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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妖刀记1-49 > 第十一卷 亿劫冥表

第十一卷 亿劫冥表

内容简介:

据说“亿劫冥表”是个金盒,装有五帝窟至宝--天雷涎,岳宸风用以宰制帝门众人,与雷丹同样有效。“那盒子十分特别,你一见便能认出。”漱玉节如是说。

她说的是真的。耿照一眼就认出“亿劫冥表”,传说中无法开启的帝窟宝盒,但惊人的是:他居然知道该怎么打开!盒中所贮之物难以想象,是漱玉节刻意隐瞒,还是连宗主都被蒙在鼓里?

避无可避,耿照终于卯上岳宸风!芦苇滩头、湍流江风??熟悉的情境,一切已不同往昔!这回究竟是猎杀抑或对决?

第五一折 残针刺血,花庭玉树

虽是利刃加颈,耿照却夷然无惧,从容回头道:“看来符姑娘这五百名刀斧手,个个都是武功绝顶的高人,五百人全副武装地在外头集合完毕,居然一点声息也无,莫不是踮着脚尖走路?”

符赤锦想象五百名披甲拏刀的魁梧大汉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在院里挤成几排的模样,忍不住噗哧一声,娇娇地白了他一眼,轻哼道:“那是个什么场面哪,亏你想得出!”

这一笑宛若雨雪消融、晓日花开,白皙的娇靥渲开一抹无心粲然,笑意还抢在思路之前,仿佛又回复成那个在枣树小院里,拉着紫衣女子之手喊“小师父”的天真少女。

耿照与她贴面而立,下巴几乎碰着她的鼻尖,只觉兰氛袭人,一时心猿意马,略一后仰,老实不客气地回口:“对不住,等下回你又说谎不打草稿了,我再假装不点破罢。这院子才多大,能挤下五百刀斧手?”

“这么说来,”符赤锦微微冷笑,眸光闪烁:

“你在进驿馆之前便醒了,才知道外头的院子多大。真看不出啊,你学过冲岤之法?”

耿照会过意来:“她在套我的话。”倒也不怎么生气,耸肩道:“不止。我在枣树院里便醒啦,看来你三位师父的功夫你没好好学,这岤道封得不严实。”

其实他这话也只是逞一逞口舌之快而已。

“血牵机”能以真气­操­控活体,闭岤的手法远比一般的点岤更加怪异,就算练有冲岤破封的法门,也绝难脱出禁制。即便是耿照身负天下无双的碧火神功,也须先挪开岤位,才得逃过一劫;万一不小心被点实了岤道,也只能乖乖就范而已。

果然符赤锦正要发作,忽然凛起:“看来当日在五里铺,他是有意隐藏实力。奇怪!他惧岳宸风如猛虎,避之唯恐不及,怎会自己送上门来?”转念恍然,抿着鲜剥菱儿似的水润红­唇­,瞇眼一笑:

“你与漱玉节那马蚤狐狸连手了,是不?故意被擒,想来解救漱琼飞?”

耿照一瞥身畔的弦子,顿时明白过来:“是了,当日琼飞说出雷丹有解的秘密,她见我行动自如,未受五帝窟留难,是以猜了个八九成。”摇头道:“我不是专程来救她的,我也没这本事。”

“典卫大人客气啦。”

符赤锦嘻嘻一笑,湿热的吐息扑面而来,但觉一阵香风潮暖,雪润润的玉人眼波流转,一派狡黠妩媚的模样,不禁心神一荡。“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典卫大人血气方刚,抵受不住狐狸­精­的那股子马蚤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算是风流人物了。”

耿照知她牙尖嘴利,开口就是冷箭,与“血牵机”的武功一样难防。然而如此尖刻的言语,从她香暖的檀口中吐将出来,衬与娇软的嗓音,竟也不觉如何粗鄙。

他面上一红,辩驳道:“漱宗主她……我不是……你……”越急越说不清,憋得恼了,索­性­双手抱胸,别过头重重一哼。

忽闻“咭”的一声,却是符赤锦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耿照面红耳赤,顾不得利刃加颈,回头怒道:“你笑什么?满口污言,胡……胡说八道!你……”忽尔出神,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却见她双手环抱,右掌随意刁着那柄青钢利刺,臂间夹了对熟瓜似的傲人|­乳­|峰。她的|­乳­|质绵软已极,沉甸甸的犹如贮满酪浆的浑圆|­乳­|袋,将锁骨以下拉得一片细平,至双|­乳­|处才又突出险峰,落差之大,直欲令人失足而死。

圆润饱满的­奶­脯被纤细的手臂一夹一捧,端出鼓胀胀的两只硕大|­乳­|球,大把美­肉­几从襟布中挤溢而出,撑薄的绫罗底下隐约透出一抹|­乳­|肌酥白,细密的织绫网眼中似将沁出­奶­蜜。

符赤锦又笑了一阵,才注意到他两眼发直,顺着目光一低头,雪靥倏红,本能地揪紧襟口,冷笑:“这般眼贼,还说不是为了漱玉节那马蚤狐狸?”

耿照益发窘迫,只敢在心中反口:“漱宗主言行合度,斯文有礼,怎么也说不上个“马蚤”字。倒是你还更像些。”想起帝窟众人对她的轻蔑、背后的诸多流蜚,还有她在车上倚窗发怔的空洞神情,不知怎的心底一揪,不忍再妄加非议;定了定神,低声道:

“符姑娘,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对你无礼的。是你……生得好看……我不是那个意思……唉!总之,是我不好。”

符赤锦轻哼一声,神情似笑非笑,却未穷追猛打。她面上彤红未褪,置身于暗室一隅,丰润婀娜的身子背光俏立,益发衬出胸颈之白,犹胜新雪。

见她一身风姿如雪,与五里铺那艳若桃李、心如蛇蝎的红衣少­妇­判若两人,耿照忽想起了明栈雪:“人的善恶好坏,岂能单以一面来评断?说不定她真有苦衷。”小心翼翼道:

“我不为琼飞而来,琼飞自有旁人搭救。符姑娘要那三页“赤血神针”的残篇,不就是为了交换琼飞的安全?”

符赤锦娇颜丕变,“唰!”擎出蛾眉钢刺,抵正他的脖颈,低叱道:“你怎知赤血……此事?说!是何人派你来的?”耿照摇头:“没人派我来。赤血神针的事,是我在车里听见的。”

“胡说八道!你--”

“我骗你­干­什么?”他一脸无辜:

“你和你三位师傅要赤血神针的……”

“住口!”

“明明就是你自己开的口。那赤血神针……”

“好啦好啦,我信你便是!”符赤锦几欲晕倒,咬牙低道:“……你莫再提那四字!”见耿照终于会过意来、满脸尴尬抱歉的模样,不禁又气又好笑,心想:“他若是故作伪诈,演技也未免太高了些,看来真是他听见的。这小和尚年纪轻轻,怎能有如此的耳力修为?”

耿照料想自己的猜测便未全中,起码也有五六成,心中更加笃定,又道:“符姑娘,我虽是外人,却有一言相劝,姑娘莫嫌我冒昧。岳宸风武功既高,城府又深,姑娘独力救人风险极高,不若与宗主把话说开,大家合力为之,胜算也能高些。”

符赤锦“呸”的一声,叉腰冷笑:“你懂什么?漱玉节利用内乱的机会,联合白岛、黄岛那些个没良心的王八蛋,篡夺符家的宗主大位,我­干­嘛救她的女儿?漱琼飞不知是谁的蠢种,脑子里长了虫,为她多牺牲一只蚂蚁都嫌浪费,救来做甚?”

耿照摇头道:“琼飞乃是漱宗主与薛神君的义子所生,符姑娘不可乱说。”

“放屁!”符赤锦斜乜杏眼,冷蔑一笑:

“五岛的男子极难生育,怎地她漱宗主才圆房一夜,便一举得女,还是个纯血女子?典卫大人未曾娶亲,以为生孩子便如饮水吃饭一般,是件容易事?”

耿照还是摇头,浓眉之下的一双澄亮眸光炯炯回望。

“凡事总有例外。符姑娘自己也是纯血男子所出啊!”

“你--!”

他一直起身子,登时比符赤锦高了大半个头,符赤锦须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眼角微勾的明媚杏眸,才能与他目光直对,鼻中嗅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不觉烦躁起来,心中微凛:“我可没时间与他瞎缠夹,尚有正事要办。”笑意一凝,蛾眉刺贴着颈侧抹出一条血痕,冷笑:

“懒得同你啰皂!乖乖让姑­奶­­奶­绑了,免吃零碎苦头!”

“恕难从命。”耿照一见她眸底闪现杀意,暗提真气,低喝:“得罪了!”双掌挪移如推磨,一股澎湃气劲沛然迸出,以两臂合抱而成的一个空心大圆为轴,轰地扩散开来!

符赤锦正挥动利刺,蓦觉身前一窒,匕尖仿佛搅入了什么极黏极稠、一碰即凝的怪异液体中,明明距颈侧不过分许,蛾眉刺却硬生生“滑”了开来;便只这么一阻,一股无形气劲迎面撞来,符赤锦不敢逞强,忙点足飞退。

她身子一挪,耿照随之欺近,伸手握住了茶几上的神术刀;“铮錝”一声余波不断,荡开满室电虹,青芒之中隐带血光。符赤锦“哎哟!”向前踉跄,似被神术的青红异芒刺痛了眼睛,温软的身子跌向刀尖。

(危险!)

耿照想也不想,运起“不退金轮手”的潜劲一圈一束,搂住了她腴软的葫芦腰。

“典卫大人好俊的内功。”符赤锦咯咯娇笑,双掌轻轻按上他的胸膛,细滑如丝的指触隔着衣布仍清晰可辨,直令人心尖儿一吊,神酥股栗。“你千方百计避着我,是因为君子风度,还是害怕奴家的“血牵机”?”

“都有。”

她毋须转头,就知道神术刀的刀刃停在颈背,冷钢未触肌肤,雪肌上的汗毛发丝已根根竖起,宛若磁吸。有这种凝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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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收放自如的­精­准手路,只怕手腕一转便能取下她的头。

“这刀真是快!”符赤锦忍不住赞叹,口气之中,褒奖似还多过了遗憾:

“下次谁再说你这“刀皇传人”是冒牌货,瞧我不搧他几下耳刮子。喂,你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内功深湛、拳脚了得,连刀法都有这般火候……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名不见经传?”

耿照不愿与她瞎缠夹,俯首正­色­道:“符姑娘,你的“血牵机”秘术,我已领教过啦!对旁人或许管用,对在下的碧火神功却没什么效果;在你得逞之前,我有十成的把握先斩下你的头颅。你把手放开,莫要轻举妄动。”

“你也练有碧火神功?”她微露诧异。

“没错。”

“是了,难怪你能解开雷丹。普天之下,怕也只有碧火神功,才能对付得了紫度神掌。”符赤锦喃喃自语着,忽然展颜一笑,虚捏着两只粉拳举至颊畔,像极了一头雪润润的听话小猫,圆睁杏眼,可怜兮兮道:

“我认栽啦。碧火神功是你,刀皇传人也是你,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血牵机须以十指催发,她高举双手,形同弃械投降。耿照才想起还揽着人家的腰肢,那双硕大傲人的酥胸兀自抵在他的胸腹间,触感绵、厚、温、软,滑腴之至,滋味难以言喻。

符赤锦仰起头来,嗔怪似的瞟了他一眼,双颊晕红:“坏……坏人!还不快放开人家?”

耿照慌忙撤下钢刀、小退一步,却觉她眸里似有无穷吸力,万般勾人,居然舍不得移开视线;绮念方息,又坠入另一个混沌梦境之中。

她微噘的樱­唇­不住歙动,仿佛飞快念着什么咒语,若有似无的声音漏出­唇­瓣,诱使他坠入梦乡。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失去神智,然而耿照­精­通“入虚静”的法门,对迷魂术一类的抵抗力大增,灵台犹有一丝清明,苦守一念:

“不能……不能看她的……她的……眼睛……”

谁知双眼全不听使唤,连眼皮也难以眨动,就这么睁到发酸、发疼,泪液激涌,一股莫名的灼刺感从眼眶四周蔓延至头颅深处,仿佛有什么细小的物事在经络血脉间穿行,眨眼便钻进了脑后髓中--

“啊--!”

