见面,就约在酒店——
没人能比她更让我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无妨,是我的,终究逃不掉。
此时的为零,与平常一般无二的修身套装,胸前别着朵百花。她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凌厉的美。但是,厉害的眸子,却嵌在一张素白的小脸上。她的外表,和她的性格一样,矛盾地让我窝火。
托尼的葬礼,我陪我母亲前来。长辈的事,我不方便多问,母亲要我陪同她出席葬礼,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母亲一看见为零,便转过脸来就对我说:“帮我去看看你姚伯伯来了没有。”
我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为零,才点点头,转身朝入口走。
姚亦琛也出席托尼葬礼,我倒是没什么惊异。道貌岸然的人我自小见得多了。更何况,有谁,能比我更适合此四字?
凶手为受害者践行。上帝终会落下惩罚。可惜,我是无神论者,不信这一套。
*****
我在出口处等候,左手边就是停车场。我迟迟不见姚亦琛的车子出现,无所事事,拿烟出来抽。
烟雾缭绕中,我看见路上拐进来一辆车,此车并没有停在停车场,而是直接开了进来。
车身与我擦身而过瞬间,我透过降下1/4的车窗,看见端坐其中的李牧晨。
李牧晨也看到了我。
而他旁边,似乎还坐着个人,我余光瞥见,正要投眼去看,这时,李牧晨脸上闪过一丝局促,这抹异样令我心头一紧,正要反应,李牧晨却突然将车窗升起,即刻阻断我视线。
我心头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在围栏上摁熄了烟,快步返回。
还未进到墓园范围,我电话响。
陌生号码。
狐疑着接起。
“胡总,你好。”
这个声音……我不觉握紧手机,声线不自禁紧绷:“李牧晨?”
“……”
“有事?”我回想起半分钟前李牧晨古怪的表情,不觉戒备了起来。
“确实有事。不过不是找你。”
他声音透着恶意。这个人,刚才情绪还统统表现在脸上,现在倒是玩起了深沉莫测。
如若不是耳边确实是李牧晨的声音,我真要怀疑他是不是换了个人。
我没有继续下去。
“我这里有样东西……”李牧晨慢条斯理,“……相信为零一定会很感兴趣……”
我“啪”地一声挂断电话,加快步子,奔跑起来。
脑中只有一个名字:林为零。
奔跑中拨出为零的号码。
****
为零说她在西路的洗手间。
我不由松口气。
西路那里偏僻,我应该能快李牧晨一步找到她。
“在那等我,我马上过去。有事对你说。”我应付着,找借口要她留在原地,自己则急急忙忙走灌木小道、抄近路过去。
到了女用洗手间门外,我喘着粗气停下,看表:7分钟而已。
整理呼吸,进去。
为零就站在盥洗台旁洗脸。
“为零?”
水声很大,淹没我的声音。为零却听见,偏过头来看我。
她脸上布满水迹,发鬓也湿了,滴着水,看见我,笑了下:“脑子有点昏,洗把脸清醒一下。”
侧手边墙壁上有纸巾筒,我顺手扯几张纸巾,走过去,擦拭她脸上水迹。
她一下子就拉住我的手。
抓得紧,她五指几乎嵌进我皮肤。我停下动作看她:“怎么了?”
略一思索,我试探着继续道,“有人找过你?我母亲?”
闻言她触电一般松开手,落魄地低下脸,摇摇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没有见任何人。”
我拍拍她肩膀:“那走吧。一起出去。”
见她点头,我越过她,帮她拿放在洗手台上的包。包的内袋翻出来,物品散的到处都是。我把东西收拾进去,看见一罐空的镇静剂。
我知道她一直瞒着我在用药控制情绪,但是对此我只能视而不见。
****
见我重新出现,竟是和林为零一起,我母亲脸色一僵。
当时我手环在为零肩上,此举引得所有人侧目。
我是有妇之夫,更是陷在艾滋丑闻中无法脱身。而林为零,是与托尼关系牵扯不清的女人。
我们两个人如此亲密,不能责怪有人要往龌龊方面想。
我不介意。手放在为零肩头,没有一点松动。
这时,我母亲朝我走来。
我感觉到为零肩头一紧,我从她肩上挪开手,却没有离开,而是将手探到下面握住她的手:不出我所料,她又习惯性握拳,用力到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我掰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为零偏头看我一眼。
我朝她坚定地点点头。
我母亲在外人面前必须保持她一贯完美的形象,在为零面前也不便多说。但等到为零再度被Manila叫走,而独留我一人时,我母亲走过来,眼中盛着怒意。
她色厉内荏地对我说:“不要任性。”
我母亲这句话,我听了无数遍。
当某个黑甜的夜晚过后,林为零彻底消失。她的行李,被我母亲的助理打包拎出胡家。
我愤怒,跑去恒盛质问。
当时我母亲正在开例会。她抱持着完美的、抱歉的笑容,请出参会的所有股东,随后,神色顷刻间冷下去,在只剩我和她的会议室里,响彻她的警告:“骞予,不要任性。”
我反唇相讥:“不!她是我的,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我气愤,更不明白:林为零是林甚鹏爱女,即将坐拥整个恒盛帝国;而且,林甚鹏是母亲和张怀年共同的挚友,母亲平时对林为零也是疼爱有加。
更何况,我已认定这个女孩,义无反顾……
但是,也就是在那天,我知道了我母亲和张怀年共同守了十几年的秘密。
“……我已经决定将她送出国。这也是为她好。不要想着去找她。她在外面可以活得很好,但是,如果她要回来,那就是她自寻死路。自作孽,不可活。”
我母亲的话,顷刻间,毁掉我之前所有自以为是的认知。
可惜,一向料事如神的母亲,终于,还是失算了一回:几年后,自认羽翼已丰的林为零,还是义无反顾地回了头,踏进这个无底的深渊之中。
自从我执掌恒盛一来,林为零在国外的一切我都了若指掌。
她要回来的消息,也许我是最知道的。
而对于她的归来,我抱着无比巍然的态度:我痛苦了这么多年,为零,你也该回来,陪我忍受煎熬了……
*****
面对我母亲同样的话,我沉默。
这一次,我要自己选择。
除掉托尼,我已义无反顾。深渊而已,林为零踏进来之前,我已在深渊底等候着了。
母亲神色敛重,声音更低,却也夹杂一丝无可奈何:“而且别忘了,儿子你已经有了露西。”
我母亲说话时,我没有看着她,而是看向不远处、向悼念者发放白菊的墓职人员们。其中一人,正将一支白菊交到为零手中。
我转回视线,看着我母亲:“这一次,我自己选择。”说完,转身离开。
托尼灵柩下葬。
我将分给我的白菊,放置在棺盖上。
最终章节
终结章:
林为零:
葬礼整个过程,我都浑浑噩噩的过,脑子一直陷在之前令我无比震惊的那一幕中,回不过神来。
直到有人越来越尖锐地唤我:“林小姐,林小姐!”
