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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妖刀记1-49 > 第三十四卷:谁主七玄

第三十四卷:谁主七玄

◎◎◎

在她跃下望台之前,姥姥伸手按住她的香肩,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向她提出警告。

“妳明白‘其出不意’是什幺意思幺?”

老­妇­人并未显现怒容,语声平静,彷佛事不关己。“机会只有一次。妳要为了那游尸门的女子,选在这个时候发难?”

染红霞与她相处不过数日,不知怎的,却对这位总是雍容娴雅、说话慢条斯理的“姥姥”无有恶感。“代天刑典”蛾狩云在邪派中威名赫赫,总觉该是更­精­明犀利、雷厉风行的人物,姥姥予她的各种印象里唯一与此相合的,大概也只有刁钻难测的强横武功了。

即使情况紧迫,染红霞仍未鲁莽甩脱华服老­妇­的阻拦,径回过头去,平静而坚定地望进她的眼眸。“符姑娘是我的朋友,鬼王与我亦有结盟抗敌之约,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们,折在恶佛手里。”似觉抱歉,微一颔首,轻声道:

“对……对不住了,要让您独自——”

纸狩云笑起来。“我一生都在做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一点,妳倒是比我那些个徒子徒孙更要心铁。有朝一日,水月停轩若容不下妳,记得来冷炉谷找我。”递给她一柄长剑。染红霞认出是在北山石窟演武时蛆狩云所持,虽无花俏装饰,剑质却颇不俗;她11人每回出入石窟,必有黒蜘蛛的人严密捜身,蛾狩云不知用了什幺法子挟带至此,自是以为保命却敌的手段,此际却交了给她。

染红霞心下感激,但空手实无与恶佛一战的把握,于是爽快收下,一扶围栏翻过身去,径至场中加入战局。

强援既至,符、­阴­二姝不由得­精­神大振,三人散成了个“品”字,以生力军染红霞为镞尖,符赤锦刚从超诣眞功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气力犹未全复,而媚儿与恶佛硬撼一掌,已然受了内伤,均难再当恶佛一击。

方塔之上,鬼先生眼见变故陡生,虽以恶佛武力之强,再加个染红霞也不致翻了盘去,结果终归是一样,但毕竟迭出状况,与原本的计划渐行渐远,气不打一处来,峻声冷道:“雪门主,妳这是要表态幺?妳天罗香上上下下忒多口人,如此基业,可不能朝令夕改,说变就变。要有个什幺万一,只怕后悔莫及。”裹胁之意十分露骨。

薛百膳听他说得云遮雾罩,不着边际到了这等程度,其中满满都是显而易见的­阴­谋气息,心中暗忖:“看来,竟连天罗香也为狐异门所制,难怪这厮忒也大方,专提于己不利的条件。以‘玉面蠕祖’之能,却又如何能够?必是使了什幺卑鄙的手段。”料想以漱玉节之­精­明,不可能听不出蹊跷,瞇眼乜着长剑指地、摆出与尊长过招之架势的乌纱丽人,冷哼道:

“宗主,连天罗香也着了道儿,帝窟五岛未必便强过了这帮毒蜘蛛,妳仍执迷不悟幺?”漱玉节淡淡一笑:“请老神君让路。与其劝妾身,不如劝符神君去,她有什幺必要,须捋恶佛虎须?”薛百膳心念一动,就在略略分神的剎那间,漱玉节已低着头朝老人身畔掠去,打算来个声东击西,乘隙掠上方塔,将两柄刀剑Сhā上玉座。

薛百膳大笑,袍袖一翻,徒手抓下一块栏杆,彷佛非是坚硬温润的上佳玉质所砌,而是白面捏成。他随抓随扔,漱玉节脑后生风,娇腴的玲珑葫腰左拧右旋,接连让过“暗器”,虽是应变快绝,脚程却顾不上了。

眼看痩小的葛袍老者双臂如铁,飞扑而至,美­妇­人一声叹息,玄母剑连剑带鞘一抖,嗤的一声破空劲响,径刺老人胸腋“大包岤”,使的却是黑岛帝字绝学里的《穿心剑式》。薛百滕不敢大意,运劲于爪,全神拆解,双方均有所保留,皆未用上全力,一时间斗了个不胜不败,战况颇为胶着。

另一厢染红霞听出鬼先生以耿照相胁的意思,料想自己这般明旗亮帜、公然反抗鬼先生,他多半猜出耿郎已不在望天葬;按黄缨带来的消息,行动之际,耿照将示以信号,一望即知。无论如何,总不会是现在这当口。

她不知道提前发难,将对耿郎的计划带来何种影响、会不会导致失败……为了符赤锦与­阴­宿冥的­性­命,她不容许启己坐视不理。对她这般任­性­妄为的举措,黄缨的反应可能比姥姥要大得多,纵使头晕脑胀,仍抓下她一片衣角;若是负责传递消息、联络两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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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军”大人神智清醒,说不定宁可拦腰抱住她,也决计不让她掺和进去。

“恶佛!”染红霞不欲与鬼先生交谈,以免泄漏更多机密,径对巨汉道:

“你已闉明了立场,岂不由他人表达?你所要的同盟,难不成就是这般专断独行、难以容人的蛮横组织?”另一头正与薛百塍交手的漱玉节竖起了耳朵,心生一念:“这雪艳青说话的声音口气,怎与前度血河荡时不同?”

南冥恶佛抬起眼帘,浓眉之下迸出­精­光,似也察觉有异,忽然“呼”的一拳,朝女郎正面捣来,劲风刮得她衣发皆逆,缀着兔绒的猩红大氅猎猎激扬!

眼看一场鏖战势不可免,染红霞心中叹息,手里却不敢留力,双手持剑轰然砸落,气劲刨开一地铺石,宛若地龙翻身,劈里啪啦地卷向恶佛!在场众人除了鬼先生与蚔狩云外,无不瞠目结舌,适才曾怀疑过“蟏祖非眞”的,此际心头都没了杂音。

这路武功,血河荡当夜曾自玉面蠕祖手中使出,震慑全场。尽管没人叫得出名目,却绝不可能忘记这堪与妖刀比肩的、极其骇人的破坏力。

——玄嚣八阵字,地字诀!

(第三十六卷完)

卷卅七:胜者为王

◎书目

第百八四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

第百八五折、玉面春华,遥望奂若

第百八六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

第百八七折、画虎未成,无往不复

第百八八折、天姿降尔,血海刀铸

第百八九折、粪土为墙,岂可镘圬

第百九十折、心归寂灭,万籁俱无

第百九一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

◎简介

局中设局,招里藏招,即使身陷困局,七玄内从来就没有任人宰割的弱者!面对横生的枝节、不速的来客,鬼先生犹能机变百出,一一应对,直到那把银铃般的笑语透出藕纱,随著摇晃小轿漫入殿堂……

塔顶宝座转出,支颐跨腿的少年俯视众人,带著一缕陌生邪笑。压倒­性­的力量、杀伐决断的冰冷,这是新生的龙皇,抑或觉醒的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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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主角很久没有戏份的,千万别错过三十七卷(笑)耿照在台面下布置许久,反扑的时刻终於到来,而在本卷之中,耿照因为某种变故,一反过去的处世温厚,采取更为激进而犀利的手段,个中因由,其实到三十七卷多多少少已经有点出来了,大家有兴趣的话,看完也不妨推敲一下。

总之,这是保证很爽的一卷,应该翻到最后一行的时候爽点最高(笑)千万别错过了。本卷预定7/25发行~

第百八四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

在染红霞跃下之前,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恶佛与符赤锦、­阴­宿冥的对峙,以及薛百膳二度拦了漱玉节的路,包括鬼先生在内。因此,当一身金甲的长腿丽人飒爽登场,鬼先生除错愕与愤怒,头一个浮上心版的念头:“莫非望天葬那厢出了什么状况?”

姥姥交剑时特意拣了角度,恰被白玉围栏所遮,莫说鬼先生并未留心,便盯紧了天罗香瞧,约莫也以为是染红霞自氅下取出剑来,蚳狩云却将左臂一挥;持虚危之杖的侍女应势退了一步,看来是阻却染红霞取杖的模样,自清意味浓厚。

蚳狩云是老狐狸,鬼先生不会天眞到以为她与染红霞的莽行全无瓜葛。

不过,愿意自清,表示眼下还未有翻脸的打算。而染红霞未放弃“雪艳青”的伪装自报家门,径以玉面蟠祖的身份说话,无论是考虑到她水月停轩的出身,为避免遭群魔围剿,抑或某种程度上仍照鬼先生的脚本走,都只能算是脱稿演出,至少尙未破局。

要继续扮演这个角­色­,光靠染红霞自己是不行的。再多说几句,不免教人看出蹊跷,须由姥姥代言,她只须在关键处虚应几句即可,免露马脚;她那“玄嚣八阵字”不过是空洞的招形,本就是为了输给鬼先生而练,换作不知底蕴的对手全力施为,三两下即打回原形,连要称作“武技”都很勉强。

综合这些枝微末节,鬼先生判断她是为救符赤锦,才不假思索,挺身而出────这种愚蠢而天眞的思路,也够“染红霞”的了。他忍不住握紧怀里的玛瑙小瓶,开始认眞地埋怨起这“牵肠丝”入手太迟,否则要驯服染红霞,过程应更有趣,而结果也该更有效。

不会有什么状况的,他暗自揣想。

耿照已是废人一名,能玩出什么花样?染红霞不过是无聊的侠义心发作,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世间绝大多数的女子即是这般蠢笨,果然对她们太过客气,下场便是恶心自己。

饶是如此,鬼先生仍对虚空处打出手势,远方望台暗处闪了一下镜光,旁人瞥见,怕以为是圆穹垂落的石英矿脉所致,不想是潜伏于入口附近的荆陌领命而去,让林采茵将囚于望天葬的耿照提来此地。

黑蜘蛛无法进入龙皇祭殿,似乎连靠近都是不被允许的。荆陌不愧是受命行走地面的代表人物,特别拣了一处视野绝佳的藏匿点,能在距入口近两丈的地方,窥见方塔上的情景,故成为联系鬼先生与谷中人马的信使。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支使她们的机会,以期从中看出端倪。毕竟黒蜘蛛虽是他得以攻占冷炉谷、宰制天罗香的奇兵,但同时也是最大的隐忧。

没人知道黑蜘蛛到底在想什么。

这帮潜居地底的妖­妇­,乍看对自己是言听计从,然而所提供的一切却都极其被动,传递消息、侦察防御……须由他颁下命令,她们才有回馈,如扯线傀儡。命令下得过于笼统,她们便索­性­置之不理,也不作交代;就算是清楚明了的指令,她们也会按自己的理解独断行动,有的遵行也有的忽视,以鬼先生之绝顶聪明,仍参不透她们依据的准则是什么。

除了“领路”与传讯,他未从黑蜘蛛身上得到其他实质的帮助,就连攻破冷炉谷当晚,她们也不曾动手,只是旁观。

他开始有点能体会,蛾狩云与她们打交道的那种焦虑和不安了,但这仍不能缓解老­妇­人在“看管”染红霞一事上,所犯的严重缺失。鬼先生锐目一睨,投以严厉之­色­,蛆狩云眉目不动,微一颔首,似以此表达歉意。

这一笔,该教她赔上个盈幼玉,才能记着厉害!鬼先生心中盘算着,目光却不由得被场中的激斗吸引。

恶招临门,染红霞以“玄嚣八阵字”的地字一门相应,按理该是徒具其形的招数,劲力竟掀飞铺石,连鞘长剑与恶佛的拳劲一撞,两人双双弹开;剑鞘承受不住两股巨力的冲击碾压,陡地爆碎开来,扭曲的铜件、木片,连着地面激扬而起的碎石四向弹开,漫天灰粉中夹着点点晶莹,声势烜赫,却又说不出的好看。

(冰……冰渣!)

鬼先生目光如炬,再加上清楚这冒牌八阵字的底细,一眼便看出染红霞以别门内功推动招式,才得有这般威力。染红霞昏迷期间,他曾搭过她的脉门,只觉功体奇­阴­,冻彻骨髓,与传闻中水月一脉的佛门内功绝不相同,却不知如何习得。

这种诡异的奇寒功劲,鬼先生并不陌生。

以染红霞的为人,决计不能背叛师门,另学别派内功;就算有什么离奇际遇,也不可能将原本中正平和的佛门内力化消一空,如空瓶贮水般,再添入如许深厚的异种­阴­力。鬼先生之所以未动过染指她的念头,除了还须染红霞的配合,才能顺利打造玉面蠕祖的替身,也与这股异质内力有关,只怕阳WuСhā入她的蜜岤,立时冻成冰棍,那可大大不妙。

­阴­极内力推动之下,此招居然与恶佛斗了个不胜不败,染红霞自己也吃一惊,隐约觉得不对:“他明显未出全力。这招……莫非是试探?”不及细思,蓦听一声清叱,­阴­宿冥已掠过身畔,阳拳挥动、罡气四迸,凌空朝南冥恶佛扑落,宛若神龙矫矢,气象万千。

无匹浩气兜头罩落,强如恶佛亦不敢怠慢,左金轮、右鬼杵,使的都是成名绝招,醋钵大的铁­色­拳头挥向身在半空的­阴­宿冥,一阵密如雨点、胜似雷绽的贴­肉­劲响,­阴­宿冥终是力有未逮,体势溃散,如断了线的纸鸢般倒飞出去。

(不好!)

染红霞唯恐恶佛再赞一拳,哪怕只是被拳风带过,若扫中腰腹要害,鬼王立时便香消玉殡,没有犹豫思考的余裕,猱身扑去,挥剑格住恶佛,补上了鬼王之位。

她膂力本就极强,再佐以天覆神功的奇寒之气,乃天下一切阳刚功体的克星,恶佛与她三度对击,乍看旗鼓相当,实则在每一回拳剑相触的剎那间,寒气皆如钢针般钻入经脉岤道,不断削减其力,初时拳出五分力,再击只余七成,第三击又弱去三四成……

恶佛察觉不对,双臂一圈,化拳为掌,两两对磨,虽仍是阳刚功体,周身气劲却变得绵长而强韧,彷佛整片铁墙被捶打成了绵延无尽的薄韧钢片,层层相迭,寒气着体再不生作用,手中长剑首当其冲,被铁臂间相反的两股刚劲一绞,前半截顿时绞成双股麻花辫。染红霞花容变­色­:“……好骇人的螺旋劲!”长剑一抽,点足飞退,不料­阴­宿冥复来,恰恰补上其位;两人在今日之前,休说连手,就连架都只打过小半场,有此表现,在旁人看来,已是默契绝佳。

但染红霞一轮交手,禁不住心头犯疑,隐觉恶佛无相逼之意,眞要说来,应是出手试探罢了,否则以巨汉的力量与速度,­阴­宿冥力尽飞退之际,他当来得及补上一记;早运起这转轮般的无双刚力、佛门硬功,自己决计不能与他对撼三击,此际却来不及出声止斗。

­阴­宿冥又一记“凭虚御龙落九霄”,免染红霞退之不及,她这招用上了全力,腹中阳丹发动,掌底浩气迸溢,沛莫能御,恶佛若也挥掌硬撼,极招相对,这一下便要分出生死。

魁梧的狰狞巨汉在浩阳之掌临门的剎那间,忽然身子一转,免撄其锋,蓦地媚儿身侧冒出一抹雪白衣影,一拍媚儿肩膊,顺势而出,恰与恶佛四眼相对,打了个照面,正是符赤锦!

她躲在媚儿身后,与她一并扑向恶佛,媚儿身段修长,双肩又宽,兼有宽袍大袖之便,两人合作无间,竟将个娇小的符赤锦藏成了伏兵。宝宝锦儿在一旁争取时间调息,就为了这一瞬,奋起余劲,意念贯出,以“赤血神针”之残诀,径攻恶佛之双目!

她自《寂灭刀》薄册中得了好处,于弃儿岭上对过聂冥途之后,对这部残谱的体悟更多,念及恶佛一路照拂,眼下虽是立场相对,却无意伤人,料想以自己修为浅薄,又无紫灵眼之神技,这一瞥教他心神撼动,三人借机撤退,也就是了。

岂料掌拍媚儿肩头的瞬间,一股极熟悉的纯阳内息透体而入,浑身­精­力陡地一振,血脉贲张,强大的浩气凝聚成形,自目额之交­射­出!恶佛放声痛吼,震得整座圆穹一晃,簌簌落尘,她与媚儿已被双双震飞,落地时四肢犹不能转动自如,背脊重击地面,“唰!”一声远远滑开。

符赤锦几乎晕死过去,脏腑似都移了位;勉力睁眼,见不远处媚儿颤臂挣起,口鼻溢血,咬牙狠笑:“妳行啊,大­奶­妖­妇­!这着厉害!接下来,且看本座撂倒这厮!”连撑几下,却始终直不起身,显是内伤沉重。

恶佛雄躯剧颤,双目紧闭,两手捣耳,指缝间渗出鲜血,不知是耳膜破损,抑或太阳岤爆开,光看血污黏腻,汩汨而出,便觉痛极。更可怕的是:他扭曲的黥面上,露出自符赤锦识他以来,未曾出现过的恐怖神情,才知比将此际,他这一路可谓慈眉善目,难怪聂冥途一眼即知已非同路,加意提防。

符赤锦无法解释这一记“赤血神针”,何以有如此威力,只能认为是媚儿的纯阳内息与己身经脉似极契合,虽属外力,入体却畅行无阻,宛若自为……不,甚至比她辛苦修习的游尸门内力更运转如意,等若借了十成的“役鬼令”神功发出这一击,虽无伤人意,却重创场上修为最高、众人皆非其敌的南冥恶佛。

捣着耳朵的恶佛仰天狂咆,就连七玄首脑们,亦是死死运功撑持,以免被无边狮子吼震晕。染红霞站得最近,所受的冲击最大,单膝跪地,以她的身子为中心,七尺内的地面均结满坚冰严霜,似乎体内寒气本能生出防御,再难遏抑。

但恶佛不仅仅是原地咆哮而已。

吼声方落,余音犹震,目不能视的狰狞巨汉转过头,攻城槌般的铁臂乱舞,发疯也似,径往寒气沁来的方向扑去!

◎◎◎

恶佛怒吼的剎那间,密室石门上的镜影一霎全白,旋又恢复,影像却变得模糊扭曲,迸出雨打荷塘似的杂点,王座椅背上的收音效果一度中绝。拜其所赐,耿照与明栈雪仅是气血翻涌,明栈雪一跃而起,连退几步,俏脸上接连变过几种异­色­,待背脊靠上石墙时,已恢复正常,笑吟吟没事人儿般。

耿照功力已非昔比,毋须起身腾挪、化消狮子吼的音波,也不致为其所害。他之所以掠至石门前,盖因关心场上诸女,却于镜投再现之际,惊见恶佛狂态毕露,神智已失,全凭噬人本能,舞着铁拳扑向染红霞。

“红……红儿!”

他倏然转身,正欲返回王座处,明栈雪娇躯一晃,拦在中途,笑靥如花,说不出的动人。“明姑娘妳……”耿照气急败坏,但毕竟对她信任极深,唯恐自己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鲁莽之举,反倒害了染红霞,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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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性­子问:“这又是为何?”

“你的宝宝……”明栈雪倒是好整以暇,慢条斯理道:“使什么妖法?以恶佛修为,便是”玉尸“紫灵眼之父、”血尸王“紫罗袈亲来,断不能于一瞥之间伤他如斯。她却是凭得什么?”

这点耿照也不明白。“赤血神针”残谱的事,宝宝锦儿对他说过,时灵时不灵的,当日倚之刺杀岳宸风,几乎赔上她一缕香魂。耿照自己也尝过赤血神针之威,虽然那种­精­元撼动的痛楚甚是伤身,令他元气久久难复,但也非是爆颅裂血这般霸道,倒像宝宝锦儿不知从何处得来数倍功力,无意间使出────(是了……定是媚儿!)

他回头一瞥,镜影中疯汉发狂舞臂,染红霞长剑已毁,见他拳势狞恶,数倍于前,未敢以残兵相格,避得狼狈,所幸恶佛耳目暂且无用,勉强僵持,冲口道:“定是她在媚儿……在­阴­宿冥肩上按了那一记所致。我在她二人体内均种过阳丹,内力能跨越功法门户之限,相互感应交流,应该也不是出奇之事。明姑娘,请妳让一让,我……我要去救人。”

明栈雪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地乜他一眼,咬­唇­道:“好哇,鬼王­阴­宿冥的闺名叫”媚儿“么?你的风流债忒长一串,算上游尸门、天罗香,还有五帝窟那些个乌衣暗行的小丫头片子……七玄快教你弄成一家啦,可怜鬼先生一场白忙。”言笑晏晏,却无相让之意。

耿照急得想硬闯,气机一动,周身倏凝,明栈雪分明未动,气场却陡地膨胀十数倍,身后如巨浪将倾,稍一动,便要遭洪流撞得粉身碎骨;细数平生所敌,只那武功出神入化的灰衣人略胜一筹,若论极静而动的危机感,李寒阳、岳宸风都未必胜过了眼前风姿倾世的绝­色­丽人。

“明姑娘!妳────”

“你这身武功虽不能说成于我手,要摊上”启蒙“二字,约莫我还是有点资格的。”明栈雪浓睫低垂,嫣然笑道:“我教了你轻功,教了你内功,带你逃过凶险的江湖追杀,可惜并非事事都教全了。你要记住这个教训。

“同盟尙未议定,你以为的盟友随时都能变成敌人,到你想问”为什么“的时候,人家都未必应你。至于把敌人带到与战场一墙之隔,随时都能暗算你、妨碍你的地方,则是至为愚蠢的错误。若牺牲一个染红霞能教你永志不忘,也算値得。”

耿照訾目欲裂,蓦听一声惊叫,猛然扭头,却见恶佛舍了红儿,这会儿竟转扑宝宝锦儿处。媚儿与她相隔不远,偏偏还起不了身,急得尖声诟骂;远处染红霞没敢等气息调匀,狂奔来救,但怎么看都还差了一点────“……让开!”

他急怒交迸,确定明栈雪的气机牢牢锁在自己身前,非是玩笑戏耍,的无相让之意,再不犹豫,身形一晃,整个人如箭矢离弦,径朝明栈雪­射­去!

明栈雪见他来得风风火火,势无保留,本拟接着一枚雷霆火碍,岂料耿照形影倏凝,稳稳停在她身前三尺处,由极动转为极静,竟无一丝迟滞;少年鬓丝衣袂未及逆扬,明栈雪袖底影翻,藕臂圈转之间,如针指劲已朝耿照上身“神藏”、“巨阙”、“大包”等三处岤道扎落,几无先后之别,彷佛浑身是手。

耿照这一下疾行忽止的功夫,正是“蜗角极争”的至极闉发,比之当日栖凤馆上金吾郎任逐流赖以成名的“瞬差”剑法,细腻度上仍有所不足,然而动静转换之迅捷利落,无迹可循,则是碧火神功、鼎天剑脉与血轺­精­元三者合一所致,放眼今日东洲,再无第二人有这般神奇遇合,金吾郎自不能及。

然而,他虽快到了极处,明栈雪却能抢在五感生出反应之前出手,所使“洗丝手”虽非绝学,落指三处却微妙至极────神藏、巨阙二岤位于人体中轴,本就是要害,护体眞气布于此间,远较余处更加厚实,此乃人身的本能反应,而大包岤却在胁下,碧火功感应危机,眞气自行挪动增防,则破淀就在这一瞬间产生!

────这是专为碧火神功设下的陷阱!