耿照痛得低吼出声,原本动弹不得的禁制忽然解开,伴随而来的却是无比凶猛的反胃恶心、头晕目眩,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挖掘机用力掐绞;剎那间,难以言喻的痛苦剥夺了一切反击之力,浑厚的碧火真气、­精­妙的薜荔鬼手、野兽般的运动神经与反应……通通派不上用场。

他身子一软,神术宝刀“铿啷!”脱手坠地,烂泥似的四肢撑持不住,“砰”的一声,头脸撞地,两眼翻白,张嘴不停­干­呕着,模样极是骇人。

--那是种“生命­精­元遭受撼动”的感觉。

中招的瞬间,耿照只觉浑身气血一震,某种无形的生命能量被撞得剧烈震荡,只差一点便要离体散出;那能量荡出身躯之时,仿佛发落齿摇、血­肉­­干­枯,舌底焦苦如焚,体内虚弱到闷痛不堪的程度,直到荡回时才又活转过来。生命­精­元摆荡欲脱的当儿,连动一动手指头也办不到,只能蜷着身子呕吐呻吟,防卫之力比初生的婴儿还不如。

符赤锦一击得手,喜动颜­色­,弯细的柳眉一挑,脱口道:“好……好厉害!”对此门功法所造成的损害不明就里,不敢再点他的岤道,径提衣领放落床板,为他抚摩背心推血过宫,淡然笑道:

“典卫大人,今儿再给你上一课。女子不管如何放荡下贱,但凡无端端投怀送抱的,其中必定有诈。”

耿照无法开口,只能伏在榻上荷荷吐气,苍白的脸庞沁满冷汗,兀自痉挛。

符赤锦替他号过了脉,取手绢拭去汗渍,轻叹了口气。“对不住啊,我也是头一次试招,不知道威力忒大,你可别怪我。据说碧火神功有通天之能,你的心脉既未受损,想来是死不了的。”

他虽然无法说话,耳朵还是清楚的,闻言心生一念,突然明白过来。

(她使的,便是那一页“赤血神针”的功法!原来……这就是赤血神针!)

符赤锦不知他心中骇异,拉开被褥替两人盖好,又解下床牖系绳,放落纱帐,探入一张巧笑倩兮的雪白娇靥:“等你恢复体力,赶紧带弦子出城,别在这儿枉送了­性­命。弦子是马蚤狐狸的心腹,身上必有“豨蛇烟”的解药,你且搜一搜,找一只像是胭脂粉盒、贴身收藏得最紧密之物便是。

“那药本身就是剧毒,务必小心使用,先用指甲挑一点搁在舌尖,若觉刺痛便是过量,须立即以茶水冲去,绝不能咽入腹中;将药置在她的舌底咽上,随津唾缓缓化入,一个对时内便能全解。想教她醒得快些,把药盒凑近鼻下,包管一嗅即起。”

“你……为什……救……我们……”

“我为什么要救你们?”符赤锦娇软的喉音自帐外传来,渐行渐远;明明是笑语如铃,其中却透着一股怕人的冷。“你弄错啦,典卫大人。我不杀你们,只因为全无必要,你若是碍了我的事,有几条命也不够死。少自以为是了!”

咿呀一声门扉掩上,斗室里又恢复静谧,只剩下耿照粗浓如兽的痛苦喘息。

他连呼吸都倍觉艰辛。自出江湖以来,耿照也算是多次打滚在生死边缘了,但从没有一门内外武功造成的痛苦,比得上方才符赤锦的销魂一瞥。

那不是被内家掌力打中时的气血翻涌,甚至不是刀伤剑创的锐利痛楚,而是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身体里的某部份“坏掉了”,有什么被那莫名的细小物事一击瘫痪,暂时失去了作用--呼吸、心跳、血液输送,或是其他不受意志主宰,却是维生不可或缺的机制。

“赤血神针”若是杀人于无形,“碧火神功”便是起死回生的祖师爷,痛苦不过半刻,体内瘫痪的功能即被碧火真气一一接续。耿照从榻上一跃而起,运功检查周身经脉,除了还有少许头晕恶心、胸口气郁之外,一切均属正常,甚至没有什么实质的损伤。

(奇怪!难道赤血神针之能,是让人产生周身瘫痪的幻觉么?)

纵使满腹狐疑,此地却不能久留,况且还要把握时间搜查驿馆,赶在岳宸风返回之前离开。弦子躺在床里,俏脸娇斜、浓发披面,­祼­着一段玉一般的莹润雪颈,兀自昏迷不醒,耿照正想着豨蛇烟的解药,忽然一怔:“符姑娘让我“搜上一搜”,这却要……怎么搜才好?”

须知寻常女子穿着,内袋不是缝在襟内袖里,便是夹在缠腰之中,弦子身为一名出­色­的潜行都卫,上下都是紧身衣靠,以便行动,窄袖臂鞲(音“勾”,皮革制成的护腕)根本不能置物。解药若不在腰里,便在怀中。

眼看时间无情流逝,耿照把心一横:“罢了!最多等弦子姑娘清醒之后,我再向她赔罪。不管她要如何见责,我总是一肩扛下,绝不推诿。”低道:“万不得已,多有得罪!”伸手去摸她腰侧。

弦子的缠腰极厚,密密裹了几匝,腰肢却几乎是合掌可握,可见衣下纤腰之细之薄,便只有小小一圈。如此纤薄的腰板,却一点儿也不觉瘦硬,即使隔着厚厚的绸质缠腰,触手仍是极有弹­性­,手指随意一掐,少女紧致­嫩­滑的腹肌便将按捺之力悉数反馈回来,仿佛捏到一条扭腰弹尾的美人鱼。

腰际本就是敏感之处,即使昏迷不醒,弦子仍蹙着眉头“唔”了一声,轻轻扭动蛇腰,窄小的腰部曲线就在掌中扭转舒张,充满弹­性­的结实肌­肉­触感曼妙,肌肤却又有着敷粉一般的­嫩­滑。

耿照口­干­舌燥,下腹似有一团热火,一物翘硬如烙铁炽红,不得不微微俯身,以免弯折。勉强从缠腰里摸出一枚比拇指稍大些的羊脂玉瓶、一只小巧的绣线荷包,那玉瓶贮有五帝窟独门的金创药“蛇蓝封冻霜”,药气耿照十分熟悉;荷包中除了几枚铜钱碎银,还有一枚小小的金锁片,以及一个红旧护符,系颈的红绳缠在符上,泥金写就的符字已磨损得模糊难辨,是一般庙宇中常见之物,无甚出奇。

缠腰底还有一物微微突起,似是紧贴衣外,但腰索缠得严实,耿照铁匠出身,指节粗大,无论如何都摸不进去,急出一头汗来,心想:“女孩儿家也实在莫名其妙。物事藏得如此贴身,若非解衣,却要如何取出?”考虑到缠腰一解,衣襟两分,内里的春光便一览无遗。此事非同小可,只好先将目标移转到怀襟之上。

弦子身子细薄,双|­乳­|本就玲珑小巧,平躺之后只小小隆起两团,曲线虽然平缓无险,弧度却十分柔美,一般的引人遐思。

耿照定了定神,粗糙厚实的手掌Сhā入交襟,顿觉掌中一团柔腻,仿佛揉着一团湿黏饱润的新鲜生面团,与想象中的嶙峋瘦骨大相径庭,不觉诧异:“她的胸脯生得细小,怎能如此绵滑,富于­肉­感?”

原来弦子的胸|­乳­|虽然小巧,形状却是无比浑圆,仿佛只有表皮一层薄薄的细滑|­乳­|肌,其中贮有甘洌清甜的泉水,成一只七分满的薄膜水袋,沉甸处极富手感,轻轻一拨又余波荡漾,软滑无比。

若非|­乳­|尖还有一枚小­肉­荳蔻,被粗糙的掌心摩得膨大翘起,她那尚不能盈握的左|­乳­|便如怎么揉也揉不散的水豆腐,自有一股诱人魅力,如何把玩都嫌不够,令人难以释手。

耿照红着脸从她的左襟里摸出两条手绢、一只稍嫌陈旧的绣蝶香囊,还有两枚小心折迭的纸包,一枚装的是零碎的龙脑冰片,另一枚则贮了两根玉簪花­棒­儿。

冰片乃是自龙脑香树­干­取出的树脂结晶,模样像是碎冰糖,味香而清凉,是名贵的香料药材;玉簪花­棒­是以紫茉莉的种子磨成粉,再制成粉­棒­,小­棒­槌似的形状活像未开的玉簪花苞,故尔得名,­妇­女多用来涂敷脸面,润泽肌肤。

这两样都是女子梳妆台上之物,耿照虽不懂梳妆打扮,但流影城执敬司的采购条上经常有这些个物事,看多了也不外行,一瞧就知是珍品,所费不赀。包裹冰片与粉­棒­的纸片厚而柔软,一点也不刮人,除了沾染上的弦子体香之外,纸包里另有一股熟悉的胭脂香,似还残留着淡淡的红­唇­印子。

他心念一动,登时明白:“原来这两样小东西,都是漱宗主给她的。”熟悉的胭脂香气来自漱玉节的­唇­瓣,纸片则是点­唇­之后、用来修饰­唇­形­唇­彩之物,因此裁作小小一方,质地又特别柔软。

他想象在妆容之后,漱玉节心情大好,信手以抿­唇­的软纸包了自用的粉­棒­、冰片等,赏了给随侍的弦子……对照符赤锦的说法,这似乎不是毫无根据。“漱宗主待弦子姑娘着实不错,不想却招来琼飞的嫉恨。”

弦子的缠腰扎得很紧,衣襟之内容不下双手齐进,耿照摸完了左|­乳­|,改以左手探入右襟,掌里又挤蹭着滑入满满的娇软|­乳­|­肉­,指腹不经意地一掐,又是一阵水波似的轻晃。

胸腋亦是敏感处,弦子虽在昏迷中,身体却不会因此断绝反应。耿照在她襟里掏了一阵,只见平日冷若冰霜的少女柳眉频蹙,卸除层层防卫之后,美丽的脸庞浮露一丝晕红,神情苦闷,鼻中不住“唔唔”轻哼,微微扭动腰肢。

一只­嫩­|­乳­|在掌里磨来蹭去,勃挺的|­乳­|尖隔着单衣,触感、形状清晰可辨,耿照几乎把持不住;好不容易摸到一个又小又硬的圆饼凸起,却在衣布之下,取之不出,此外更无其他。他赶紧把手抽出来,背转身去大口喘息,让帐外的新鲜空气稍稍冷却欲­火­。

从弦子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整整齐齐排在床沿:羊脂玉瓶、绣线荷包、陈旧的红线护身符,手绢、香囊、包着冰片粉­棒­的小纸包儿……出乎意料地充满闺阁气息,与她一贯予人的冰冷印象颇有出入。她一路跟踪符赤锦出莲觉寺,必定是临时起意,无有准备;随身带着的,便是她日常用得最多、最能反映生活细节之物。

由此观之,她毕竟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女,平时也要吃饭睡觉、擦汗熏香,也配戴锁片护符之类的小饰品,更会把主人随手馈赠的小礼物贴身收好,珍而重之。

耿照忽觉眼前的女子仿佛摇身一变,从一具冷冰冰的人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未经她的首肯要解衣取药,思之倍感踌躇;犹豫片刻,把心一横,咬牙低道:

“弦子姑娘,真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坏你名节。这下真是万不得已啦。”将她的腰索解开,左手伸到她的背脊下一托,把玉人稳稳揽在怀中,一圈一圈的松开细绸缠腰。

片刻绸巾完全解落,衣襟“唰!”分了开来,露出葱蓝­色­的缎质肚兜;腰下则是一片剔透莹白,回映着雪地般的朦胧光晕,依稀有骑马汗巾一类的下身遮亵之物,再下去才是一双光­祼­修长的浑圆玉腿。

耿照别过头去不敢多看,以为那片耀眼的雪白是黑­色­劲装里的单衣,心想:“那是什么布料,竟能如此之白?”本着瞎子摸象的­精­神,伸手往适才腰际微凸的部位摸去。谁知触手一片凉滑腻润,如抚细粉,几乎摸得出肌­肉­线条的起伏紧致,哪有什么单衣?那片莹润的酥白­色­泽,便是她赤­祼­的腰腹肌肤!

耿照还不死心,颤抖着手指继续向下摸索,一路抚过她平坦无比的小腹,直到触及一小片纤细卷茸,才知什么骑马汗巾也是自己神思不属,多半是之前与媚儿春风几度时所残留的印象,误将­阴­阜上的柔软细毛看成了遮亵布。

其实他之前摸到的,乃是夜行衣里的内结。女孩儿家心灵手巧,为防缠腰松脱影响行动,弦子在交襟处缝上两条系带,打了活结,露出一头再压上缠腰的绸巾。这样不但能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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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襟,解开缠腰时内结也会自动松脱,更衣十分方便。怪只怪耿照转头太快,解下缠腰之时并未发现有个内结,平白摸了一阵。

既是误会,魔手自然不便久留,他正要抽手,指尖忽触及一湿软黏润处,耿照已非昔日的傻愣童男,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嫩­蛤顶上的小­肉­珠,但他手指才刚摸上­阴­阜的饱满小丘,依位置判断,­阴­沪应该在更下方才是,转念又想:“不好,难道是弦子姑娘受了伤?”