我晃了晃神,这才敛聚起目光,看向这声音源头。唤我的是墓职人员,他见我回过神来,便递过来一支白菊:“您的花。”
我慌忙接过。
拿着花茎的手,却止不住地僵直。
白色,纯洁的颜色,此刻,却为掩盖事实而生。
不远处,便是即将入土的、光洁地反着光的灵柩。
我盯着那灵柩看了许久,不觉手一用力,花茎被我拧断。
但转眼间,便有人立即递过来另一支白菊。
“谢……”我正要去接,抬头看见来人模样,手停在半空中。
李牧晨见我不动了,索性把花塞到我手里。继而,他的视线,越过我肩膀,投向我身后不远处。
我悚然,回头看,果不其然,李牧晨正看着胡骞予。
胡骞予与李牧晨对视一会儿,神色阴沉。之后他竟撇下了胡欣,朝我我们这边走来。
我扭回头来,对着李牧晨厉声低语:“你走!”
“为零……”
“你忘了?我已跟托尼谈妥,这一次,我要自己选择。”
他默然,看着我,无比失望。
“不需要托尼替我抉择。更不需要你Сhā手!”
一个“更”字,我说的极重,李牧晨神色立即蒙上一层灰蒙,受伤地盯了我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离开之前,李牧晨将一样东西叫到我手里:“托尼的。去探望露西的时候,把这东西转交给她。”
说完,快步远离。
我看着李牧晨的背影,手暗暗握拳,再摊开手看一眼掌心的东西——
类似于胭脂扣一样的东西,翻开小巧的盒盖,里面嵌着露西的照片。
我将东西收进包内,转身,正对上快步赶来的胡骞予。
“李牧晨找你……”
我接过胡骞予的话头:“说了些遗嘱的事。”
闻言,胡骞予低眸,视线在我脸上来回逡巡一遍,最后,盯着我的眼。
他总是试图看穿我心中所想。
我抓住他的手,用力:“骞予,你在紧张些什么?”
他愣住,手心一颤,随后反握住我的手,更加大力,眼睛里闪烁的光也已经平复,恢复成深不见底的黑潭水:“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无助地低下脸去,摇头。许久后才收拾好情绪,重新抬头,看定他:“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嗯?”
我仰着头,看他。
我从来讨厌仰视别人,但这次,我做了让自己厌恶的事。
*****
胡骞予在我身体里。
亲吻、抚摸、律动、深入。
我被他着掐着腰身托着臀,呆滞地看着他。
“胡骞予……”
“嗯?”他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
“我冷……”
抱住我,全身覆在我身上:“还冷么?”他粗粗地喘息,嘴唇贴在我耳后,气息吹进耳道。
我抬腿圈住了他的腰身。内部肌理展得更开,他闷哼一声,埋在我身体里的东西猛地一跳,瞬间月如我的最底层。
过后,高 潮,射出。
胡骞予翻身躺下,他的呼吸声浓重地在我耳畔回响。
我撑着自己起来。
进浴室。
刚才做的有点激烈,套子破了,跨进浴缸时便有液体滴滴答答从腿间落下,粘腻难耐。
躺在温水中,没那么粘,但还是觉得累。
我闭住气把自己沉进水里。这时,脑中突然闪现出托尼的脸。
我全身像是被恐惧迅速碾过,霍地睁眼,慌忙从水中冒出头来。
我不敢再在空旷异常的浴室里多待,草草擦干身体,裹着浴巾出去。
推开浴室门奔出去几步,就撞进一个精壮的胸膛。
身体撞得生疼,抬头只见男人的眼眸里泛着被勉强压抑住的噬人穹黑。我刚退后半步、想要离开一些,又被男人摁回怀里。
胡骞予声线紧绷,透着神经质般的紧张,双臂桎梏着我:“你去哪了?”
我本就喘不过起来,被他困住,愈发呼吸不畅,气息微弱地叹道:“你先放开我……”
他胸膛震颤,手臂也瞬间僵硬。下一秒,他一只手臂越发圈紧,另一手捏住我下巴,用力到几乎要捏碎我下颌那般。可他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低头。
以吻封缄。
他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眼,都在告诉我,他在紧张。
此时的胡骞予在我面前,惶恐地像个孩子,他的吻急切难耐,似乎要证明我的存在一般。
这是在紧张我么?——就在我几乎在他的吻里迷失自己时,我突然间想到——但是,如果这又是他演的一场戏呢?
就像,他之前一戴着深情的面具,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他是看穿全局的导演,我,只是他牵着线的木偶……
胡骞予晚上还有文件要看,他为我吹干头发之后便离开卧室,进书房处理公务。
我吃了药之后便睡了,缩在被单下,身体自发蜷成让我安心的一团。
药效发挥作用之前,我迷迷糊糊地揣测着,隔壁的胡骞予在干什么?
是否依旧在挖空心思设计我?设计着,踩踏着我的真心,登上恒盛这座王国、金字塔的顶端?
我用力摇头,心中默默说:胡骞予,如果你爱我,把我看得比你的利益王国更重要,那么我从此甘愿永远仰视你,让你做我的天。
如果不是这样,你的死活,我便再也不会去管。
绝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性。
****
安眠药终于起效,我又依靠药物获得一段完好的睡眠时间。
可是这次,我原本无梦的睡眠,被噩梦侵扰。
梦中,我回到那间洗手间。
李牧晨出现在我面前,微笑着看着我:“麻烦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我狐疑着跟着李牧晨,走到远处平地处。
一切都透着诡异,连李牧晨的背影都是如此。
我所认识的李牧晨,是卓尔不群、温文尔雅的,他笑的干净,不参杂质。可是,他现在给我的感觉,不一样……
这让我本能地觉察到危险,却又不得不跟着他,去见他口中的那个人。
李牧晨在一辆车前停下。
黑色车身在阳光照射下,给我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他拉开门。
车窗都关着,车厢里较暗,我探身进去,即刻,就有低沉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VIVI……”
我悚然一惊,身体僵着,继而迅即退出车厢。
可是,声音的主人却不放过我,他慢慢挪到车门,光线强了些,我看清了此人面貌。
这张脸,属于是本该躺在棺材里的托尼。
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脑子一阵眩晕,想要别开视线,却只能痴痴地、一瞬不瞬地看着托尼。
“为零,别怀疑你自己的眼睛。”
这一幕,我根本接受不了,连连后退几步,险险定住脚,转头看李牧晨,再也不敢往旁边投去哪怕一瞥:“胡……胡骞予还在等我,我先……”
我被一声嘲弄无比的笑声打断。
托尼的声音,真切无比地撞击着我的耳膜:“胡骞予?你还相信胡骞予?”