耿照心念一动,­嫩­笋尖儿似的指影已戳在五处眞气流动所生的“破绽”上,劲力透入经脉,凝聚至极,竟如实针一般。

若在往昔,这一下便能点得他倒地不起,然而鼎天剑脉均输平准,其能冠绝天下,但教有半分薄力能使,即可收数倍、乃至十数倍之效,借题发挥,不依不饶,远远超越常理。

耿照动念之间,防御、推挪、闪避……诸般应变一次到位,虽都以绵力为之,却有扶倾挽倒之效。

明栈雪五指点落,鹤颈般白生生的臂影才绕完圈子,岂料耿照却未瘫倒,身子微晃,脚跟倒踩,两只铸铁般的手掌攫住明栈雪的皓腕,飞送丈余,“砰!”将娇躯牢牢摁在墙上。

香风扑面,一晃眼美人无踪,彷佛所抓不过是抹虚影,凌厉的无声指风已至脑后,啪啪两声,在墙上打出两枚齐整圆孔。耿照忽自明栈雪身后出现,拦腰一抱,双臂再度挟空;一抹雪白衣影自地面滑起,抢占少年身侧空门,明栈雪柔荑戟出,耿照双掌却反自她身侧轰至,似有两名耿照连手夹击,令其顾此失彼。

斗室里若有第三人旁观,必以为白日间见鬼,满屋风声呼啸、迭影幢幢,影子追逐着影子,指掌无不中的,穿过的却全是虚影,竟无一霎稍停。

明栈雪使得“洗丝手”,耿照亦以“洗丝手”相应,两人越打越快,明栈雪靠着敏锐的眞气感知,总能先耿照一步,偏偏“蜗角极争”只消些许气力,便能发挥超乎寻常的效果,耿照不停地死里逃生、险中求变,教她离致胜的一着,永远就差一步。

两人顷刻间换过百招,耿照觑准空门,一个箭步窜上王座,稳稳坐落,一拍扶手,椅下传来喀喇喇的机簧响,王座后裂开门框大小的缝隙,整个石座椅连着阶台便要转出密室。

这个机关,耿照当日与苏合熏进入时便已发现,乃密室往祭殿的唯一途径。他背倚石座,明栈雪的移形换位再厉害,总不能穿墙而过,只消守稳正面,以及旋转中途以肩膊等侧面对敌处,明姑娘便再也阻不了他────事后想来,耿照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明栈雪咯咯笑道:“好狡猾的小子!且看你是不是眞这么聪明!”和身扑去,这回却未出指掌,甚至不带一丝杀气,径往他怀里一坐,伸手搂颈。耿照立时明白她的用心:这旋转暗门只比王座略大,明姑娘若坚持横坐在他怀里,而非迭坐,则必定卡住暗门门框,被机括死命一绞,只怕要断成两截,至少那两条浑圆修长、白皙笔直的完美玉腿,肯定是要与身子分家的。

耿照看穿她的企图,欲将玉人抛回密室,明栈雪只出一只右手,挡、拍、勾、绕,洗丝手对上洗丝手,推挪运化丝丝入扣,谁也不让谁。耿照正自着急,明栈雪招式丕变,使出“玉露截蝉指”来。

玉露截蝉指乃洗丝手的上位武学,系出同源。两人功力相当、速度相当、反应相当,招式上的微妙落差瞬间成为胜负关键────明栈雪啪啪两声,封住了他上半身的岤道,耿照虽练有冲岤法,却无法立即冲开明姑娘的指劲,而她的腿已将卡入门框,明栈雪毫无闪避的意思,死死搂他脖颈,如小女孩撒娇一般,竟是铁了心不要双腿。

耿照拗不过,叹息一声,于千钧一发之际窜离王座,重又回到密室中。但听喀喇喇的异响持续一阵,终于静止,龙皇宝座已转出密室,现身方塔最顶层。

耿照上半身的血路这才恢复,本想将她重重一摔,终狠不下心,信手放落,怫然作­色­。“明姑娘,妳这是什么意思?”明栈雪脸蛋红扑扑的,轻拂裙膝,彷佛说的是什么邻里细琐,抿嘴甜笑道:“哎唷,同你玩儿呢,眞生气啦?”见耿照面­色­严峻,轻道:“你这么心疼我,我很欢喜。我要的就是这个,你明不明白?”转过身去整理衣发,看似在意仪容,其实是不想让他瞧见心思。又或许,也只是害羞罢了。

耿照很难生她的气,见镜投之中,连漱玉节、薛百膳也加入战局,动弹不得的宝宝锦儿不知何时被移到场边,远远避开巨汉肆虐,约略放下心来。染红霞四人连手应付,仍是避得多、打得少,根本挡不了疯汉正面一击,困战不过是避免被个个击破罢了,说是“苦苦支撑”,丝毫不为过。

“明姑娘,我一向信任妳。将来,我也不想收回这份信任。”耿照收敌形容,严肃道:“我知道妳不会拿我在乎的人的­性­命开玩笑。妳有什么盘算,能不能都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

明栈雪转身面对他,正­色­道:“场上变故,不能一一都在鬼先生的算计中,如何应付,决定他的谋划能否成功。你不觉得,这场大会开到现在,都是你的人在处理变故,而非鬼先生?你到现在,尙且不知他有多少暗底未出,如何出手致命,稳­操­胜券?”

耿照一凛,知明姑娘所言无差,但­嫩­中仍有股不平之气,冲口道:“我不能眼睁睁看宝宝……看符姑娘她们受害。只有这点,决计没商量。”

“就跟你的红儿一样,是不是?”明栈雪语带调侃,瞅得他面上发臊,直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算了。“姥姥还没出手哩,你担什么心?在这祭殿里,没有人比她更想弄死鬼先生了,你的小红是姥姥的重要同谋,留着她要翻盘的,决计不教她少根毫毛。”

“你是这场行动的大将。”明栈雪定定望着他。“你有出­色­的武功,脑子也很清醒,这些都是大将必备的条件,所欠缺的,不过是心­性­的磨练罢了。你现在冷静下来,再想想鬼先生有什么王牌未出,你让那黄姓丫头居中联系姥姥,该在什么时候里应外合,一举翻掉这厮!”

◎◎◎

鬼先生是在场唯一一个留意到塔顶动静的人。

当他发现龙皇宝座自墙里转出时,兴奋得差点失声叫唤,趁场中打得昏天黑地之际,悄悄掠上,将王座连着壁面飞快检査一回,虽未发现控制的机括,然而座椅犹温,带一丝淡淡幽香,显是不久前才有人坐上。

(……是女人。)

鬼先生本欲深入,忽听场中薛百滕叫道:“胤家小子!你想做盟主的话,是不是得做点什么,还是放恶佛将大伙全杀净了,好教你当一堆枯骨的头儿?”

他等的就是这个,手扶珂雪,转身笑道:“老神君言重啦。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本想让诸位自行交流沟通,绝不介入的,以免有人又说我­阴­谋设计,居心匠测。依我看,恶佛为符姑娘所伤,神智有些……呃,不大清楚,不如由在下做个公亲,两厢罢斗,老神君以为如何?”

薛百媵骂道:“亲你个死人头!莫耍嘴皮,快来帮手!”

鬼先生哈哈一笑,缓步拾级,拔刀在手,曳着一抹蓝汪汪的青芒,径朝场中走去。广场另一头,符赤锦悠悠苏醒,见白额煞在身畔照拂,蹙眉喃喃:“恶……恶佛呢?打完了没?”

白额煞摇头,压低声音道:“四打一还没门,这疯僧发起狂来,委实是神佛难制。薛老神君开口啦,让大伙一块儿连手,先制服他再说。”符赤锦微瞇着姣美杏眸,远远见得鬼先生从容下阶,拖刀走向战团,场景依稀曾见,蓦地省觉,尖声叫道。

“不好!莫让他来……这是计,是乘机对付众人的诡计!”

白额煞听得蹙眉。“妳说什么?什么对付所有人的诡计?”

符赤锦惊魂未定,颤道:“当日在废驿我见过他的快刀,他就是这样把他们都撂倒的!别……别让他近身!”扬声尖唤:“鬼王!记得越浦城外围攻将军那一夜么?莫让他近身,这是”攻其无备“之计!”

媚儿本有些摸不着脑袋,想起那夜鬼先生现身破驿,以迅捷无伦的快刀,放倒了相持不下的两方人马,不由一凛,只恨恶佛攻势太紧,莫说防备偷袭,连还口应声也不易,眼见鬼先生越走越近,珂雪的粼粼波光映出他嘴角一抹邪笑,令人毛骨悚然。

白额煞束紧腰带,活动肩腕,低声道:“没法子了,我去挡他一阵。”符赤锦蹙眉道:“你的伤……挡不住的。”白额煞咧开猫颚,笑起来的声音宛如咕哝,活像鼻下­唇­上黏贴着什么异物似的。

“起码得试试。也没别人啦,是不?”

忽听一人从容笑道:“胤门主亲自下场,不知为的是规劝哪一位?”符、白等愕然抬头,发话者竟是望台上的祗狩云。

纯论武力,鬼先生未将老­妇­人放在眼里,依旧拖刀而行,怡然道:“长老就当我规劝恶佛罢,不都一样么?可惜妳天罗香唯一一次规劝,已在场中瞎耗着,这里没长老什么事了。待我解决了眼下难题,再同长老叙旧。”说到后来目露凶光,毫不掩饰裹胁恶意,不知是对祗狩云于此际背叛感到愤怒,或气自己走眼,居然信了这老虔婆的输诚。

蚳狩云雍容一笑,好整以暇。

“胤门主该清楚,场中那位非我天罗香之主,而是胤门主安Сhā的顶替之人,本不能代替天罗香发言。如此说来,本门还有一次规劝的机会罢?”

众人皆知狐异门强势主导七玄大会,各门中必有暗桩细作,但此事连口无遮拦的聂冥途,都不曾金刀大马地公然指出,鬼先生万万料想不到,抵狩云竟敢当众抖将出来,甚至明指染红霞是冒牌货,怒极反笑,咬牙道:“长老欲劝,怕是在下区区了。也好,我素仰长老的威名,可惜没机会讨教一二,今日便来见识见识”代天刑典“之能。请!”终于停下脚步,长刀一立,摆开架式。

蚳狩云仍旧是笑,一动也不动。“我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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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劝不动了。况且以门主之尊,若由老身一介代摄、宗主之下人径行规劝,岂非失礼得紧?”

鬼先生听得冷笑。妳要还想打染红霞的主意,趁早死了这条心罢!她已自身难保了,还救得了妳天罗香?思虑之间,却听祗狩云娓娓道:“……有资格规劝胤门主的,敝门上下,也只有这一位。”

鬼先生心头一阵不祥,蓦听“哗啦”一响,天罗香阵中刀棺迸碎,一人长身跃出攫住金杖,从天而降,轰然落在鬼先生面前,甩过一头淡金浓发,但见来人肌肤雪腻,身形颀长犹胜男子,一双美腿浑圆修长,刚健婀娜,丝毫不在“万里枫江”之下,却不是雪艳青是谁?

第百八五折、玉面春华,遥望奂若

她那套招牌的索儿莫帖金甲,落入鬼先生手中,就连仿制得维妙维肖的赝品,此际亦穿在染红霞身上,雪艳青生不出第三套袒露雪肌、几近半­祼­的异域金甲来,但这一现身,仍死死攫住战团之外,如鬼先生、蛆狩云,乃至符赤锦等人的目光:一袭浅紫­色­的大袖纱罗衫,滚了绫锦金线的襟领却敞至上臂,露出白皙修长、滑润如水的肩颈线条,彷佛罗衫自行由香肩两侧滑落,风情动人,充满女子独有的妩媚韵致;大袖衫下,乃是一件压红边儿的绫罗小兜,­色­泽是较外衫略深的芋紫,光滑的缎面裹出两枚异常饱满的酥莹|­乳­|球,|­乳­|形浑圆,尺寸傲人。

同样是双峰坚挺,较之胸脯高耸、玲珑浮凸的染红霞,雪艳青双足一落地,玉|­乳­|跌岩,|­乳­|质似偏向细绵一路,怕兜里裹的美­肉­远胜目测,实际|­乳­|量绝不止如此。

自来她双|­乳­|之盛,俱被金甲所掩,换上这身充满女人味的仕女宫装之后,才凸显出|­乳­|峰的丰盈饱实。下身所著乃是曳地长裙,中缠围腰,再系上三­色­细绦,更显身板儿纤细,被白皙宽阔的双肩一衬,说不出的窈窕好看。

除装扮上的改变,险教众人下巴摔得一地,这位以骁勇英风尽压须眉的武痴战魁,居然还梳了辫子;虽未挽髻,长及臀后的浅­色­长发却于左侧结出一条三股鱼尾辫,衬与鬓边的珠花,不知怎的竟有一股少女般的酸甜青涩,若搭配雪靥绯红的模样,当是一帧美不胜收的青春图画。

目睹此景,在场众人中,受惊最甚的恐非鬼先生,而是蚳狩云。

将雪艳青与妖刀万劫藏于刀棺一事,入谷前染红霞已悄悄告知,虽不及问明门主是如何脱险、这些日子又在何处云云,由染红霞的神情语气推断,雪艳青非但无碍,甚且气力盈满,摩拳擦掌,等着向鬼先生讨个交代,万料不到破棺而出的“玉面蟠祖”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个动人的美桥娘。

想起过往雪艳青一心练武,衣容妆发等耗费心神的勾当,向来被她视为是变强的阻碍,若非顾及谷内一­干­丫头们的观感,被姥姥苦苦劝下,她还想一刀将长发齐耳割去,免得每回演武过后香汗淋漓,平添洗头的困扰────看着她女人味十足的衣着,更别提终于肯绑辫子戴珠花了,剎那间蚳狩云感慨万千,若非此际不宜,老­妇­人只怕已红了眼眶,喜得低头拭泪。不容易啊,早知在外流落一段时日,能使女郎有如许惊人的转变,纸狩云深恨自己没早几年放她出去历练,也好省了苦口婆心。

雪艳青持杖如枪,掖于臂后,跃下之际裙裾鼓扬、衣袂飘飘,宛若芍药开绽,柔媚的身姿与豪勇的金杖形成强烈的对比,又是另一种异样风情。

(难怪……难怪蚳狩云那老虔婆有恃无恐,原来是有此靠山!)

鬼先生本以为是望天葬出了状况,不想是雪艳青回转冷炉谷,见玉人从天而降,拦在身前,从容笑道:“雪门主久违啦。血河荡一别,门主风采,令在下沉吟至今,无一刻稍忘。不知当日与门主一齐坠入江中那位……”语声忽沉,难以悉听。

这是江湖上惯见的手法,诱人趋近,借机暗手偷袭,莫说薛百膳之流的老江湖不会中招,连在武林中打滚过一年半载、没丢了­性­命的,这等无赖诈术也看得不想再看。偏生雪艳青蛾眉轻皱,微微欠身:“你说什么────”语声未落,蓝汪汪的青芒映亮清秀的面庞,鬼先生宝刀一掠,径往她头颈扫来!

“……好卑鄙!”场边,符赤锦气得起身大叫,总算雪艳青反应过人,及时仰避,仅被刀风批下一绺浏海;浅茶­色­的柔丝兀自飘在空中,赫见紫纱宽袖一翻,大蓬金灿灿的豪光自袖底飙出!

横劲压体,鬼先生顿觉肺里连一丝空气也吸不进,那杖头明明宽不过尺许,算上左右一尺的气劲延伸,至多四尺范围,以他的轻功,腾挪闪避就是眨眼间事;岂料劲力来得霸道绝伦,无论左闪右躲,都不免生出“被气旋吸入”的危机直感,硬生生回刃一封,“铿!”一声金铁交鸣,连人带刀被巨力挥开,杖劲透臂而入,震得他半身酸麻,落地时险一踉跄。

所幸狐异门秘传的《思首玄功》他已有火候,此功将人身气脉练得极其灵动,若将内功比喻成一疋布,其他门派或将布匹练得厚实强韧,刀枪不入,水火难侵,无论攻守皆有极大优势;或将布越练越大,敌人纵可毁伤,造成的缺损不过九牛一毛,聚余者而攻之,仍可一举克敌。

而《思首玄》练出的,乍看是平整的布面,其实是由无数细小的活点构成,硬时如针尖,软时如苔茸,质­性­万变,面对天下最繁复难解的锁孔,即能变化成最合适的钥匙;无论来的是何种奇形怪状的兵器,皆能幻成最服贴的裹鞘……除了汨汨绵长的好处,此功更能模拟刚柔­阴­阳等­性­质各异的内息,不管遭遇到多古怪僻冷的气劲,只消撑过头一击,其后便有机会衍出化应之道来。

鬼先生凭借此功殊异,及“思见身中”的天赐禀赋,不知模仿、窃取了多少绝学,他之所以有把握能推动“玄嚣八阵字”,仗的也是思首玄功的强大适­性­。此际虽被雪艳青的怪力挥开,但地字诀内劲透入体内,虽未能解破,朦胧的轮廓似又廓清了些个,及时调整功体,转力移出,才得不倒。

雪艳青一杖破去刀式,本欲猱身扑上,不知怎的身子一晃,却未追击。

鬼先生对她的武功没甚把握,脾­性­却摸得一清二楚,雪艳青几无心计,不过一武痴耳,战斗尤凭直觉,趋弱避强、寻隙而击,才是她该有的反应,心念微动:“莫非……她下盘有什么不便?”得势不饶,提运眞气,唰唰唰三刀连环,攻的全是腰腿身侧。

变幻莫测的天狐刀,搭配变化自如的《思首玄》,珂雪宝刀的潆荧青芒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忽又似拍岸惊涛,啸卷而来。雪艳青不为所动,金杖一挥,以力破巧,漫天碧芒撞上杖影,碎成千迭雪浪,俱止于修长曼妙的玉人身前。

天狐刀毕竟是锋界绝学,珂雪宝刀对上虚危之杖,神兵对神兵,势均力敌,但杖头新铸的蛛形饰首不过是镔铁鎏金,三式天狐刀全中首杖相接的脆弱处,“铿”的一声脆响,蛛首应声而断,露出杖头内藏的乌沉矛尖来,虚危之杖应作“虚危之矛”才是。

没了杖头累赘,雪艳青掖枪旋舞,翻搅纱袖如蝶影,半透明的宽大袖中藕臂似雪,映得人满眼酥白,空着的左手一持枪末,蓦地中宫戟出,势胜奔龙,鬼先生莫敢径撄,索­性­连兵器交击都省了,百忙中卖个虚招,点足后掠,避得险极,回刃抵去枪尖带起的隔空劲力,藉势再退几步。

无论是速度或力量,雪艳青皆稳压他一头,毋须挪足,矛尖连点,换作旁人,于疾退间身上便多几处透明窟窿,还没落地人就死了;但鬼先生的身法委实太快,雪艳青连扎几枪都被他闪过,正要追击,稍动又止,“嚓”的一声,伸手撕开长裙一侧,露出一条雪酥酥的笔直玉腿,肤可欺霜,浑圆修长,连敷粉也似、微微透出粉橘­色­泽的膝盖都光滑细致,形状姣好,挑不出一丝缺陷。

这等宫装,裙内自是空空如也,她这一扯从腿根裂至裙脚,行动自如是没话说了,动将起来,休说一双美腿,怕连腿心臀股亦若隐若现,全无体面,玉面蠕祖却半点也不介意,紧蹙的蛾眉开展,松了口气似的,正­色­道:“碍事儿的解决了,咱们再来打过。我须得警告你,这会儿,可没忒容易闪躲啦。留神!”裙下探出一只赤­祼­的雪足,玉颗似的趾尖虽沾泥尘,益显肌肤白皙,竟无丝毫不洁之感,只觉说不出的可爱。

鬼先生无心欣赏她的双足之美,适才刀枪对击,残留在腕臂之间的酸麻还未全褪,纯以怪力而论,此妹绝不逊于南冥恶佛,且与天生膂力极强、犹在男子之上的染红霞相比,雪艳青的横劲更具穿透力,便运起内功亦不易抵挡,若非思首玄功应化万千,能于顷刻间调整适­性­,他很可能连第一击都接不下;见雪灵青撕开长裙,挺枪欲试,急忙喝止:“……且慢!我有话说。”

雪须青轻蹙柳眉。“我同你没甚好说的。若你弃刀投降,我还是要教训你。”

鬼先生哭笑不得,见雪艳青毕竟停下了攻击,忙打蛇随棍上,倒持宝刀举起双手,示以无备,怡然笑道:“眼下是七玄会盟的场子,不涉私怨,门主也看见啦,若不能阻止恶佛,拖将下去,难免出现死伤。要不咱们先连手解决了这一桩,大会也才能进行不是?”

便在两人对峙之间,后方战团再度生变,只听一声闷哼,一团灰影猛被发狂的恶佛挥了出去,于半空中曳开一抹长长血线,背脊重重撞在阶下、复又弹起,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般连滚几匝,才得顿止,竟是薛百膳。

“……老神君!”符赤锦与漱玉节双双惊叫,可恶佛巨躯一拧,赤红双眼照定距离最近的漱玉节,怒吼而至。漱玉节岂敢托大?左刀右剑、以攻掩退,若非染、媚二妹救得及时,怕也要继薛百媵之后,落得筋骨摧折收场。

符赤锦不顾娇躯犹虚,拎起裙裾,裙下莲瓣似的绣尖交错,飞快趋前,将薛百媵扶靠在怀里,见他口鼻溢血、面如淡金,微微凹陷的胸口不住痉挛起伏,出气多进气少,显是受伤不轻。

“神君……”符赤锦身上本携有伤药、水囊,弃儿岭上被聂冥途瞎缠夹一阵,那只小巧的羊皮薄囊不知遗失在何处,眼见老人呑咽困难,顾不得礼数,将药丸嚼碎了和着香唾,吐在掌中,徐徐铺喂。薛百滕服下药唾,咳出些许血沫子,涣散的眸焦渐渐凝聚,忽然笑道:“妳……妳小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我曾……我曾拿稀蜜和药末喂妳,便似这般。妳……妳爹说大夫吩咐,病中不可食甜,我说:”那也容易,我打到他改口,也就是了。“”

符赤锦眼眶一红,险险掉泪,强笑道:“哪有这样的?这事我不记得啦,那时还小罢?”老人勉力一笑:“年纪大了,不记近事记远事,等妳再大些,慢慢便能记起。妳小的时候,可鬼灵­精­了。”

自岳宸风入主五岛之后,两人再不曾这样说话,但符赤锦清楚记得幼年时,她与薛公公是很亲的;抱着老人渐渐失温的身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助与彷徨油然而生,忍泪含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估计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待老神君养好伤,再细细说与我听。”

薛百媵艰难地动了动下颔,似是摇头,缓过一口气来,打起­精­神道:“我有些事,要趁现在告诉妳,要不有个什么万一,我死不瞑目。”将在荒林里遭遇魔君、受他暗示而悟之事,扼要地交代一遍。

符赤锦听得杏阵圆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蓦地想起适才众人与恶佛交战,漱玉节奋勇当先,分持食尘玄母,架住了恶佛的攻击,替众人争取些许喘息之机,久战无力仍不肯退,千钧一发之际,是薛百膳挺身替她挨了一记,才受如此重伤,心想:“马蚤狐狸是何等人,岂有舍己为人的道理?这是……这是借刀杀人的毒计!”思之背脊生寒,咬牙道:“恐怕她也知风声走漏,才故意引你……老神君,你中计了啊!”

老人淡淡一笑。

“没奈何,但教她一天还坐在宗主的位子上,老夫便须为她舍命。明知是计,却无第二条路可走。”剧咳一阵,低声道:“我……我若有什么不测,烦……烦妳为我照看琼飞,莫教……莫教漱玉节害她。”

符赤锦强笑道:“莫胡说!你……你不会有事的。琼飞这个麻烦­精­,谁能照看得了?你是她阿爷,可不能这般不负责任,须得长命百岁,自己多费心。”老人知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话既出口,符赤锦总不能眼睁睁弃琼飞于不顾,略略放心,闭目调息运复。

场上少了薛百塍,战况更加吃紧,染红霞等三人只能在外圈游斗,谁也挡不了恶佛正面一击。

媚儿对腹中阳丹所知有限,每回出手,总是头一击威力宏大,浩气如升,彷佛南骊武祖再世,足堪灭却千魔;然而阳丹所聚,却被她一下放完,虽能自行调运,总不免费些辰光,于是第二招、第三招……威能迅速消退,转眼又回复原本状态,媚儿也不以为意。

“……一会儿状况好了,就顺手啦!”她总是这样自我安慰,却不曾去深究过这个“顺手”其实是有周期、会循环的,反正一上阵先使杀手锏,一合­干­不掉的,多打片刻总能解决。

她长期处在这种误判己身实力的情况,只记初出手的烜赫之威,不免生出“我好像有点厉害”的错觉,对上发狂的恶佛,不停地寻找出手的机会,以期能一击将他撂倒,以致险象环生,须得染红霞频频救援,才未折于铁拳之下。

如此一来,主导攻势的是力量不足的媚儿,而膂力极强、适合主攻的染红霞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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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从旁打救的后援角­色­;唯一能以利刃格挡巨汉的漱玉节,自薛百媵伤退,始终在最外圈游走,绝不涉险,尤令宝宝锦儿恨得牙痒痒的。位置错乱,调遣失衡,战局的天秤正迅速倾向一侧,只消恶佛一击得手,至少也是两人倒下的局面。

雪艳青虽不通世务,比武较量却是她最擅长的领域,看出三人极是不妙,犹豫片刻,点头道:“那好,我们先制服了恶佛,再计较不迟。”见恶佛铁拳抡至,染红霞脚下踉跄、避之不及,也没管鬼先生如何响应,虚危之矛穿入战团,稳稳接过恶招狞势。

“玄嚣八阵字”的地字诀一门,其力刚强,足以与恶佛一斗。然而,发狂状态的恶佛,力量较之平日,岂止倍增?雪艳青硬扛攻势,也不过就是接下而已,匀不出还手的余力,染、媚二姝见状齐齐抢上,两攻一守,终于止住溃退,重又陷入胶着。

这正是鬼先生梦寐以求的局面。

若漱玉节加入战团,全力抢攻,纵不能无血制伏恶佛,最终也能保住胜利,立于不败之地。但他深知这名黒岛毒­妇­的脾­性­,藉势重伤薛百縢,她的目的已达,没有天大的好处,休想她以身犯险。

这样一来,雪艳青等必与南冥恶佛僵持不下,既无法罢斗,也难取胜。鬼先生正好乘机施为,以迅捷无伦的天狐刀配合思首玄功,见缝Сhā针,一一将四人放倒,就如废驿当夜那样────不知不贺冏,鬼先生开始以励武的思维,来。待“七玄混一”一事。

先前在这里,他与祗狩云“交心”的那番恳谈,其中未必无肺腑之言,但最终连蚳狩云也叛了……不,或许从一开始,那老虔婆就不曾被说服,伏首贴耳的恭顺姿态不过是为了等待机会,恰如此际。

────既然劝服不了、设计不了,也只好诉诸武力了。

就像岳宸风镇压帝窟五岛那样。鬼先生也备妥了另一套脚本,在怀柔、乃至威胁利诱以外,还有其他成事的选择。下定决心的剎那间,黑衣青年松了口气似的,嘴角微扬,眸光烁亮,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人哪,还是得做自己擅长的。违心就最不好了。

他提着珂雪宝刀,越走越快,落足却轻如猫步,竟连些许声响也无,背对他的南冥恶佛眼耳汩血,不知还余几分清灵,自无所觉;染、雪等三姝纵以余光瞥见,碍于须全力应敌,根本匀不出心思旁顾,连符赤锦大声示警亦难以入耳,遑论提防暗算。

漱玉节看似仍在外圈游走,却悄悄拉开距离,也不理宝宝锦儿叫骂,铁了心作壁上观。鬼先生头个要放倒的是“鬼王”­阴­宿冥,其役鬼令神功时灵时不灵,威力忽强忽弱,却是唯一自正面打穿恶佛防御的路数,留着他极不稳妥。接下来,则按染红霞、雪艳青、恶佛……的顺序为之,正所谓“鹬蚌相争”,得利的终究是────“你就这点出息,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汝父?”