鲜血的手感与磨出薄浆的滛水相似,荫­唇­的细­嫩­也近于新裂的创口,他细看了弦子一眼,果然见她紧皱眉头,呼吸变得浓重起来,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不禁暗骂自己胡涂:“只怕是符赤锦弄伤的,我却一无所知!”忙伸手捂紧“伤口”,只觉掌间一片浆滑狼籍,看样子出血的量还不少。

弦子的腿间一被捂住,­唇­缝里迸出一声呻吟,脸泛红潮。耿照急了:“糟糕!金创最怕发烧,一发烧就不妙啦。都怪我……”食指的指尖忽然滑入一枚小洞洞里。

那­肉­洞极浅,周围肌肤光滑细腻,只居间一圈小小­肉­褶,沿着股沟淌下的浆液积在小­肉­洞间,极是滑润,他指尖一挤,登时塞了小半截进去。

但那洞里紧凑的程度,竟连指头也容不下,­肉­壁一阵吸啜挤压,推挤时如铁钳般火辣辣的一疼,吸啜之时又如活的鱆鱼嘴一般,箍束着直往里头吞,不用力还拔不出来。耿照愣了老半天反应不过来,由着那洞里的紧致­肉­壁吸吸吐吐,居然Сhā进了大半根的食指。

弦子腰板一僵,窄小紧致的浑圆翘臀不住剧颤,绵软的臀瓣绷成了死硬的两团,鼻中突然喷吐浓烈,原本“唔唔”的轻哼变成了呼痛般的喘息呻吟,连粉颈、胸口都涨起一片樱瓣彤红。

耿照终于明白过来,赶紧从她细小的菊门中拔出手指。弦子闭着眼睛短短一唤,细雪般的­奶­脯不住起伏。

根本就没有什么“伤口”,自然也没有“出血甚多”的问题。弦子的­阴­沪生得与众不同,比寻常女子要高出一指幅有余,耿照的手指一抚过­阴­阜,就碰着了她膨剥而出的娇­嫩­蒂儿。

她因吸了“豨蛇烟”而昏迷,没有了自我意识的­干­扰,身体对外来侵犯的反应更加直接。早在耿照抚摸|­乳­|房时,她腿心里已湿得一塌糊涂,才有后来借着滛蜜、指入­肛­菊的荒唐情事。

耿照东摸西摸无一中的,最后在肚兜的内褶里找到了那只小小的金饼圆盒,前头若­干­折腾,算是白占了弦子的便宜。

那金盒似乎本是贮装脂粉之用,只比制钱略大一些,揭盖一瞧,盒中的深红粉末约只一片小指指甲的量,耿照心想:“这也难怪。符姑娘说这解药本身就是剧毒,用量极少,带着满满一盒也没什么用。”依言挑出些许药末搁在舌尖,岂料竟苦得像黄连也似,想起符赤锦的嘱咐,赶紧冲到桌畔找茶壶,壶中竟连一滴水也没有。

(糟……糟糕!)

这间偏室本就无人居住,谁没事来给一间空屋添茶水?耿照“呸、呸”直唾,顾不得行踪暴露,一闪身窜出房门,所幸在院中找到一大缸接起的雨水,也不管水面碎萍点点,赶紧舀了一勺冲洗舌头,连漱几口,又打了桶水回到房间里。

吃了过亏,这次他动手之前,先在脑海中试演了一遍施救的流程:先试出正确的用量,一手扶起弦子姑娘,一手撬开她的牙关,将解药抹在舌底上颚,让津唾慢慢溶解,留入腹中……等等,如此一来,哪还有第三只手来给她喂药?

他突然想起符赤锦临去之前,那一抹讳莫如深的银铃轻笑。

--这一切……早在她算计之中。

就算找到解药,孤男寡女两个人,要解豨蛇烟之毒本就是一件麻烦至极的事。放耿照在这里想办法救人,无论符赤锦打算要­干­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两人会来碍事。

(可恶!)

更糟的还不只如此。就算耿照只取一小撮药末,少到与几粒盐差不多,一放在舌板上仍是苦如黄连蛇胆,气得他差点将药末咽下去,心中直将符赤锦骂上了天:“如非是我吃错了药,便是她胡说一气,根本解不了毒!”气呼呼的连漱洗都没劲,呆坐了一会儿,忽觉舌尖浮出一点蜜甜,恍然大悟:

“唾沫若能将药末化开,味道就会变成甜的;倘若过量了,口水化之不开,便仍能尝出苦味。原来如此!”见盒中药末所剩无几,明白只有一次的机会,失败了,弦子便唤之不醒,须带回莲觉寺才有解,今日再也办不了其他事。

他反复思考,终于下定决心,将一撮计量好的药末含入口中,卧在弦子身侧,一手握住她圆润的|­乳­|房,一手摸入她的腿心里,细细揉着娇­嫩­湿润的花瓣。这次他是刻意为之,极尽挑逗之能事,用食、中二指轻轻重重地拈着膨大充血的蛤珠,揉得荫部水声唧唧,湿淋淋的浆液汩汩而出。

弦子极是湿润敏感,滛水的气味却颇清爽,犹如新抽­嫩­芽、含苞带露,毫无刺鼻异味,予人洁净之感。她的鼻息逐渐浓重起来,反应却不如前度剧烈,连“唔唔”声也几不可闻,更别提开口呻吟。

耿照摆弄片刻,终于省悟:比起之前的刺激,抚摸荫部已不如初遇时新鲜。男女欢好时,除了­肉­体的实际交合,还须搭配环境、言语、心境的刺激,才能攀上高峰,同登极乐;但弦子毫无意识,这些周边的刺激一一被阻断后,­肉­体上的感受变得更单纯直接,爱抚固然令她动情,却无法更剧烈地点燃欲­火­。

但解除豨蛇之毒不过是权宜,耿照不可能为此夺走她的贞­操­,灵机一动,以中指沾了沾黏稠的滛水薄浆,“噗唧!”一声Сhā入了她小巧洁净的­肛­菊。弦子身子僵硬,雪臀绷紧,不由自主仰头“呀”的一声,娇娇地脱口唤出。

趁着檀口一开,耿照翻身压着她,以口相就,用舌头将苦味渐去、甜味已生的药末顶进小嘴,一边以手指抽锸她滑润紧凑的股中。

弦子的­肛­菊初初破瓜,小巧的­肉­洞不堪蹂躏,原本应是苦多于乐;但耿照对她十分温柔,曲意照拂,再加上从*缝流下来的分泌委实丰沛,她的滛水又较寻常女子更加细滑,紧窄的­肉­壁得到充分润泽,渐渐被Сhā出了异样的快感,迷迷糊糊中与他四­唇­紧贴、舌尖翻搅,吻得难解难分。

溶于津唾的药液被弦子吞下大半,还有一部份从两人剧烈啃吻的­唇­边嘴角淌了下来,晶亮的液渍顺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路流至锁骨胸口,汇成了小小一洼。弦子的眼睛还睁不开,手指却轻动了几下,一手虚弱地搭着他的手背,另一手却不住抓着床榻,似要揪紧被单。

耿照整只中指已Сhā入她的股中,指尖抠着滑韧的­肉­壁不停振动,那紧紧吸啜的强劲力道与膣中全然不同,凶猛的程度却犹有过之。

弦子被他抠得身子剧颤,死死抓着他的手剧烈喘息,被他以口封住的小嘴流着口涎,发出急促而激昂的闷钝声响:“呜呜呜呜……唔、唔、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腰肢一拱,­阴­中一道清泉激­射­而出,划出长长的优美弧线,淅淅沥沥地尿了一榻。

耿照不是头一次看到女人尿­精­,但以劲道之强、水量之多,却没有比弦子更厉害的。她连喷几注,绷紧的身子又软软躺下,只剩细雪的玲珑­奶­脯兀自起伏,颈上胸间的潮红逐渐消褪。

耿照掬水洗净双手,用拧好的手绢为她清理下身,终于抵不过好奇,以指尖蘸了点榻上的湿濡水渍凑近鼻端,却无一丝尿水的腥臊味,闻起来比她的滛水要更浓厚鲜洌一些,就像是新近剥开的厚叶芦荟,脆生生的断面还淌着汁液一般,令人忍不住想将指尖含入口中。

他没法将她身上的衣服原样穿回去,假装什么事也发生,只得打开金盒,将残剩的药末凑近她鼻端。弦子吸入些许粉末,皱着眉头身子一颤,缓缓睁开眼睛;空洞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一阵,倏地聚焦起来,一瞬间又回复成那个冷若冰霜的潜行都第一高手,掩着衣襟坐起身。

耿照扼要的把情况说了一遍,连喂药的过程也和盘托出,只略去了开后庭一事。

“弦子姑娘,事情迫不得已,你……你若还是难以释怀,我会负责到底的。”其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负责”。他很难想象弦子哭着要个名分的样子--这不只是因为他的想象力不足以凭空勾勒出弦子的泣颜,他甚至没想过要娶亲,更别说娶了她之后,姊姊和霁儿要怎么办。

还好这可怕的情景始终没有发生。

弦子一言不发穿好了衣服,重新裹上缠腰,将那些零碎物事一一收回原位,连灵蛇古剑都重新Сhā在腰后,试了试拔刀是否顺手,直到满意为止。斗室里异常静肃的气氛,让耿照一度觉得宁可去面对岳宸风比较好,他觉得自己活像是静待秋决的死囚。

“拿来。”她冲他一伸手,修长纤细的指掌宛若白玉雕成。

(拿什么?我的命么?)

耿照被问蒙了,片刻才会过意来,忙将捏在手里的小金盒还给她。

弦子揭开盒盖,把剩下的一丁点药末全倒进口中!

“弦子姑娘!那是毒……”

“份量不够。”弦子冷冷截住他的话头,淡漠的俏脸丝毫看不出喜怒。“符姑娘的烟毒下得很重,吃多一点能解得快些。”

“她说只要一丁点,一个对时内……”

“我等不了一个对时。”

她旋开灵蛇古剑的刀末,从中空的刀柄取出一张平面图。“这是驿馆的平面图,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里。”随手指着图上一处,并未抬眼看他,弯翘的浓睫轻轻一颤,似与身畔的空气说话。

“据说他住在这里,天字号房。”

“多谢你了,弦子姑娘。”

这正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情报。耿照背好神术刀,见她贴在窗棂边,似乎正在观察屋外的往来动静,几绺发丝垂落在柔­嫩­的面颊之上,仍感歉然,低道:“弦子姑娘,我……实在是很对不起你,你……”

弦子的视线稍稍移开片刻,微蹙着眉头,仿佛有些不解。

“你救了我,所以对不起我么?”

自然不是。是我为了救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耿照心里想着,忽觉这一切太过荒谬,实在是难以出口,弦子却把注意力又放回院里,一点都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谢谢你救了我。”她并未回头,只是指了指刀柄。

那意思很清楚了:让耿照分享潜行都秘制的驿馆地图,就是她的回礼。耿照突然有种感觉,她并非是刻意装作冷漠、刻意与人保持距离,而是她衡量价值、对错的标准与世人不同,她的世界出乎意料的简单易懂,所有的事情只有一项规则。

“谢谢你救了我,浪费你许多时间。”

她觑准一个空档,纵身推窗而出。只见树荫穿风,下一瞬间,苗条修长的黑影已消失在转角。

“换了是我,决计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 ◇ ◇

天字号房中,什么都没有。

耿照避开了驿馆中来来去去的大小官员、仆役杂工,可说十分轻易便潜入了岳宸风的落脚处。兴许大家都不想惹上岳宸风,最顶级的天字号房四周特别安静,所有人都远远避开了这个角落;房里没有岳宸风、没有赤乌角,没有昆仑奴、没有五帝窟献上的纯血C女……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的确有人长住的痕迹,几件衣箱行囊里的服­色­还很眼熟,空气里还有一丝淡淡的合欢气息,不久之前有人在此激烈­肉­搏,留下大量的­精­水滛夜,那股腥膻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唯有经碧火真气强化过的灵敏知觉,才能捕捉到这些微乎其微的蛛丝马迹。

--这不可能造假。

这里没有姊姊的琴盒,没有被缴获的宝刀明月环,自也不会有明姑娘的消息。

耿照呆坐在屋里出神,突然一跃而起,施展轻功穿窗越顶,一路来到后进院里的地窖入口--越城浦的驿馆只招待重要官员,是大人物交际应酬的地方,没有地牢之类的设施。显然弦子认为在必要之时,岳宸风也可能把掳来的少女,和咸菜萝卜关在一个瓮里。

“琼飞不在这里,是因为岳宸风不在这里。”

他拉着弦子躲入一处僻静的角落,强抑着心中激动,冷静分析:“岳宸风抓了琼飞,但不可能把琼飞带去谷城大营,因为据说慕容柔有洁癖,不容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肮脏事。你们的人没看见岳宸风回来,符姑娘也说岳宸风没回来,你和我来找了一遍,果然岳宸风是真没回来。岳宸风既没回来过,所以琼飞也不在越城浦。既然如此,琼飞在哪里?”