他说话,尾音邪恶的上扬。
我转身要逃,却被李牧晨坤臂拦住,他一手拦在我胸前,另一手掰住我肩头,要我转过身正视他。
李牧晨的声音,缓慢却镇定地响起,他的手臂,给我回复理智的力量:“为零,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眼前的这一切。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胡骞予联合王书维制造车祸,想要托尼的命。”
我涣散着目光,胡乱地找些别的东西来看,总之,不要是李牧晨坚定无比到我无法不去相信的眼睛,更不要是托尼的脸。
可是,他不放手,我最终也只能强迫自己忍受着强烈的冲击,看向他,卑微地乞求:“我不听……或者,给我点时间……对,我需要时间,求你,现在,什么也别说……”
我知道,李牧晨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他不会舍得对我这么残忍。
李牧晨抓着我胳膊的手松动了些,我正要挣脱他,托尼开口:“牧晨,她需要知道真相。”
托尼就像一个神,李牧晨就是被他控制在手心的傀儡。
我依稀明白了,为何李牧晨会变得这样令我不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李牧晨要受托尼的操控?托尼是允诺了他什么天大的好处,才让李牧晨这么听话?
意识到这点,我几乎要哭出来,忍着眼中氤氲,直直看着李牧晨,用眼睛告诉他: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放过我……
李牧晨看着我,眼中闪过某种痛苦却又残忍的神色,下一秒,他的手重新抓紧我。
但是,李牧晨并没有开口。
总算,李牧晨对我,还有怜惜。
可是,托尼这只魔鬼,他不肯给我这个女儿一丁点喘息的机会,冷着嗓音接过李牧晨的话:“胡骞予已经知道了你是我女儿。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猜,大概是他老妈告诉他的。他除掉我,再得到你,便可坐拥恒盛与环球两大公司。”
“……”
“为零,我的女儿,你必须坚强起来,你这么懦弱,注定一辈子被胡骞予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我失控尖叫,在李牧晨的钳制中,无力地摇着头。
我无法平静,心痛难忍,像是有锯刀在脆弱的心脏上切割,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我看着李牧晨,嗫嚅着:“胡骞予不需要这么做。我爱他,他已得到我。就算……就算他要恒盛、要环球,他可以等……等你去世。他不需要……不需要这么做……”
我看着李牧晨,无比希望他能点头,能认同我所说的。
可是,李牧晨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只是看着我,紧紧地盯,眼睛越来越红。
托尼依旧在用他的声音凌迟着我不堪一击的神经线:“……可惜,他失算了。我的遗嘱里明确规定了你手上的股份不得转让,胡骞予就算得到你,也不可能拿到环球的一点好处。”
我终于在托尼的话里寻觅到了漏洞,也终于有了一点勇气看向托尼:“不……胡骞予不必这么做。如果……如果我怀了他的孩子,宝宝有了我的继承权,他就可以通过孩子得到这些财产,根本不需要转让手续!”
我逼迫自己不要去相信:胡骞予,他一直在利用我。
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替胡骞予辩护。连我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
这种想要信任胡骞予的欲望,不知从何时起,一点一点,侵入了我的血脉,控制着我的理智。
比起托尼告诉我的一切,我宁愿,自欺欺人。
托尼神情一凉,他苍白的脸上,顿时失却一切表情,可是下一瞬,他突然惋惜地开口:“可怜的孩子……我本不想说,你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
我只觉脑中一大片灰蒙瞬间袭来,本就紧绷到无法残喘的神经,清脆地“嘣”地一声,断裂。“你从楼梯上跌下、那一场事故,已经剥夺了你做母亲的权利。”
我双腿一软,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几乎要跪倒在地,李牧晨用他强势的身体支撑住我。
托尼阴沉着脸,声线越发冷峻:“你敢把真相告诉胡骞予么?如果他知道你不能生育,他得不到财产,还会要你?”
我再也承受不住,身体无力的地坠落,几乎要跪到地上去。无端的痛,从心脏处,慢慢地扩散至全身。
李牧晨紧紧圈住我,我没有跪倒在地,只是倒在他怀中。
“为零……你别这样……”他的话语中,满溢着懊恼与倾颓。
我紧紧地抓着李牧晨的手臂,连呼吸,都忘了。滞着呼吸,无措地抬头,看向李牧晨。李牧晨的眼中,怜悯与……哀伤。
可我不需要他的怜悯,我只需要他坚定地对我摇头,对我说:为零,这些都不是真的……
托尼依旧不肯放过我,似乎要把事实一遍遍、血淋淋地挖掘出,并呈现在我眼前:“何况,你们之间还有一个露西……你应该早就知道他和露西之间并不单纯了吧?他可以让露西对他心软,甚至不惜违背我,那么……你觉得,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怎么向你解释,他为什么要娶露西的?”
“……”
“是不是说,因为我断了他的后路,要把他从恒盛赶下台,他才不得不和姚家联手?”
“……”“或者……他说,是因为胡欣的逼迫?”
“……”
我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却听见自己,用极不真切的声音,虚弱却冰冷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对付胡骞予?”
托尼终于沉默。我这么快恢复冷静,似乎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片刻后,他扬一扬唇角:“他杀了人,你说,法律会放过他?”
“可是你……”可是你明明活着!!!
“我会以Dāvidyang的身份继续下去。”托尼正色而语。
他仿佛透析了我所有思想,用这么一句话,便将我那一点可怜的想要残喘的机会也残忍地抹杀掉。
******
每个人心中都在住着个魔。
我心中的魔,逼迫我冷静下来,用脑子思考,而不是——心。
这只魔,是胡骞予。
我不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胡骞予给我的每一次笑与怒,都那么真切——除非,他没有心。
这只魔,不知不觉,已经住在我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要将它连根拔起,该有多痛?