声音近得像是贴耳呢喃,鬼先生心念未动,身子本能生出反应,珂雪刀回身一扫,却只劈开了祭殿中­干­燥微冷的空气,哪儿有半个鬼影?自武功大成以来,只他神出鬼没,几曾有人在他面前装神弄鬼?鬼先生挥了个空,不敢冒进,横刀当胸,摆出守御架势,暗忖:“这是”分光化影“么?不可能,当今之世,三才五峰俱已凋零,江湖不闻久矣!便是凤翼山”那人“再渡红尘,决计不能悄无声息……是了,此法定是”传音入密“,只是来人修为高我太多,才得这般隐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露出一抹狠笑,扬声道:“哪位高人莅临指教,不必藏头露尾,还请现身一见!”

“什么藏头露尾的?没礼貌!我一直在这儿,是你目瞽如盲,睁眼不见。”

银铃般的笑语声飘来,正是自望璺顶端的祭殿入口发出,只见那盏绘着桑木­阴­“建木”标记的白灯笼一路摇下,持灯的却非身穿银袍的妙龄女郎,而是一名容貌奇丑的银发老妪。

鬼先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几日进出冷炉谷,确定谷中不曾见过这号人物。然而更奇的还在后头。

紧接在老妪身后,两名身似孩童、脸皱如­干­枳的小小老头一前一后,抬了顶极小巧的垂纱小轿进来。那小轿的华盖上遍贴金箔,轿顶有只似凤非凤、喙如弯钩的鎏金鸟饰,振翼冲天,气势迫人,仔细一瞧竟有三足;说是“轿子”,更像软椅上加了华盖,这尺寸连坐进一名女子都嫌局促,比之迎神赛会时抬神像的神轿,似也差不了多少。

但那动听的银铃笑语,偏偏就是自轿中传出。抬轿的本身就是侏儒了,身形较侏儒更加细小,那还算是人么?

“为了能抬进你这龙皇祭殿,”那人轻叹道。“我专程找人打造了这顶缩小的向日金乌帐,枕头什么的,都留在旧的那顶里啦。胤家小子,你可是好生折腾了蚕娘一把呀,一点也不孝顺。”

鬼先生没想到眞能引出了神秘宗派“桑木­阴­”的人,偏偏七玄典籍中,对这一支描述最少,所言无不讳莫如深,他只知历任桑木­阴­之主皆以“马蚕娘”为号,便如“鬼王”­阴­宿冥一般,心中一凛:“……来的居然是桑木­阴­一派的首脑!”

他让蚳狩云找人假扮桑木­阴­使者,就是吃定她们百年来不曾在武林中行走,是存是灭,谁也不敢凿言,形同虚设。此际却不禁额汗涔涔,伸出左手按了按怀襟,心神略定,怡然道:“原来是桑木­阴­一脉的宗主到了,晚辈有失远迎,还请蚕娘恕罪。”

“你罪无可逭啦,蚕娘也不知该从何恕起。”

轿中人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似乎眞的有些烦恼。

“念在我与汝父的香火情,你就自尽罢,胤野那厢,我会同她说的。毕竟养子不教,父母师长都有责任,汝父既已不在,她做娘亲的,总不能撇得一乾二净,是不是?”

鬼先生气得七窍生烟。

听她这么说,让自己横刀抹脖子,居然已是法外开恩,是要特别提出来同母亲谈谈的程度。他平生最恨人盛赞父亲、贬抑母亲,这人将忌讳一股脑儿犯全了,若非摸不清底细,只怕鬼先生早已翻脸。

在使出最后的手段之前,他总想再试试,看能不能只凭自己的力量,再次履险如夷,化危机为转机;强抑怒气,定了定神,涎着脸道:“怎生处置在下,可容后再议,前辈再不出手。只怕您所疼爱的这些个女子,便要香消玉殡啦。”

染红霞反叛、雪艳青破棺而出,紧接着,又是桑木­阴­之主不知何时与自己安排的暗椿悄悄调换,堂皇现身……这一切不可能没有关连。毋须证据相佐,甚至不用明确的因果连结,他都敢断言蚕娘与染、雪二姝,乃至与蚳狩云有联系,把她拉进“对付恶佛”的泥淖里,是眼前于己最有利的应变处置。

果然蚕娘轻笑一声,那顶具体而微的小“向日金乌帐”一路摇将下来,径往战团里走去。

藕纱轻扬,一只细如婴掌、比例却与成年人无异,远看甚觉纤长的柔荑一挥,专心应敌的雪艳青冷不防“哎呀”一声,左手撝着裙后跳起来,彷佛ρi股给抽了一记,清秀的脸蛋涨起两朵红云,衬与一身华服,以及裙裂中­祼­露的修长玉腿,难得充满女子的娇憨风情。

“雪丫头,我说过多少次了?妳一见这家伙就打,无论他说什么,哪怕是放声哭叫妳都别理他,往死里打就是。怎地蚕娘的话,妳也不听了?”

雪艳青一想,的确是自己之过,虽不知说着说着,怎就跑来打恶佛了,追根究柢,还是没遵守蚕娘嘱咐所致,垂着修长白皙的鹅颈,任浅茶­色­的浏海覆住柳眉,老实道:“……是我不好。”认眞之至,全忘了身在战团中。所幸恶佛的攻击被及时补位的染红霞接了过去,双方打得风风火火,高更甚“万里枫江”的长腿女郎兀自低头反省,恍若不觉。

“乖!”蚕娘的声音听来眉花眼笑。“念妳也是一片好心,从宽处置。我看就罚妳……嗯,再穿这样的衣裳一个半月。这样算来,妳还要穿多久?”

“半年又十四天。”怎么听都是巧立名目所致。

蚕娘满意极了,注意力又转到与巨汉搏斗的染红霞身上。

“我留给妳的天覆神功,怎么不用?是嫌蚕娘邪魔外道,污了妳正派名门的出身?”

鬼先生闻言一震:“果然是天覆神功!正宗的神功心诀,原来是这样。”

染红霞只有在初对恶佛时,体内的寒冰内息自行发动,以免被霸道绝伦的劲力所伤,及至搏命相斗时,她便极力抑制“天覆神功”功劲,仅以日渐衰弱的水月本门心法相应,在手底极硬的恶佛跟前,自是讨不了半点好。

她体内的水月内功已不到全盛时的一半,少了雪艳青帮忙分担,独对恶佛的悍猛压力,连开口说话的余裕也无,樱­唇­一咬,俏脸上却露出倔强的表情,她心中所想,毋须出口亦能教人听见。

蚕娘也不生气,轻笑道:“妳这别扭的脾气合着是胎里带的,治不好啦,罚也没意思。眞该罚的,是妳明知两人武功特­性­,却将主导权轻易交给了不明白的人,若无雪丫头Сhā手,妳们俩早死了。

“谦让算不算君子,各有各的看法,然而战阵之上,却须”当仁不让“。汝父统率万军时,想的也不是扮好人装君子,揖让而升、下而飮,而是如何带最多的士兵回家,交还他们的亲人。这”当仁不让“与”­妇­人之仁“,妳须辨清了,切不可再混淆。”

染红霞露出思索的神情,迷惘不过一瞬,旋即意志坚定,焕于形­色­。

蚕娘笑道:“好孩子!这回就水小处罚一下,小惩大戒、小惩大戒。”柔荑隔空一拧,染红霞“呀”的一声,抱着坚挺浑圆的玉|­乳­|蹲下,堪堪躲过恶佛的猛力一击。

媚儿都傻了。这哪里是什么老妖怪?根本喝醉酒的老变态!眼看雪、染均退出战团,跃跃欲试,正欲敌住恶佛,忽听蚕娘道:“到妳啦,小鬼王!”山河板荡开玄冥“,快!”

连媚儿都没察觉腹中阳丹所聚,复至临界,猛被一喝,像给小和尙Сhā得狠了,尿意高涨,不得不发,双掌对正南冥恶佛,轰然推出!浩浩阳劲似有形质,所经处颤融如蒸,一条粗如盘磨、若隐若现的龙形气柱笔直贯出,正中恶佛胸口,撞得他双脚离地,向后弹飞!

第百八六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

这一掌之威,何止众人傻眼,连媚儿自己都不信。

不是吧?装什么呢!至于么?红发女郎“哼”的一声,鼻端出气,赤­祼­­祼­地鄙夷。要不是看人多,担心折了鬼王威信,都想给他拉哨喝倒彩了。

蹴鞠、马球最恨什么?就是个“假”字!你以为打架就不是?

霎时间,疯汉在女郎心中的形象跌到谷底,就比鬼先生高些。孤竹国伏象公主颁过一道名震南疆的饬令,凡鞠社有踢假球者,不分情节轻重,抓到就是打折一条腿子,管你家社东是哪个,绝无情面可讲。是以孤竹国的鞠社,在南陵诸封国中以实力强横著称,原因无他,不过风气良好而已。

这下可好,连七玄会上都打假了。

媚儿心头无名火起,不顾阳炁转衰,正想再赞一掌,蓦地那小巧的金乌帐前藕纱倏动,飙出一抹银芒,撞正恶佛脑门又“飕!”掠回,直至藕纱复落,才听见啪的一声贴­肉­相击,在恶佛青惨碜的黥刺髡顶上,留下个极小巧的手掌印。

地面轰震,魁梧如铁塔的雄躯盘腿坐下,佝背合掌,指尖抵额,硬髭下的嘴­唇­不知喃喃念着什么,虽仍是浓眉紧皱、眼耳淌血的模样,神情却无一丝狰狞;同一张勾鼻阔口、虎狼一般的丑陋面孔,前后却判若两人。

便是神经粗如盘龙柱的媚儿,亦知恶佛神智已复,至少非是暴起伤人、难以自抑的失控状态,不及夸赞老妖怪本事,忽觉浑身发软,手足四肢软绵绵地使不上气力,头晕眼花,单膝跪地。

她并不知适才发掌时,正是阳丹之最巅峰,骤听蚕娘一喝,宛如阵前击鼓,第一通鼓敲落瞬间,大军士气最盛,往往能发挥倍数以上的力量,是以正面一击,连恶佛都没能架住。

然人力有穷,她先头超用了阳丹,此刻四肢百骸内空空如也,何止是虚?直是欠债累累,榨不出一丁半点来;还能撑着不倒,只能说根骨奇佳,不枉先代鬼王拣徒的眼光。

一旁染红霞也好不到哪里去,先前与恶佛一轮对撼,全凭意志撑持,此际威胁一去,几乎软腿,拄着残剑屈膝跪倒,发梢、颈颔香汗涔浑,豆大的晶莹汗珠砸碎在不住起伏的坚挺|­乳­|峰上,溢出金甲的白皙­奶­脯上液光一片,更见峰壑参差,曲线如水。

饶是鬼先生机变百出,也料不到悍猛绝伦、几令全场束手的狂汉,竟受不住蚕娘一掌,更可怕的是:以鬼先生眼力之毒辣,却连她是如何掠出纱帐,又是如何折回,亦毫无头绪,若非恶佛脑顶的小小掌印,以及那记清脆的击­肉­响,鬼先生甚至猜不到她用了什么手法,遑论目睹。

在他迄今的人生见闻中,没有武功比这身子奇小的女子更高的了。就连接近她修为的也没有。古木鸢也好,母亲也罢……这些原本在他心目中堪称“出类拔萃”的人物,在这名自称“蚕娘”的神秘女子之前,怕亦毫无机会。

(好……好可怕的桑木­阴­!)

母亲极力反对他的“七玄混一”大计,此际他终于明白是为了什么。

无论是心计或武功,他都无法跨越这道巨大的壁垒,何苦为人作嫁?

看来……是非动用“这个”不可了。鬼先生捏紧袖中之物,斟酌着什么时候,才是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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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着“保命符”的上佳时机,抬轿的两名苍老童子已将那顶小巧的金帐放落地面,藕纱卷起,露出其中遍铺的粉­色­织锦来。

不过比一张太师椅稍大些的金帐里,置着一只蓬松柔软的绣花枕头,大小便如寻常仕女闺房中所见,然而,与大半个身子都偎在其上的娇小女郎一衬,剎那间,众人均不禁生出错觉,以为那枕头义如床架,乃是特制的尺码。

(世上……怎会有如此细小的人儿!)

媚儿在弃儿岭时,与染红霞双双遭遇蚕娘,那时蚕娘所乘,是那顶大如绣阁、连高眺的雪艳青都能藏的正牌“向日金乌帐”,蚕娘始终隔着藕纱与她二人说话,直到此际,她才终于看清“老妖怪”的眞面目^这哪里还像是人?没有这么小的人!蚕娘并非是身如女童,而是一个好好的妙龄女子,硬生生地等比缩小,竟不到寻常成年女子的一半,小小的艳丽的脸蛋儿,小小的手掌,小小的坚挺丰满的双峰……这、这简直是……

“……太可爱了。”她喃喃说道,连嗓音都忘了压低挤粗。染红霞听得一愣,转头错愕道:“什么?”

媚儿深深吸了口气,彷佛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控制不住似的。

“她好……好可爱。”鬼王陶醉地伸手比划,宛若梦游。“手啊脚的,还有脸蛋……什么都是小小的,妳看,小小的……小小的……”呢喃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好好喔!”

哪里好了!染红霞面­色­­阴­沉,与雪艳青交换了个眼­色­,心想邪派对姑娘家毕竟是有不良影响的,如恶意曲解了“可爱”二字的意义,又或直接把­阴­宿冥的美感知觉给弄坏了。她七岁上师父送给她的第一柄青钢小剑,那才叫可爱!还有那套能对拆水月卅六式、每日申时一到便发出尖锐哨音,准时叫她起床练功的象牙人偶,更是可爱得不得了────帐里,娇慵地偎着枕头的女郎,有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艳丽面孔,说是“杏眼桃腮”也毫不为过,所著里外层迭、有纱有锦,与雪艳青身上穿的一样,都是极其华丽的宫装。

然而她玉肌极莹,似无一丝血­色­,­祼­露的细小肩颈等与雪绫相映,浑成一片,几无扞格;裙底露出双赤­祼­小脚,细如一瓣肥润百合,趾敛掌圆,透着淡淡酥红,却是全身上下唯一有点人味儿处,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鬼先生本以为她环了条极厚极长的白狐披肩,狐异门以“狐”为号,门人皆自比为狐,最恨他人取狐皮为裘,不禁咬牙狠笑,定睛一瞧,哪有什么狐毛?才知她所拥乃是足可曳地的银发。

蚕娘慵懒地以指梳发,低垂浓睫,淡淡笑道:“胤铿,蚕娘想了一想,你若这样死了,我对你爹也不好交代,追根究柢,是胤野没把你教好。这样罢,你自废武功,以为省惕,也好昭示改过向善的决心,我带你回转宵明岛,那儿是你爹少时待过的地方,你随我好生读书做人,待你大彻大悟,蚕娘再教回你一身绝顶武艺,如何?”

这话听着温软,意态却狂。废去武功,不外几种方式:挑断手脚筋,打折琵琶骨,又或毁去经脉……伤残如斯,休说练武,便想痊愈如常、行动自如,亦绝无可能。依她话中之意,重练的武功不仅毫不马虎,怕还强过了鬼先生如今所有,才能当作洗心革面的奖励。

若换了旁人来说,自无说服力,但以蚕娘方才显露的那一手,已远超出人力所能及,恐怕只有传说中的峰级高手,差可比拟;她若说废功重练犹胜如今,考虑到蚕娘前辈高人的身份,不能、也毋须诳诈小辈,信口雌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无论自尽或废功,都不能是鬼先生的选项。他定了定神,未失从容,怡然道:“七玄古籍中曾记载,宵明岛的使者不得出手­干­预武林之事,不管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必须善尽观察与记录的责任────这也是晚辈何以未邀请前辈与会的原因。一来是宵明岛神秘飘忽,请柬不知当投何处;二来,也是知晓前辈有重责在身,不敢横加打扰,才有了这些个误会。

“我特意将桑木­阴­排在最后一个顺位表态,本想待我等六家尘埃落定之后,再以桑木­阴­的名义附和众议。既然前辈赏光驾临,毋须晚辈越俎代庖,那就最好了,宵明岛这厢未持妖刀,不知前辈对七玄同盟,是赞成呢,还是反对?此番现身,又是要规劝哪一位?”

一旁媚儿听得都有些佩服起来:“瞧他说得没事人儿似的,我差点以为是按部就班,本应如此。这人脸皮之厚,可比我的御邪宝甲还要厉害。”本能地摸了摸心口。

她能两度扛住与恶佛的对击,除阳丹之益,也多亏了这身南骊武祖传落的软甲“御邪”,否则以双方修为的差距,她早该被轰得口吐丹朱,经脉尽碎而亡。

鬼先生的说帖并非毫无根据。

古籍云云,确非他胡乱编派,只是凡涉及桑木­阴­的记载,不是讳莫如深,即是语焉不详,“无涉武林事”的说法可能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鬼先生凭借着种种旁证,大胆地押了一把。

仔细想来,冷炉谷外七玄齐聚时,出现在禁道之中的“桑木­阴­”,或许就已经是移花接木了的正牌蚕娘,而非蚳狩云安排的假货。以蚕娘的武功,既与雪艳青、染红霞站到一处,何必开捞什子七玄大会?无论聂冥途、祭血魔君、恶佛,乃至于他自己,都不能是蚕娘的对手;从她应付发狂恶佛的轻而易举来看,四人齐上,怕也讨不了便宜。

以此观之,染、雪等轮战恶佛一事,便显得毫无意义。

除非……蚕娘有不能出手的理由。她赞了恶佛一掌,却非压服,而是助他收摄心神,严格说来是救人­性­命,既不算同恶佛相斗,也未替染红霞一方助拳。这“不涉武林事”之誓严苛的程度,甚至使蚕娘不能动手杀他,不能废去他的武功,居然都只能教他自己来。

这个誓言是鬼先生最强大的盟友。只消小心些个,莫予蚕娘借口,纵使她武功通神,也不能径行对付他。他该防的,是那神秘的娇小女郎成为奕者,役使场上的棋子如雪艳青、染红霞等,来破坏这场大会……

细小的银发女郎蜷曲在绣枕之上,起伏有致的玲珑身段一览无遗,微瞇着眼端详黑衣青年片刻,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这点儿小聪明,用于作恶也尽够了,果然是不能留下你呀。汝父在天有灵,当知蚕娘无奈。”柔荑轻撑,袅袅支起曲线浮凸的上半身,明明十分养眼的美人离榻图,帐前三丈开外的鬼先生却不由一震,异常冰冷的无形气机锁定他全身上下,以轻功见长的狐异门之主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睛,注视着即将前来索命的无常────能动手的人,绝对不会选择动口。

(赌……赌输了么!)

鬼先生汗出如浆,身躯内外全然不受控制,彷佛被冻于坚冰之中,连鼻腔里都渐渐吸不进空气,死亡的恐惧宛若剥皮凌迟,一点一点地沿背脊爬上,片片剥离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即使是见多识广、聪明绝顶的母亲,也无法使他体会“凝功锁脉”的威能。这种直如妖法般的境界,已远远超出鬼先生对武功的理解,他所知的一切武学理论、气脉运行,都不可能凭空制造出这样的威压。除非……

除非是某种不倚内力、大异于现世所行的全新武论。

他研究《寂灭刀》残谱的时间倍于在场的七玄首脑,即使透过源始秘穹的人体试验,从刀尸砍斩杀戮的记录中试图析出武功的古木鸢,又或是从亡父手中继承了魏王存魏老道所遗,授权他与“姑­射­”交换补益的母亲,他们对力量────或说足以产生“力量”的武功────的渴求皆不如他。

鬼先生自问在两家合一的图谱上所花的钻研心血,没有人能超过自己;在《玄嚣八阵字》吸引、转移他的注意力之前,鬼先生可说茶饭不思,将全副心神都投注于残谱之上。、寂灭刀的惊人威能不倚靠内力,而是透过对筋骨肌­肉­的全新应用,移转产生力景的“点”,从而生出­肉­身原本所无之力。光凭这点,无法破解峰级高手所独有的“凝功锁脉”神技,但鬼先生依照残谱所示,以与平时全然相异的方式运使喉肌,蓦觉颈间压力略减,艰难地开口:“且……且慢……我……有话……”

封死全身的坚冰瞬息间消失。鬼先生力竭仆倒,汗湿重衫,料不到仅短短片刻间受制,竟消耗体力如斯,狼狈的程度,毫不逊于染红霞与­阴­宿冥。蚕娘怪有趣的乜着他,饶富兴致:“挺不错的嘛!这手是胤野教你,还是你自行悟出?”

鬼先生无意浪费时间与她叙旧,一名胆敢忽视誓限的桑木­阴­使者,是此际世上最危险的怪物,稍有不愼,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抚着咽喉,极力调匀气息,当然不是为了战斗,而是避免话说到一半痦哑失声,自绝了生路。

“此……此物……交……交与……前……前辈……”

他从袖中掏出一物,平摊在掌心之上。

旁人尙不及看清,那五­色­斑斓的物事“飕”的一声,自行飞入向日金乌帐中,彷佛有人以鱼钩钓线施为,方能一举越过三丈长的距离,落入蚕娘手里。鬼先生亲身尝过气脉禁锁的滋味,比之于活人肢体,那股强大的气机要施压于空气,让小小一只锦囊“挤”将回去,应是再简单不过。

只是在他手里蜡丸大小的织金锦囊,拎在蚕娘手中,倒似个小小提袋,逛街带上怕也使得。

银发女郎居然还眞挽着往腰际比了一比,露出“丑死了”的嫌恶神情,啧啧两声:“你打平望来,不知京里时兴什么吗?这种绣金织锦的袋子,拿来贮装官印便罢,岂能往女子身上妆点?你早些拿出来,我便不犹豫啦,不知美丑,杀了也就是了。”

鬼先生知她故意嘲讽,并不还口,定定注视女郎手中锦囊,彷佛所贮一现,便能底定乾坤。

蚕娘掂了掂份量,信手解开系绳,往里头看了一眼,俏脸倏凝,但也不过是一霎,旋即回复淡然,微笑道:“此物,你却是从何处得之?”不像要动手杀人的模样。

鬼先生略略放下心来,暗忖:“终究是古木鸢难救我命。”益觉“平安符”那厢净是些不靠谱的混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待此间事了,定要将祭血魔君等卖与古木鸢输诚,摆脱这群无能祸­精­。

当夜在粮船之中,古木鸢将这只锦囊交他,指名应付“七玄大会上最棘手的敌人”。他当然不会傻得原封不动,待大祸临头,才拿这不知所谓的玩意冒险,前脚刚离,随手拆开观视,见囊中贮了块沾满污渍的破瓦当,残剩的圆瓦面上,非常见的卷云纹或吉祥文字,而是一只鸟首。

南陵诸封国的达官贵人府上,多以族征的鸟类图腾制作瓦当,但这一小块碎片上所见,既非鹰也非凤,也不似孔雀仙鹤一类的瑞禽,锐目尖喙,瞧着倒像乌鸦。乌鸦自古不祥,南疆百族之中,并无以鸦形为族徽者;除此之外,囊中别无长物,古木鸢亦无只字词组交代,可说卖足关子。

古木鸢的智谋,鬼先生从无一丝怀疑,当下只恼他架子忒大,时时端着一副考较人的神气,彷佛“普天之下,人人吃土;率土之滨,俱都傻1B1”,打骨子里看人不起,连交付救命关窍,都要用上锦囊哑谜这等老桥。

直到看见一路从祭殿入口摇将下来的向日金乌帐,终于明白古木鸢让他防的是谁。

冷静点,胤铿。他对自己说。

蚕娘看见瓦当碎块的剎那间,神情产生微妙的动摇,较之现身以来,女郎一贯的冷静戏谑、成竹在胸,那心弦震动的模样不是骗人的。这瓦当代表什么意思?快想啊,胤铿,快点想────建筑物。据点。破碎的瓦当,那是被毁坏的建筑,被攻破的据点。

瓦当上那铁锈般的暗褐深渍,毫无疑问地是血迹。

这片破瓦当对桑木­阴­、对蚕娘的意义,只怕是仇。

三十年前,宵明岛位于东海的据点遭人血洗、蚕娘亦被仇家所伤一事,鬼先生自是一无所知,恐怕连他的母亲胤野亦不知此事。然而,黑衣青年凭借着出类拔萃的记忆力与观察力,自行锻炼出某种能由微小事物之中,看出眞貌的异能;他于央土教团中能爬得如此之快,广受平望都权贵之尊仰推崇,乃至成为皇后心灵寄托,仰赖此术甚多。

“向目乌金”乃是桑木­阴­之主的象微,以此为瓦当,定是建筑群的核心处。换句话说,瓦当所沾之血,必不是来自无关紧要之人。

还有什么?杀人,毁迹……要毁去一幢、乃至一片建筑,不会有哪个笨蛋蠢到用金瓜铜锤一一敲碎;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放火。但瓦当上并无烧灼的痕迹,代表取自凶手纵火之前────(这是……证据!)

鬼先生蓦然省觉。瓦当沾血,显是取于杀人后;不见焦灼,表示拾于纵火前。拿得出这块破瓦片的,当时必定人在现场,若非目击证人所为,即是杀人纵火的凶徒!

他胸有成竹,迎视着蚕娘犀利的眸光,傲然一笑。“蚕娘当问,我有什么条件才是。”女郎以袖抿嘴,眸中却无笑意,淡道:“给你这物事之人,是打算借刀杀人哪!你命快没了,同蚕娘谈什么条件?”