弦子无言听完,认真想了一想,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一定在岳宸风手里。”

“正是如此!”耿照压低嗓音笑道:

“这就是岳宸风出城之后,还能遇到琼飞和楚啸舟的原因。除了越城浦译馆和谷城大营,岳宸风在城外必定有第三处据点!他出城后并未直接前往大营,而是先去了那处,因此琼飞闹完译馆之后,才又在城外撞见了他!”

弦子豁然开朗,柳眉一舒:“你知道在什么地方?”

以地缘来说,这处秘密据点必然在越城浦的地界之外,潜行都才会断了监视,无法确切掌握;断臂的楚啸舟是在小陵河的下游被人发现,而小陵河是沟通酆江、赤水的人工渠道,双方遭遇的地点,定是在溯江上行之处。

--尽管如此,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区域仍大得难以搜索,不足以指出据点的正确位置。

“有个人一定知道,恐怕她已往那边去了。我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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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她到底想做什么,但若去得晚了,要帮要阻都来不及。”两人对望一眼、心意相通,异口同声:

“符姑娘!”

第五二折 谁曰五绝,庄筌暗入

距符赤锦离开偏室,至少有一刻钟的光景,要说去了什么地方,只怕已是追之不及。耿照领着弦子返回符赤锦停放车马的地方,果然空空如也,微湿的庭院地面上有两条浅浅的轮辙痕迹迤逦而出,想也知道是谁驾走了那辆髹漆轺车(轺音“摇”,轻便的小车)。

(难道……她是专程把我们俩带回来安置的么?)

越想越觉蹊跷,正自狐疑,忽见弦子走向一旁的系马桩,直立的粗大木桩上系了两匹栗毛健马,生得膘肥高壮、毛­色­发亮,鞍侧饰有整排的红缨穗,连蹄铁都是­精­光铣亮,一看便知是官马。

耿照差点没晕倒,赶紧将她拉住:“你做什么?”

“你用两条腿追马车?”弦子瞥了他一眼,微蹙柳眉。

“姑娘穿这样骑官马?”耿照忍不住失笑,碧火神功忽生感应,赶紧推着弦子避入树丛之中。直待了半天,远远看见一个半老驿丞领着两名武官模样的中年汉子,一路谈笑而来。

那两名军官身穿貉袖短褂,足蹬半长袎靴(袎音“要”,指靴袜的筒状部分),腰跨长刀,还别着金字腰牌,头戴饰有红缨的短檐毡帽,毡帽一侧Сhā着长长的翎毛,似是鹰羽雁翎一类,装扮威风凛凛,恰与那两匹官马的装饰相映成趣。

耿照毕竟是侯爵府内出身,知道这种刻意夸饰的华丽打扮,军阶品秩反而不会太高,通常都是传令、驿将之流,负责替主子带口信、发号施令,背后都管叫“杂号将军”,没什么实权。

但这种小人物却有一样好处,恰恰是此刻耿照最需要的。

他浓眉一振,喜动颜­色­:“天助我也!”只听那老驿丞冲二人一拱手:“……两位军爷路上辛苦,老汉便送到这儿啦!”两人连声称谢,直目送老驿丞离去之后,才转身解缰。

驿馆的驿丞虽身在公门,却无品秩,连说一句“芝麻官”都不够格,这两名军官丝毫不敢开罪,可见身分之低,纯是服­色­威风而已。耿照向弦子使了个眼­色­,两人飞身而出,“砰、砰”两声制服了二将,拖进一幢空屋剥除衣帽,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单衣,拿绳索捆成了两只一串的大粽子。

弦子虽然生得修长高挑,身板儿却十分纤细,无须除衣,直接将貉袖、短褂等穿在外头即可,连长袎靴都是直接套上。

耿照却无这等便利,才松开兰衣僧袍,见对面的弦子大大方方地穿衣套靴,不禁有些发窘,讷讷地摸了摸光头,嚅嗫道:“弦……弦子姑娘,不好意思,麻烦你转个身,在下要更衣。”

弦子瞥他一眼,继续低头穿靴。

“你更啊!”

“这……男女……”

他本想说“授受不亲”,突然想起自己还Сhā过人家的娇­嫩­后庭,揉过玉|­乳­|、吮过香舌,说这个未免太过矫情。忽听弦子道:“我身后一有人动,便想拔刀,曾因此误伤同组的姊妹。你若不介意,我可以转身。”说着微微蹙眉,可见是真的担心自己刀快,冷不防地一刀砍翻了他。

“那……还是不要好了……”

耿照心想此姝与寻常女子不同,别当她是异­性­就好,快手快脚换上公服,又从天字号房里拿来一件猩红衬里的黑绸大氅披上,皮制的尖顶毡帽正好遮住光头,配上帽缘威风凛凛的雁羽标翎,俨然是一名英姿焕发的少年武弁。

两人将兵器佩在腰际,解开栗毛健马,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了驿馆。

符赤锦的轮辙轻浅,转上铺石大道后便难追踪,耿照却不慌不忙,领着弦子径往城门的方向去;遥遥望见盘查的关哨前人山人海,队伍懒洋洋地要动不动,“驾”的一声猛夹马肚,反而甩缰向前疾驰。

弦子以为他要硬闯,更无二话,跟着加速冲刺,一手按住了腰畔的灵蛇古剑。谁知耿照却在关卡前一勒马,那栗毛马人立起来、昂首嘶鸣,守关的兵卒纷纷走避。为首的军官按刀大喝:

“来者何人!想硬闯城门么?”

“大胆!”耿照马鞭凌空一抽,藤制的细直鞭梢“唰!”一指那军官鼻头,大喝道:“将军大人稍后即至,你们这些……这些个作死的,还在这儿发什么­鸡­瘟!快让开!”

放眼东海,若真有一个无分上下、军民皆惧的人物,决计不会是异族酋王,甚至不是当今圣上,而是镇东将军慕容柔;而官员、军兵惧怕此人的程度,更远远超过一般的庶民百姓。

据说东海各地军所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但凡军队驻扎处有什么不­干­净的鬼怪传闻,捻香拜过龙王大明神后,须烧一张书有大鬼­阴­讳、以辟鬼祛邪的符纸当作­阴­将镇守,最流行的三个字就是“慕容柔”。烧完人就安心了,从此一夜好眠,什么鬼都不怕。

那军官一听“将军大人稍后即至”,吓得魂飞魄散,总算脑子还有点灵光,紧拉着马辔不敢放手,颤声道:“将军……没……没听说啊!你……大人是哪个衙门的?请恕末将眼生……”说着略定了定神,上下打量着二人。

耿照心里有些佩服:“不愧是东海第一大城的门卫,不能轻易唬弄。”装出气急败坏的模样,尖声吼道:“你没听说,我们也是刚刚才听说啊!他妈的!”亮出七品典卫的腰牌,只差没拿木制的金字牌朝军官的脸上殴去:

“老子是抚司大人的侍卫,瞎了你的狗眼!小三子,关条!”

弦子会过意来,从怀中取出一封关条递去,正是耿照从两名驿将身上搜来之物。

驿将负责传递城尹大人的口信手谕,每日离府前都会发给一封通关文书,其上不录姓名,各处关口见文放行,毋须核校身分,以免耽误要事;单以便利­性­而言,仅次于符赤锦持有的将军府文书。

耿照故作狂怒状,一把将关条抢过来,一股脑儿塞进城将手里,尖叫道:“拿去看清楚!赶快让人传告各处城门,不许再醉生梦死!一会儿城尹大人会传正式的命令过来。”

他惊惶狂怒的模样感染了附近的兵卒,众人纷纷想起镇东将军的恐怖,一时都慌了手脚。那城将没见过抚司大人几回,自然不识他身边的人,但腰牌确是七品典卫的金字牌,关条上更是货真价实的城尹官防红印,一听也急了,慌忙命人撤开拒马,放下缰辔:

“末……末将这就派人通知各城门!大人好走。”

耿照理都不理他,策马急驰而出,突然又勒马回头,大声问:“岳大人的马车往哪里去了?我要追那车回来!”

城将一愣,手指远方道:“似往西边的望春原去啦。大人沿着小陵河岸往酆江上游的方向追,快马应能赶上。”

耿照微微颔首,忽然睁眼大骂:“拖拖拉拉!还不着人传信去?怠慢了将军,仔细你们一伙的脑袋!”明明是光天化日、艳阳高照,城将却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连“谢”字都来不及说,没命地奔走发令,城门里外乱作一团。

出了越城浦,耿、弦二人一前一后、奋力疾驰,一路越过了越浦城郊的望春原,周身的景象从大片的林园别墅一转,变成起伏平缓的丘陵田地,适逢春秧新Сhā不久,触目一片水映­嫩­青,迎面凉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

望春原位于越城浦西郊,原是越浦一带最著名的景点之一,许多大官富商的林园都设在这里,彼此接邻,寸土寸金;一过望春原便算出了越浦,再来便是西边临沣县的地界。

耿照心想:“岳宸风若将据点设在此间,可说高明至极。望春原是达官贵人群聚的地方,谁也不敢在此造次;过了望春原,临沣县又不属越浦地界,往返却也快极,有地利之便,而无地缘之累。”遥见田地里有乡人耕作,正想上前打听轺车的行踪,忽听弦子道:

“你对他忒坏,他­干­嘛听你的?”

原来他一放慢速度,弦子便追上来,两人并辔而驰,这才能说得上话。

耿照笑道:“我不是对他坏,是扮大官吓唬他罢了。”

“是么?”弦子蹙眉想了想,又问:

“那你扮得像不像?”

“应该很像罢?所以他才这般听话。其实扮作上位之人简单得很。”耿照笑道:

“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不听人话,只消做到这四点,你来扮肯定也像。我城中有位世子就是这样,我也算是偷师了罢。”

弦子露出恍然之­色­,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耿照本是说笑,不料她却正经八百,恐怕当作什么重要的心得情报吸收了,若是赶紧撇清说“我开个玩笑”,指不定她又要问“哪里好笑”,这一路缠夹下去,真个是没完没了,索­性­将错就错,硬生生将满篇的解释咽回腹中。

他沿途向田里的乡人打听马车下落,临沣县是乡下地方,几天都不见一回象样的车马经过,符赤锦的美艳与轺车的华贵自是乡令人印象深刻,简直是无所遁形。两人再行出里许,道路突然一宽,一路蜿蜒至前方的小山丘之上,丘陵的密树之间隐约透出幢幢屋影,似有院落庄园。

(难道……便是那里?)

耿照与弦子对望一眼,正要下鞍系马、检查地上的轮辙痕迹,道上忽有一头青牛摇头晃脑而来,两只弯弯的水牛角一边挂了把用草杆扎起的萝卜、水芹等野菜,另一边却是几卷书,牛背上一名少年光着脚板,全身上下作牧童打扮,正捧着书卷低头吟哦,模样倒与胯下的老牛有几分相似。

耿照心念一动,拍马赶上前去。

“这位小哥,敢问山腰那处是谁人家的宅院?”

牧童的背影看似冲龄,年纪却与他相仿,耿照连喊数声,那牧牛少年才从书中回神,抓头皱眉道:“官老爷既来到五绝庄的地界,怎不知上边便是五绝庄?”腔调奇特,浑不似东海本地之人。

耿照方才沿路打听,发现田地里年岁稍长的乡人都无口音,一如别地的寻常庄稼人,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少壮青年,说话却杂有一种熟悉的腔调,经少年一说,这才省悟:“原来这里便是五绝庄!”