我站稳来,最后一次试图推开李牧晨。
依旧没有成功。
“李牧晨,放开我。求你……”我的眼泪“啪”地一声滴在李牧晨胳膊上,他浑身突然就入定般僵直不动,他的手,也终于松开。
我努力地以丝毫不紊乱的步子走到托尼跟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向你证明,他对我是真心的。”
“……”
“如果你把我当……”我犹豫着,用力咬合牙齿,才没有慌乱地继续下去“……把我当女儿,那就答应我。”
托尼眸光一凌,“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而且……”片刻前还凌厉无比的目光,却又在这时,落寞下去,“……一个想要害你父亲的男人,到这时,竟还值得你维护?”
此时的托尼,颓唐却又固执地看着我。
可是,我能相信他么?他真的,曾经有想过要顾虑我的感受么?
我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将疯未疯的人,怀疑着我之前所认知的一切。我必须要拯救自己,否则我怕自己会像露西那样,真的被这几个男人逼疯了。
“我不是在威胁,是在请求。我也不是要维护胡骞予。我只是……”只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根救命稻草,是胡骞予。
如果连他都是完全虚假的,那我,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我只是,希望你顾虑一下我的感受。你不能毁了我的世界。”
托尼暴怒着,眼睛透出猩红般的色泽,手颤颤巍巍伸过来,要捉住我:“那你有没有顾虑过我的感受?你在知道了我的死讯之后,都没有现在这么伤心……”
我低眸,看一眼他抓在我臂上的手,他抓得那么紧,哪有一丝病态的显现?!
“那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毫发无伤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该有些什么反应?!抱住你,失声痛哭?”
我笑,越想哭,便越要笑。
托尼突然间嗤笑,他抓着我,将我的手按向他的小腿,咬牙切齿:“毫发无伤?!”
我在触碰到他腿的一瞬,消失了所有语言。
我的手碰触到的,并非有温度的肢体,而是冰凉的,硬的,金属。
“你——!”我双唇打着哆嗦,颤兮兮地抬头看托尼。无法置信。
托尼笑得残忍,我的震惊与惶恐,终于令他满意:“对,我失去了一条腿。这是——胡骞予的杰作。”
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脑中一沉,吓得要缩回手,却被托尼蛮横地扯住胳膊:“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腿?嗯?我亲爱的女儿,我的,VIVI……”
我在他的手下挣扎:“不——我不要看!”
……
……
“不——!”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手抓着的,是带着自己体温的被单,而非冰冷地几乎要扯毁我神经末梢的金属。
卧室暗淡一片,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天花板,床,家具……我一一看过去,才稍稍安心一些。懒懒地躺回去,侧个身要继续睡。
这时,耳畔传来开门声。
我没有回头看。
猜也猜得到是胡骞予。
他对我半夜惊叫着醒来一事,似乎已经适应,大概也觉得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头几回是奔忙着跑过来看我的情况,此刻,我听见他平稳的脚步声,缓缓地从门口走向我。
我感到床垫了陷下去,继而,胡骞予从我身后探过来,摸一摸我额头,他的手凉,恍如冷血动物,声音却少有的温润如玉:“又做恶梦了?”
我没有说话,颤着睫毛正欲睁开眼,犹豫片刻,却还是没有抬动眼皮。
片刻后,我感觉到胡骞予的胸膛,热热地贴上我光祼的后背。
他在我身后睡下了,侧卧,将我拢进臂弯中。
彼此的肌肤,都是凉的。
“胡骞予。”
他尖削的下巴搁在我肩上,鼻尖蹭一蹭我耳后:“嗯?”“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我轻轻哼哼,但他离我这么近,肯定听见了,继而我便觉察到他手臂一紧。
我闭着眼,紧紧闭着,双手覆在他交叠在我腹部的手上:“你听好。我只说一次……”
“胡骞予,我……”……我爱你。
却在这时,胡骞予突然挣开我的手,一下子捂住我的嘴:“别说。”他在我身后,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是,他捂住我嘴的手,僵硬,用力,青筋凸起。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回头。
见我抬眼看他,他立刻偏头躲开我的目光。
我看着他线条冷峻的下颚线,没有再开口。
许久,他松开我坐起来,呆了片刻,下床。
我的目光循着他,来到窗边——胡骞予跨坐上窗台。
那里是台灯无法照亮的地方,一片昏暗,打火机的“咔嚓”声,急躁地响了很多遍,才有火星从黑暗中冒出。
淡淡的烟味,随着胡骞予沉重的声音,一道传来:“你今晚,很奇怪。不像你。”
“……”
“李牧晨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胡骞予投在黑暗中的剪影岿然不动,声音冷然。
因他一句话,我本就不见回暖的心,此刻,一点一点,被抽走所有温度。
他是这么聪明,挖掘出我所有想要深埋心底的秘密。
他的聪明,把已在悬崖边的我,又往深渊,推进一步。
我坐起来,靠着床头,逼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一点跳动着的火星。
想到白天,自己和托尼说的那番话——多么可笑!
“我想离开这里,回美国。”
那一枚火星猛地一颤,然而,很快便再度静止住。
这个男人的铁石心肠,真的,从没为我动摇过?
“不行。”他断然拒绝。
我闭上眼,等到自己的视界,真的一片黑暗了,才继续开口:“我所拥有的恒盛股权,等我到了美国之后,会请律师把转让合同交给你。”
没有声音。
整个房间,突然一片死寂。
我除却自己的呼吸声,再听不见其他任何动静。
可是,就在下一秒,急速的脚步声,快速逼近我,胡骞予来到床边,野蛮地攫住我双肩:“不行!林为零你听见没有?我说不行!!!”
我艰难地扯一扯嘴角:“为什么不让我走?你还想要什么?环球?不,环球我没资格给你……”
他的手铁钳一般死死制住我肩胛骨,痛,我却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他妈的李牧晨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为零,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从他口中少有的听见粗话,我是不是该庆幸?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也许……要怪只怪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在我面前敞开过他自己。
我曾经以为,这个男人虽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为人并不残忍。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用残忍的手段,妄图解决掉托尼,在他早已知道托尼是我生父的前提下。
他走的每一步,都不曾顾虑过我。
此时,他的口不择言,他的愤怒,也是假的吧?