鬼先生从容道:“前辈若是杀了我,瓦当顿成废物,多年来苦心追査而不可得的线索,便断在这一处。値或不値,我亦不知,须由前辈判断。”

“傻孩子!说甚傻话?”蚕娘微瞇着眼,抿嘴道:“要从人嘴里撬出话来,怕比谈条件什么的,要可靠又容易得多。咱们这儿现成有位鬼王哩,集恶道拷掠人的法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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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问不出的,横竖有大把的时间,让她陪你玩玩也不坏。”远处媚儿露出一抹戻笑,轻拗指节,只差没举手大喊“选我选我”。

鬼先生无奈摊手。

“前辈所言,每个字我都同意。集恶道苦刑之厉害,莫说几样,晚辈怕连一样也扛不住,毋须鬼王出手,光听我便腿软啦,有什么说什么,决计不敢欺瞒。”他怎么瞧都不像腿软的模样,微笑道:“但原本便不知的事,恁有通天手段,也撬之不出;打得狠了,我也只能胡说一气,是不?前辈若不在意,倒也是个法子,注定无效,且试不妨。”

鬼先生定定注视着娇小的银发丽人,一步也不退让。

“交给我这只锦囊之人,就只给了锦囊,连闲话都未多说一句。晚辈自来怕疼得紧,但无论我说什么,皆与眞相无涉,我既不知道这瓦当是什么意思,也不知给我的人与它有什么关连;前辈若想知道,只消答应决计不Сhā手此间之事,待晚辈毫发无伤离开此地,前辈想知道的,那人自会向前辈说明────我料他以锦囊相托的意思,原也是这般。”

“你想得美!”媚儿气得哇哇大叫,狠笑道:“等你尝过本座的手段,便有什么不知的,也尽都说了!教你知道我的厉害────”

“……且慢!”

发话之人赫是蚕娘。她双掌合拢,捧米袋似的掂了掂锦囊的份量,沉吟片刻,抬头道:“交你锦囊之人,究竟是谁?”

“古木鸢。”心知此事难以闪避,鬼先生索­性­爽快交代。“顺便说,我不知道他的眞实身份。”姑­射­“嘛,神秘组织一个,顶上的人总要遮遮掩掩,­干­什么都古古怪怪的,这也挺正常的。”

那种洋洋得意的口吻,媚儿光听就想掐死他。岂料老妖怪居然眞的考虑起来,就算她再可爱,这下媚儿也看不过眼了,蹙眉道:“妳不是吧,这还用得着想么?先给他来个”凤凰掠翅“,再挑几处剥皮,我看……就先从脸开始好了,这货一看就是个爱美的,绣花枕头,呸!本座担保他有什么说什么,祖宗十八代都一股脑儿供出来────”

蚕娘挥挥小手,藕纱重又放落,前后两名­鸡­皮鹤发的老童子抬将起来,掉头往望台方向行去。“……前辈!”雪艳青、染红霞双双回头,难掩面上错愕。只听蚕娘银铃般的笑语传出金乌帐:“蚕娘帮到这儿啦,剩下的,俩丫头自个儿看办。可别死了呀!”

二姝均是有骨气的,一想自家仇隙,岂有指望他人的道理?蚕娘携雪艳青重返冷炉谷,又出手制伏了发狂的恶佛,只剩元凶鬼先生光杆一个,接下来,确是三人清一清旧帐的时候,更不打话,转身专对眼前的黑衣青年,眉宇间战意凛然,丝毫不让。

媚儿自是骂骂咧咧,诸多不满,只恨气空力尽,无论与老妖怪或鬼先生算账,都没她什么事。染红霞撑扶至场边,争取时间调匀眞气,己方场上虽只剩雪艳青一个,但鬼先生适才与蚕娘对峙,耗费偌大心神气力,蚕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磨得他大汗淋漓、­唇­面皆白,自鬼先生现身以来,从未如此狼狈;对上从天而降的生力军雪艳青,结果不言自明。

金乌帐一路拾级而上,落脚于游尸门一行三人附近,自藕纱中飞出一只小小银瓶,白额煞听风辨位,未及转身抬头,已然反手抄住。“给薛百縢那小子服下。”蚕娘笑道,似能想见那小小的人儿以袖掩口,杏眸一抛的模样。“多大的人了,还来这种舍身救贼的戏码,以为自己十六岁么?”语声虽轻,却是无分远近,人人都听见的。

望台之下,漱玉节亭亭俏立,双手分持刀剑,但见腰如细柳、雪臀丰盈,腿长肩削,看来她不为蚕娘这“贼”字脚注所动,背影依旧风华绝代,持兵之姿更于雍容妍丽之外,平添一股凛然威煞,说不出的动人。

符赤锦不识蚕娘,耿照与她虽是无话不说,碍于桑木­阴­的隐密质­性­,却不好出卖蚕娘的秘密;直至今日,宝宝锦儿才知有这样一位神秘高人。但她出手助染、雪与媚儿,总是不争的事实,符赤锦爱屋及乌,并不见疑,朝藕纱之内微一颔首,聊表谢忱。

倒是白额煞小心得紧,先拔开瓶塞嗅了嗅药气,又毛手毛脚地倾入掌中,以舌尖试过零碎的药末,静待片刻并无异状,喂薛百媵服下。蚕娘笑骂道:“你这个小子,难不成蚕娘还能毒死了他?拿来!不吃拉倒。”却非生气的口吻。那白额煞试得药­性­,知是难得的珍宝,便以他周游天下所历,亦罕见如此灵丹,听得蚕娘索讨,“哎呀!”一抖腕子,整瓶倾入老人口中,差点儿没把老神君噎死。

“……手滑了。”一身白毛的大汉压低嗓子,粗声道:“我瞧似有些不够,妳那儿还有没有……唉唷!”却是宝宝锦儿看不过,悄悄拧了他大腿一把,毛汉子才以指尖搔搔头,差点给爪子划伤脸面,讷讷闭口。

少丢人啦,你那是什么德­性­!符赤锦狠狠瞪他一眼,幸好鬼先生自顾无暇,不致看出破锭。忽听蚕娘笑道:“我放过那小子,满殿丫头里,就属妳最不生气。他可是挟持了妳的小师父,令她多受苦楚的罪魁祸首唷。”

符赤锦料她早在暗处窥视多时,并不意外,淡然道:“前辈若能出手,早动手啦。我料必有不能料理那厮的苦衷,说要杀他或废去武功,不过威吓罢了,可惜教他看破了手脚。”

蚕娘听得欢悦,连连点头。“眞是聪明的丫头!难得又有两只好枕头……”符赤锦不明所以,忽觉一阵恶寒,本能双手捣胸,雪酥酥的­奶­脯之上泛起连片娇悚,却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

广场中央,雪艳青手持做为“虚危之矛”核心的乌沉黑枪,一指鬼先生,扬声道:“你把我的金甲藏到哪儿去了?快交出来!”鬼先生可怜兮兮地抬起视线,眼中白多于黑,瑟缩道:“我若交出,门主能否饶我一命?”

雪艳青还眞没想过答案,陡被问得一怔,顿时犹豫起来。却听鬼先生哈哈大笑道:“门主,”胜者为王“是需要练习的,若无足够的准备,很多时候胜者未必成王,其姿态之狼狈,有时往往比败寇要难看得多。”

他说这话时,­唇­面上的苍白尙未全褪,发末额鬓兀自挂着汗珠,模样简直毫无说服力,但不知为何,众人却禁不住替他身前持枪斜指的雪艳青担心起来,彷佛此话既出,突来一记反败为胜的杀手锏也不奇怪。

唯一不为所动的,大概只有雪艳青本人了。她微搜着眉,似乎正在咀嚼这番话的意涵,并不当它是对手嘲讽扰乱的某种说帖。

“按照大会进行的惯例,”鬼先生剑眉一挑,笑得邪气,光以间答的主导权来看,已是反客为主,武力、身体状况尽落下风的,反倒稳稳­操­弄着节奏。“门主既已亲来,轮到在下发问啦!天罗香一脉,是支持七玄同盟呢,还是反对?”

这点她倒是不曾犹豫。“天罗香反对同盟。”雪艳青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决心既平静又坚定,毫无动摇。

鬼先生似不意外,点头道:“既然如此,门主就得面对规劝之人了。留神!”语声方落,蓦地一团乌影自天罗香群姝之后跃出,挟着惊人的斩击力道从天而降,劲风呼啸,势若开山;尙看不清持兵之人的形影,石柱般的巨刃已映满蠕祖愕然仰视的眼瞳!

────万劫。

是妖刀万劫!

第百八七折、画虎未成,无往不复

先前浮舟之中,媚儿与染红霞对战时,万劫已遭降魔青钢剑削去大半,山岩般嶙峋的刃部仅余四尺上下,但宽仍近尺半,比砖头更厚的刃身居高临下一砍,其势惊人,丝毫不逊于完整时。

纵以雪艳青膂力之强,亦不敢正撄其锋,高眺的身子侧向一扑,撑地如鱼跃,“轰”的一声巨响,原本所在处留下个七八尺方圆的大坑,铺石碎裂,砾土激扬,漫天尘沙之间,只见一双­精­亮如兽的锐目撕裂灰幕,透出噬血的渴望,持刀之人身形娇小,纱锦交错的衣裳与狞恶的妖刀全对不起来,竟是一名少女。

雪艳青首当其冲,完全可以感受到对手的杀气,恶佛若是发狂的巨灵神,漫无目的、随手毁去所经道路上的一切,少女便是小而致命的食­肉­兽,心念一专,只想将眼前的目标开膛破肚,攫出肝肠────肩宽腿长的白皙丽人并不理会簌簌而落的粉尘,双手持枪,摆出接敌的架式,霎时间如渊淳岳峙,凝肃之势宛若陡峰自平地拔起,轰隆隆地扶摇直上,以沉默迫人的­阴­影俯视敌手,止住了猎食者的进一步行动。

染红霞见来人身形眼熟,尤其跃下之际,半空中向上抛耸、几乎甩出兜缘的那双雪白|­乳­|瓜,心中一阵不祥,赶紧挥开落尘,赫见手持妖刀万劫之人,一身鹅黄衫子、娇俏可喜的圆脸蛋,却不是黄邀是谁?

安排黄缨混进天罗香的入殿队伍之中,本是耿照的意思,但此举非教小黄缨涉险,反是让她把握机会脱身。这支队伍连同刀棺,被安排在冷炉谷外最近的一处渡头,以接应蠕祖的座船。之所以带上这许多人,正是“藏叶于林”之意,按耿照所想,队伍一出得冷炉谷,黄缨就该钻空子离开,众人也好免去后顾之忧。

岂料黄缨忒讲义气,不愿抛下他和红姐不顾,磨磨蹭蹭,始终不曾走远,在附近的林子里,恰恰遇上联袂返回的染红霞与媚儿。二姝在河上浮舟狠打一阵,时间不长,战况却十分激烈,“鬼王”也好、“玉面蟠祖”也罢,发面上的伪装可说是完蛋大吉,一对花朵儿似的妙龄女郎便至谷外,却不好再自称是­阴­宿冥或雪艳青。

此际遇着小黄缨,看她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亮出一只首饰盒般的小巧箱子,打开一瞧,第一层全是脂粉冰片之类的妆容道具,直是天降救星────还好染红霞并未打开第二层,否则将发现底下都是金丝玉镯珍珠耳坠之类,黄缨月来在谷中捜刮了不少,既要离开,自不会空手而出。

染红霞不通妆发,非但帮不上忙,连自理都有困难;媚儿随身虽有应急用的油彩小匣,但匣镜极小,黑夜林中就着月光补绘,想快也快不了。她本是心急火燎的­性­子,烦躁之下益发不顺,差点摔了彩匣。幸亏有黄缨帮手,双姝总算草草补就,及时赶上会合的时辰。

这么一来,想赶也赶不走她了。黄缨坚持同耿照一齐出谷的心意,染红霞亦能体会,况且入殿之后,若面上伪装还须修补,无有阿缨,怕得劳烦养尊处优惯了的蚳狩云亲自动手……怎么想都少不了她,只得同意下来。

媚儿初见她时,染红霞只说“是我师妹”,看着圆脸少女武功平平、内力浅薄的模样,她心底虽有几分疑惑,毕竟不成威胁,并未多加留意;况且黄缨化起妆来确是一把好手,动作又极利落,一脸的聪明相,媚儿都差点开口问她“有没兴趣跟我回南陵”,肯定比待在东海的尼姑庵里好。

万料不到她凌空一击,竟也有如许威能,破坏力之强,决计不在发狂的恶佛之下,不禁咋舌:“怎地水月停轩门下,都是这等扎手的货?”忽听少女一声尖啸,打破沉默对峙,纱裙飘转、细腿交错,舞动石刀如转子陀螺,呼啸着朝雪艳青飞甩而去!

这一下刀随身转,巧妙利用石刀之沉,以倍数于少女所应有的速度急旋挥至,雪艳青若要以枪硬格,只怕未展其长,已被逼得短兵相接,将陷入最不利的情况。玉面蠕祖毕竟身经百战,于战斗一项,淬炼出过人的直觉,及时松开架势,向后一仰,藉枪尖一顿地,又硬生生撑开近三尺,斜过酥胸前的枪杆仍被石刀侧缘一带,“铿”的一声,险将雪艳青掀翻跟头,所幸她膂力甚强,重心又抓得极稳,一个鲤鱼打挺站稳身,刀劲透枪贯臂,震得她虎口剧痛,暗忖:“……好横的刀!”不欲教对手占据主动,抡枪一摔,震波裂如龙迤,一路蜿蜒,四分五裂的铺石次第掀飞,泼剌剌地卷向持刀的少女!

黄缨适才斜斩落地,便即不动,直到雪艳青摆出接敌态势,才像嗅着了血腥味的鲨鱼,闪电出手;横刀斩出之后,倏又怔于原地,彷佛扯线傀儡般,非要敌人出手牵引,方有反应,以致雪艳青这悍猛无伦的“地字诀”一发,直到气劲近身少女才回过神似的,横过巨大的刀板一遮身前,劲力轰得石刀两侧砾碎激扬,暴雨般刮过少女的衣发头面,留下数道血痕,少女却恍若不觉。

“雪门主枪下留人!”另一头染红霞拄剑起身,急得大喊:“她……她是我师妹丨‘”

雪艳青隔空劲一出,人已猱身扑去,身枪一合,唰唰唰三点乌星无分先后,径取黄缨咽喉、心口与腹侧!听得染红霞一唤,手腕急抖,三记杀着全刺在空处,赫见石刀后晃出一双狞恶血瞳,那圆脸蛋儿的黄裳少女抡刀挟掠,近四尺的石板刀身在她纤细的皓腕间几无重量,连削带转,竟以单臂使出轻巧灵动、无比刁钻的刀法来。

雪艳青枪尖已开,乌枪毕竟仍长过了万劫,被攻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无论如何挪退,少女总能及时赶至,在灵巧上竟是远胜于她,雪艳青始终腾不出用枪的最小间距,陷入开战以来最险恶的境地。

按说盟友的师妹,应该也是盟友才对,雪艳青不明白少女对自己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心想:“既是妳师妹,快叫她停手呀!”却被石刀攻得着紧,每一闪避无不是沾衣贴发,被片飞的衣角鬓毛都数不清了,连开口的余裕也无,倒是­阴­宿冥替她说出了心里话。

“喂!她是哪根筋不对了,快叫她住手啊!合着妳想砍死雪脿子么?也莫挑现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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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时候也不行啊!这人说话实在太没礼貌了。老是这样。

玉面蟏祖心里叹了口气,蓦地左臂一疼,已被石刀拉出一条口子。万劫刀刃嶙峋破碎,宛如锉钝了的斧锯,平置不动,毫无锋锐可言,然而高速挥动之下,稍稍一碰,就能掀掉整片的皮­肉­,若非雪艳青毅力远胜寻常,这下便能痛得踉跄撝倒,被反掠的巨石刃拍成­肉­糜。

忽听一人叫道:“胤门主!莫非这场七玄大会,门主早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不惜以武力排除异己,也要混一七玄,对各门威胁利诱仍嫌不足,这会儿,连妖刀刀尸都用上了么?”却是蚳狩云。

老­妇­人是亲自试探过黄缨的,知她本事低微,差不多就是较常人稍好一些的程度,才能放心将她留在身边;武功平平的少女一拿到万劫,突然变了个人,想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鬼先生做了手脚。

鬼先生两手一摊,耸肩笑道:“长老这么说,是成心冤枉我啦。人是长老带进来的,刀一直都在天罗香手上,我还没迫究贵门勾结七大派的丑事,长老反倒栽起我来,未免太不地道。”蚕娘威胁已除,他的口吻亦发轻佻,令人想一把掐死他。

蚳狩云也知其中有太多不合理处,按染红霞的说法,这少女竟还是水月停轩的出身,是与耿照一起混进冷炉谷的么?还是鬼先生携入……越想越觉诡秘重重,一时难以廓清,心中虽然着急,却无法助雪艳青一臂之力。

广场另一头,染红霞自知事有蹊跷,且不说黄缨没有针对玉面鳄祖、与鬼先生站在一边的理由,退万步言,她也不可能有这般武功,能稳稳压制蠕祖,虽说是抢得一着之先所致,但要稳占此先,不给雪艳青丝毫反击的机会,遑论得手脱困,放眼当今东海,这也是第一流高手的手眼,染红霞自问无法办到,黄缨她……怎有可能?直到听闻“刀尸”二字,才想起当日碧湖的模样。

这可不是开口叫唤,或以理劝之就能处理的情况。

染红霞再无犹豫,不待调息复原,强支伤体,便要投入战团,蓦听身后一声嘶哑诡笑:“上哪儿啊,长腿妞?”挟着腐臭之气的湿浓吐息才喷上颈背,令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尙不及回身,蛇腰一紧,已遭两条铸铁般的扎刺茸臂箍住。

下手之人毫不留情,这一箍至少将女郎健美结实、无一丝余赘的蛮腰,再收紧了两寸,染红霞被束得眼前发白,脏腑像被挤出身外,甚至依稀听见裂骨声,换作寻常人,早已昏厥断息。但当今水月一脉的二把手岂是凡女?在受制的一瞬间,双肘连环、脚踵后勾,“啪、啪、啪”三记碎骨重击,无一落空,来人浑身剧晃,低吼一声,猛将染红霞往后一抛,女郎飞出两丈余远,重重撞上望台护墙才又摔落地面,全然爬不起身;勉强抬头,赫见那人上半身莫名地巨硕魁梧,却有两条细长的罗圈儿腿,被她肘击的胸侧与左肩不住冒出药烟,白雾中隐约露出一张尖吻异瞳、半人半兽的狰狞笑脸。

────聂冥途!

望台上的宝宝锦儿既错愕又心急,扬声叫道:“聂冥途!你又添什么乱?规劝什么的,你那回早已用清啦,没事一边凉快去,别来瞎缠夹!”

狼首嘿嘿笑道:“游尸门的小花娘,老狼最守规矩啦,决计不给大会添乱。可这长腿妞是七大派的,又不是七玄中人,老狼要杀要剐,妳拿哪一条规矩来拦?”符赤锦顿时语塞,急得瞟向身畔的蚕娘;谁知向日金乌帐里悄静静的,那小小的人影似仍倚着绣枕,好整以暇,真没有出手的打算。

“蚕娘有不能出手的苦衷”这点,她可说看得最透,万没想到鬼先生的锦囊有这般挟制之力,竟逼得蚕娘袖手旁观,不能替场内双姝解围。符赤锦体力未复,莫说下场助拳,怕连自行走路都有困难,况且以她的武功,除却难以掌控的“赤血神针”,能帮的也非常有限。

正自焦急,白额煞低道:“没奈何,紫姑娘烦妳照看,我去吓吓那条老狗。”符赤锦急道:“但你的伤────”白毛大汉咧开僵硬的猫颚,冲她霎了霎眼:“就说吓吓他了,也不是眞要打。万一打起来,我跑还不成么?”摆了摆手,一拍栏杆,翻身跃下,“唰!”落在染红霞身畔,毛手毛脚地搀她坐起,小心不让爪子抓伤了女郎。

染红霞兀自眼冒金星,­唇­面皆白,嗅着他身上浓重的兽臭,彷佛雨天街檐下淋湿的狗毛,苍白的俏脸之上微露迷惘;好不容易聚起曈焦,忽觉白毛大汉那带笑的眼睛分外熟稔,灵光一闪,低声诧道:“是你!你怎……”见他艰难地噘着猫颚,做了个“嘘────”的嘴型,会过意来,微一颔首,两人心照不宣,毋须再言。

聂冥途挥散了渐转稀薄的药气,挑眉乜眼道:“先来后到你懂不懂?要玩这长腿妞,你得排老狼后面。现在的社会都不讲秩序了么?”白额煞也不同他废话,亮出利爪,摆出接敌架势,低斜的肩膀后头,露出以粗绳编网、缚在身后的瓦瓮,里头可是七玄中首屈一指的大长老青面神。

一名白额煞已够头疼的了,再加上深不可测的青面神……傻子才会笨到以一敌二,一次卯上游尸门双尸────才这么想,蓦地两眼一花,聂冥途身子微晃,已来到眼前,咧开血盆大口,挥爪朝白毛大汉头顶盖落!

白额煞矮身避过,却无法抽身,拚着好不容易抢来的空档,左腿贴地一扫,将俯卧的染红霞送出,劲力拿捏妙极,女郎着地一滚,并未受伤,可惜仍起不了身,是聂冥途一个箭步就能窜至的距离。

白额煞既逃不了,也不能逃,硬着头皮挥爪,七玄中两大指爪绝学对撼,“狼荒蚩魂”卯上“白虎催心”,白额煞昔日在游尸门有“武库”之称,­精­通三尸部诸般武学,这下本该斗得光辉灿烂,乃至名留青史;岂料白额煞在骨甲相交前忽然一缩,右手五枚刀刃似的尖长利爪“嚓!”齐指而断,若在晚得片刻,怕只剩下一只血淋淋的光秃掌轮,五根指头全都报销。

这个变化谁也料不到,绝大部分的人都看傻了眼,聂冥途一怔,“白额煞”双臂运化,如抱­阴­阳,轻灵如羽的架势却转出一股倾岳般的强横掌力,重重轰上狼首的胸膛,他却乘着掌上的反激之力,高大的身子犹如纸鸢断线,倏地逆势飘飞,重又落于染红霞身前。

聂冥途猝不及防,仗着兽躯强横,硬吃他一掌,脚跟踩落、稳住退势,左爪由下而上一掠,急锐的五道爪劲“飕”的一响,“白额煞”落地时微一踉跄,编笠、蓑衣应声卸落,细毫轻扬,胜似絮飞;漫天白毛之下,但见那人一头乌发,如江湖浪人般随意在脑后抓个髻,系以皮绳,以胶水黏满细毛的脸孔、用面粉和水堆出的鼻颚,衬与正常人的发式,说不出的滑稽。

可惜此际,不仅化装被破、露出马脚的当事人笑不出,置身场内,又或周围旁观的七玄中人笑不出,就连重回方塔第一层,以胜利者之姿俯视广场,抱胸衅笑的鬼先生也笑不出来。虽说黏满细毛的头颈难辨原本面目,但适才那式掌法,识得的人着实不少。

────“落羽分霄天元掌”!

观海天门掌教,“披羽神剑”鹤着衣的独门绝学。

“撒家小子,你走运啦。”狼首啧啧回头,却是对着方塔说。“这位是鹤着衣鹤老儿的传人,仇人自个儿上门送死,比天上掉馅饼还难。不过下回再召开七玄大会,别往七大派送帖行不?继水月停轩之后,连观海天门也来了,有指剑奇宫或埋皇剑冢的朋友在现场吗?有的话麻烦举个手,我们一并送你上路,多谢!”圈嘴连喊几声,自是无人回话。

鬼先生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寻常易容改扮极难逃过他毒辣的眼光,可胡彦之师承“捕圣”仇不坏的骨相之术,早已脱出敷粉抹面的范畴,以木足加高身长,不过基础而已,老胡衣里有成副的编竹架子、塡以絮塞,模仿白额煞的身形轮廓,已至维妙维肖的境地,还不影响行走坐卧,只差不能眞个动手过招。

虽说鬼先生本不以为他能有多安分,但胡闹到这等境地,再怎么可爱的小弟,看着也有些扎眼了。

胡彦之见事已至此,懊恼亦是无用,好整以暇地拔去面上颈间的白毛,终于能把泥面和成的植毛猫颚取下,毋须苦忍着不敢打哈嚏,模样明显轻松许多,对狼首耸肩道:“不好意思啊,我路过瞧着里头人多,以为在派饽饽,就跟着进来排队啦。变装是我个人一点小嗜好,爱护动物是每一个人应尽的义务,嗜好结合公益,人生多有乐趣!在下胡彦之,跟眞鹄山不是太熟,你方才说鹤什么老什么的,我也只是久仰久仰,平常没怎么往来。老先生贵姓啊?”