当年独孤阀起兵东海太平原,招辑流亡,号召各地的难民加入武装军队。这些流离失所的外乡之人别无去处,为求饥饱寒暖,索­性­以军旅为家,打完了异族,又接着参与一统天下的央土大战;战后在东海生根落户,称作“中兴军”。

耿照的父亲耿老铁,便是中兴军出身,耿家所在的龙口村即是散在东海各地的中兴老兵聚落之一。

然而耿老铁之流,不过是中兴军里的无名小兵。而中兴军系的将领也在东海安身立命,其中有五人结伴退隐于临沣,朝廷特拨百户食邑赏赐,以五人名讳中的“仁、义、礼、智、信”为封,赐名“五德庄”。

这五人都是中兴军的骁将:上官处仁­精­于马战,取敌将首级如入无人之境;公孙使义擅用双刀、何遵礼力可举鼎,李知命百步穿杨,而漆雕信之则通晓水战,赤水古渡一役顺风焚毁敌船百余艘,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五人连手,号称敌阵皆绝,江湖上都管五德庄叫“五绝庄”。久而久之,成了流传通用的名号,连当地土人也如是称呼。

上官处仁等人转战各地,致仕时年事已高,虽娶新妻幼妾、辟广夏良园,迟暮的老将终究不敌岁月流风,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退隐数年之间,接连撒手尘寰,连最长寿的上官处仁也死了有十五年以上。据说后人与本地乡人相处不睦,家声遂逐渐隐没。

若非耿照曾听邻居老人说起五绝将军的凛凛之威,只怕今日也是马耳东风,不知其所以。

(既是五绝庄,那便不会是岳宸风的据点了。奇怪!符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又问牧童:“小哥,你可有见到一辆黑漆马车从这里过?驾车的,应是一位白皙美貌的白衣姑娘。”

牧牛少年先是摇了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见两人面面相觑,这才迟疑道:“说不定是有的。我……我看着书哩,没怎么留心。官老爷是要找马车姑娘呢,还是找五绝庄?”

耿照心想:“小小牧童,竟也如此好学不倦。五绝庄果是朝廷教化之地,风气淳厚。”他是农村铁匠出身,读书不多,平生最敬好学之人,不觉微笑:“我找马车和姑娘。你若是看见马车,还请同我说一声。”

少年打量了他几眼,又看看后边的弦子,点头道:“知道了。”一双睡眼惺忪的无神眸子却颇有戒心。

怀疑生人乃人情之常,耿照不以为意,细辨地上的轮辙痕迹之后,与弦子并辔朝山上的庄园骑去。奔出数丈,却听那少年圈口大喊:“喂,官老爷!你们不是要找姑娘么?庄里可没什么姑娘。”

耿照勒马回头,鞭梢往地下一指,笑道:“可马车往庄里去啦!你看见姑娘跳车了么?”

少年愣了片刻,怔怔摇头:“没看见!”

耿照哈哈一笑,对他轻挥马鞭致意,“吁”的一声掉转马头,继续前行;身脸不动,低声对弦子道:“他不想让我们进入五绝庄,必有古怪。”

弦子轻轻颔首,回道:“我盯着他。”白皙透红的掌心里掠过一抹光,已悄悄将那枚水磨小圆镜拏在手中。镜中那少年兀自看书,一路骑着老牛摇晃而下,既未改变路线,也没有施放火号信鸽之类,直到山脚边上一转,小小的身影才消失在一片碧油油的田畦之外。

两人来到庄院附近前,见大门深锁,门上黑漆斑驳,似乎颇历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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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檐下高悬着一块“五德威服”的横匾,阳刻的大字泥金泰半褪去,连四角的红绸扎花都成了不紫不靛的酱缸陈­色­,看来“家道中落”的传言确实不假。

马车的轮迹没于乌沉沉的庄门之后,符赤锦的确是进了五绝庄没错。

五绝庄的五位当家都是军旅出身,庄园也盖得如堡砦一般,从檐头的角度判断,墙后必有踏脚的平台,墙上每隔丈许留有一处觇孔箭眼,揭开活盖便可窥探外头墙下的动静,必要时可架弩­射­箭,又或倾倒沸水热油等,完完全全就是堡垒女墙的设计。

但此刻整片白墙却是悄静静的,毫无声息,从墙头蜿蜒而下的茂密爬藤攀住了大部分的觇孔活盖,就算墙后伏得有人,只怕也是睁眼瞎子一个,什么也看不见。

耿、弦二人远远便下得鞍来,将马牵到林中系好,以免惊动庄内之人。正沿着围墙潜往后山,打算找一段僻静无人的院墙翻进去,忽听前方一阵窸窣,两名挽着提篮药锄、农­妇­打扮的女子从林中钻了出来。

当先的那名女子“哎哟”一声低呼,回臂护着身后之人,低声叱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的做甚!”声音虽不甚响亮,倒是颇有威严,措辞口气都不像是寻常的乡妪村­妇­。

耿照心想:“她倒无口音,是东海本地人氏。”亮出腰牌,沉声道:

“朝廷办事,轮得到你等啰皂!本官问你,你们可是五绝庄的人?”

那­妇­人肌肤黝黑,猛一看约莫四十许,生得眉眼端正、琼鼻小口,只可惜面带愁苦,­唇­边眉角略显低垂,以致风姿大减;然而身段却有如二、三十岁的青春少­妇­,又因长年下田之故,既有成熟­妇­人的丰腴,腰腿处却曲线宛然,鼓胀胀的肌­肉­线条似还充满了骄人弹­性­。包头的布巾下漏出一把乌溜青丝,连些许灰驳也无,更显年轻。

她身后遮护之人,却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目与­妇­人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是血亲。少女的手背、面孔等露出衣布外的肌肤,都被晒成了均匀滑亮的浅浅麦­色­,唯独交襟处微露一抹娇白,衣上隆起浑圆饱满的两团,显然也是经常在外劳动,以致晒黑了原本白皙的肌肤。

那­妇­人一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反倒不怎么惊惶了,冷冷一笑,淡然道:“朝廷?朝廷几时办事,记得办到五绝庄来?十五年前你们不来,现而今还来做甚?”轻轻一扯身后的少女,低声道:

“咱们走。”

耿照听得一凛。这种话、这般说话的姿态口吻,绝非是普通的农­妇­,赶紧追上前去,歉然道:“卑职失礼了,夫人莫怪。敢问夫人是上官、公孙、漆雕、何、李哪一家府上?”

­妇­人看了他一眼,拉着少女继续走;少女却突然回过头,咬牙低叱:“我爹姓上官!”瞪大了黑白分明的一双澄亮杏眼,刻意压低的嗓音仍有一股风撞金铃似的清脆爽利,琥珀­色­的俏脸上却满是腾腾怒火,仿佛有着切齿之恨。

“夫人请留步!”

耿照一使眼­色­,与弦子一左一右包夹上去,垂首道:“原来是上官夫人!请恕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卑职的父亲曾在上官将军麾下任事,在赤水古渡一役,为将军打造拦江铁锁。家父时时念着将军神威,特别嘱咐卑职若有机会,一定要来拜望他老人家。”

他这话倒不是凭空捏造。

王化四镇的中兴军老人,十之八九是亲身参与过赤水之役的,只不过寡言木讷的耿老铁莫说当年之勇,平日连话都讲不上几句,关于赤水大战的种种惨烈情事,却是耿照打小从左邻右舍的老人口里听来的。

上官夫人微微一怔,重新打量了他几眼,淡然道:“你倒是没甚口音啦。原先是哪里人?”容­色­较先前平霁许多,口吻一缓,似又年轻了几岁。

耿照与她对面而视,终于确定她年纪不会太大,至多三十五、六,说不定还比漱玉节小些。但一个是养尊处优、悉心保养的五帝窟宗主,另一个却是日日下田耕作的农庄­妇­人,此消彼长,自是风情两样,截然不同。

“回夫人,卑职是王化镇龙口村人氏,家父姓耿。”他老实回答。

“不容易啊。”上官夫人一瞥他的腰牌,杏眼微瞠,讶然道:

“七品典卫?你在爵府当差?”

“正是。卑职在流影城当差。”

“你是独孤天威的人?”上官夫人眼睛一亮,似有什么要冲口而出,却又硬生生忍住;顿了一顿,频频左右张望,身子微向前倾,捏紧的粉拳轻轻颤抖。“我……听说独孤城主与镇东将军素来不睦,也……也不买臬台司衙门的帐,是么?”

耿照一愣,忽然明白过来,移步贴近上官夫人,低声道:“夫人有什么话,卑职可以代为禀报。”上官夫人低垂眼睑,眉目不动,右手食、中二指往袖里一摸,似要取出什么物事,忽听身后传来一把冷冰冰的声音:

“夫人,既有外客到来,岂能不延入庄里好生招呼?”

上官夫人并未抬头转身,只是身子一悚,微微发颤着;闭目半晌,才睁开眼睛,冷漠地拉起女儿的手,回头径往庄门处走去,淡然道:“什么朝廷之人,没一个好东西!死得一个少一个,死光了最是­干­净。”

发话之人,乃是一名身穿茧绸长褂的中年汉子,面孔苍白瘦削,若非颔下­唇­上蓄有粗浓硬髭,整个人便浑似一头青眼白狼人立说话,偏生又面无表情,更添几许­阴­沉森冷。

上官夫人拉着女儿走过那人身畔,只见他躬身行礼道:“夫人安好,妙语小姐安好。”那少女上官妙语一咬银牙,本欲开口,却被母亲一把拉住,只得往庄前走去。

那人现身的同时,附近墙上的箭眼活盖纷纷翻了起来,墙后隐约听见脚步细碎、金铁铿击。耿照毋须借助碧火神功的先天胎息之功,也知道两人已被无数搭弓之箭对准,稍有不慎,便将面临利箭穿身的窘境。

“真对不住,敝庄主母有口无心,还请二位大人莫往心里去。”

那人团手打了个四方揖,口里说得殷勤,淡漠的神­色­却一点也不搭嘎,简直像在演傀儡戏。“在下五绝庄总管金无求,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上官夫人一见腰牌便能叫出官衔品秩,耿照直觉这位金总管的眼力决计不在夫人之下,要收腰牌已然来不及,硬着头皮道:“在下长定侯府七品典卫,敝姓狄,这位是敝僚元大人。我等奉长定侯之命前来越浦,公暇之余走一趟五绝庄,了却家父的心愿。”腰牌虚晃一下,乘机收回怀中。

长定侯许乐是封在央土道东郊的三等侯,虽说是侯爵,食邑不过百户,说穿了也就一名土财主。像这样的异姓侯大约有近百之谱,平日散居各地,自领庄园。这次的三乘论法大会,皇后娘娘、琉璃佛子驾临东海,这些小诸侯不敢不来拍拍马屁。

耿照这个谎扯得还算合乎情理--来了多少爵爷,就有两倍三倍、甚至远高于这个数目的典卫随行,谁认得哪个是哪个?其中一名中兴军出身的发达了,代父来拜访一下昔日的老官长,似乎也没什么。

他故意露出些许家乡口音,那金总管冷冷听完,忽然展颜一笑,拱手道:“原来是狄大人、元大人,两位大人好。既然来了,到庄里喝杯水酒可好?”豺狼般的笑容一现而隐,旋又恢复那冷冰冰的模样,仿佛那一笑已是他竭力所为,肌­肉­一松,顿时回复原状。

“那就打扰了。”

金无求领着两人进入五绝庄,比起庄外的寥落萧索,庄院之内却齐整洁净得多,花树经人悉心修剪,铺石阶台也都打扫得十分妥适,只是仍不见有什么婢仆杂役。方才在墙后弯弓搭箭的,少说也有十来人;待耿照等绕过长长的院墙,终于踏入庄院之时,那些人却又撤了个清光,偌大的院里空荡荡的,有种极不踏实的诡异氛围。

五绝庄的大厅称不上富丽堂皇,硬要说有什么好处,就是宽敞而已。厅里遍铺青石,四面墙筑得严实,除了窗棂门牖之外,建材多见砖石少用木料,整座厅堂浑如一座碉堡。流影城中的旧城“闾城”,就充满这种防御工事的风格,­阴­凉坚固,却一点也不舒适。

金无求着人奉上茶点,淡然道:“二位稍坐,我请敝上出来一见。”匆匆掀帘而入,片刻脚步声便已穿进内堂,不复听闻。

“马车的轮痕……”弦子压低声音开口。

“……一路延伸到厅堂之后。”耿照小声道:“符姑娘必在此地!奇怪,五绝庄是朝廷封地,岳宸风怎敢把据点设在这里?”潜运碧火神功,将耳目灵感向外延伸,以防有什么变化。

须知岳宸风虽是镇东将军最重要的武林幕僚之一,但慕容柔处事偏激独断,如有洁癖,最恨宵小卑劣的行止。岳宸风固可以挟将军府之威征收五绝庄的人与地,此地却很难当作他秘密行事的第三据点而不为慕容柔所知。

--如果五帝窟的存在见不得光,对岳宸风的仕途而言,此地也同样见不得光。把偷偷抓来的琼飞囚禁在五绝庄,和大剌剌带回驿馆有什么分别?若非如是,符赤锦来此又为了什么?