他是那么冷血,他根本不在意我会恨他,他甚至……“我爱你”这三个字,都不允许我说出口……
我将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摘下来,当着他的面,放在床头柜上。
他终于肯放开我,伸手取过那枚戒指,放在眼皮子底下,细细端详,怒沉着脸。许久,久到我以为他都打算将自己溺毙在戒指发出的钻光中时,他终于抬起阴鹫的眼,看向我。
“终究是不能由着你……”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低沉,像是在叹惋,恍如正在念诵着悼词的牧师一般,透着一抹悲天悯人。
可偏偏,他的这份平静里,透出一丝古怪的气息,那是——
危险来临的预兆。
我的心被逼的、忽的一震。
胡骞予却没有再多言,猛地把戒指收进掌中,用力握拳。
他站了起来,依旧很平静,慢腾腾走出卧室。
离开前,轻柔地带上了门。
耳畔,微弱的关门声传来。
我懒懒地躺回去,枕着自己的手臂,心里又酸又涨,可是抹一把眼角——干涸着。
我没有哭。这样很好。
拍拍自己的脸,逼自己清醒些。
托尼,胡骞予。恒盛,环球……我觉得自己仿佛垂死的老者,什么都看淡了。这些人,这些事,回美国之后,我会慢慢忘却。再不济也好,我也……
再不会回到这里。
如果,心死意味着释怀。那么,我还是早些死了这条心的好。
离开,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依旧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着,一直提醒我:你得打个电话给托尼,不管怎样都好,一定要,保全胡骞予的性命,让他从金字塔的顶端狠狠摔下,已经是最惨决的手段了……
我的衣服就搁在床边的躺椅上,我扯过来穿上,准备开门出去。
到了门边,手握在门球上,我回头,看看这个房间。
环顾一分钟,留恋一分钟,之后,便统统忘却。
就只再浪费一分钟——
一分钟后,我重新回过头来。
转动门球——
门球竟转不动!!!
******
我被胡骞予关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电话,我自己的手机在楼下的包里。
我完全没有料到,胡骞予在那么恍然无措时,竟还记得要将房门锁死。
这才是我所熟识的胡骞予不是么?那样顽固地不容人拒绝。
这一次,我要离开,他挽留不得,竟这么关着我。他没有在再试图劝服我留下,直接用这么一招,让我哪儿也去不得。
只能呆在房间里。
刚开始我还敲门,踢门,弄得门板响的震耳欲聋。可是我怎么闹,外面都没有一点动静。
我想到了爬窗,可惜窗户被防护栏网着,没有一点漏洞。
“胡骞予!放我出去!!!”
我知道他就在隔壁书房,我开着窗,锐声尖叫。
可惜,回应我的,只有寂寥又闷热的盛夏夜空中,一点点微弱的虫鸣。
在一片无端的无声世界中,我突然意识到,胡骞予也曾这样关着露西。
我失笑:胡骞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对女人,欺瞒,利用,一切的一切,到头来,都不过是为了一个字:利。
可惜,我已经麻木了,在见到托尼后,心已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再震惊再痛苦,也有自我免疫了。
“胡骞予!你是不是想知道李牧晨对我说了什么?他告诉我,我不能再有孩子了!!因为你不肯拉我一把,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你也就注定一辈子都得觊觎着我手上的股份,而休想得到它们!!!”
我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夜空歇斯底里。原来把所有秘密都吼出来,是这么的畅快淋漓。
“哈哈哈!!你听到没有!!!胡骞予,你就算关我一辈子,也拿不到环球的一分一毫!!!”
我趴在窗台上,疯了一样。
整片窘黑得令人恐惧的夜色,就是胡骞予邪恶的脸。
我的身后,开房门的声音传来。
我回头。胡骞予就站在门边。他的身后,走廊的光,将他的背脊照亮,同时,也让他的脸,隐于一片黑暗之中。
我一步一步前行,朝他走过去。
我们彼此看着,都没有表情。
最终,还是胡骞予开口。
他唇角抽搐一下,“就算,没有孩子。你也,休想离开。”
说的声音极轻,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恨?
到底是谁该恨谁?!
我不想再争什么。争输争赢,又有什么差别?
胡骞予和托尼的共同点便是从不肯放过我。一次一次,逼我后退。
他竟然,突然开口问:“你不是爱我么?爱,却要离开?你做不到的。”
我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方才堵住我的嘴不肯我说,现在,却用一个“爱”字,在我面前,咄咄逼人。
可惜,那三个字,本就没说出口,现在也根本无从收回。
我侧身越过他,要出门去。
他伸手拦住。
我看一眼他横在我面前的胳膊,正色而言:“我不是露西,你想软禁我?我有一百种方法把自己弄出去。”
“不,”他眉梢眼角皆是冰冷,“你和露西不一样。”
“……”
“她是爱情至上的丫头。你不是。”
他说的极可惜,叹惋无比。
我直觉胸口一阵揪紧,在我原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地方,牵引出满满的钝痛。
我收起苦涩的笑,嘲弄道:“可惜,她爱的不是你。”
他一点不受我影响:“的确,很可惜,你是……这样一个女人。”
说着,低眉,不再看我。但那只胳膊,还是稳稳拦住我去路。
我指尖掐在他胳膊上,愤恨地直想要将他的皮肤划破:“我只知道,我不会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陪你这样的男人上床,最后竟还把自己的婚姻幸福也赔了出去……”
我话音一落,胡骞予猛地抬眸,古怪无比地看着我,丝毫不转移视线。
随后,他终于沉默下去,手松动一下,却很快再度抓紧我。
胡骞予扯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屋里拉。在力量上他胜过我太多,我一直被他拽着抡到床上。
他这么野蛮,柔软的床碰撞在后背上,原来也这么疼。我的身体刚被弹起来就被他倾身压回去。
他掀开被单盖上我身,膝盖跪在我身体两侧,翳霾的眼,锁定我,声音凉成一片,说的却是温柔话:“好好睡一觉。”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他手往旁边一摸索,立刻从躺椅那里抽过他裤上那条皮带,“你总是不乖……”
他一手攥住我一双腕子。,我的手被他拉到上方,按在床头架上。
我眼睁睁看着他用皮带将我的手绑在栏杆上,一圈一圈,缚的极紧。
我抬脚踹他,膝盖硬生生砸在他腿心处,我的膝盖都是一阵闷痛,他却只是咬牙低低抽一口气,神色一点不变。
我二次抬脚踹,他索性膝盖按住我腿骨,皮带锁一系一拉,将我锁死:“相信我,我绝不会被你用同样方法伤到两次。”
我双腕试着用力挣脱,皮肤摩擦皮带,火辣辣的疼,“你这样做,跟姚谦墨有什么差别?!”