聂冥途剔着骨甲,妖瞳乜斜,狞笑道:“瞧胡爷这个架势,也是作得一手好死啊!一会儿老狼将你身上的皮­肉­一块一块揭下来时,若还能有说笑的闲心,我就眞个是佩服了。”

胡彦之心知肚明:无论自己怎么闹,在兄长看来,这都还是家内事,聂冥途眞要取他­性­命,鬼先生必不会坐视。只不过要惨烈到何种程度,才能教他出手­干­预,却是不好说,以其面­色­铁青看来,没个半死不活,怕鬼先生气愤难平。

胡彦之衣里还缠着绷带,便是身上无伤时,也没把握赢过聂冥途,所幸这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的,别被搞得断褪缺胳膊,就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他随手除去伪装,心中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遥指场内道:“我听说老先生蹲了半辈子苦窑,刚放出来,忒巧撞上这等美景,没多瞧上几眼,实在太可惜。还是你们那儿时兴跟大­奶­妹关在一起,三十年来都看饱了,一听见”­奶­“字便犯恶心……啧啧,这么美的苦熏,我也想蹲一蹲哪。”

聂冥途半化兽形,五感敏锐许多,胡彦之剥去身上黏贴的狗毛,褪下白额煞的外袍,浓烈兽臭稍一减淡,便嗅得他满身金创药气:“这小子伤得只剩半条命啦,就一张嘴皮子厉害。”也不怕他玩什么花样,顺着指尖一回头,不禁看直了眼,连声啧啧,目不转睛。

场中一黄一粉,两条身影飞快交错,明明是巨刃重枪,却玩起“以快打快”的把戏,双方都在争抢,只不过一个是抢着攻击,不住施压,另一方所争却是抽身,以冀能易守为攻,然而却不可得。

雪艳青一身宫装,本不适合缠斗,被万劫一路压制,原本襟开肩下的纱质大袖衫,没等对手破坏,早被自身大开大阖的动作扯裂,四分五裂的纱衣为腰带所系,纷垂腰下;两只宽大的半透明纱袖套于藕臂,因雪艳青始终缓不出持枪之手,纱莆积于肘腕,纵被石刀勾得条条碎碎,反未脱离。

她上半身只剩一条掩胸的肚兜,­祼­出肩颈,以及大片光滑白皙的美背,鲜红的肚兜系绳横过背门,更显雪肌白腻。至于下身的长裙,早被她撕开一边,浑圆修长的玉腿在裙隙间乍现倏隐,引人遐思。

只是曳地长裙在战斗中首当其冲,雪艳青避得险极,裙襬衣带则无这般运气,鱼尾般的裙裾被石刃刮得不足七分短长,­祼­出细直足胫。

雪艳青若是遮掩渐去,小黄缨便是呼之欲出了。

天罗香的装束一向很能凸显女子身段一美,同样是长裙­祼­足、肚兜加纱质大袖衫,黄缨粉­嫩­的足趾只有在点地跃前的剎那间,才于浪卷似的裙底稍稍现形;完好的下裳虽不如雪艳青般,依稀窥得双腿的线条,腰下的布面却清楚地绷出臀瓣的曲线。

当她跨步挥刀,俯首疾掠时,几能看出臀肌鼓束、张弛爆发等细节,充满野­性­的魅力。那小西瓜似的丰美翘臀不仅浑圆弹手,更带着惊人而致命的强劲肌力,令人忍不住想象:被她骑在腰上,奋力驰骋之际,膣里该是何等的掐挤紧迫,逼人欲死────聂冥途“骨碌”一声,嶙峋浮凸的喉节上下滚动,不自觉地咽了口馋涎,只觉这黄裳少女的相貌,固然比不上染符之艳,与清秀的雪艳青并排一看,也不算势均力敌,杂在天罗香一帮侍女之中,一不小心便走了眼,不料竟有这般诱人野媚,论此际最想狠Сhā哪个一把,谁都比不上小丫头令人心痒。

不比裙衫狼籍的雪艳青,一路占优的黄缨衣着完好,但激烈的追逐挥刀,却令那两只熟瓜似的巨|­乳­|不住抛甩,透出淡淡青络的|­乳­|瓜弹颤如波,像要绷断肚兜颈绳也似,在白腻的颈背勒出陷­肉­殷红,少女恍若未觉,无一丝忌惮羞耻,运刀如风,大半颗|­乳­|球都快甩出兜缘,却不见粉晕,只得满眼腻白,可见|­乳­|蒂之细小,亦不同一般。

胡彦之同她在流影城相处过几日,也对过万劫的刀尸碧湖,知黄缨并无如此根基,此际她的动作明显较碧湖更流畅,才能逼得玉面蠕祖难还一招,暗忖:“虽不知她是如何变成刀尸的,但观其动作,与碧湖仍有几分近似,只是威力更强,犹在当日碧湖之上。”忽听望台之上,符赤锦扬声道:“我听说妖刀万劫此番现世,最早便是在断肠湖附近兴乱,原来你们早已在水月停轩内布置暗桩,抓人炮制刀尸,是也不是?”

鬼先生不置可否,怡然道:“符姑娘要想,这位黄姑娘也不是我带进来的呀!天罗香与水月停轩勾结,带了万劫的刀尸入殿,拿了她们所持有的万劫妖刀砍人,这都要算在我头上,不嫌太欺负人了么?”

符赤锦双手环抱着沃腴|­乳­|肌,挤溢狭旮的丘壑夹出一道深沟,将­鸡­心金坠高高拱溢,笑吟吟道:“你怎知这位姑娘姓黄?”鬼先生笑容倏凝,冷哼一声,不与她缠夹。

胡彦之心想:“原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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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黄缨与碧湖一样,都是被掳去动了手脚而不自知,却是万劫的刀尸候选之一。”更无疑义,扬声道:“玉面蠕祖!万劫刀尸是追着妳的杀气而动,妳闪避越快,她反应越是灵活!在下当日曾于流影城外,与耿照应付过万劫刀尸,万劫的刀尸有惧高、畏水两项罩门,妳可────”语声未毕,爪风已至,胡彦之倒纵跃开,落地时微一踉跄,避得极是惊险。

聂冥途唰唰几爪,接连进逼,狞笑道:“你都自顾无暇了,有心思理会旁的?我看这一爪,先断你一条左腿罢。”正欲扬手,脑后锐风已至。

他轻轻让过身子,反手一掠,如猫戏鼠,“嚓”的一声裂帛细响,来人斗蓬碎裂,袒出大片雪肌,玉背上留下五道爪痕,好不容易以剑拄稳,转身时单臂撝胸,护住顿失箍束、下|­乳­|甸坠的浑圆双峰,与胡彦之并肩御敌,正是染红霞。

她上身除了那袭猩红衬里的斗蓬大氅,便只依|­乳­|形起伏打造的半截胸甲,以及底下用来隔垫,以免磨伤雪肌的一件胸兜。雪艳青的身子虽较她修长,胸|­乳­|之硕却颇有不及,再加上染红霞肌­肉­发达,|­乳­|房无比坚挺,胸甲罩在她身上,不过勉强合于蜂腹般浑圆饱满的|­乳­|峰前缘,背后束革系之不上,特意接了段布索,才得打结固定。

聂冥途此爪不仅撕裂斗蓬,连固定胸甲用的布索、底下裹着的珠白锦兜,齐齐扯个四分五裂,染红霞若非及时撝住,怕要露出胸前春光,令众人大饱眼福。

“雪门主!”她専心提防,不为所动,剑目不离韶冥途,扬声道:“万劫刀尸亦擅轻功,不能与她竞快,唯动静之间有微妙的迟滞……妳得想办法让她停下来!”还有一句“勿伤我师妹”的托嘱,始终出不了口,只盼雪艳青能看在出言提点的份上,勿对黄缨痛下杀手。

一旁媚儿听见了,急得皱眉,脱口道:“又不是她想停便能停!也不看现下是谁打谁────”灵光闪现,大叫道:“削她的刀!雪脿子,妳那杆枪似也是神兵,万劫刀中看不中用,对付凡兵可也,应付宝器却未必能赢!”

三人连番提点,雪艳青心中已有了谱,不住向场边倒退,手中乌枪不再只是格挡招架,每出必自石刀上削下些许残碎,但见尘沙飙扬、四向喷溅,衣香鬓影俱都没入黄扑扑的尘土之中,蓦听雪艳青一声断喝:“……着!”整个人翻出尘雾,半空中枪影一闪,乍出倏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黄缨背门;依她的造诣,这一刺莫说刃尖着体,光透劲便足令黄缨洞胸穿腹,落得身死收场。

染红霞连喊叫都来不及,见她收枪落地,稳稳退出一丈开外,气势宁定,颇有一派宗师的气度风范,眼前一黑,差点昏厥,幸得胡彦之举臂掖住,勉强撑持。

尘沙散去,黄缨立于望台底,粉颈低垂,垂发披面,兵刃前端深深嵌在石壁之中,算上手中缠着皮革、宛若枪杆的带环长柄,整把万劫露于墙面外不足三尺,可见入墙之深。

问题是:万劫石刀并无锋刃,化身刀尸的小黄缨纵有使不尽的气力,也不过是举着条粗糙石柱,抡扫硒碾而已。这一刀轰在望台底部,撞塌大半堵墙,毋宁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若无快锐锋刃,如何没入石墙而不毁?

众人这才发现,她手中所持,除了后半截刀柄的部分依然保持原状,前端早已变了模样。被雪艳青削去外层的石壳后,才知万劫并不是一柄石刀,其“核心”乃­精­钢所铸,形似尖锥,通体浑圆,刀身尖狭细长;说是刀器,更像骑矛,持于女子手中,不知怎的丝毫不显笨重,润滑如水的曲线,意外地与少女的形象十分相契。

雪艳青引她退至场边,同时削去万劫的石壳,少女毕竟无法如正常人般思考,只凭杀戮本能挥刀,刀身骤短、重量减轻,尺寸也与前度大不相同,此一变化来得既快又急,超出刀尸所能应付;种种变数加总起来,最末一刀挥落,雪艳青冒险放空背门,踏壁直上,自黄缨头顶一翻而过。

旧标突然消失,刀落的同时,贸缨不由一怔,刀尖应声没入壁中。而身在半空中的雪须青枪尖疾出,隔着薄薄的大袖衫,准确无误地标中少女光­祼­的背脊。

黄缨一动也不动,恰应了胡彦之所说,“刀尸循杀气而动”的观察结论,周身无有血渍,肩背起伏,香汗淋漓,兀自沁出雪肌;说是气绝,更像岤道被封。

────神枪闭岤。

胡彦之想起牛鼻子师父提过、兵器的至高境界之一,终于放下心来,对染红霞低道:“二掌院,妳师妹没事的。玉面鲡祖封了她的岤道,并未伤及­性­命,连血都没流────”忽觉有什么不对,却一时说不上,不禁闭口,蹙眉凝思。

染红霞喜极而泣,遥对雪艳青哽咽道:“多……多谢妳了。”雪艳青对她微一颔首致意,似觉此事理所当然,并没有受人感激的道理,宁定认眞的目光,更像是向代穿金甲、守护宗门的女郎致谢。两人目光交会,心头俱暖,望台上的符赤锦、场边的媚儿亦松了口气,难得地相视微笑。

偏偏胡彦之这时才想起来,急得大叫:“……小心!刀尸武功不同东洲,说不定点岤无用────”语声未落,僵立不动的少女倏地拔刀转身,长长的刀柄却仍留在墙上。

黄缨虚握着看不见的“万劫”拧腰疾刺,激尘一线,一丈之外的雪艳青本能回枪,蓦地胸口开绽,血线自肩胛后笔直贯出,贯穿的劲道之强,竟撞得玉面蠕祖双脚离地,顽长的身子向后弹飞。

当日耿照曾说过的话语,此际终于在胡彦之脑海中响起,却已来不及了。

“那是……‘不复之刀’!”

第百八八折、天姿降尔,血海刀馎

密室之中,耿照双手抱头,陀螺般满地打滚,扭曲发青的面孔与其说是狰拧,更像痛苦难耐;有一瞬间,明栈雪甚至产生错觉,以为有什么铁叉铁杓之类在少年颅中翻搅,偏又不全捣个稀烂,残碎的脑浆一块块给刮落下来,偏还留着能记忆痛楚的形状。

她想阻却他的翻滚、踢打与嘶咆,以同源的碧火眞气为他镇摄心神,便如突破心魔关时一样,却惊觉耿照全无顾忌、放开手脚之时,竟连靠近他亦有不能,遑论出手制伏。

耿照额际、颈间青筋暴露,涕泗横流,总算一点灵智未失,余光瞥见明栈雪的绣鞋尖儿,赶紧掌臀并用,缩向墙壁交角,抱头哑声道:“别……别过来!好……好痛……呜呜呜……妳别……别过来!我……我会弄伤妳的,千万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快停下来!别、别再响啦!好痛……好痛啊!”频频以头碰墙,撞得砰砰作响,状极骇人。

密室中的平滑骨墙与王座是同一材质,掌劲难伤,然而耿照连撞十几下,连油皮都没擦破,遑论见血。明栈雪的碧火功长于感应,毋须近身,即能清楚感觉他全身眞气鼓荡,密密布满肌肤表面,层层迭迭,宛若披甲戴盔。

常人这般运使眞力,没几下便虚脱倒地,耿照身负碧火神功及鼎天剑脉两项瑰宝,能在无意识间撑起护身气甲,一时半刻还撞不死;较之于此,那不断在他颅内兴风作浪、明栈雪却毫无所觉的物事,毋宁才是要命的关键。

明栈雪决断明快,见少年暂无­性­命之忧,­干­脆利落地退开。石门之上,慑影镜投仍持续运作,雪肌黄衫的少女挥舞石刃,以压倒­性­的敏捷和力量困战雪艳青,明栈雪认出是那晚冷炉谷陷落,自己一时兴起、曾尾随保护的丫头,料不到她与耿照是旧识,此际又对雪艳青出手,感叹运合之妙,远超凡人所能逆料。

黄缨的武功斤两,她再清楚不过,休说扳倒雪艳青,冷炉谷内随便找个人来,都能拿下这懒惫丫头。明栈雪判断使她与耿照同时发狂的原因,极可能来自于同一处────用毒?不可能。风送药气,距离也差得太远;况一墙之隔,怎会刚好点中两个风马牛不相及之人?投于食水,就更不可能了,耿、黄这几日间虽有联系,但吃睡都不在一块,眞要说的话,染红霞与姥姥落腹之物,可能更近于黄缨,没道理是耿照跟着中招。

也许是……声音?武学中的慑魂之法,若非诉诸眼术,即藉琴音、钟响,乃至隐藏在话语中诱人失神、放松戒心的法子,将暗示植入施术对象心中。

然而,以她感应力之强,若有迷魂音,她该先于耿照察觉才是,明栈雪非常肯定并没有这样的征兆。除非,这声音只有他俩才听得见────女郎心念一动,闪身掠上台阶,提运功力,啪啪两声,双掌分击壁面约半人高处,差不多就是另一侧王座头枕的部位,劲力所至,牙骨般莹润光滑的墙壁虽无缺损,却透出爆栗似的细响,随即冒着淡淡烟气,原本透墙而出的、祭殿内的动静声息,至此再不复闻。

身后低咆为之一顿,狭小空间里只余男儿浓重的喘息。

适才两人触动机关,阶台上的王座虽转了出去,室里始终能听见外头的动静。明栈雪料那传声的机关不在座椅,而在墙壁之上,大胆出手,果然印证心中所想;欣喜回头,见耿照双目赤红,撮紧的拳头簌簌颤抖,暴凸的青筋爬满铸铁般肌­肉­纠结的手臂,像在苦苦抑制着什么,并未因声源断绝,而稍有改善。

“我……头颅里有……有东西……”他艰难地开口,眼瞳翻转、白多于黑,嘴角止不住垂涎,语声含混,彷佛癫痫发作,模样十分吓人。“牠……牠要跑……跑出来……我没法……快不行……妳快……快走……离……离开……救……阿缨……别让……别让她……”

明栈雪知他­性­情坚毅,极能忍耐痛苦,眼下无论扰乱他的是何种心魔,均已远远凌驾少年的坚忍与毅力,距全面失控仅只一线;耿照以惊人的耐力,苦苦抵抗侵蚀,只为将场内的少女托付给她。女郎心头凄恻,忧急脱口:“那你怎么办?”

“轰”的一响,耿照双拳一振,击上身后骨墙,整间密室竟微微一晃。

“我……有……法子……”他咬牙甩头,苦苦挣来的清明却只够吐出这几字,两臂再度挥击如振翼,轰于牙骨壁面,不仅轰得密室结构动荡,落拳处鲜血飞溅,迅捷无伦地渲开两团乌红,四向蔓延。疼痛令他神智倏清,摇了摇脑袋,勉力道:“妳……救……阿缨……啊啊────────!呜呜呜……别让她……别让她……”歪着脖子用力甩头,像要将头颅从血筋暴凸的颈上拔起也似,“碰!”三度击墙,嘶吼声犹如异兽,明明身面仍是人的模梁,周身已渐失人形。

明栈雪心底一异,片刻才会过意来,知是“恐惧”────她已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缓缓退上阶台,娇躯微靠壁面,仍放心不下,咬­唇­道:“你放心,我会救她。但你……你怎么办?”

耿照双拳四度落下,密合无缝的骨壁终被他轰得簌簌落尘,也不知是哪儿迸碎了,但疼痛却无法再让他清醒些个,对明栈雪的殷问充耳不闻,喃喃道:“别……别让她……啊啊啊啊——哈、哈、哈……呜……别让她……别让她……”

明栈雪本想走下阶台,听清他说了什么,赫见少年身后骨壁染血,黏腻血污流溢直下,绯红的壁面留着蛛网般的黑紫痕迹────(他……打裂了那面墙!)

她适才以透劲破坏传声机构,用上八成眞力,骨壁丝毫无损,耿照竟能将墙毁损如斯,纯以力论,岂止倍胜!女郎不禁悚然,毫不犹豫按下机括,嘎嘎作响的机括转动似吸引了少年的注意,他猛然抬头,最后一丝理智随语声迸出牙隙,双目彻底转赤,神­色­狰狞:“……别让她杀光他们!”嘶吼如兽咆,整个人电一般疾­射­而出,扑向转动中的阶台!千钧一发,王座转入,阶台及时将明栈雪旋出,这石破天惊的一扑全轰在王座上,龙皇宝座自非壁面可比,密室内一阵天摇地动,似将崩毁,王座却完好如初。

发狂的少年不再痛吼挣扎,双臂如刀、大开大阖,身形乍现倏隐,不停出现、消失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掌风、刀气及飞掠时所引起的惊人风压,布满整个空间,只有上下四面接连出现的刀痕,更不稍动……

耿照睁开眼睛,才发现连虚境内的景象,也跟平时所见不同。

触目所及,竟是一片滔天血海,彷佛无休无止;唯一的一块陆地,便是自己落足之处。

“有什么要来了”的异悚,清晰得像要浮出肌肤表面,耿照正摒息以待,蓦地一只泥塑般的血手自足边伸出,将他拉倒,继而缓缓上爬,黏腻的血浆渐成丨人形,幻出衣衫靴鞋的模样,焦熔也似的一团圆颅由上方迫近他,慢慢浮出眼耳鼻­唇­,赫然是耿照的面孔。

一个由血液凝成的自己。

铁锈般的鲜烈血气,霸道地钻进鼻腔────若虚境中,眞有五感知觉的话────贴着身体肌肤的黏腻温凉,也与现实世界里,“血”的意象若合符节。这或许是整片血海所凝化而成的意志,化成耿照的模样,为僭夺身体的主导而来。

换作他人,又或往昔的耿照自己,早已震惊得动弹不得,任由血海吞噬。此际少年却微微一笑,正视压制在自己身上的“血人”,怡然道:“你可能不知道,在世上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我将身体交出来,就为等你出现。”

在密室里听见“无声之声”时,耿照隐约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始终困扰他的头疼、于血河荡发狂攻击红儿,在阿兰山三乘论法现场短暂失去的记忆……这些无不指向同一个答案。而在虚境中,全然找不到关于这些的知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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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更加证实了少年的猜想。

────有人透过某种方式,在­操­纵自己。

若以虚境中所见来比喻,恐怕是有人在他的识海楼阁之中,另辟了一间密室,密室里藏有一个人,这人不但会在某种情况突然离开密室,接管他的意识及身体,事了亦将相关的知觉片段,通通收回密室里,不让自己发现。

若在过去,­操­纵暗号一经发动,无论耿照如何挣扎抵抗,只要对方并未停手,最终失利的必然会是自己。然而,或因碧火神功、鼎天剑脉、血照­精­元,乃至化骊珠及奇宫的夺舍大法等神奇遇合,接连­干­预,早已脱出­阴­谋家所能掌握,不仅强化了他的身躯,更一而再、再而三地锤炼其­精­神意志,就在方才,耿照苦苦抵御着难以言喻的穿脑痛楚之际,想到了个绝妙的点子。

他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抢先遁入虚境中。

在虚境,神识能影响躯体,却不受躯体所限,无论­阴­谋家是用何等异法来­操­纵耿照的身体,完整遁入虚境的神识将不再为其所害。

身体主导权一经交出,受异术召唤的“那个”,便从隐于虚境深处的密室中走出来,一如既往地,如耍弄药发傀儡一般,役使少年的身躯为恶,滥杀无辜────只不过这一回,这副身躯的正主儿正在虚境里,清醒地等它。

鲜血凝成的“耿照”俯视身下从容不迫的少年,忽地眉目消融,微带透明的酒红­色­液体流淌而下,稠如稀蜜,蜿蜒流动,试图钻进耿照的口鼻之中。耿照眼也不眨,依旧含笑开口,那活物般的汁血却无法漫入周身孔窍,彷佛两者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甲。

“我猜你不会说话,是不?”

耿照观察它,余光扫过身子四周,那片向天地尽头无限蔓延的滔天血海。“没有想法,只有本能……是杀戮的本能么?因此,才以鲜血的模样呈现?眞是……好直观哪!”

少年端详着妖物持续徒劳无功地试图侵入、溶解自己,终于确定它能做的事非常少────挟带的线索也是────不由得微露苦笑。

虚境之中的一切,皆由知觉与神识所组成。前者是材料,后者,则是组装料件使其成形的巧手匠人。­阴­谋家在他脑子里放进的,并不是另一个神识魂灵,无法交流沟通,藉以得知­阴­谋者的身份与目的:“血人”的本质,比较接近一连串知觉片段的复杂组成,譬如使他嗜杀,譬如使他敏于挥刀取首,无视对象的挣扎哭嚎……“让我们瞧瞧,你会什么。”

耿照一动念,血人倏从身上被拔起,在半空中迸碎成浆;残落的液珠“扑通扑通”地坠入血海,未几,又凝化成丨人形,由血浪上支起大腿,右手化出一柄长刀,连同掀卷如蛇的丈余浪头,扑向负手而立、只据足下小小一方的耿照!

前仆后继、交闪缠绕的血蛇,纷碎于耿照周身一丈方圆,半滴血珠也溅不上。血人的臂刀则走大开大阖的路子,左劈右砍,当中一掠,刀头砍至耿照身前三尺,倏忽消失;再现时已欺入臂围,来得悄无声息,只能以“静谧”二字形容。

此招­精­妙,实是耿照平生未见,纵使他在虚境中宛若造化之神,也仅能不为血刀所伤,却无法闪避,遑论抵挡────“嗤!”一声,刀尖在他胸前三寸处绽成汁血,再无完形,血人却未顿止,回臂斜圈,连拨带转,重新凝成的刀身再度碎于耿照颈间三寸上,依旧难伤神识本体分毫,但在交手纪录上,耿照才与它换过两招,这便输了两招,堪称尽墨。

“……有趣!”他许久不曾尝过这等心痒难搔、不甘却又不得不服的滋味,忍不住哈哈大笑。“看来,­阴­谋家竟在我的头颅之中,放进了一部活生生的上乘刀谱啊!”

言笑之间,血人接连得手。它克制耿照,不曾用过第二刀,出招即中,毫厘不差,遍数耿照平生所习之套路,约莫只蚕娘前辈所授,以对付月下青狼的一式《蚕马刀法》堪比,但毕竟是以守代攻、诱敌以深之法,比起主动进击,却连拆招都不及的震撼魄力,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三十六招转眼尽,耿照连完整的一式都没能递出,既不多也不少,挨实了卅六刀,心悦诚服,第三十七招上,又回到那乍现倏隐的当胸一掠,他想也不想提前跃开,落足于血海之上。这回应变及时,多瞧了两个变式,仍是胸口一刀,簿上再添一败。

虚境时间大异于外界,这路刀法耿照来来回回拆了百余趟,渐能反出几招,与血人互有胜负;时间拉长,于诸般变化越见­精­熟,益觉刀招里透着的“静谧”二字最难,套路或可苦练有成,这般心境纵有十数寒暑之功,未必能心到意到。寻常人动武,必是遇着不平之事,乃至杀伐争胜,刀头喋血────耿照忽然一怔。

这路刀法他并非初遇。只是当夜所见,充满愤怒怨恨,杀意高涨,纵使烈火焚天、血流成河,亦不能稍平持刀之人心中不平,是以刀路扭曲,成了另一番修罗景象。

(但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会有这套刀法?)

答案其实不难想象。当他发现自己听得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曾在“姑­射­”布置的­阴­谋现场失控发狂,事后全无记忆,其实已隐约明白,只是不肯承认,不愿面对而已。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为刀尸的?

耿照全然想不起来。答案或许便藏在血海中────正这么想着,四周血浪翻腾起来,宛若煮沸,虚境中震荡不已。持刀的血人猛被一震,散成无数液珠,被剧烈摇动的血海呑没,异象却未休止。

一道豪光自海中冲出,直­射­天际,漫天乌红被豪光冲开,顿成刺亮的炽白,无边无际的血海持续翻腾着,耿照原以为是怒潮将至,片刻才发现:整片血海,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凝缩,最终凝成一粒鸽蛋大小、璀璨如宝石般的浑圆晶珠,缓缓降于他的掌中。

(外人灌注于我心识里的,全都在这儿了。)

这念头才刚掠过耿照心版,被抽离的感觉突然变得极其强烈,彷佛现实中,有什么正召唤着他。耿照只觉自己被吸入豪光,穿越重重壁障,所经处带着一丝血温腥滑,感觉极是熟稔;未及细辨,倏地张口吸入一大把­阴­凉陈腐的空气,声音、光线、肤触、温度,乃至痛楚……重又回至身内。

他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密室的地板上。触目所及,皆是凄厉刀痕,由指掌间传来的刺痛酸麻推断,怕都是自己所留。

这刀,他可熟了。耿照闭上眼睛,嘴角微扬,在起身之前,贪婪地汲取着密室里的最后一丝幽静。

◎◎◎

“不复之刀”的刀气贯穿雪艳青的肩窝,透背而出,留下的创口既细又薄,若再低斜个三两寸,便是穿心而过的致命伤。

常人受得此创,早已倒地不起,但玉面蠕祖非是普通人,她垂着鲜血淋漓的左肩,竟不伸手捣伤,也未点岤止血,右手拎着枪尾,长近七尺、通体乌沉的­精­钢枪杆在女郎手里,不比一根竹竿稍重,绕着周身一旋,劲力凝缩,如挥巨椽,轰然砸向前方空手的少女!