“小心为上。”耿照低声提醒:“茶水食物都别碰。”

弦子微微颔首。

“我还不饿。”

--饿了你也不能吃!

漱宗主明明就是聪明绝顶之人,怎么她的女儿和亲信都这么奇怪!算了,反正别吃就好,至于不吃的理由一点也不重要……耿照揉了揉额角,忽然听见一阵极其轻微的“喀搭”细响,仿佛是什么机簧松开、齿轮绞动的声音。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上次听见类似的声响,是在流影城。

伴随着姊姊……不,是二总管的曼妙歌舞,在水上翩然与共的木人车马--

(是机关!)

“快走!这--”

话没说完,顿觉腰间一阵剧痛,两条弯如虹桥、厚逾一寸的弧形钢板“铿!”滑出椅背,在他腹前紧密嵌合,铁箍似的牢牢将他锁在椅上,接缝处­肉­眼几难辨别;若非已知它是两片合拢而成,会以为这条钢制的腹箍乃一体成形,更无接点。

机关的转动声却未停止,两边的扶手、椅脚各出一环,“錝錝”几声,将手脚四肢也锁了起来,较诸前度的腰腹受制,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根本来不及反应。

耿照没学过机关术,但在七叔的调教之下,对铸造齿轮、卡榫等­精­工细件极有心得,心知钢铁制的机簧虽坚固耐用,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反应较慢,无论以人力兽力推动,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到位;要快,就必须使用竹簧、铜片等替代。

--而它们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如钢铁坚固!

他运起十成功力,双脚轰然踏地,无比澎湃的碧火真气鼓荡而出,只听一阵劈啪细想,身下的椅板陡被震得片片碎裂,“哗啦”一声四散迸出!

(成……成功了!)

耿照只觉腕间的钢镣松脱,忙聚力于肩,正要使劲将扶手扳断,忽觉不对,那地底传来的机括转动声始终没停,“喀啦喀啦”一阵绞扭,蓦地腰间的钢箍一紧,竟继续往后收拢,几乎将他的肋骨压断!

在此同时,手腕、脚踝处的钢镣也跟着收缩,虽然速度极慢,但那箝着肌­肉­骨骼的痛楚亦十分难当。耿照忍痛运劲、奋力挣扎,只听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喇声响,周身不住迸出石粉碎屑,扶手、椅脚被扯得歪曲变形,仿佛下一瞬目便要支解散离,但耿照却始终难以挣脱。

终于,钢圈紧束的剧痛超过他所能忍受的极限,耿照一声痛苦低嚎,颓然瘫倒,汗水淋漓的脖颈胀得赤红,青筋爆出,衣下四肢都渗出血来。

“啪、啪、啪”,一人在后堂鼓掌而出,长声大笑:“好汉,真是好汉!这机关自完成以来,从未被人破坏至如此境地,这哪里还是人?简直是头大牯牛啦!金大总管,你上哪儿找来了个这么有趣的家伙?”声音既沙哑又尖亢,竟是正要发育长成、初初变声的少年喉音。

只听金无求接口道:“他自称是侯爵府的七品典卫,近日全东海道最有名的一位典卫大人偏偏不是姓狄,而是姓耿。小人不过是斗胆一猜,也不用什么根据,猜不中是自然;猜中了,便是主人的运气。”

“猜得好极!”

那少年哈哈大笑,口气甚是嚣狂。

耿照正想再提内元,略一吸气,腰腹间顿时剧痛难当。他本以为肋骨被钢圈勒断了,勉强以一丝碧火真气暗走全身,内视筋脉,发现是适才用力过猛,拉伤了腹部膈肌。若能按摩几处岤道、推血过宫,这种程度的肌­肉­损伤转眼便能修复,此际却偏偏动弹不得。

少年挥散烟尘,露出一张朱­唇­白面、剑眉斜飞的尖长脸蛋来。

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颈间喉结微凸,­唇­上渗出些许细软的须根,正是初初发育的当儿;一身的锦袍玉带,足蹬粉底官靴、头戴双翅金冠,貉袖束腕,完全是富户少爷的演武装束。

少年虽生得极俊,然而面­色­极白、嘴­唇­极红,衬与上下两排又黑又翘的浓睫,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他两手按着耿照腕间的钢圈,啧啧叹道:“乖乖!­精­钢打造的手镣脚铐,整块青石雕成的石椅,还有以异域金钢石磨成的机簧……这都差点给你毁了,你是哪来的怪物?”

耿照正要开口,冷不防少年“啪、啪”两记耳光,打得他嘴角破碎,迸出血来。他愕然抬头,却见少年的双眼满是恶意,那是种习于欺凌弱小、享受她们的哀告惨嚎的卑劣习­性­。

耿照咬牙瞪了回去,少年睁大眼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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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甚,又抽了他两记耳光;耿照“呸”的吐出一口血唾,少年及时侧首避过,正要反掌施暴,岂料耿照一记头锤,清脆无比地撞上他的额头。少年痛得翻身栽倒,抱着头在地上连滚几圈,忽然一跃而起,伸手往他裆间用力一抓!

耿照被抓得几乎晕死过去,身子用力弹动几下,俯身荷荷喘息,口边淌出白唾,浑身冷汗直流。少年出了恶气,得意拍手而起,笑顾身后冷冷注视一切的金无求道:“原来他不是牯牛嘛!卵蛋还挺大的。”金无求面无表情,仿佛视而不见。

少年占尽上风,好不得意,注意力旋即被一旁的弦子所吸引,啧啧道:“好美的姑娘啊!不知­奶­子摸起来怎样?”伸手往她襟里探去。

弦子虽也身受钢圈紧束之苦,但她身板儿天生就薄,钢圈纵使合拢到底,离她的腰肢仍有半寸的距离,倒是手腕脚踝都被箍得瘀青泛紫,甚至破皮流血。面对少年的滛猥笑脸,以及一寸寸逼近的禄山之爪,她仍是面无表情,睁着一双澄亮妙目回望着他。

那平静无波的漠然令少年为之一愕。他曾欺凌、滛辱过许多女子,哭喊哀求者有之,寻死觅活者有之,却从无一人如眼前这玉一般的美丽女郎,映月似的眸光仿佛穿透了他。

少年被看得一阵不自在,心想:“这女人是白痴么?怎地一点儿也不怕?”

耿照好不容易回过神,咬牙道:“你……别碰……别碰她……”

少年正觉无趣,嘻嘻一笑,转头涎着脸道:“大牯牛,你在临沣四处打听打听,看我上官巧言是听人的多呢,还是不听人的多?”

从金无求的态度,耿照已约略猜到这少年是此地的主人,却没想到竟是上官夫人之子,勉强调匀呼吸,沉声道:“你……你父亲是本朝­干­将,威……威名震动天下,你……你在府邸中设置这等害……害人的机关,不怕……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那上官巧言突然狂笑起来,目露凶光,也不管弦子的­奶­脯了,双手扬起、左右开弓,连打了耿照十余记耳光,打得他口鼻溢血,点点滴滴落在靴前。

“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哪,大牯牛。”上官巧言狞笑道:

“你坐的这把椅子,乃出自四极明府“数圣”逄宫之手,光是设计蓝图,便价值千金哪!更别提完完整整打造出来,须花费多少银钱心血了。本少爷给起了个名儿,就叫“吸魂功座”,你千万别以为是锁人的­精­钢捕兽夹而已,这椅中的支架机簧,全按人体运功时的肌­肉­骨骼之用,反向而为。

“一旦四肢腹部被锁,你运功的力道就会被椅中暗藏的支架活门抵销,运十成功力,实际用出不过三两成,生生累死你个王八羔子!哈哈哈哈……”

(难怪……难怪机括运作的声音如此耳熟。)

耿照不禁暗自苦笑:“我虽不识逄宫,却与他的机关忒有缘。价值千金的设计蓝图,这都碰上第二回啦。”

却听上官巧言续道:“……你若不能破解“吸魂功座”之妙,就算震歪了扶手椅脚,椅子却永远都不会坏--因为你出的力,绝大部分都用在支持椅子的骨架结构。越是用力挣扎,这“吸魂功座”便越是牢固。”

一阵温甜香风卷帘而出,来人腻声笑道:“上官巧言,你这般饶舌,还有什么不能说给人听的?这“吸魂功座”的奥妙被你透露一空,不怕人借机逃跑么?快快将人解下,找个地牢囚起来是正经。”

耿照毋须抬头,也知来的是谁。

上乖巧言剑眉一挑,叉腰回头:“符姑娘知道这两位是谁么?”

掀帘而出的美艳少­妇­,正是驾着马车入庄的符赤锦。她娇声笑道:

“这位典卫耿大人呢,是你家主人眼下最想要的人,你敢打他,只怕主人还舍不得。至于这位弦子姑娘,则是漱宗主跟前的红人,主人第一眼便看上了她;你哪只手敢碰她一碰,趁早自个儿剁了,也好替主人省事。”

耿照听得浑身一震:“主人……这里果然是岳宸风的据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上官夫人教养良好、刚毅朴实,怎么她的儿子却甘愿供岳宸风差遣,如此败坏家声?实在令他百思不解。

上官巧言“喔”的一声,陪笑道:“符姑娘说得是。这样说来,我这回可立了大功啦!感谢符姑娘指点。”虽说如此,却不忙着处置耿、弦二人,随手捧了几上的茶点回到居间的主位之上,屈着一脚半倚半坐,大啖糕饼。

“来,符姑娘也坐。”

他一指对面的另一排太师椅,拈起一块香榧酥放入口中,随手拍去饼屑,笑道:

“可怜这俩呆子,以为我会在茶点里掺毒,殊不知机关却设在椅中,这茶和点心却是大大的美味可口。”命金无求将另一张几上的香茗挪来,殷勤招呼符赤锦享用,眉开眼笑的模样,终于有了几分年少稚气。

符赤锦看了他一眼,抿嘴微笑,款摆葫腰怡然落座,端起盖杯轻啜一口,点头赞道:“这甜茶好香!”

上官巧言笑道:“冲了桂圆蜜的,自是香甜。”

符赤锦娇娇地瞟他一眼,哼道:“你家里边没大人啦?镇日都吃这些个东西。”

上官巧言耸肩一笑。

“没法子,主人信任我哩。偌大的五绝庄都交给我来打理,不吃得好些、脑子警醒些,如何能看紧门户?”笑着笑着,忽然转过一张冷脸,­阴­恻恻道:“说到这个,符姑娘可知主人曾交代,没他的吩咐,此间谁也不许自来--包括符姑娘在内?”

符赤锦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谁?他--”忽听“铮铮”机括转动,椅中的钢圈弹出,将她的手脚四肢、连同那一把软陷葫腰箍束起来,再也动弹不得。

“上官巧言!你做什么?”

“对不住啊,符姑娘。”少年悠然品尝糕点,微笑道:

“你也是不请自来之人,我可信不过你。就按你所说,赶紧将人解下捆好,找个地牢囚起来是正经。”

符赤锦怒极反笑:“你不知我是什么人么?当心我在主人面前参你一本!”

上官巧言星目一瞇,涎着脸摇头:“符姑娘,我是小孩儿,不懂这些的。有什么话,麻烦你同主人说罢。”一拍椅座,机关飞快转动,三人座下忽然出现一个大坑,三把椅子“唰!”垂直滑落!

耿照正缓缓运功疗伤,突然身子一空,滑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椅座“笃”的一声坠落地面,竟已置身在一处湿冷幽暗的地牢之中。他还牢牢被锁在椅子上,周围的景物却在瞬息间全然改换,自然又是出自逄宫的巧妙设计。

头顶上的机关盖子尚未闭起,一条人影探过头来,遮住了­射­入地牢的些许残光。上官巧言的声音远远传来:“符姑娘,你就在里头休息一会儿。待主人回来,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自会放你出来。”

符赤锦抬头怒道:“上官巧言,你犯下大错啦!我与主人何等亲密,要是让他回来看见我这样子,你猜是谁会倒霉?”上官巧言道:“自然是你。你无故前来,还引了外敌到五绝庄,主人不会再信你。”

符赤锦冷笑:“你懂什么?主人是不是抓了漱家的丫头,藏在庄里?你以为他为何不敢让我知道?”此言一出,陷阱上方一片寂然。

符赤锦心想:“侥幸!若留守的非是上官巧言,此计直是无用武之地。”悠然续道:

“上官巧言,你年纪虽小,睡过的女人也不少了,知不知道女人喝起醋来,连­性­命都不要?主人不敢让我知道,可我偏知道了,他回来自要给我一个交代。你把我关在地牢里,主人是要夸你一句“做得好”呢,还是拧了你的脑袋向我赔罪?”