他已经下床,背脊对着我,坐在床沿,“姚谦墨不爱你,我爱你,这就是差别。”
说完,即起身快步朝门边走去。
我恍若被丢弃到了一个令我完全无法反应的世界中,一时失神,再清醒过来时,见胡骞予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慌忙叫住他:“你刚刚……说了什么?”他终于在开门前停下。
却没有回头。
呆立片刻,他闷声说:“同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二遍。”
这一次,他关门,“砰”地一声巨响。
*****
我一直与束缚着我的皮带作斗争,可惜,怎么试都是徒劳,手腕折损般的疼,至麻木了,我只能放弃,勉强坐起来,挪到床头。
睁着眼,直到天亮。
门再开的时候,进来的是个中年女人,端着盘子,上面有食物。
她替我解开了皮带。我转一转手腕,已经没有知觉。
下床要走。
这个女人在我身后提醒说:“胡先生把这间别墅所有出口都锁死了。”我制住脚步,顿了顿,不死心地奔出门。
我正要下楼,却在无意识地低眉一瞥时,顿住。
门边的墙根处,烟蒂散落一地。
而金属制的打火机的擦火轮,竟也被掰断了,此刻静静躺在一片烟灰中。
地毯则像是被烟熏地焦黑了一片——
也许,昨晚,当我对着夜空歇斯底里时,胡骞予就呆在门后抽着烟,一根一根,不止歇,甚至用力到打火机都弄断。
我痴痴地看着那一地杂乱,觉得身体全部力气被一点一点抽干。我背靠着墙壁,一点一点,滑落在地。
拿起那打火机,将那冰冷的机身握进手里。
这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盘旋而出: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为什么……
那女人没多久也跟出了门,见我就坐在门外,颇意外,隔很久才记得说话:“林小姐,吃点吧。胡先生特意亲手做的。”
我抬眼看她,看了很久,慢慢支撑自己重新站起来。
我瞥一眼早餐后,便继续前行。可惜,走了一步,脚就不听使唤了,站在一步外,僵了很久,还是返回去,拿起一块三文治。
咬一口,咀嚼着便觉得鼻子酸。
连忙放下那块三文治,加快步子下楼。
******
大门被锁死,通往车库的门也紧闭着。我折回去拿自己的包,发现手机不在里面。
而客厅的电话线也被收走——胡骞予这么做,莫不是要断了我跟外界的一切联系?
那女人没有跟着我下楼,而是站在二楼走廊的扶栏处,看着我。
我仰着脖子,“你能不能联络到胡骞予?”
她沉默。
我笑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如果你能联络上他,麻烦转告他,我呆在这里,不能保证会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距离远,我看不见她听我这么说后有什么反应,但是很快她便离开了扶栏那儿,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端。
片刻后,她下楼,手里拿着手机。
她把手机递向我:“是胡先生。”
我接过。
“拿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我,这不像你的作风。”胡骞予的语气很正常,适缓有度,听不出喜怒哀乐。
“你还在乎我的死活。很好。”我也说的模棱两可。
和他这么叫着劲,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还能怎样?走不能走,留不能留,伤身又伤心。
“我不会放你出去。尸体也无妨,我也要。”他这么说的狠了,语气倒是还算温润。
我另一手握住拿手机的那只手,不让自己颤抖,深深呼吸,终于开了口:“放弃恒盛,我们重新开始。”
回答我的,是他的沉默。
我失笑:“你终究还是把恒盛看的最重……”
正要挂断电话,他开口了:“胡家所持有的恒盛股份,我只占四成。”
他这么说,究竟是拒绝,还是允诺?我迷茫,思其左右,试探地问:“好,那么就把你手头的股份全权交由董事局去处理。不得交由你母亲。”
他嗤笑一声,语气陡然恶劣起来:“现在的董事局除了我母亲,就是你说了算,你还不如直接点说,要我把股份给你。”
他始终冷心冷眼地看着我,防着我,处处提防——他倒是说爱我了,可是即使有爱,也不妨碍他视我如唯利是图的女子。
“那就请你放我走!”
他语气重新冷下去,不,是越发地冷了:“我已经叫人去酒店拿你的护照。拿到了,就放你出去。”
“你……”
我一出言他便打断我:“我有个电话Сhā播进来,等等。”
我来不及有任何回应,耳边就已经响起了系统提示的等候音,我听了几声,直接挂断。
手机扔在沙发上,把自己的身体也扔进沙发里。我闭着眼,脑子一片空白。
我向托尼要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我能做什么?
这时候,我恨不得胡骞予去死,可我偏偏在托尼面前想要保全他——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
俄而,被我弃至一角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胡骞予。
我们之前谈的这么僵,他还打来做什么?
我没有接,他也没有再打,只是穿了条简讯过来:“你的建议,我会考虑。”
他会考虑?刚才的态度这么强硬,丝毫不肯妥协,现在却说,他会考虑?我不禁要胡思乱想,刚才Сhā播进来的那个电话,谁打给他的?
我无声地笑,对着自己摇摇头。
我把自己的包拿过来,翻出李牧晨给我的那个胭脂扣。
我拎起那链子,仔细地看其中藏着的照片。照片中,露西还是学生时代的模样,笑得没心没肺了些。
该是个多么惹人怜爱的女孩子……
托尼要却要把这东西还给露西,他这么做,是否是要告诉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们之间,便也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残忍的男人!
****
胡骞予中午回来,我中午恢复自由。
我要走,他挽留:“一起吃个午饭。”
我没有理会,出门,他也没再试图阻拦。是啊,他都已经没收了我的护照了,我还能逃得出他的掌心么?我乘车到疗养院,看望露西。她虽仍然精神错乱,但很温顺,如猫儿幼仔,没有攻击性,我说想进病房看看她,看护并没有拒绝。
因为露西曾有几次自残行为,院方特意为她安排了这间病房。她的病房里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利器的东西,甚至连墙壁和地面都铺着厚厚一层软垫。
她就缩在墙根一角,听见门边的动静后微抬起眸子看我。
她见到我,眼里一片茫然。
我已经来过很多次,可她依旧认不出我来。见我向她走近,她眼中筑起防备的光,后面便是墙壁,她无处可退,只能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抱着膝盖,蜷着脑袋。
见她这样,我不忍心再走近,只能蹲下,伸直了手臂,将那胭脂扣送到她面前。
她懵懂地看着那胭脂扣,看了许久,突然疯了一样将它从我手中抢过去。
她很熟练地打开了盒盖。
那张照片被她抠出,照片背面写了个“姚”字。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进我的话,但是,还是必须告诉她:“这是……托尼要我交给你的。”
她忽地闭住了气,然后,眼泪滑下来。
她将头埋进膝盖间,死死攥着那链子。
“露西……”我轻声唤着她。我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告诉她托尼没死?她现在这个状况,听得明白么?
她听懂了,又能怎样?伤也伤过了,痛也痛过了,接下来要怎样?还是要为了那个对自己没有一点爱情的男人付出自己的一切么?