雪艳青娇躯修长,臂距不逊男子,这一砸已逾一丈长短,恰能自黄缨额面上削过。况且这招乍看平平无奇,不过仗着膂力,持枪挥砸罢了,然而挥至中途,­精­钢所铸的枪身竟已弯成了弓形,路径上空气被压缩得劈啪作响,宛若雷滚,纵以妖刀格挡,如此沉劲、从天而降,便是石柱尽都能拦腰砸毁,更何况脱去石壳的细圆尖锥?

“那是……”咫尺八垓寸万象“!”

染红霞辨出来路,惊骇莫名,脱口叫道:“阿缨,快闪开!”

金甲中所录,仅《玄嚣八阵字》的理论与心诀,原本狭小挤旯的甲片内里,便以蝇头小楷书就,也写不了多少字,且未闻虎帅兼擅丹青,要想留下招式图形,只怕是难上加难。

《玄嚣八阵字》本以变化莫测、活泼自在见着,招式由心诀衍出,无穷无尽,人人不同。雪艳青练成的“地字诀”,招式便是她自行颖悟,再与姥姥补益修正而得。染红霞自姥姥处学了地字一门套路,虽徒具其形,亦略知威力强弱,这“咫尺八垓寸万象”乃其中杀着,摒弃花巧,纯以力量决胜,寸劲中包罗万有,咫尺间可定八垓,故尔得名。

万劫刀兀自Сhā于壁间,黄缨手无寸铁,眼看要被拍成一滩­肉­泥,蓦听雪艳青一声惨呼,左肩伤☐爆绽,鲜血狂喷,溅得雪面颈间殷红点点,分外凄艳。

这一下重创加剧,饶是骁勇绝伦的玉面蠕祖,也难撑持,长枪脱手向后瘫倒。众人不及回神,眨眼乌影一晃,雪艳青已被一名矮小老人扛至望台底下,正是蚕娘随身的四穷童子之一。

那老僮儿站着都没雪艳青跪着高,地虎背着天龙爬楼梯,模样十分滑稽。

适才黄缨以“不复之刀”贯穿雪艳青肩胛,伤口看似细薄,以雪艳青坚毅,犹能负伤出手,然而刀气实附于创口,并未消散。雪艳青一运功力,两股异种眞气撞击,引发气脉反应,被“不复之刀”贯穿处,遂成眞气暴冲的出口,才造成大量失血。

胡彦之遇过碧湖的“不复之刀”,比劲力之刁钻,抑或空手使之这两处,俱不如黄缨,暗忖:“看来刀尸适­性­,亦是人人不同。观小妹之根基,胜过黄缨丫头甚多,化身刀尸时,却明显是黄缨胜过了她。”

蚕娘出手相救,染红霞略微放下了心,转头见远处黄缨神情空洞,怔怔立于万劫之前,虽保住一命,却如行尸走­肉­般,也不知日后能恢复否,心中酸楚,几欲落泪。总算她­性­格坚强,不愿在恶人面前示弱,咬牙忍住。

鬼先生立于方塔之上,环视全场,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但以结果论,七玄共主的大位终究是落入囊中,益发觉得自己见招拆招、随机应变的本领,丝毫无愧于这架龙床,不禁踌躇满志:聂冥途虽未全复,牵制染红霞和二弟却是绰绰有余;游尸门一系已无战力,天罗香只蚯狩云一个能打,以她城府之深,此际大概也没有独撑大梁的打算;雪艳青与南冥恶佛双双重创,暂无起身再战的能耐,恰恰省却鬼先生出手压服的麻烦;漱玉节摆脱了薛百滕这条拦路老狗,目前与自己是一边的,也没有什么问题。­阴­宿冥则一直都不在他忌恽提防的名单之内。

连最棘手的蚕娘,靠古木鸢的锦囊计买空卖空,居然也能稳住,令鬼先生不得不佩服此人算无遗策;比起乱七八糟、老是白费工夫的“平安符”阵营,直有天地云泥之别。

形势再度逆转,掌握大局的权柄,重又回到鬼先生手里。

“看来,妖刀万劫之归属,眼下应无异见了。”他对身畔一使眼­色­,黄缨忽然睁大了美眸,娇躯一震,软软瘫倒,纤薄的背脊起伏甚微,明显就是体力透支,损及­精­元的模样。若放着不管,少女的生命迹象将越来越弱,慢不过一两日,快则几个时辰内,突然间就断了气息,也不奇怪。

“阿缨!”染红霞本欲上前,无奈狼首拦路,半化兽形的青皮怪物乜眼狞笑,扬声道:“胤家小儿丨横竖这­肉­娃娃也用不久啦,坏掉的少女五十收……啊不是,不如给老狼罢。”

既有要求,便能条件交换。鬼先生正愁他不开口,乐得心花怒放,面上却不露声­色­,怡然道:“狼首与敝门,皆属七玄同盟,同气连枝,不分彼此;互通有无,岂有不可?待此间大会结束,本盟主便以此姝相赠,狼首可自行携去,或于祭殿内另觅雅室温存,亦无不可。”

这话说得露骨,是为免聂冥途反复。果然江湖混老的狼首哈哈大笑,只吐出两字:“……成交!”便算是缔结了盟约。

鬼先生自方塔跃下,看都没看一眼,信步跨过昏厥少女的身体,自墙面取下万劫,拾级而回,转头笑道:“漱宗主若无疑义,还请上祭坛来。”漱玉节略一迟疑,终于还是双持刀剑,随后登塔。万劫、食尘、玄母三锋齐落,方塔第一层的七座祭坛亮起橘赤晕芒,七柄圣器嗡嗡共鸣,蓦地塔底“轰”的一响,众人抬起视线,这才注意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平滑壁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王座,俱都露出惊疑之­色­。

鬼先生料不到竟有忒好的戏剧张力,暗赞巨响来得及时,否则众人发现七柄圣器齐齐归位后,其实不会有什么事发生,说服力不免要大打折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如今圣器齐聚,代表在场众人,皆同意七玄结成一……”又轰然一震,打断了他的讲演。

这回众人总算瞧清楚了,声音与震源应来自王座之后。第二声震响爆出时,除了鬼先生说话,没有任何人做什么动作;依此推想,头一声巨响,或与七器归位无关,而是王座背后另有蹊跷。

鬼先生不免尴尬,正欲打个圆场,第三声轰响再出,王座顶端落尘簌簌,媚儿恰恢复到能撑起半身的地步,替众人喊出心中疑惑:“……是不是后头有什么要跑出来了?”她在南陵可是养有象兵的,这种体型庞大的异兽虽然­性­子温驯,偶尔发起狂来,却也能撞倒屋墙兽栏,沿途踩死人畜无算。莫非王座后的空间里,也有头发狂的大象?

鬼先生难以回答,却不容王座有什么闪失,施展轻功掠去,一探究竟。

谁知才上到第二层,塔顶“喀喇喇”一阵机括响,王座竟转入壁中,谁都看得出这墙竟是堵活门。随之转出的,竟是一名白衣飘飘、明眸皓齿的绝­色­丽人,身段婀娜、秾纤合度,当眞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众人无不愕然,剎那间竟生出“天仙降世”的奇异错觉。

鬼先生平生多识美人,他的母亲本就是倾国艳­色­,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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顚倒众生,然而,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除却母亲不算,此姝无论容貌、身形、气质,乃至整体予人之感,堪称登峰造极,“一颦倾城”云云,约莫如是。

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给了他莫名的熟悉感。

并非容颜曾见────拥有过目不忘本领的鬼先生,确定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甚至连五官轮廓,记忆中都不曾有过相似的印象────而是某种莫可名状的怪异直觉。

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才想起双方分据高下,足有半层塔高,气势上就输了老大一截,于己甚是不利,正要点足掠上,顺便试探来人底蕴深浅,不料那仙子般的白衣美女自阶台上轻飘飘跃下,落地的瞬间,壁后再度“轰!”传出巨响,但她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倒像纤足点地,所在处亦为之震动一般,众人虽明白此非女子所致,却不禁神为之夺,齐齐仰视,除了蚳狩云之外。

鬼先生处处失先,心中气恼,咬牙狠笑:“尊驾是何人?擅闯七玄盟会,意欲何为?”

女郎抿嘴一笑,风华动人,低垂着弯翘浓睫,分明未正眼投来,动听的语声以及那股旁若无人、姆妈自华的雍容气势,却像一柄艳丽的巨矛般贯穿了他,连血­肉­残迹都摊如烂红牡丹,美得令人心折。

“不认识我的话,你凭什么做七玄盟主?不如……让我来做罢!”

第百八九折、粪土为墙,岂可镘圬

明栈雪的身份,便在天罗香内部,亦是秘密中的秘密,髙层知情者如祇狩云、雪艳青等,俱都秘而不宣,绝口不提。

狐异门的情报网络四通八达,兼有“姑­射­”所掌握的、各种台面之下绝不流通的隐密讯息,却独独漏了这位蘅青姑娘,原因无他:天罗香先代门主的一切,本就被姥姥等高层刻意隐藏,身故后,其存在更随之彻底埋葬,关于他有过两名徒儿的事,随骨­干­凋零,早已无人知晓。

所幸鬼先生当年在濮嵋分舵,从垂死的天罗香护法左晴婉口中,得到这条珍贵的线报。

盖因先门主昔日起居,多不出北山石窟,除了照拂生活的婢子,连寻常门人也难见。左晴婉当时年纪虽小,恰是服侍先门主的小丫头,故尔知悉。

师父身故后,雪艳青再未见过明栈雪,此际遥见,只觉眉目依稀,丽­色­却倍于青春少艾时,明艳动人的程度,竟有些不太眞实,不禁微露迷惘,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明栈雪落落大方,抿嘴嫣然:“妳好啊,师姊。咱们好久没见啦。”转视望台另一侧,怡然道:“姥姥身子大好啦?那我可就放心了。前度相会,咱们没怎么聊,待得此间事了,再同姥姥叙旧。”蚳狩云拄杖而立,嘴角含笑,神情看不出变化,却也无意接口。

鬼先生心中一动:“她是……雪艳青的师妹?那闺名”蘅青“的女子?”知道来历,便容易应付了。黑衣青年虽不愿仰视女郎,此际却非打草惊蛇的时候,忍着心头不忿,朗声笑道:“在下狐异门”鸣火玉狐“胤铿,蘅青姑娘有礼。”

女郎噗哧一笑,眸中却无一丝笑意,衬与她千娇百媚的绝­色­容颜,更显冰凉。“你叫我明栈雪罢。我现在用这个名儿。”

场内一远一近两名女子闻声抬头,面露诧异,却是染红霞与符赤锦。

明栈雪心想:“这坏小子终究说了我的事。”这原也在她的意料中。耿照忒多红粉知己,只同这两位提过,算是口风紧的了,却不知说到什么程度?明栈雪想象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不禁哂然,对着二姝微一颔首,权作示意,并未失了风度。

然而,纵以明栈雪之绝顶聪明,也不知耿照口风之牢,远超过她的估算,只曾对宝宝锦儿一人倾吐,对染红霞说起离开朱城山后的诸般奇遇时,刻意隐去了她的姓名未提。

当日在不觉云上楼,阿傻越众申冤,耿照代为翻译“道玄津”手语,将“明栈雪”之名示以席间宾客,虽仅仅是音译,但阿傻的故事委实太过悲惨,令人印象深刻;若教染红霞知晓自己是向阿傻那狠心恶毒的大嫂学的武功,怕有十张嘴也难解释。

符赤锦知这位“明姑娘”不仅仅是耿郎的启蒙恩师,为他一身高强武艺打下基础,更与他双修碧火功,有过肌肤之亲,关系不同一般。她既是天罗香出身,此际忽然出现,定与耿郎脱不了­干­系,兴许是受托前来助拳,按说武功还在耿郎之上,己方又添强援,不由得­精­神一振。

染红霞却是神­色­古怪,见明栈雪容貌过人、气质高贵,连身为女子的自己,亦不禁生出“我见犹怜”之感,难怪能以­色­贾祸,令阿傻兄弟双双沈沦,心中暗忖:“虽难排除同名同姓的巧合,证诸阿傻之遭遇,这名天罗香出身的绝­色­女子,恐怕眞是他大嫂。”一瞥胡彦之,见他面­色­沉落,显也想到了一处。胡大爷毕竟江湖混老,盱衡眼前形势,不宜多树敌人,略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声张。

另一厢,鬼先生见蚳狩云对明栈雪不冷不热,想起月来天罗香多处分舵遭人挑灭的情报,据林采茵回报,只知是一名极厉害的明姓女对头所为。“明”这个姓氏不算特别,但在天罗香一处,要一气撞上两名互不相­干­的明姓女子,却也不易,见了蚳狩云的反应,更无疑义:“此女返回东海,专向旧日师门寻仇,未必便与我作对。”转念又想:“她若能自行进出冷炉谷,恐怕……血誓书便在她身上。”

他由秘阁典籍知有血誓书的存在,但只知天罗香代代须与禁道交换血誓,以保门户之安泰,却无法知晓血誓书与《天罗经》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连。

若明栈雪身怀血誓书,那么针对天罗香的屠戮之举,说不定非是寻衅,而是自保……无论如何,敌人的敌人总是朋友,能拉拢过来,自是最好。

“原来是明姑娘。”至此形势明朗,鬼先生确信双方并不对盘,好整以暇。

“以明姑娘的身份,若要一争七玄盟首,原也使得。却不知此际明姑娘,能不能代表天罗香?”

明栈雪避而不答,径行笑问:“……我的身份?我的什么身份?”

鬼先生道:“妳能自行出入至此,已是持有血誓书的最好证明,而持有血誓书之人,自然只能是天罗香眞主了。我召开大会之前,并不知蛾长老、雪艳青是窃居大位,僭称正统,故未邀姑娘参加;明姑娘若能得天罗香上下支持,稳坐门主的宝座,欲角逐七玄盟主,自是毫无问题。”

他这话不惟揭底,另一方面也是暗示女郎:此际冷炉谷在狐异门的掌控下,要扶谁上位,不过是一念间。“角逐七玄盟主之位”云云,说的恰是反话,明栈雪若不能明白,谁才是她应该结盟输诚的对象,除非屠尽了天罗香,否则永无入主冷炉谷之一日。

────将她们交给妳、任凭妳处置,亦非不可能之事。

这是鬼先生未出口的弦外之音。

明栈雪姣好匀细的柳眉一挑,掩嘴轻笑。“挺不错。寥寥数句,威胁、利诱俱都说了个全,可惜多此一举,徒然浪费时间。”鬼先生还在评估这名绝­色­女郎的本领,是否与容貌一般令人印象深刻,不欲与她破脸,从容道:“姑娘这话,请恕在下不能明白。愿闻其详。”

“能吃你这套的,本就不是値得认眞的对象;眞正棘手的人物,你可曾恃此成功,一一摆平过他们?聂冥途就不吃你这套,阳奉­阴­违、反复不定,搅得你手忙脚乱的;祭血魔君算是与你合作无间了,但我猜也不是听了这套废话,才站在你这边的罢?你的话术眞有用,何须挟持游尸门的人质,设计攻陷冷炉谷?”

明栈雪说得慢条斯理,所举却无不是条理明晰,衬与她不愠不火、优雅动听的语声,纵以鬼先生之嘴快,竟无一言以驳,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咬牙一径狠笑。

“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服你么?”明栈雪可没想忒容易便放过他,悠然笑道:“因为他们看透了你的无聊。你所做的一切,有用的不过是多此一举,即使不做,本来也都能起作用;没用的,做得再多依旧是不生效用,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乐此不疲。看在众人眼里,有什么比这更傻的?

“合并七玄,可以霸道为之,领狐异门之­精­兵,明刀明枪,铁血攻伐;此虽下策,但胜者为王,乃是天经地义,服力不服理,谁来皆须低头。要不,于此间设下擂台,比剑夺帅,光明磊落地决出一名头儿来,虽是中策,亦不失正道。

“上上之策,可效你父胤丹书,抛弃肮脏污秽的手段,以德服人,纠合群力,无论成或不成,总能留下王道之名。可惜,你不行霸道,代表对自身的实力毫无自信,焕发于外,人皆不服;假大会之名义,乍看欲行正道,却无磊落一决的胆魄,手段频出,不­干­不脆,岂能不落笑柄?最后,丑事都做完啦,居然还想摊上个王道的声名,你究竟是蠢到了何种境地,居然以为这样能够成功?”

全场悄静静的,彷佛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响起掌声,却是聂冥途抚掌摇头,难得连一句刻薄话都没出口,似不想稀释这番话的杀伤力,品味再三,余韵无穷。

她以优雅动人、略带娇慵的口吻娓娓道来,刺耳之至、轻蔑之甚,远胜世上一切污言秽语,偏又入情入理,头头是道。鬼先生再难隐忍,勃然­色­变:“明栈雪!妳一个反出门墙、四处屠戮宗门的外人,跑到七玄会上大放厥词,将七玄群英至于何地?妳────”

“又错!”女郎咯咯娇笑,轻易打断他的低咆,扬眉道:“怎就是学不会呢?资质忒差,诚朽木也!这种时候该做什么,我示范给你瞧瞧!”衣袂微动,宛若谪仙落银河,双掌一并,泼剌剌地扑向鬼先生!

鬼先生早动了杀意,手按刀柄,却不忙出招;本拟女郎落至身前,珂雪宝刀蓝芒一掠,将她拦腰横断,教这妄逞口舌的贱­妇­吃尽苦头,却求死不能,方能稍解心中之恨。岂料一刀掠出,女郎飞仙一般的形影忽然消失,身侧温香袭至,鬼先生未及回身,脚下飞转,挪避的同时连出三式,晶芒如蛇窜,无一不是“天狐刀”的­精­妙招数。

女郎如有天心通般,无论奇锐的晶刃如何刁钻,婀娜曼妙的身形在蓝汪汪的刀芒间乍现倏隐,似无实体,珂雪刀却只能扫断残影,连她一根头发都碰不着。鬼先生自己便是轻功的大行家,明栈雪身法再快,也决计不能胜他这许多,心念电转,登时会意:“是了,她定练有一门长于感应的奇异功法,能料敌机先,见微知着,用于被动防御,总能快我一步避开要害;一旦采取主动,却无如此优势。”加紧攻势,不让女郎缓出手反击,左掌忽自刀芒中穿出,连圈带转,左推右挪,与刀路并非相辅相成,而是各自为战,各不相属,却又全无扞格­干­扰的问题,彷佛左右半身一分为二,双边轮战明栈雪。

这等“分心二用”的奇能全无道理,直是闻所未闻,明栈雪以碧火神功的先天胎息预测“天狐刀”的刀路,却防不了他左掌点拍挑捺,异军突起,剎那间似是陷入以一敌二的局面,偏偏其中一人的攻击碧火功若非全无感应,便是感应与实际面临的招式不符;犹豫之间,形势大大不利。

而鬼先生的杀着却还不只如此。

远处台间,雪艳青只觉他左手所使,无比眼熟,看明栈雪拆解片刻,要说刁钻诡异,比之右手的天狐刀颇有不如,不知怎的却令女郎险象环生,只消她认眞专对左半招式,就特别容易受珂雪刀压制,蓝汪汪的刀芒接连批下衣角发毛,观战众人的手心里,无不捏了把冷汗,只姥姥眉头越蹙越深,似看出了什么端倪。

雪艳青毕竟是天罗香第一高手,“武痴”之名绝非幸致,心念一动,惊叫道:“这是……本门的武技”洗丝手“!”

鬼先生稳占优势,百忙中犹能分心还口,邪笑道:“纸长老已奉我为天罗香之主,冷炉谷举门投降,尽在我之掌握。区区武技,岂能难得倒我?”

“洗丝手”虽非什么上乘的武艺,却是天罗香诸般外门之基础,推挪运化,以柔克刚,尤利于身娇力弱的女子修习,向来是七玄中极具标示­性­的武学。鬼先生所使,非只是徒具其形而已,他在授与染红霞《玄嚣八阵字》招式的同时,也悄悄观察纸狩云的应对拆解之法,将招形、劲力运使的特征等,俱都深深刻于脑海,信手翻过谷中所藏内功秘笼后,这路手法于他已无秘密可言。

明栈雪渐趋不利,鬼先生益发嚣狂,套路连变,左一招“狼荒蚩魂爪”、右一式“碎骨金轮”,竟都是先前场中拼搏,各人曾使的绝招,纵无正宗心法推动,光是凌厉的招式,亦足以使人眼花缭乱。

聂冥途喃喃道:“他妈的!胤家小子邪门。老狼怎不记得收过这个徒弟?”媚儿气力略复,撑持起身,见鬼先生一记“凭虚御龙落九宵”直盖明栈雪脑顶,却是以刀使之,一霎间产生错觉,以为灿蓝刀芒将女郎千娇百媚的脑袋瓜子卷飞,咬牙怒道:“学人路数,好不要脸!有种你就用自家的武功,使旁人的武技算什么?”

鬼先生笑道:“本座欲为七玄之主,自当诸门兼通。鬼王若于《役鬼令》有甚不明,日后归于本座麾下,尽心办差,本座亦可指点一二,绝不藏私!”媚儿迭声吐唾,恨不能如大­奶­妖­妇­般隔空伤人,好歹也喷死了他。

鬼先生长声大笑,运起十成功力,双手间招式转换,已超脱掌刀之限,以掌使天狐刀,以刀使役鬼令,忽又屈指成爪、刃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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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镰,双手同使蚩魂爪与破魂剑;及至袍襕骤扬,一条倏然旋出的腿鞭使出五帝窟的武功时,明栈雪已非以一敌二,根本就是独对三名敌手了,虽不致左支右绌,明显已落下风,稍有不愼,便是兵败如山倒。

染红霞与符赤锦交换眼­色­,心下骇然:“……遭遇这等怪物般的对手,该怎生应对才好?”世上不乏可分心二用的奇才,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如使规矩,总还是听过的,但一心三用……却又如何能够?

媚儿越看脸­色­越沉,回顾染红霞道:“妳还能打么?我们俩上去帮手,应该不算一打三罢?”染红霞苦笑摇头,不知是回说“不算”,还是气力未复,难施援手之意。

鬼先生施展绝学,本就打算以此震慑全场,任何人自忖武功与他在伯仲间的,亦知绝非是两名鬼先生连手之敌,况且此人似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外门武功一经入眼,竟能信手使出,威力不逊本家;打得越久,被盗取的招式越多,胜负消长自不待言。

自他露出这一手,漱玉节、聂冥途,乃至老虔婆蚳狩云俱都面­色­凝重,显然心中盘算无不翻了两番。鬼先生正自得意,忽听塔下一人道:“他变换招式,不过掩人耳目而已,牵制妳的,还是左边的”洗丝手“。妳一心与他拆解,身法、路数俱失灵动;若非他对”洗丝手“的掌握还不够通盘,早已抢在妳前头。”却是经蚕娘敷裹妥适、重回场中的雪艳青。

鬼先生心头一凛:“此妹不愧”武痴“之名,竟看出我之盘算!”

明栈雪从他一使洗丝手便落下风,盖因这路手法乃天罗香拳掌外门之根本,鬼先生正是要她陡然间一见、本能拆解起来,行动便容易预测得多;至于分心三用、分使各家绝学等,不过虚晃一招,若明栈雪全不理会,专心攻击或闪避,战况决计不致这般一面倒。

但困局已成此消彼长,女郎就算明白过来,此际也难脱身。却听明栈雪笑道:“妳总是这样,好不知趣。妳有没有想过,他对洗丝手的掌握,为何不够通盘?”

洗丝手不是什么上乘武艺,鬼先生本无掠夺之意,是对上明栈雪后,才从记忆中撷取祇狩云运使的片段为己用;除此之外,明栈雪的拆解应对之法,亦一点不漏地映入鬼先生脑海,转化为牵制她的手段────但反过来说也完全能够成立。藉洗丝手来限制对手行动的,也可能是迄今未失的明栈雪,鬼先生在不知不觉间,仿效女郎施展的洗丝手招式,等于落入她刻意构筑的陷阱,难怪迟迟无法将她拿下。蓦听伊人笑语,丝毫不像屈居劣势的模样,鬼先生的心头一阵不祥,暗忖道:“莫非……是她算计于我!”大惊之下,变招不及,女郎曼妙的身段再度迭影发散,化实为虚。鬼先生刀掌腿风尽皆落空,连余光都追不上她的动作,直觉那温香的娇躯转至身后,头皮发麻:“……我命休矣!”豁尽余力向前一挪,回身出掌,“砰”的一声双掌相交,玉人绵软的柔荑触感绝佳,劲力却轰得他气血翻涌,几欲呕红。

明栈雪这掌明显未尽全力,藉势滑开,只听一旁白玉刀座下一声闷哼,女郎翮然跃下方塔,随手将一物收入怀中,点了黄缨周身大岤,将昏迷不醒的少女横抱起来,嫣然道:“都说你蠢了还不信,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能怪谁来?”

鬼先生一张俊脸胀得血红,奋沩调息,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瞥刀座后的祭血魔君身形委顿,单手抚胸,吐息粗浓紊乱,似是伤势加剧;印象中明栈雪在飞落方塔之前,裙角曾微向后扬,魔君吃她一脚,没死算是命大。视线一路下移,在他空空如也的双掌间几度巡梭,心头一惊,低声斥问:“……号刀令呢?”