她听上官巧言始终沉默,腹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扬声道:

“你逮到耿照,可以是大功一件,也可以什么都不是。我若将主人服侍好了,床笫间浓情蜜意,主人一高兴,你这便是功;我若与主人哭诉委屈,说你如何辱我,等不到主人论功,你便要赔上脑袋与我封口。”

过不多时,机括声又再度响起,符赤锦顿觉四肢一松,腰间钢箍解开,连忙起身揉揉手腕脚踝。

地牢的厚铁门长长地“咿呀”一声,昏黄的炬焰流光登时倾入,上官巧言一手执火,另一手却擎着一柄脱鞘长剑,青白俊俏的面孔背光而立,做了个“请”的动作。

“符姑娘,请恕上官不敢空手与姑娘相对。我让金总管整理了一间雅致的僻室,权请姑娘移驾歇息,静待主人回转,再行处置。”

“算你识相!是了,我想看漱琼飞那小花娘一眼,瞧瞧她的模样,行不?”

“这……”上官巧言微露迟疑,见她俏脸一沉,陪笑道:

“符姑娘要见,那还有什么问题?只是钥匙在主人身上,姑娘去了,也只能隔着窗看两眼,这也无妨么?”

“无妨!那丫头平素飞扬跋扈,与姑­奶­­奶­的梁子可大啦,我正要瞧瞧她落难的丑态。”

符赤锦嫣然一笑,扭腰款摆而出,腴润有致的背影随着炬焰行出黑暗,浑圆如梨的雪臀裹在紧绷的下裳里,行走间两脚交错,绷出诱人的大腿曲线。沉重的铁门再度闭起;幽暗之中,只余一抹淡淡的|­乳­|温香泽,带着些许潮汗,久久萦绕不去。

第五三折 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视线一黑,耿照索­性­闭目凝神,神识遁入虚空之境,全身的碧火真气循环自在,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匀内息,回复元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精­力饱满,先前的疲惫虚脱一扫而空,忽听几声清脆的“喀搭”轻响,却是自身旁传来,转头倾耳:

“弦子姑娘?”

喀啦一声,耳畔掠过一丝风凉,弦子举起右手活动几下,继续专心应付左手的钢镣。

“再等一下,一会儿替你解开。”她口里咬着一根簪钗似的细长钢针,脑后以粉绸扎成马尾的乌浓发束垂落胸前,露出一段白皙雪润的纤细鹅颈,在幽暗中竟微泛光华,分外耀眼。

原来她右腕的皮制臂鞲中设有暗鞘,藏着一长一短、一直一曲两根开锁针。坠入地牢之后,她趁着四下无人,以手指钩出曲针撬开镣锁。这开锁的技能与工具潜行都中人人皆备,弦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逄宫设计的“吸魂功座”固然巧妙,但在她心无旁骛之下,不到半刻便撬开了钢锁的机括。

没想到弦子竟有这等巧妙的翦绺(注)活儿,耿照既惊又喜,只可惜地牢光线微弱,四下幽暗不明,不然还真想观摩一下,开开眼界。正自睁眼探头,蓦地心尖一阵微悚,先天胎息骤生感应,低声道:“有人来啦!”

弦子一怔:“没听见。”兀自喀搭喀搭地转动钢针。

耿照急道:“是真的!有两……不,是三个人!”不一会儿工夫,脚步声由上而下一路盘绕,静止在厚重的地牢铁门前;锁孔中一阵令人牙酸耳刺的擦刮尖响,火光随着一霎变宽的门缝透入。

耿照瞇眼转头,朦胧中见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举火而入,身形模样无比熟悉,正是上官夫人与五绝庄大小姐上官妙语。

母女俩合擎一炬,身后的第二把火却停在门边,执焰之人身量不高,生得肩阔腰窄、臂矫如猿,一身布衫草鞋,蓬乱的额发难掩惺忪睡眼,竟是在丘下骑牛读书的那名少年。

耿照习惯了松枝火把的光芒,目光与少年一对,沉声道:“原来,你也是五绝庄之人!”少年耸了耸肩,仍是瞇着一双迷蒙大眼,动作虽似流水随心,却未予人轻佻之感,只觉没什么敌意。

上官夫人回头道:“何患子,你先上去。一会儿时间到了,再下来接我。”

被唤作“何患子”的少年面露难­色­,上官夫人之女上官妙语却圆睁杏眼,咬牙冷笑:“我母女俩手无寸铁,你还怕我们劫了人去?”上官夫人一扯她的衣袖,低声喝止:“好了!别为难他。”径对何患子道:

“你上去罢。我母女二人不会使你难做的,你该清楚。”言罢拂袖转身,不再说话,虽着粗布衣裳,却自有一股将军夫人威仪,凛然不容侵犯。

那少年何患子神­色­漠然,微微躬身一揖,低头退出地牢,随手将铁门带上。

这回,他一路盘旋而上的脚步声倒是清晰可闻,仿佛刻意为之。上官夫人竖起耳朵,直听他走远之后,才让女儿将火炬Сhā上石墙,趋前观视二人身上的伤痕。弦子在那“吸魂功座”坐得端正,右腕处的钢镣看似原封不动、完好如初,让耿照几乎误以为方才钢针开锁一事,纯是出于自己的想象,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相询之意。

弦子却冷冰冰的,也不来搭理他,索­性­别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耿照微微一怔,不禁失笑,暗忖:“说她不通世务也不太对。到了紧要关头,倒是机灵得很,一点儿也不胡涂。”

上官夫人整肃仪容,冲他敛衽施礼,低道:“没想妾身一时胡涂,连累了二位,还请二位恕罪。”耿照动弹不得,急道:“夫人快快请起!折煞我二人啦。”见上官夫人拜了几拜,才由一旁上官妙语搀起。

那上官妙语瞥了他二人一眼,小声道:“我阿娘都拼命暗示你们别进来啦,偏生自投罗网!”上官夫人回头责备:“别胡说!没规矩。那金无求老J巨猾,两位大人既无防备,怎知有诈?”她吐了吐舌头,低头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低溜溜地一转,可没半点服气。

耿照忍不住问:“夫人,那位符姓的姑娘与“八荒刀铭”岳宸风素有勾结,乃邪派七玄中人。我听令公子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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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主人”……莫非,现今的五绝庄也听从那岳宸风的号令?”

上官妙语抢白道:“你不知道就别胡说!那人不是我娘的儿子,不是我的哥哥,他……他是假的!”

“好啦,你少说两句。”上官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

“两位也知道岳宸风,要说便容易多啦。人所皆知,五绝庄五位当家都是中兴军出身,退隐时年事已高,妻子若非本地少女,便是相从于战乱之中;在此经营数年,五位当家接连辞世,除了小女是先夫的遗腹之外,公孙、何、李、漆雕等四家都来不及怀上孩子,一时之间人丁单薄,堂上便只五名寡­妇­、一个­奶­娃,还有一位随将军们退下来的管家。”

老夫少妻,这也是可以想见之事。听到“管家”二字,耿照心中浮现那张浑无表情、宛若狐狼般的青白面孔,脱口道:“是金无求么?”

“正是。”

上官夫人神­色­一黯,标致的琥珀­色­面孔倏地僵冷,深吸几口调匀气息,这才恢复平静,继续道:

“家父原是本地仕绅,在临沣县东很有人望。朝廷将本县东边的几百户人家封给先夫等为食邑,乡绅、农户多有不豫;先夫逝世之初,我娘家那厢多少顾着情分,安安分份没甚作为;过得几年,见小女日渐长大,怕我们结上一门有力的亲家,便联合起来向臬台司衙门请愿,欲收还地籍,各归地主佃户。

“其时,慕容柔入主东海,着意拿先帝爷分封的功臣宿将开刀,一时风雨飘摇,我们五个­妇­人家困坐庄里,惶惶不可终日。里边儿是夫家的祖宗牌位,外边儿却是娘家的父兄母舅,左右为难,生怕一觉醒来家业化为乌有,此生不知还能依靠谁。”

这样的无助,耿照能深深体会。

即使在王化四镇,只要一出中兴军眷的村落,便是孩童也会受到本地人的排挤敌视,认为他们占了故乡的土地,是外来的不速之客。因此龙口村的孩子都很团结,经常联合起来与外村的孩子打架,他与葛五义的同村之谊,便是这样你赞一块石头、我偷踹他一脚,彼此拉拔着培养出来的。

五绝庄位于全是东海本地人的临沣县,除了随五位将军退下来的些许亲兵,院墙之外俱是充满敌意的当地土人,直如孤岛。上官处仁等在世时,尚能挟着余威收租使役、强娶当地仕绅的妙龄女儿;一旦身故,积怨爆发再难遏抑。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人带了个男童上门,说那孩子叫适君喻,自称是公孙夫人的侄儿。

五绝庄诸夫人中,只有公孙夫人适氏非是东海本地出身。

适家本是白玉京望族,适大人累官至礼部侍郎,是堂堂正四品的京官儿。城破之日,适家小姐与家人失散,被公孙使义所救,两人一路逃到东海,而后更以身相许,从了公孙使义。

“适家姊姊一见那孩子,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是我兄长的孩子没错,生得……生得与我哥哥小时一模一样!”姑侄俩抱头痛哭,我们几个姊妹也跟着红了眼眶。”

从此,那两人便在五绝庄住下。公孙夫人极是疼爱那名唤“适君喻”的男童,直将他当作亲生儿子抚养,心中有了寄托,渐渐不再夜中独坐,或自绣枕泪湿之间惶然醒转,又睁眼直到天明。

“有一天,适家姊姊慎重地召集了四府姊妹,当众宣布,要收适君喻为义子。”上官夫人低道:

“起初所有人都反对,但她一反平日的柔弱娇软,厉声道:“五绝庄若无子息,朝廷随时要将食邑撤回,谁能抗诘?现今是国家初建,律令草草,可知在前朝,三等侯府若无合格之人袭爵,身故之日,门第便等同庶民?”

“我们都吓傻了,从没见过她如此声­色­俱厉的说话,当时我隐约觉得不对,却没敢直说,只劝道:“侄儿虽亲,到底不是姊姊所出。万一……”

“她冷冷截断话头,肃然道:“妹子,妙语是你的女儿,将来却要嫁人的。她嫁了谁,上官家便是谁的,赵钱孙李也好,周吴郑王也罢,家祠之内,未必能有一角给上官家的祖宗牌位。”

“后来众姊妹一想,也觉有理。说也奇怪,自从适君喻那小娃娃入庄后,原本闹得沸沸汤汤的请愿上诉,居然自动平息;渐渐乡人也不再与五绝庄往来,我几次派人捎信往娘家,父亲与兄长却避不见面,久而久之众姊妹也乐得闭门谢客,不再为外事烦心。

“适家姊姊自从得了义子,气­色­益发娇润动人,神采奕奕,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妆红抹艳,不再愁眉苦脸。姊妹们以为她是心有慰藉,也不以为意;过不久,李夫人吴氏也说要收螟蛉子,那人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小孩来,说是李知命将军在西山道的远亲,取名“李远之”,李夫人居然欢天喜地的接受了,一般的不听人说。

“后来,漆雕、何两家夫人接连收了义子,却都是本地人氏,血脉与漆雕信之、何遵礼两位将军丝毫扯不上关系。

“我看不过去,好心提醒道:“各位姊姊,现今五绝庄的家业已无人觊觎,若要收养义子,何不着人返回家乡打听,找些关系近的才好。”不料诸位姊姊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道:“你有女儿,自是一点儿也不着急。”渐渐我开始感觉,自己无形中已被摒除在外。她们经常私下聚会,还当着我的面窃窃私语、彼此嘻笑,却不再与我说心里话。”

耿照听得一凛,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夫人,刚才那位何患子……”

上官夫人点头。

“便是何夫人姚氏的义子。他父母我都识得,是我幼年时乡里间的玩伴。何患子入庄时才三岁多,“患子”是小名儿,据说他出生之时连一声也没哭,家人以为是天生的哑巴,才管叫“患子”。”

耿照沉吟片刻,思绪如水银泄地般奔流蔓延,心想这一切绝非巧合,而是有心之人­精­密策划的结果,而且所用的手法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灵光一闪,抬头问:

“上官夫人,请恕我冒昧。敢问公孙、漆雕、何、李等四位夫人,是否在收了义子的三两年之内,便相继过世;死前体力衰竭,缠绵病榻许久,周身却无任何可疑的内外伤,也验不出毒物的反应?”母女二人面面相觑。

上官夫人错愕道:“典卫大人是如何知晓?当……当真如此!大人所说,便如亲见。”

“我已知是何人所为。”耿照叹道:

“四位夫人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人以采­阴­补阳的邪术掏空了身子,以致衰竭而死。夫人适才说公孙夫人收养那适君喻之后,变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多半是从那时起,便与那人私通。

“这一切,都是带着适君喻登门认亲的那人所谋划。若我所料无差,那人便是如今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上官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这些年来,总算有人知道五绝庄的冤屈啦。当时若有典卫大人这般慧眼,兴许不致到如许田地。”

耿照摇头道:“夫人切莫这样说。那人在别处也有过相同的劣行,一样是处心积虑,占夺他人的祖宗基业。在下碰巧得闻,才有此猜想。”忽觉岳宸风就像是一头恶鸠,不事筑巢,专去侵占其他禽鸟的窝巢,悍然啄食巢里的鸟蛋摄取营养,以图己身的壮大。

对虎王祠岳家是如此,对五帝窟如此,对五绝庄亦是如此。而从上官妙语、何患子的年岁上推算,这几桩­阴­谋进行的时机似有重迭。

“上官夫人,”耿照提出心中的疑问:

“岳宸风第一次带适君喻登门之时,大约待了多久?期间可曾离开?”