“不要……不要抛下我……我会,我会乖……”她哽咽着,胡乱地说着,语不成言。
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跪在她面前,扳住她的肩膀,要她看我,祈求他能清醒。
“露西,你别这样,啊?露西……”
我的手撑在她肩上,她便靠在我手臂上饮泣,侧脸贴着我的胳膊,温热的泪水浸润我的皮肤:“不要抛下我!我知道我很没用,我没有能力让胡骞予爱上我……可,可是……虽然不是他,我还是录成了那张光碟,还是拆散了他们……我会做的更好,相信我,我不会再心软了,不会再违背你了……别走……别走好不好……”
我想哭,可是哭不出来,眼睛已经干涸,再没有泪水。于是,只能拍着她的背,就像她曾经安慰我那样。
我,除了“对不起”,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托尼有罪,胡骞予有罪,我有罪。
无辜的,是这个痴狂的女人。站在……爱情的名义下。
而我,也不想再知道那张光碟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骞予即使真的曾为我守身,又能说明什么呢?
****
医生为露西注射了镇静剂。这一次,并不是因为露西又一次试图自杀,而是她哭得太过歇斯底里,看护以为她又发病了。
我跌跌撞撞地从病房里逃出来,靠在墙上,慌乱地扯下包,翻找手机。
可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只能烦躁地将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终于看见手机蹦跶到地上,捡起它,颤抖着拨号码。
电话一接通,对方还未说话,我已迫不及待开口:“叫托尼来看看她!求他来见见她!!”
李牧晨因为我异样的表现而倏地紧绷起声音来:“为零,出什么事了?你说……见谁?嗯?”
我在李牧晨面前可以任由自己发脾气,不顾形象,不需掩饰,此刻,几乎是在对他吼:“要他立刻来见露西,否则我就把他还活着的事情告诉全世界!”
“……”
我近乎求助地呼唤他的名字,“李牧晨,帮我问问他,露西为他而疯,他却为什么连过来见她一面都不愿意?”李牧晨重重叹气:“我现在在环球总公司,没跟托尼在一块。”
“那他什么时候能‘抽空’过来看看露西?”
“抽空”二字,我说得极重,鄙夷的语气。可是身处病房门外的我,却只是个连站立都没有力气的软弱样子。对于我的无理取闹,李牧晨近乎于劝哄:“为零,别这么任性好不好?你要知道,不止那个女人痛苦,你爸爸他……”他噤声片刻,改口道,“……托尼他也很痛苦。”
光可鉴人的地面,反射出我失魂落魄的模样,我看着这样的自己,听着李牧晨无奈的声音,再说不出话来。
双方都沉默着,最后,李牧晨小心翼翼着问:“为零,还有事吗?我现在还在开会。”
我胡乱揉着太阳|茓,“抱歉,我刚才有些失控。没事了,你去忙吧。”
说完,我要挂电话,李牧晨却又开口:“有空的话来环球一趟吧!你现在也算是环球的拥有者,适当时机露个面,行么?”
我无声地点点头,也不管听筒那方的他听不见我的回答,匆忙挂机。
我手扶着墙壁,慢腾腾站起来,可是双脚没有一点力气,一会儿便又跌坐了回去。
病房门未紧闭,我隐约可以听见露西的哭声,细如蚊鸣,却如针尖麦芒,一点一点扎进我的心中。
这时,有护士经过,见我怎么试着站不起来都不得成功,热心地过来扶起我。
我终于重新挺直腰杆站起来,“谢谢……”
她看看我,脸上挂着白衣天使的笑:“林小姐,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我不知她竟然认得我,有些吃惊,同时,又有些伤感。我来了这么多次,连护士都已认得我,露西却始终当我是陌生人。
我微笑:“我一个人来的。”
她眉心蹙起,似乎很疑惑:“就在刚才,楼梯转角的地方,我还见到了胡先生呢!他不是和你一同来看望他太太的么?”
我心里立即筑起一道防备:“什么时候?”
“5分钟前吧!”闻言,我呼吸立即一窒:如果胡骞予听到了我和李牧晨的电话,那……
不!——我抚着跳动不安的胸口,无声地安慰自己——不会这么巧!
护士似乎还有话要说,我打断她:“抱歉,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我快步离开。
没走几步,手机震起来,我以为是李牧晨,正要掐线,却蓦地看清来电显示跳动着的“胡骞予”字样。
我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紧张与愕然在脑子里叫嚣,我缓缓接听。
弱弱一句:“喂?”“刚刚你在跟谁通话?这么长时间……”
我浑身一瑟,咬咬唇,对他的疑问不置可否,转而问:“你现在在哪儿?”
“疗养院的停车场。”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你去……看露西了?”
他语气无异:“本来准备去看看的,但临时接到个公务电话,现在准备回恒盛。你在哪儿?”
“……”他肯定以为我不想回答,自行跳过这个问题,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安静了一会儿后才继续道:“我已经答应考虑你的建议了,所以……晚上记得回家。”
思及自己从托尼那儿要来的一个月时间,我不得不急着性子追问:“你确实是答应了,可你要考虑多久?”