魔君连摇头的气力也无,扶墙坐正,勉力调息。

“没用的废物!”鬼先生咬牙切齿。魔君无意还口,但周身透出的轻蔑不屑,分明清楚地告诉他,在魔君心目中,谁才是眞正的废物。

鬼先生的直觉一直都是对的。无论明栈雪的武功高到何种境地,血­肉­之躯毕竟有其极限,在轻身功夫之上,两人差距甚小,以命相搏,或能于毫厘间分出胜负,夺物并全身而退却没有这么容易。

────自始至终,那个女人的目标就是号刀令。

明栈雪耍着他玩,不仅令他当场出丑,还诱使他得意洋洋地说出狂妄的言语,现在想来自己就跟傻瓜一样,方方面面落实了她那不留余地的尖刻讽刺。每双投来的眼神,不是透着轻视鄙夷,就是讥讽他被玩弄于鼓掌间而不自知……漱玉节的美眸之中,甚至透着一缕淡淡的失落与责备,彷佛野心为他的丑态所连累,“七玄之主”云云,终究是梦幻泡影,而这一切都该由他来负责。

然而最令他难以忍受的,却是染红霞眼里的悲悯。妳那是什么眼神?永远和弱者站在一边的“万里枫江”……妳把我当成了什么?弄坏玩具,却一筹莫展的小毛孩么?轮不到……愚蠢的脿子,怎由得妳来同情我!

黑衣青年握紧双拳,浑身簌簌发抖,怒火正一点、一点呑噬着他仅存的理智。他开始后悔,没有用对付孟庭殊的法子,来好好“处置”染红霞一番,将她引以为傲的清白和自尊,连同膝盖脚踝齐齐碾碎,教她的余生都只能在残破的身体与意志中茫然漂浮,再也爬不起来────“这台子戏你若还想演下去,”明栈雪动听的语声将他唤回现实。“我乐意奉陪。如你所见,我挂心的已处理好了,接下来,我们可以玩得很尽兴。啊,差点忘了说,耿照是我可爱的徒弟,无论你对他做了什么,我都将加倍奉还。”将黄缨轻轻搁在染红霞身边,信手比划两下,竟是他方才使的一式“天狐刀”,虽是徒具其形,却维妙维肖,显也具有寓目学招的本领。

而“可爱的徒弟”一语,毕竟坐实了染、胡先前的推想,两人交换视线,在彼此眼底都看见极复杂的神­色­,一时无语。阿傻与老胡、耿照同历患难,说来是过命的交情,毁家之仇,不共戴天,耿照却拜了他那心肠恶毒的嫂子为师,日后这笔帐怕不易算。

鬼先生鬓边沁出冷汗,面上巧妙的易容油粉渐有些消融。

女郎轻咬红­唇­,似笑非笑,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却带给他难以言喻的压力。

────无论力量或智慧,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会的那些小玩意儿,于我不过杂耍嬉戏。

他并不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平生所识,武功凌驾于他的,信手拈来便有好几位,但无论面对多么高强的敌人,鬼先生都有“以智取之”的自信────直到明栈雪出现为止。那双堪称“倾城倾国”的美艳瞳眸里,闪烁着他看之不进的谜光,只能凭借本能察觉危险,对于其危险的程度,黑衣青年极其罕见地无法想象。

(就像……就像母亲一样。)

明明容貌特征无一丝相像,美丽的女郎却有着一股宰制全局的强大气场,在她面前,鬼先生彷佛被蛇牢牢盯着的青蛙,其狡智较他所想的更狡猾,残毒处亦然,越美丽便越叫人喘不过气来,一如母亲────那股藤鞭将落未落、背脊一阵酥痒的悚栗感忽然涌起,仇人的名单差点冲口而出,他撮紧拳头,直到平钝的指甲刺入掌心,鲜血几涌,才未失态。鬼先生一贯看不起女人,与几近于完美的母亲相比,这些个庸脂俗粉不过是会走路、会说话的一团蜜­肉­,腥腐黏腻,一见他便迫不及待荐身席枕的下贱更是令人作呕,唯有尽情蹂躏她们、作贱她们,将其利用价値榨取一空,才能稍稍平复他在面对母亲时的自惭形秽。

狐异门的传统,不讲长幼尊卑,唯强者居首。从小到大,他曾无数次反抗过母亲,想将她撵下宝座、夺过权柄,甚至强占她那丰熟绝艳的极品身子,狠狠发泄贮溢过剩的青春苦闷……然而,这一切已不复记忆,只有身体记住了责罚的屈辱和痛楚,时不时令他自梦中惊起,抹下满额湿冷。

面对母亲,他毫无胜算。面对明栈雪也是。

现在,他明白初见她时,那股异样的熟悉感是什么了。

她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你替七玄同盟,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条件。”恍惚回神,明栈雪巧笑倩兮,轻移莲步,径朝方塔款摆而来。在旁人看来,她玲珑浮凸的背影简直美不胜收,无论是旅装腰缠如细柳,抑或绷出裙布的浑圆臀瓣,俱都完美无瑕,宛若图画;然而,直面她全身上下最最完美的俏丽脸孔,鬼先生却是­唇­面皆白,彷佛对着什么恐怖的物事。

“……那就是”共同的敌人“。拜你那些个卑鄙手段所赐,在打倒你之后,七玄才有了结盟的基础,开始思考抵御觊觎的必要­性­,非惟是对七大派的挑衅与复仇而已。”女郎娇笑道:“而打倒你的人,将成为七玄同盟的共主。”

鬼先生忍不住呻吟出声。

母亲就说过这样的话。即使措辞、语气大不相同,一瞬间,女郎绝美的容颜仍与那张他又爱又惧的面孔迭作一处,竟无扞格。

隐身幕后、一手掌握狐异门大权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赞同“姑­射­”的七玄合并计划。与她的长子不同,胤野是从这个构想之后,才开始强烈地怀疑起古木鸢的动机来。

“自然是复仇了。”胤铿强抑心中的不耐与焦躁,没敢泄漏分毫。“武烈驾崩前,他便给驱出平望,大权旁落,在东海赋闲几十年;以他的名望才­干­,岂能耐得住寂寞?东海不乱,慕容柔不除,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三乘论法逼反慕容,七玄合一兴乱于江湖,双管齐下,才有点­干­大事的模样。”

母亲只淡淡看他一眼。

“你确定七玄合一,江湖必乱?”

“以孩儿的本领,想乱就能乱。”他的得意只张扬了一霎,才嗅出母亲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赶紧闭口。多年来狐异门不是没有准备,揪合七玄为父亲复仇、洗刷冤屈的计划,母亲不知写过多少个版本,为什么由他口中说出时,得到的永远只是质疑和犹豫?

因为是我,所以才不行么?因为我自始自终都不是胤丹书,所以永远都不可能赢得七玄的支持么?一(胤丹书已经死了!)

狐异门当年的凄惨收场,还不够说明他的失败、显现他的愚昧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儿都这样,宁可被一个再也使不上力的死人束缚,奉他那套早已失败的王道邪说为圭臬,幻想那从未实现的大同世界有多美好?

为什么连个尝试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哈哈哈哈……”黑衣青年仰头狂笑,衬与俊美的容颜、挺拔的身形,透着难以言喻的末路狂人之感。曾睹胤丹书之崛起与岭落,此际薛百膳听他宛若哭嚎的大笑,心中五味杂陈,不禁隐生一缕凄恻,暗自摇头。

“蚕娘前辈,”明栈雪人到方塔阶下,忽然回眸,笑吟吟道:“想到胤丹书与前辈之渊源,还是先问一声为好。我……能杀了他么?”

藕纱中传来淡淡笑语。“能带蚕娘找到古木鸢,任凭处置。”

明栈雪咯咯一笑:“蚕娘放心,包在我身上。”霍然回首,娇笑倏凝,周身气流一滞,身形将动未动,哪怕下一霎眼便出现在鬼先生身后,也毫不奇怪!鬼先生却恍若不觉,倒拖珂雪,两个跨步掠上第二层祭塔,回身时高举宝刀,青芒映亮了他狰狞的面孔,赫见青年眢目咧嘴,全无颓唐之­色­,“铿”的一声,珂雪Сhā入三座司祭玉台当中的那一座,直没至柄,刀身放出豪光,整座祭殿为之一晃,穹顶簌簌落尘!

明栈雪正欲一掠而上,忽然全身脱力,天旋地转,直挺挺仆倒;再睁眼时,满殿的照明青光,转成与刀座下同­色­的橙红光芒,所有人皆倒地不起,除了眼前得意狞笑的鬼先生。

“即使是君临天下的龙皇玄鳞,也留有对付臣下的手段。”青年蹲下身来,捏着她尖细姣好的下颔,像要扳断纤长的雪颈一般,一点、一点将那张布满错愕与不甘、咬牙切齿的美丽容颜抬起,怡然道:“只有这点妳说对了。王道自古皆横霸,我早该拿出雷霆手段,一个个将妳们压碾过去。错把诸位当人,的确是我之不是。”

第百九十折、心归寂灭,万籁俱无

明栈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忍着颈椎疼痛,悄悄提运眞气,只觉浑身酸软,颅内似有无数针尖攒刺,耳鼓深处兀自嗡嗡交鸣,鬼先生语声一出,便与身子里的大片晃荡生出共鸣,胸口烦闷欲呕;除此之外,倒不像是遭人投毒,经脉百骸也无甚损伤。

以她的内功修为,要无声无息将之药倒,几无可能,况且祭殿占地广袤,软筋麻药随风飘送,也不能一口气放倒这么多人。无论鬼先生用得什么法子,必是大异常情────明栈雪忽想起密室中,耿照抱头惨嚎的模样。他似能听见某种自己无法得闻的无声之声,使其头痛欲裂,发狂难制;从时间点推断,耿照的头痛与祭殿内黄缨化身万劫刀尸,几可确定有所关连,异声同时影响耿、黄二人,黄缨若是刀尸,耿照自然也是。

她在密室内与耿照对峙,不忘观察门上的慑影镜投,发现异声出现前后,只有祭血魔君动作有异,举袖掩口,似将什么物事塞到覆额绸巾下,才盯上此獠,假装受制鬼先生,将号刀令抢到手。

虽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女郎却未失措,估量着内息恢复的时间,边挪动手指,欲取怀中那螺状的奇异哨笛,蓦地手背一痛,却是鬼先生伸足踏住。

黑衣青年面露狞笑,冷不防地历光反掠,“劈啪”一声尖细劲响,竟以珂雪刀尖批开明栈雪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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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衣衫,锐利的切口垂下里外几层衣布,依稀见得鸦青­色­的缎面兜儿里,坠着饱满坚挺、线条浑圆的|­乳­|廓,雪肌与切口平行处,忽溢出一抹饱腻鲜浓的殷红,粒粒浮起的液珠旋即连成一串,这刀痕虽浅,却有三寸来长,无论形状、短长乃至斜向方位,均与珂雪平斜的刀头相合。

“哎呀对不住,失手失手。可有伤着姑娘?”鬼先生连声啧啧,珂雪刀却未移开,反顺着切口向下推去。女郎身上的薄衫哪堪得锋锐的晶柱挑抹?“唰!”应声片开,无比滑顺,齐整的断面直至脐上,露出完美的下|­乳­|双弧,刀尖拖出的血痕亦然。

这一刀足以七八寸长,入­肉­虽不深,以珂雪之锐,肌肤表面应声两分的痛楚也够受的了。明栈雪娇躯微颤,蹙起柳眉,目光倒是一直未曾离开过鬼先生的面孔,似笑非笑,直勾勾地迎视他的眼神充满轻鄙不屑,连“你就只有这点格局”都不想浪费­唇­舌,恐污了自己的口,阵底隐带一股难以言喻的嚣戻刻毒,彷佛身受切剐不是自己,而是眼前持刀之人。

“铿啷!”一物自切开的怀襟里掉了出来,连滚两圈,至明栈雪奋力撑持的藕臂边方止;因被身影遮掩之故,其余诸人皆无由看清,自是她适才自魔君手里取走的号刀令。

鬼先生本也不以为浅剜一刀,便可教这名高傲的女郎屈服,却料不到实际折磨起来,非但毫无快感,反被她瞅得心底发毛,怒火更炽,提刀径往她肩背各处大岤扎落。以其刀剑修为,施展“神剑点岤”奇技、封脉截流而不见血,原也不是什么难事,这般辣手摧花,当然是为了泄愤。

气岤被破疼痛难当,饶以明栈雪之强横,也忍不住“呜”的一声,垂颈剧颤,咬­唇­说不出一句话来。鬼先生出手极快,刀尖所扎的伤口,连血迹都未­干­涸,转瞬间便收拢愈合,只余背衫上几处破孔,露出白哲雪腻的肌肤,看来倍显凄艳。

明栈雪胸腹之间的长长刀创,也只余一道樱红­色­淡痕,比指甲压印还浅。

“这便是珂雪宝刀的神效了。”鬼先生持刀往她坚挺的玉|­乳­|上比划,笑道:“却不知削下一只|­乳­|蒂儿来,还能不能再长回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来试试好了。”明栈雪之伤虽迅速复原,痛楚仍未全褪,索­性­闭上眼睛,来个相应不理。

远处望台上,符赤锦虽也是手足酸软、动弹不得,如中软筋散一般,但鬼先生刀尖扎岤的动作,却令她心头一凛,忖道:“莫非这悄悄放倒人的法子……难以长久?否则,何须多此一举?”她倒地之初,已勉力聚起一丝眞气,游走全身,的确无有药征,更加落实推想;与身畔的薛百縢交换眼­色­,老神君明显也注意到鬼先生的小动作。

────也就是说,拖得越久,身躯的瘫软无力便越有可能解除。

“胤家小子!”薛百膳会过意来,扬声道:“你……你使得什么妖法?如此卑鄙,当眞好不要脸!”刻意说得咬牙切齿,又夹咳嗽剧喘,狼狈不堪。果然鬼先生得意洋洋,大笑道:“兀那老狗,不知所谓!这是龙皇祭殿里的隐密机关,乃是龙皇治下的手段。你以为这遍地青芒是照明么?错!按古籍所载,此乃模拟龙息的无声震音之器,龙皇玄鳞以自身力量即可发动,当世既无龙皇”无双之力“,靠着铸成珂雪宝刀的晶柱贮能,亦可勉强为之。”

“胡说!若眞如此,你……岂能无事?”薛百滕旨在拖延,顺着他炫示的话头提问,果然引得鬼先生接口。

“这把珂雪刀,就是最大的护符啊!”黑衣青年舍了趴卧在地的美人,倒拖晶刃,铿啷铿啷地拾级而上,尖亢的语声宛如附魔,又像陶醉于洋洋得意中。“为防无声震音毁坏晶柱,机关一经启动,此刀一丈方圆内自生气罩,可挡震音。老狗,龙皇祭殿这等行货,岂是你这等目光短浅的乡下武夫所能想象!”

薛百縢怒极反笑,冷冷道:“你用上这等­阴­私手段,还想宰制七玄么?普天之下,谁人能服!”

鬼先生走上方塔第一层,就在七柄妖刀之前霍然转身,眢目狠笑:“你等趴得一地,凭什么不服!岳宸风以”九霄辟神丹“控制五帝窟,你们这些个蛇头蛇脑的自命英雄,还不是乖乖听命?”姑­射­“观察了他忒久,证明此法有效,若非古木鸢执意不肯,老子还搞什么王道正道?一早诱了你们入禁道,有进无出,通通任老子宰割!”

薛百膳疏眉一挑,立时听出不对。“禁道?什么禁道?”

鬼先生嘿嘿笑道:“薛老儿,你以为这座龙皇祭殿在什么地方?现今搁着你那衰朽之身处,恰恰便是天罗香总坛所在,冷炉谷的地面!我若照实说了,你还有没有胆子进来?”冷炉禁道,乃天下奇险,薛百滕身为七玄名宿,岂能不知?对着天罗香的方向扬声喝道:“祗狩云!妳与这厮勾串,来赚我等入壳么?眞是好心计!”

蚳狩云难以行动,瘫坐在望台栏底,冷冷还口:“这厮占了冷炉谷后,我也才知有此秘境。薛老神君若见谷中娃儿们的凄惨模样,当知本门并未与胤贼勾结,自始至终,我们都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鬼先生纵声大笑。“老虔婆!我给了妳跻身王座侧近的机会,是妳不肯把握,休怪我翻脸无情!妳那一谷子标致女娃,今夜过后,将成任人蹂躏的­肉­娃娃,比破窑娼妓还不如!我若打出”天罗香群芳,凭君享用“的旗号,妳觉得能不能召来一支生力军?”

蚳狩云恨声道:“若非禁道黑蜘蛛倒戈背叛,千百年来从未被攻破的冷炉谷,岂容得宵小放肆?你莫得意……今日她们能叛我,他日便能将你出卖给旁人!”

“所以说无知就是最大的罪恶,先贤所言,确是至理。”鬼先生得意道:“黑蜘蛛谁也没背叛,她们只是服从了更高位的命令而已。妳以为,千百年来固若金汤的冷炉谷,是为了守护妳们这些烂脿子的安泰?错了!冷炉禁道之所以存在,乃是为守护这座龙皇祭殿。

“妳们同黑蜘蛛签订的血誓书,不过是看门的与婢女之间的协议,一旦主子回归,或来了地位更隆、权力更大的高层,奴仆岂能不乖乖听命?最可笑的是,你们原本手持自由出入禁道的鎗匙,却自行交了出来,这下就算老子放你们自去,也只能烂死在禁道之中……除了俯首称臣,岂有活路?”

众人闻言一凛,顿时会过意来,目光纷纷投向方塔。

────妖刀!或者,该说是藏于妖刀之中的七枚刀魄。

刀魄是龙皇铁卫的象征,在龙皇与司祭未现世之前,铁卫便是殿中身份地位最尊隆者,持之号令黑蜘蛛开道,又有何难?众人到这时才明白,鬼先生何以要求将妖刀Сhā上刀座,启动第二层方塔机关云云,不过借口而已,眞正的目的,却是要夺走能自由出入谷中的依凭!

倒坐在刀座后的祭血魔君,并未在珂雪刀一丈方圆内,亦受无形震音影响,此际忍不住抬头,低斥:“……你是眞看不出,他们都在拖延时间么?以蚳狩云之老谋深算,何必与你公开破脸,隔空叫骂?而你……你竟将如此重要的秘密说出,有没想过形势一变,要添多少变量?”

鬼先生仰头大笑,旁若无人,全不理魔君心急火燎,倒像有意拖延,足足笑了盏茶工夫,在场功力较深者如雪艳青、南冥恶佛,已能活动指臂,媚儿更凭一股莫名嚣悍撑起半身;无论鬼先生身法如何迅捷,总不能一气点了忒多人的岤道。

“你说的我全知道。”黑衣青年收了笑声,转头正­色­道:“但唯有这样,他们才能明白:与我相斗,最终只得”绝望“二字。人哪,难免好了伤疤便忘了疼,不好好教训,是不行的。”掠至司祭玉座之前,珂雪刀再度Сhā入,整座祭殿里的青芒再度转赤,众人齐齐倒落,动弹不得。

只祭血魔君较他稍晚,也跟着掠上第二层,未再受震音穿脑,但这一跃也用光了好不容易积攒的些许内力,落地时微一踉跄,狼狈仆倒,不敢浪费时间,就地闭目,调息吐纳。

“来呀!你们不是打算反抗我么?”鬼先生捧腹大笑,彷佛看了什么滑稽戏似的,俯视一地丑角,状若疯狂。“怎地只有这点本事?别赖在地上,快起来呀!”蓦听轰隆隆地一阵响,塔顶的玉壁活门再次转动,鬼先生微微一怔,旋即领悟:“是了,说不定开启王座活门的法子,就是连续两次启动震音。当眞……当眞连老天爷都帮我啊!”转头对底下诸人笑道:“我看就维持这样好了,待老子登上龙皇宝座,正好受你们的跪拜!先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人,可得半年的九霄辟神丹,起码有六个月可活,哈哈哈哈哈────────!”

一把熟悉的声音随着渐渐止歇的机关震响,索命魔音般透颅而过。

“明姑娘说得一点儿没错。”那人喃喃道,带着百无聊赖的萧索。

“你这人,眞是无聊透了。”

鬼先生正笑得涕泪横流,咻咻剧喘未止,喉头“骨碌”一声滑动,彷佛硬生生捋过了一枚鹅蛋也似,整个人忽然愣住。这个声音,分明是……怎么有可能?那厮怎么又能出现在这里?

目光扫过方塔之下,湿发披面、凄艳动人的明栈雪抬起头来,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盈盈眼波却无一丝狠戻之意,蕴满得意与欣喜;染红霞以手掩口,微瞇的两弯月眸中盈满泪水,他从未在这个刚毅不屈得令人切齿的女郎身上,见过如此充满女人味的温婉娇姿;远处,符赤锦正痴痴地望向他身后头顶,一缕芳魂彷佛已离体飞出,瞬息间越过广袤的祭殿,投向此生归处……

就连雪艳青一贯冷淡无表情、彷佛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都露出了微笑;鬼王­阴­宿冥揉了揉眼睛,放下手背似觉不对,举手揉过,再放再揉……一连几度,终于肯相信了似的,笑着大叫:“小和尙,你果然没死!你这……呜呜……你这杀千刀的死小和尙……呜呜呜……”竟是女子喉音。

鬼先生有过目、过耳不忘的本领,这声音、口气乃至称谓,他曾在莲觉寺现场听过的,登时认出,不由一惊:“鬼王­阴­宿冥的眞实身份……竟是孤竹国的伏象公主!”

而伏象公主口里的“小和尙”,只能是一个人。一个右手已残、经脉俱废,只剩半条苟延残喘的贱命,半死不活地被吊在绝境“望天葬”,只能靠染红霞舍身卖命换取一息的无用废人。

你,凭什么……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要不是还有一丁点利用价値,你连呼吸都必须依赖我的怜悯、连呑唾都要经过我的同意,谁准你坐在属于我的王座上,低着头同我说话?

“耿────────照────────”黑衣青年气得青面扭曲,霍然回头,却见白玉王座之上,黝黑的少年左手支颐,斜坐在龙皇宝座之中,一条左腿迭上右膝,那张可憎的面孔与记忆中并无不同,但不知怎的,少年眼里却有种未曾见过的异样感,较过去的敦厚更炽烈、较顽固的坚毅更熔炼,彷佛有火苗在窜动,望之令人不安。

────邪气。

这是掠过鬼先生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他从未想过这个形容,有与少年如此匹配的一天,那个蠢笨如牛、偏又顽画如石土的乡巴佬!这回……你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就算染红霞脱光了任我J滛,也救不回你的狗命!

鬼先生心念微动,反手握住珂雪刀柄,忽然发现宝座上空空如也,耿照轻按他的肩头,像是搂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笑道:“你我之间的帐,该来清一清了罢?”

鬼先生涑然一惊,仓促间不及拔刀,回身出掌,左削右回,分使两式截然不同的天狐刀法;原本就刁钻难防的繁复刀式,至此只能说是虚实相套、眼花缭乱,既像二人分使,又像浑然不同的两人各出半身,融接一处,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使出,无论攻守皆无隙可乘,虚招化实、实招如虚,堪称是鬼先生平生力作。

耿照却只出一刀。

平平无奇的迎面横劈,掌缘在与鬼先生双掌相触之际,忽然消失,紧跟着鬼先生喉间一痛,已被这掌切中喉节。喉节是乃男子身上要害,耿照掌中虽未蓄劲,膂力却强得骇人,这下叉得他双脚离地,背脊颅后重重撞上玉墙,眼前一白,掩喉软软跪地。

“寂……寂……刀……”

鬼先生像见了什么恐怖的物事,无奈喉管受创,张大嘴巴却无法吐出字句。耿照冷冷看着他,随手拔出珂雪宝刀,“铿”的一声扔在他脚边,哼笑道:“你要刀么?喏,拿去。”

鬼先生盯着他完好如初的右手,咿咿呀呀半天,耿照会过意来,低头动了动手掌:“你是说我的这只手……”话没说完,冷不防地鬼先生矮身一滚,鱼跃而起的瞬间,凛冽的青芒自身下斜扫而出,朝耿照拦腰而去!

谁知耿照的身影突然消失,珂雪刀顿时落空,少年如鬼魅般于他身侧冒起,一样是平平一刀,斩得鬼先生宝刀脱手,后脚踩空,整个人如皮球般滚落阶台!

全场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便是不以拳掌刀剑见长的宝宝锦儿,也看得出鬼先生并非是失足滚落,而是耿郎那一记神出鬼没的掌刀斩破其护身气劲,余势所及,更斩碎了他的身体平衡,以鬼先生之修为,竟无法在落地前重聚内息,只能像个身无武功的凡夫俗子般,径以­肉­身滚下长阶,撞得头破血流。

这……这是武功么?世间有这样的刀法武学?

鬼先生狼狈爬起,不顾鲜血披面,嘶声厉道:“这。…:这是”寂灭刀“!你这刀法,比我们从刀尸身上观察、搜集而来的,还要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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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多……是何人传授,你又从何学来?”

耿照冷道:“你最不该意外的,不是么?刀尸使用妖刀武学,岂非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鬼先生愕然道:“是这样没错……但迄今所有炮制成功的刀尸里,没有得过整套妖刀武学的!你是如何────”

耿照神­色­­阴­沈,嘴角微扬:“你想学么?我教你啊。”单手负后,缓步拾级而下。他未得施展轻功,这一路走得并不甚快,不知怎的却有一股迫人之势,彷佛身带乌翳,所经处万籁俱停,只余一片寂冷。

鬼先生一抹头脸血渍,适才面对他时,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异样恐怖压迫,倏又涌上心头,不由得战意全失,踉跄后退,几乎被一物绊倒,低头见是瘫倒不动的明栈雪,抓紧着挡在身前,哑声道:“你……你莫过来!你再走近一步,我便教她────”突然一声惨叫,原本环住明栈雪粉颈的整条右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打了个大圈,犹如甩圈的流星锤,软软垂在身侧;耿照何时靠近、何时出手,如何斩脱了他的肩关,在场竟无一人看清。

鬼先生忍痛疾退,乘势一推玉人以为掩护,明栈雪倒头飞出,耿照双手横抱,将她接了个正着。

“答……答应你的事,”女郎偎着他的颈窝,轻道:“我做到啦。你的小黄缨也好,一一掌院也罢,全都好好的。”

“嗯,我知道。”耿照蹙眉道:“可妳不好了,我恼火得紧。”明栈雪闭目微笑,粉颊酥红,露出放心的神情,任少年抱在怀里,温顺如绵羊。

一声咆吼,聂冥途上身暴胀;筋­肉­鼓起,豪猪刺般的硬鬃根根戟挺,整个人陡地兽化,转动脖颈起身,竟已恢复行动能力。鬼先生随即省悟:“是了,他兽化之后,恢复力本就数倍于常人,体质越是强韧,越容易从昏迷瘫软中回复。”灵机一动,扬声道:“狼首!你与耿照梁子不小,又曾施暴于游尸门那符姓女子────”

“废话少说!”聂冥途露出上下两排参差交错的黄浊獠牙,咧开血盆大口,似是在笑。“驱狼呑虎不管用啦。你拿什么来换?若不能教老狼动心,我想同你算一算方才偷袭的那笔帐。”

“……十名美女,外加一名不逊于魔君的外科圣手!”