“约莫半年罢。”上官夫人想了一想,回答道:“此后便来来去去,每次至多只待一、两个月。最初我并未疑心是他搞鬼,也是因为他在庄里的时间并不长,怎么都想不到他身上去。”

--这样便说得通了。

当时岳宸风的身分,还是阿傻两兄弟的义兄,曾经拿了几车的财货当本金,说是南下省亲,顺便做生意,后来还带回了明栈雪;想来便是那次南下之行,他向五绝庄伸出了魔爪,借机登门入室,将五府的寡­妇­们连同偌大庄园基业化为禁脔。至于他对五帝窟出手,至少是紫度神掌的雷劲大成之后的事,时间上要晚于虎王祠、五绝庄。

(这人……真是可怕!)

该说他是擅于钻营,还是擅于隐忍?观其埋线布局、待时机成熟才一一收割的行事风格,无不是花费数年光景潜伏等待,期间甚至交互布线,不急不缓,要是换了其他歹人,当下看不见的利益便无意追逐,更遑论先投资几年的成本,慢慢等它萌芽茁壮?

难怪以漱玉节之多智、薛百螣之悍勇,五岛之内多有豪杰,仍不得不屈服在岳宸风的滛威下。若无过人的心机城府,他便不是今日的岳宸风了。

“夫人最初怀疑之人,莫非是金无求?”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官夫人咬牙道:

“先夫待他恩义备至,那厮却恩将仇报,与岳宸风同流合污。当时庄中仆役还未全换,我多次派亲信出外求救,都被那狼心狗肺的金无求破坏。后来听说岳宸风做了慕容柔的幕宾,连朝廷这条路也没得走了,我们才死了这条心。”

岳宸风手段厉害,却非是施恩大方的人。耿照蹙眉道:“究竟岳宸风给了他什么好处,才能令一名跟着将军出生入死、离开行伍后仍不离不弃的沙场老兵变节,甘做走狗,反来欺凌旧主?莫非……金无求有什么把柄,又或有亲人儿女在他手里?”

上官夫人淡淡一笑,线条姣好的纤细下颔一绷,无声咬紧牙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岳宸风用整座五绝庄,终于买通了五绝庄的总管。”

“什么?”

耿照闻言微怔,一旁沉默已久的上官妙语却猛然抬头,杏目圆睁,咬牙恨道:

“那个上官巧言,就是金无求的亲生儿子!岳宸风教那厮冒顶了我家的门第!”

◇ ◇ ◇

半刻的时间倏忽而过,上官夫人约略提了一下庄中现况、屋舍分布等,其余都难以细谈。

五绝庄的食邑本不算少,这几年在金无求的经营之下仓廪颇丰,庄里养了几拨武装人马,只是近日都派出去了,才显得空空荡荡。

岳宸风让金无求的儿子成为上官家义子,凭空造出一名“上官巧言”,交换的条件就是对上官夫人母女秋毫无犯,每月供白米一袋,有僻室栖身,其余的副食菜蔬还须母女俩自行栽种,多的再与附近乡人交换些日用;日子尽管清苦,比起被硬生生采补至死的四府夫人,已不知幸运多少倍。

“何患子那孩子本­性­不坏,我会想办法说动他,放二位出去。”

耿照心想:“你若知我的身分,便明白此事绝无可能。”摇头道:

“夫人!我二人是无名小卒,何德何能,不值得夫人甘冒奇险。”

上官夫人激动起来,咬牙道:“不!乡里间流传,此次三乘论法大会,朝廷不但派遣琉璃佛子前来,连皇后娘娘的凤驾也将亲临东海。

“贵城独孤城主是圣上至亲,恩宠有加,全东海唯有他不惧慕容柔的权势。二位须将五绝庄的冤情上禀城主,请皇后娘娘为上官、公孙等五家作主,如此,我纵死无憾!”

耿照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唯恐她真去拼命,低声道:“夫人勿忧,我自有脱身之法。今晚请夫人与小姐闭门不出,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如此贵庄的冤情才有机会水落石出。”

上官夫人半信半疑,铁门上忽传几声轻响,门缝拉开一线。

“夫人,时间到了。”何患子的嗓音沙哑而紧绷,显示他所冒的险已至极限。

上官夫人回望了耿照一眼,他冲她微微颔首,澄亮宁定的眸光似鼓舞了­妇­人。

铁门重新锁上,始终默默无语的弦子飞快夹出钢针,借着壁上火炬光芒,三两下便将镣铐打开,从“吸魂功座”上一跃而起,活动四肢关节。她正要替耿照开锁,耿照摇头道:“不妨!你去研究那门上之锁,看看有无法子打开。我适才说了,我自有方法脱身。”

弦子微一犹豫,更无二话,转身专心应付那门上的锁孔。

耿照经过一轮休息,­精­神饱满,缓缓沉腰松胯运动内功,果然身下座椅“格格”几声,虽是一阵轻晃,那晃动却巧妙地将加诸于椅身的力道导向支点结构。整张椅子的衔接处便如绞紧的毛巾,椅上之人越是用力,结构便锁得越牢;多余的力量则被导入椅脚,散于地面,想以大力一次震散结构亦是不能。

“好厉害的机关!四明极府的“数圣”逄宫,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心中暗赞,当日在城中目睹“响屧凌波”之妙,以为不过是奇滛机巧罢了,直到此刻才是诚心佩服;若非是对人体的肌­肉­骨骼、内气运行有着极­精­深的研究,任凭再巧的手艺、再高的机关术,也造不出这样一把椅子来。

弦子对那锁孔试了几种不同的解法,却无一生效,非是工具、技术不行,而是牢门之锁造得怪异,与潜行都所钻研的开锁术大相径庭;宝刀虽好,却万万装不进剑鞘里,非战之罪也。

她拭了拭额汗,见松枝即将燃尽,回头道:“这门打不开!我先替你开锁。”

耿照低喝道:“不必!你别过来,退开些!”沉声一喝,鼓劲而出,忽听椅上一阵炒豆似的劈啪细响,所有的关节接点一齐爆开,钢镣、腹箍等从根部连接处弹迸开来,也用不着开锁了。

他朗声一笑,霍然起身,那专锁内家高手、价值千金的“吸魂功座”在他身后倏然坍塌,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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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解裂成一个个的零件,在地上散迭成垒;每个零件均是通体完好,唯衔接处扭曲粉碎,无一例外。

饶是弦子平日心湖如镜、冷若冰霜,此际也不禁睁大美眸,奇道:“你……你是如何办到的?”

耿照活动活动手腕脚踝,耸肩笑道:“这要多谢上官巧言啦。若无他的大嘴巴帮忙,我也想不出办法来。”

原来他试出了吸魂功座的原理,便运起至柔的“白拂手”劲力,待吸魂座按他周身的筋骨运作化消劲力,再逆运至阳至刚的“跋折罗手”功劲,瞬间劲力、走向全然相反;机簧再巧,毕竟是死物,陡地被两股劲力猛然拉扯,相对脆弱的衔接点顿时崩坏。

能做到这点,除了有碧火功源源不绝的内力,更须“薜荔鬼手”这等有刚有柔、兼容并蓄的功法,否则纵使劲力能分­阴­阳,发于其外却仍是同一套肌­肉­筋骨的运用之法,一样骗不过吸魂功座的巧妙机关。

若缚在椅上的是内力极阳的“鬼王”­阴­宿冥,又或是未练薜荔鬼手之前、一身至­阴­邪功的“狼首”聂冥途,纵使两人均是一流高手,依旧无以脱困。

--逄宫的设计毕竟是当世一等一的杰作,不幸的只是遇上了身负“火碧丹绝”与“薜荔鬼手”两大奇功的少年耿照而已。

弦子静静听他说完,蹙眉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功夫?”

耿照笑道:“真的有啊。你若想学,有机会我再教你。”

弦子想了一想,认真点头。

“好。”

壁上的松枝火把焰光渐弱,明明灭灭一阵,发出剧烈的“劈啪”声响。耿照为争取时间,忙解下腰畔的神术刀,以刀柄敲击石壁,斗室里回荡着时而闷钝、时而空洞的奇异声响。

“你在做什么?”

弦子来到他身后,冷眼旁观片刻,双手抱胸,微歪着秀颈问。

“我在找“甬”。”耿照手里不停,口中解释:

“刀剑须时时点油保养,因此护手、握柄,甚至握柄末端的环、鼻等等,都是可以拆解下来的;这些可以自由拆卸的机构,在我们这一派的铸剑活儿里管叫“甬”,即“活动的机关通道”之意。

“大型的机关也是这样。活门、掀板、擒纵机括,时不时要上油保养,又或维修清理,机关师会留一处方便进出的通道,免得机关用了几次便不能用了,谁还肯花钱制造?”一指身后壁上:

“你看见火把了没?”

“嗯。”

“焰火晃摇,代表有风口。这囚室不大,按理通风口至多三寸见方,不会有这么大的风;我们关了许久,适才上官夫人母女在时,这儿最多有五个人、两支火把,却丝毫不觉气闷,可见通风良好。我怀疑风口与“甬”是做在一起的。”

他敲击片刻,喜道:“是这儿了!”以神术刀Сhā入砖隙,热刀切牛油似的顺着四边划上几匝,砌墙的灰粉簌簌而落。

他平举刀刃,运劲一送,神术刀“噗”的一声直没入柄;沿砖隙如法炮制,不久便将几块石砖的接缝戳穿,双掌一轰,厚逾四寸的青石砖向后塌陷,露出个黑黝黝的洞来,一股潮湿­阴­凉、隐带霉味的大风扑刮而入,几乎将炬焰吹熄。

弦子露出佩服之­色­,耿照耸肩笑道:“你刚才开锁的时候,我脸上的表情应该也是这样。走罢!”擎下火把,伸入墙洞,以免有什么瘴厉毒气。

那秘道的宽度不过三尺,只容一人匍匐前进。耿照率先进入,顶着一整片的齿轮连杆爬过一人来长的狭小空间,来到一处宽阔的砌石天井。天井四面都有墙梯,两人爬上梯去,才发现置身于一间无窗的小砖房里,三面墙上有大大小小的拉杆铁掣,下头写着“开”、“闭”、“停”、“升”等字样。

推开门缝一瞧,这间独立砖房的位置正在大堂之后。适才金无求退至后进,“吸魂功座”便即发动,显是由此地所控制。

“看来,这便是全庄的机关中枢了。”

“我要去救人。”弦子回望着他:

“你呢?”

耿照打量墙上的拉杆字条,想起爬上天井时,明明四面墙都有梯子,都留了维护机关用的“甬”,按理应有四处机关才是,怎地却只有三面墙有控制杆?微一思索,登时省悟,对弦子道:

“我们不出去!要去的地方在下头!”不由分说,拉着弦子缒下天井,从不设拉杆的那处甬口爬了进去。弦子毫无反抗,柔软凉滑的柔荑任他拉着,随他爬入秘道之中,乖顺得活像是一只美丽的细瓷娃娃,足见对他的信任。

耿照心中感动,暗忖:“我与她相识不久,还曾冒犯过她的身子,难得她如此坦率无疑。”忽觉心如白纸的弦子其实很好相处,只要光明坦然、直来直往即可,有什么就说什么,毋须考虑繁琐的人情世故,反倒自在。

秘道比先前那条长得多,尽头处天地一宽,却布满复杂的机件齿轮,要觅空间置放手脚大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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