胡骞予沉默了。
“本月月底?”我试探地提出。
胡骞予与我同时开口:“月底……这个月月底,我给你最后答案。”
他话音刚落,不给我任何机会再追问,立即结束了通话。
******
我静候着月底的到来。胡骞予的答案,我的去留,托尼的决定,统统在月底揭晓答案。
李牧晨要我回环球主持董事局,我婉言拒绝了。
在我看来,李牧晨比我更适合掌管环球。
我之前在香港环球所做的很多业务决策,此刻回过头去看,实在是太过激进,丝毫没给公司留后路。而李牧晨不同,他熟悉新加坡国内的资本运作手段,当初在恒盛时,便已经对亚洲市场了若指掌,他也已熟悉了环球薄弱所在——欧洲地区的商业运作。
他才是真正适合做上位者的人。
我也和托尼见了面。
就如李牧晨所说,与露西相比,托尼现在也并不好受。只是,一个痛彻的是心扉,另一个,痛在残疾的身体。
托尼目前正在接受物理治疗,他倔强地做着高强度的腿部恢复训练,这个男人,从来是成功者,人生字典里也似乎从没有“服输”二字。如今他没了双腿,也相信自己能在最快时间内适应用假肢站立。
他的确痛苦,但是,他强大的意志支撑着他,他不会倒下。而露西,在噩耗袭来时,直接选择用精神失常来保护自己。
我见托尼,只为告诉他,这个月月底,只要胡骞予肯把他手头的股份转让给我,他就不能再动胡骞予一分一毫。
我这么说的时候,托尼正伏在支步器械上,大汗淋漓地试图走完不过5米的路。
他大汗淋漓,艰辛万分,可他苍白的脸上,却是一贯的残酷的笑:“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商业帝国?胡骞予没那么愚蠢。”
我不想再跟他吵,尽量心平气和:“所以,如果他做到了,你就不能再害他。”
他斩钉截铁:“他不可能做到。除非……”
“除非什么?”托尼没有立即回答我。他双臂分别勾在支步器两边金属杆上,终于,艰难地走出了一步。他对此颇为满意,这才气喘吁吁地继续道:“除非你告诉了他,我还活着。”
他累得连话都只能用气音来说,可是,他的表情、眼神,都依旧是强势者主宰一切的模样。
这样一个男人,年轻时,该是多么吸引人,露西,甚至,我的母亲都……
我用力摇摇头:“我没有向他透露任何一点讯息。”托尼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话,而是依旧在艰难地继续着他的下一步。
但是,等到他又成功迈出一步后,他接着我的话,继续:“我也相信你不会这么感情用事。所以,胡骞予也不可能会放手。”
“结果是什么,月底自然会见分晓,”我不想看他这样随意决断他人,他这个样子,与残酷的独裁者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眼中都似乎透出某种掠夺时的血腥,我顿一顿,咬咬牙,终于道出了我一直想要说的话,“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一个,给你女儿的承诺。”
闻言,他终于停下了,也不再只关注于他自己的双腿,而是看向了我。
他的眼中似有波涛汹涌,可是最终,还是恢复成了冷淡与平静,“为零,你知道么?你妈妈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你答应了?”我压抑着嗓子,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他却置若罔闻,将头转向了窗外,嘴里像是在喃喃自语:“她为了林甚鹏,你为了胡骞予。Vivi,你们的选择,也很相似。”
也许,是我眼花,这样一个冷血的男人眼中,有悲恸,一闪而过……
再回想起托尼那时的失魂落魄时,我身处胡骞予家中。
对,应该是用“家”这个字眼没错。
因为胡骞予陆续将他在胡家大宅的东西搬了过来,这个家里,有了他的味道。
我晚上住在这里。没有分房睡,也再没有过肌肤之亲。我们各自睡在床的一边,床尺寸足够大,我们连手都不必碰到。
这一次,胡骞予搬来的是书籍。一些名著,一些财经类读物。
他在书架前忙碌,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白天与托尼见面的情景。我母亲爱林甚鹏?所以才会去求托尼?可是,为什么,我却是她为托尼生的孩子?
我呢?我爱胡骞予,所以才去求托尼。可是胡骞予呢?
我看着他的背影,默默问着:你爱我,所以会放弃恒盛,对么?我在心里问着胡骞予,也是在问着自己。
这时,一本厚实的书突然掉到了地上,响声惊动了我。
我回过神来,就见胡骞予正弯腰捡起书。书里掉出一张东西,轻飘飘地落到了离我近一些的地方。
胡骞予走过来,我走过去,同时捡起那东西。
是张照片。
我的照片。
而我并不知道自己曾有过这张照片。
照片角度有些奇怪,像是偷Pāi的。我认出照片中的建筑。是耶鲁的图书馆。秋季的校园中,落叶遍地,阳光斜照黄褐色巨石建成的建筑。
我在其中,只是个抱着书本,打扮无奇,快步穿行镜头而过的学生。拍摄角度不好,但光打得好,我的脸,沐浴在阳光之中,甚至可以看清脸部轮廓上,细细软软的茸毛。
胡骞予从我手中轻轻抽走照片,夹回书页中。他没说什么,也没看我,直接返回书架前,将那本书放上去。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年少时做的蠢事。”他背对着我说,语气云淡风轻,像是不经意间说出口那般。
******
月底,到来。
这一天,我没有见到胡骞予。我等了一整天,等在家里。他没有回家,也没有给我电话。
反而是托尼联络了我:“我至今没有听说恒盛那边有任何大动作的消息。你该死心了。”
“不,晚上12点之前。”我坚定不移地说。虽然,此时已是下午,我依旧没有收到胡骞予的任何回应。托尼没有再说什么,我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等候的时间也许很长,但是在我看来,不过一瞬,便已到了午夜12点。
好了,我该死心了——
可是我能去哪?我的护照还在胡骞予那里。
我矛盾着,可是,终究还是要离开,不能离国,我起码可以离开这间房子。
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坐着车来到机场,却无法出境。
晚上过后,白天来临。
我浑浑噩噩地在机场大厅过了一整晚,脑子钝得很,无法思考——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我的行李就在手边,可我的整个人,却不在这里。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月底过后的这一天,胡骞予终于来电。
我像个即将被执行绞刑的犯人突然听见特赦令般,激动无比地接听。
可是,在听见胡骞予的声音过后,什么激动都顿时烟消云散了。
“你来恒盛。立刻。”
我颓唐地应付着:“我们订的期限已过,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
“……”
“求你。你要的,我给你,我……总之,立刻来。手机开着。”
说完,他就挂了。
但他挂断后没过几秒,有视讯电话进来。
我按下“接收”,便有画面传来。
是类似于签约仪式的画面,画面上的胡骞予,神情憔悴,但仪态如常。
我发疯一样奔出大厅,打车去恒盛。
我挂了视讯电话,转而拨打胡骞予的私人手机。
“你真的……”
我哽咽着无法成言。
他声音带着丝疲惫:“对。你赢了。所以,来接收胜利成果。”
“我……”
“我在恒盛大楼楼下等你。快点,也许,我随时会反悔。”
我一直催促司机快点,快点。
终于,我到达了恒盛大楼。
车子停在另一边的车道旁。
在着钢筋水泥铸就的怪物面前,站着胡骞予。
他就站在恒盛大楼的门口,迎着淡淡日光,等着我。
我开门,正要奔冲车,却被司机阻止。
我钱包落在机场,没有办法付账。
沮丧无比,却又激动无比——
胡骞予等着我,我无法平静。
我赢了!托尼的计划会落空,胡骞予会好好活着,好好爱着我。
透过车窗,我看见等不及的胡骞予快步穿过马路,朝我这边走过来。
可是,就在这时,我呆住了。
此时的画面,胡骞予朝我走来,我和他,隔着汽车玻璃对视。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
我惊愕地想起那日,托尼的那场车祸——
“不!!!”
我惊呼出声,同时拉开车门冲出去。
为时已晚——
一辆车横冲过来,向胡骞予飞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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