“名震五道的天狐刀法,老狼一直都蛮想见识见识。”

“绝无可能!”鬼先生咬牙切齿:“你莫趁火打劫!”

“你继续还价呀!”聂冥途耸耸肩,笑道:“我没当场翻上几页尝尝鲜,你就等死罢。”

鬼先生盱衡形势,把心一横,从怀里撕下几张薄纸,揉成一圑扔过去,喝道:“你我齐心御敌,若教这厮占了上风,以为你逃得了么?”聂冥途接住,以尖锐的骨甲仔细摊开,瞥了一眼不像是假货,随手塞进腰带里,折得双手指节格格作响,哼道:“齐心个屁!你右手废了,别来碍事,滚远些!”转头一笑:“耿家小子,你每回出现,都比上回见你时更好玩了,世间……怎有你这般有趣的宝贝?老狼都舍不得死了呀。”

耿照淡淡一笑。“怎么会?你今儿就死定了啊。”

两人还未交锋,祭殿入口处忽涌进数条人影,当先一人身材苗条,遥遥见得鬼先生垂臂跪地,满面鲜血,失声惊呼:“主人!”转头见得横抱明栈雪的耿照,尖细的下颔差点跌落在地,却是林采茵。

鬼先生一见她来,心怀倏宽,知是荆陌终于将自己事先安排的预备兵力唤来。随林采茵出现的五名劲装汉子,是包括戚凤城、猛常志在内的“豺狗”高手,是他此番携来东海部众中的最­精­锐。这些人摒弃私欲,长年合作执行任务,默契绝佳,任两人连手,连他也无必胜之把握;五人齐至,绝对是足以翻盘的一着狠棋,­精­神大振,喝道:“诛杀少年,一齐动手!此人武功在我之上,切莫大意!”

五道玄影分至,几乎同时占住合围的位置,快得令耿照来不及放落玉人,已然身陷杀机:戚凤城等五人贯彻命令,果然一起动手,无半分犹疑;聂冥途挥爪呼啸而至,恰堵住耿照唯一的退路,欲将两人齐齐分裂。

鬼先生奋起余力,拖着趁乱拾起的珂雪刀,掠向方塔第二层。任他“寂灭刀”再强,只消启动震音,还不是得趴下?忙活半天,只有老子能笑到最后!

若非右臂疼痛,他几乎忍不住笑出声,直到一股异样静谧漫至背后,鬼先生忍不住回头,恰见耿照掌刀横出,诸物俱凝────聂冥途胸膛爆开,刀气透背而出,兽人庞大的身躯如断了线的纸鸢横过头顶,径往方塔撞落。少年的手掌乍隐倏现,三名“豺狗”接连飞出,只戚凤城双臂交错如剪,架实了一刀。

耿照的掌缘压得魁梧的疤面男子单膝跪地,鬼先生知他的护身气劲“六铢纤云甲”乃是脱胎自六龙锁鳞功的一门­阴­体硬功,专克剑气刀劲,然而戚凤城只接了这一刀,便不再动,彷佛少年斩碎了他的魂魄,纵使­肉­身完好,不啻一只枵壳,再无作用。

而以少年为中心的、极度凝缩揪紧的­阴­翳,这时才突然迸开,所有的声音气流终于恢复流动。

呼痛、咆哮……倏地鲜活起来,聂冥途坠落方塔,药烟急窜;三名豺狗撞上墙壁,无声弹落,一动不动;戚凤城垂首跪地,风蚀高原似的疤面终于恢复成死寂的岩石,而猛常志抡开双臂,照准耿照双腿奋力扑去,视线与鬼先生撞个正着,歙张的嘴型似要喊出“快走”二字……

已然迈步的耿照对上了鬼先生的眼,像是被提醒似的,停步转身,扬臂之间,猛常志半身爆开,残碎的腰腿在半空中划了个奇妙的弧,“砰!”弹落地面,糜烂的骨血兀自不停,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白狭柱,淅淅沥沥的浇淋声方歇。

第百九一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

连耿照自己,都没想到这随手一记,竟能有如许威力,但面对一地红白,似也不觉有什么后悔。

回神发现还抱着明栈雪,低头一瞧,见她美艳的小脸溅上几滴鲜血,想起她最是好洁,伸手抹去,低道:“妳先歇会儿,我还有事忙。”明栈雪双手环抱他的脖颈,闭目含笑,轻轻“嗯”了一声,看样子竟是连热血飞溅时,都不曾睁开眼睛。

耿照将她抱到染胡二人身畔放落,见染红霞美眸噙泪、身子发颤,轻抚她柔­嫩­的面颊,温言道:“苦了妳啦,红儿。”染红霞如在梦中,怔怔地抓着他完好如初的右掌,彷佛一放爱郎便化风飞去似的,片刻才摇了摇头,以颊轻轻摩挲他宽厚粗糙的手掌心,浓睫瞬颤,溢出两行清泪。

“我……我不苦。但求求你,不要再从我眼前消失了,好吗?”

“好。”

“呃,打断两位卿卿我我不太好意思,”老胡的目光瞟向方塔,蹙眉道:“兄弟你好端端的回来老胡可开心啦,但可以晚一点再闪瞎我的狗眼吗?你是吃错药了,才把珂雪刀白白踢还给他……别以为你眞的很能打啊!”

耿照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很想你啊,好兄弟。”身形一晃,已然掠上,转眼迫近方塔第二层顶,正要倒转刀柄Сhā落的鬼先生!众人无不惊骇:“……好可怕的轻功,好可怕的内力!以他适才隔空刀劲连发,碎骨如糜,怎还能有如许气力?”

殊不知耿照身负碧火神功与鼎天剑脉,再加上脐间的化骊珠,本有源源不绝的内息供输,但“寂灭刀”那彷佛能凝锁一切的异质压迫却与内力无关,存乎一心,须得耿照神游物外,心识抽离,方能显现威力。

他在密室醒来,犹记虚境中与“血人”动手过招的感觉,复浸于千百年来无人履迹的遗址,所积聚的古旧静谧之感,忽达到了“将灭未灭、万物俱寂”的神游之境;坐上宝座、转出方塔,乃至一路杀将下来,耿照都是似醒非醒,如行于梦境云端,直到一刀将猛常志爆体,才倏忽回神。

回想适才手抱伊人,单掌应对、以一敌六的过程,那六人的动作、反应乃至内息流动,都像突然静止,只有自己这厢行动自如,以流动的力量漫入静止之物的每处缝隙,一旦时序恢复流转,敌人已自内中孔隙崩溃,纵是天下至坚,亦不得不应声粉碎。是以戚凤城­阴­功强韧、猛常志臂箝如铁,在“寂灭刀”之前,也只能含恨低头,身灭收场。

这感觉耿照其实并不陌生。

在三奇谷外,与染红霞合战那武功奇高的灰衣人时,攻入那厮身前一丈方圆内者,无论拳掌刀剑,通通都像是搠进一圑看不见却能清楚感觉、既黏且韧的透明鱼胶,速度变慢、力量抵销,连呼吸调息都变得极其不顺……红儿的师傅曾经对她说过,这种奇异的境界名唤“凝功锁脉”,为三才五峰之流的绝顶高手所独有。

此际回神,再想一掌爆体,似已有不能。耿照尙未细细体会,如何才能凭意志重入静谧,再现那直逼“凝功锁脉”的惊天之威,但刀法仍在。

耿照掌刀连出,法度森严,鬼先生左臂变幻,两人绕着珂雪的金丝缠柄翻飞进退,短兵相接,斗得异常激烈。

鬼先生察觉他身上那股与蚕娘“凝功锁脉”近似、足以冻结气机的逼人­阴­翳已失,拚斗回归招式内劲互争峥嵘的局面,连使数门截然不同的上乘武艺,始终奈何不了耿照那雄浑开阔、刚健质朴的刀路,抢握刀柄之手屡遭迫开,讨不了便宜。

耿照百忙之中,犹能匀出手来拿他右肩,一推一按,“喀喇!”一响,鬼先生痛得眼冒金星,冷汗直流,惨遭转脱的肩关竟已归位。少年冷道:“你两只手一起来罢,看能不能长进些!”于他胸膛、喉间、锁骨等要害倏忽点落,一触即收,若有伤人意,只消蓄得些许实劲,鬼先生已不知死上多少回。

他此生从未遭受如斯轻蔑,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但耿照说得半点没错,单臂应敌,根本不必再打,直接投降更利索些,忍着疼痛与耻辱,强运初初复原的右臂顽抗,勉强支持片刻。

寂灭刀在诸门妖刀武学中,堪称鬼先生最熟悉的一路,拜刀尸崔馑月所赐,解析出来的可用招式最多最完整,当中纵有不足,依赖千幻万衍、可说穷尽刀中极变的天狐刀增益补阙,鬼先生已能使出一套首尾贯串的“寂灭刀”来────古木鸢甚且还不知道。

这被鬼先生视为压箱底的保命绝技之一,在“玄嚣八阵字”尙未钻研出可练的门道之前,非到生死关头,他宁可施展家传绝学“天狐刀”,教人窥破其狐异门的出身,也不肯轻用寂灭刀。

然而,在见识过耿照的“寂灭刀”之后,鬼先赫然发现,自己的增补全弄错了方向。妖刀武学成于古纪时代,迄今已有数千年,武技演进纵非一日千里,纯以变招繁复、套路成熟论,今世更甚往昔。

但自耿照手中使出的“寂灭刀”,不仅远远超出鬼先生所知,刀路更是直来直往,大有一往无前、无悔无憾的气魄,自己添加的、用以串接的那些个巧妙变式,反而拖赘了刀法原有之势,心中冷笑:“你既如此装模作样、故示大方,这套”寂灭刀“我便收下啦。”索­性­摒除守招,全力抢攻,欲迫出更多更完整的古朴刀路。两人飞快换招,竟无一刻稍停,三十六式很快便到了头,耿照单臂圈转,重新使过,似正揣摩熟悉,边用边想,非全力应敌。

鬼先生罕被如此小觑,狂怒之余,恶向胆边生:“托大轻敌,这回换你赔上一只手了,让你再生回来!”左推右挪,将耿照往珂雪边上引带,所使看似与前度相同,借着对刀路过目不忘,设下陷阱。若耿照依序递招,他双手一带,少年的右腕便要自晶刃上撞落,卸下一只­肉­掌来。

耿照全无所觉,兀自沈浸于刀法,手腕将触刀刃,劲力乍吐,鬼先生的双臂荡开,竟难稍抗;耿照易刀为掌,当胸拍得他倒飞出去,背撞玉壁才又弹回,整个人扑落祭坛,勉强撑住珂雪宝刀,才得不倒。

────原来他非是不蓄劲力,而是施力奇准,无有一丝余赘。若欲吐劲,随时能化无劲为巨力,一击轰碎雄关!

(但,最终赢的人还是我!)

鬼先生咧开溢红的嘴角,眸中笑意狰狞,转动刀柄,将晶柱一Сhā到底!

他只说了一半的实话。按古籍记载,晶柱周遭一丈方圚,的确不受震音影响,但这个无形的防护气罩是可以调整的;祭坛内藏的旋盘刻度,决定了气罩防护的范围。

为防众叛亲离,龙皇毕竟留下了杀手锏。皇座之外,极可能无一人堪付。

旋盘转到了底,除持刀者外,殿内无人可免。眼看晶柱上的灿烂蓝光如流水沉注,须臾间消褪大半,满殿青芒却未易改,耿照右手五指虚抓,似止住了珂雪刀的能量注入祭坛,冷道:“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么?”

鬼先生不明所以,只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读破古卷无算,好不容易拼凑出祭殿的点点滴滴,岂能凭空出现一名少年捣乱,处处与记载扞格,却无不中的?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论血统、论资质,论努力的程度……登上龙皇宝座的,怎么说都该是我!

“……死罢!”他死命将珂雪一剁,铿的一声钝响,坛内所藏旋盘已被宝刀贯破。然而,莫说耿照,殿中余人纷纷撑持起身,不仅新一波震音未出,前度作用于众人身上的效果,也逐渐消退。

只有分立祭坛前后的两人,才能感受晶柱倾注的能量流并未消失,没了宣泄之处,不住挤压堆栈,似将失控。以掌隔空压制力量的耿照,随着能量增幅,身子开始微颤,腰脐间锭放刺目豪光,透布而出,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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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睁不开眼睛,忽想起一物,颤声道:“你……那是……不可能!:这不可能!”

“能压制铁卫的,除了龙皇,便只司祭而已。依你看,我是哪一个?”耿照淡淡开口,不惟口鼻中透出白光,连语声也发出低沉的磁震,宛若天神。

当日他与苏合熏进入密室,偶然启动门后镜影,得闻鬼先生与蚳狩云的交谈,稍晚染红霞也被姥姥领来此间,鬼先生假意避开,留老­妇­人独自说服女郎,假扮蠕祖。姥姥向她分析利害,极陈服从之必要,一面以指书于染红霞裙膝,欲连手在七玄大会之上,翻掉双方共同的敌人。

其时耿照尙不知如何控制机关,镜影却自行锁定姥姥佝身遮掩、悄然疾书的指尖。蚳狩云于此似乎别有专长,全凭腕力运指,不惟肩颈丝纹不动,连臂肌亦无变化,彷佛手腕以下,骨骼肌­肉­整个独立了出来,动静皆与周身无涉,极为特殊。

耿照想起苏合薫的“败中求拳”,乃至盈幼玉那一手刁钻奇诡、险中求胜的怪异剑路,观其筋骨运使,莫不与人体常理大相扞格,似乎同出一脉。

按苏合熏所说,姥姥常以这种方式向心腹下达命令,以避开黑蜘蛛的监视,她辨读起来轻松容易,起码比染红霞不吃力;后续耿照据以拟订计划,让黄缨从中传递,以姥姥的才智,立时明白耿照拥有监视祭殿内诸动静的能耐,只未向染红霞透露。

耿照从镜影中,窥见司坛上的零碎金块,过去许多混沌不明处,突然便串了起来。

虽与记忆有着微妙差异,但那无疑是“亿劫冥表”的部份零件。

方塔第二层有三座祭坛,代表如这般物事────外层的“亿劫冥表”,以及内中所贮的化骊珠────应有三份,恰合龙皇传说中的司祭之数。据宝宝锦儿说,帝窟五岛既是龙臣,又是累世后族,在铁卫与司祭中都占份额,似也非难以想象。

耿照未读过秘阁记载,对龙皇传说所知有限,只按方塔三层、一级压过一级的推想,料机关对化骊珠无用,运使骊珠奇力压制晶柱能量,果然一举成功。

“放开珂雪,我可给你个痛快!”他开声如雷滚,面目被晶柱蓝光映得一片青白:“还是你想让这座千年祭殿,与你一同陪葬?”

这话不全是恫吓。以珂雪所贮能量,一旦无处宣泄,就地炸开,不仅两人将粉身碎骨,枵空的山腹中突然发生大爆炸,极可能以崩塌收场。鬼先生连最后一张保命王牌都失效,如溺中抓紧浮草,所握早已无关生死,不肯放的只是执念,眢目狞笑:“有你给老子垫背,我怕甚来!”

耿照眸光倏冷,右掌划了个弧,强推掌中巨力,拍上鬼先生胸膛!

剎那间,鬼先生只觉浑身上下,每寸骨骼、每条血­肉­,彷佛都在同一瞬迸碎开来,晶柱奇力透体散出,似连血液都凝成冰珠、又被碾至极碎,遇风即化,点滴不存。

极招过后,炽烈如雷的青芒消散一空,鬼先生颓然跪倒,绵软的双手自金丝刀柄上滑落,整个人宛若无骨蛞蝓,向后瘫仰于地,眼神空洞,扭曲的面上挂着痴傻诡笑,彷佛被晶柱异能粉碎的不只是功体,心识亦同归虚无。

耿照拔出珂雪,刀抵黑衣青年脖颈,正欲了帐,忽听一人叫道:“……且慢!”回见老胡爬上阶梯,­唇­面皆白、大汗淋漓,抑着剧喘,低道:“看在兄弟的情面,能……能不能卖我个人情,饶他一条­性­命?”

两人无言对视,胡彦之好不容易调匀气息,上前一搭鬼先生脉门,只觉体内已无一丝眞气反应,渡入些许内息,亦是混沌一片,窒碍难行,显然全身经脉寸断,从此成了个废人。

“他心神已失,这世人算完了。”老胡单膝跪地,让瘫软的黑衣青年半靠在怀里。自耿照识他以来,便生死交关,老胡无非潇洒一笑、满嘴快利,未曾听他这般低声下气,遑论求人。“曾做诸恶,这个报应也够惨了。小耿,姑且放他一条生路罢,我能担保,他再害不了任何人。”

耿照望着生死患难的好兄弟,口吻异常冷静:“给我一个理由。”

胡彦之微瞇着眼,忽有一丝迷惑。从耿照现身以来,他便觉得有些不对,虽说阿兰山一战后,耿照消失这么久,生死不明,必定经过重重磨难,险死还生;­性­情因此有些改变,原也是人情之常。

然而,眼前这名异常冷静、甚至到了冷酷的黝黑少年,与他印象里质朴温厚的耿照,虽不能说“判若两人”,却有着根本­性­的差异。单手支颐,踞于龙皇宝座的少年,周身透着强大的负面气场,像是忿怒不平到极处,反以淡漠平静的模样显现于外,内里却熔炼如沸浆,轻轻一戳,立时便炸裂开来,烧灼自己也灼伤他人。

无法触及其内心,便没有说服他的可能。

胡彦之只能隐约看出他眸底的愤怒之火,却无法得知由来。

但耿照已闭锁心门,非情的手段以及带有邪气的言行举止,就是最好的证明。染红霞或符赤锦或可打开封闭的心灵,但于挽救鬼先生一事上,胡彦之确定她们决计不肯帮忙。

“他是我的亲兄长。”老胡低声道。“我是狐异门的遗孤,家师与先父交好,不惜冒着身败名裂之险,将我带上眞鹄山抚养成丨人,教我行侠仗义、明辨是非,莫被仇恨蒙蔽眼睛。他与我相认的时阆虽短,毕竟是血脉之亲,我不敢替他的恶行求情,但他既已得了报应,活着比死了还惨,能不能请你网开一面,让我带他回母亲身边,别教白发人送黑发人?”

“无双快斩”何以被蚕娘前辈说有天狐刀的脉络、对上鬼先生时又给破得一乾二净,全无还手之力,至此耿照心中疑惑,终有合理的解答。

“所以说,你一直都知道”姑­射­“的存在,也知晓妖刀和刀尸的­阴­谋?”

胡彦之悚然一惊,略微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耿照的声音平静得怕人,泛着一丝空洞笑意。

“我知有”姑­射­“,对它们到底­干­些什么,一直不甚了了。自从知道他为姑­射­­阴­谋,不惜牺牲我们的小妹,我便与他翻脸了丄二乘论法之后,我与游尸门连手,极力阻止七玄大会召开,可惜功亏一篑。关于这节,符姑娘可为我作证。”

听到“小妹”二字,耿照如人皮面具般的脸上,出现一丝波动,浓眉微蹙,露出疑惑的模样。

“就是碧湖姑娘。”老胡以仅容两人听见的音量解释:“你和我当日在朱城山下应付万劫时,我不知就是她。我无心骗你的。”

耿照点了点头,片刻才道:“若不是你,当夜在渡头,我和阿傻早已死在岳宸风刀下,我一直记得自己欠你一命。这厮攻占冷炉谷那晚,挑了我右手手筋、断我龙骨,废去全身经脉,若非服食”枯泽血照“,我这辈子算完了。一命抵一命,这笔帐就此两清,谁也不欠谁。”

胡彦之不知兄长­干­下此等暴行,想到少年曾受的苦痛,大感歉咎,难置一词,面­色­益发沉重。

耿照一指阶下。

“他胁迫红儿,若非尙有用处,怕清白早已不保,至于施虐明姑娘一事,你也看见了。这两位之安危,于我重逾­性­命,但你一路保护宝宝锦儿至此,她若有个什么闪失,我亦生不如死;两相抵过,我也不再计较。”场中三姝听了,各负情思。符赤锦美眸含泪,明栈雪嘴角微扬;染红霞先是欣喜,旋又低垂粉颈,不知想到什么,隐有些失落。

少年直视结义兄长,冷道:“但他以琉璃佛子的身份,煽动流民围山,造成如许伤亡,我与红儿埋身石砾,若非机缘巧合,早已不在人世。我一直在想,该如何阻止他继续为恶,就这点而言,武功、心识俱废,与取他­性­命似也差不多,但除恶务尽,留着一丝可能,便有无穷祸患。对他来说,这也是个极惨痛的教训。”

众人这才知晓鬼先生的另一重身份,无不瞠目结舌。胡彦之却知他指的是自身百劫余生,如今才得向鬼先生复仇,几度张口,却无话可说。

耿照静静看着他。“但我并不想逼你,为了这种人与我拚命。你确定在此救他一命,将来不会后悔?”

胡彦之听他口气松动,抓紧一线希望,朗声道:“我不敢说替他承担过错,然此人造成的伤害,但教我胡彦之能力所及,必尽力弥补。”不只说给耿照听,也是对七玄众人的保证。

“你一定会后悔。”耿照说得很轻,虚缈的口气却宛若重击,轰得胡彦之心头一震,勉力挤出笑容,耸肩道:“……到时再说罢。”

耿照微一颔首,似乎并不意外,也没什么考虑,倒转珂雪刀柄,递了给他。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自当归你。此物出自三奇谷,地位凌驾于七名铁卫,说不定还在司祭之上,带着它,黑蜘蛛自会领你走出禁道。”

两人双手交握,尽在不言中。胡彦之救下兄长­性­命,转而担心起义兄弟的异状来,想起适才那句“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的自暴自弃,料想他所受打击,约莫与此有关,本想宽慰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以责任羁縻,欲激发他比任何人都要强大的正义感,以免走偏,故作轻松道:“这一大家子妖魔鬼怪,全靠你啦。咱们再找时间喝酒。”耿照淡淡一笑,并未接口。

胡彦之悬珂雪于腰,背起痴笑的鬼先生,迎着众人的无声注目,走下方塔。他为救兄长,不惜说出身世秘密,不啻将自己、乃至恩师的生死安危堆到炉火上,若有人加意陷害,将风声放出江湖,不只观海天门,连正道七大派都将陷于风暴,再无宁日。

他默默承受视线,步履坚定,走过染红霞身畔时,略一点头,权作示意。见染红霞起身咬牙:“胡大爷!我同你一起……”不禁失笑,低声道:“二掌院,这样闹别扭好吗?我很笃定,妳还没出冷炉谷就要后侮了。人生苦短,别把大好年华,浪费于无益之处。”没等她说话,继续朝出口迈步。染红霞双颊绯红,咬了咬嘴­唇­,本欲跺脚,忽觉此举幼稚,羞恼更甚,却不知该向谁发去。

明栈雪离她最近,掩着胸前衣衫破口,笑吟吟起身,本要劝解几句留下人来,见染红霞眸光倏冷,心知有异,柳眉一挑,便未说话。染红霞冷冷望着她,想起爱郎口称这名女子“重逾生命”,以其出身和妖娆狐媚,说不定有什么苟且,心底一片冰凉;娇躯微晃,竟有些站立不稳,横里一条藕臂搀来,却是雪艳青。

雪艳青本不擅言辞,然二姝皆是身材高眺,四目平望,相互扶持的心意毋须言语,亦能交通。

明栈雪见她目光投来,无比沉凝,嫣然笑道:“看来我是不受待见,也该有自知之明,莫招惹主人为好。师姐,有空我再来找妳叙旧,就此别过。”袅袅转身,也随胤家兄弟之后,离开了祭殿。

蚳狩云并非不拦,而是盱衡形势,知此间利害,俱系于耿照一身。以他显现的武功,若公然与明栈雪反脸,逼他选边站队,于天罗香毫无益处;若被明栈雪钻了空子、倒打一耙,偷­鸡­不着蚀把米,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耿照立于祭坛上,一直目送老胡身影没入洞口幽翳,才回过神,发现下层的铁卫七座,不见了天裂、幽凝两把刀,聂冥途与祭血魔君也消失无踪。原来他二人较旁人恢复更快,趁耿照鬼先生僵持,各取一刀逃离现场,黒蜘蛛认刀不认人,既见铁卫号记,便领出了禁道,此际已追之不及。

众人目光集中到耿照身上。他另有心思,还有事赶着去办,实不想蹚七玄这滩浑水,本欲开口,忽听纸狩云道:“诚如胤家小子言,诸位现在我冷炉谷中,所持圣器,正是进出禁道的锁钥,无论老身欲留诸位下来,抑或诸位携圣器自去,这事将来都没完没了,总不是个头。”

薛百滕虽受重创,神智未失,蹙眉哑道:“蛾狩云,妳这是打算杀人灭口的意思么?”

“若无良策,终免不了冲突流血。我天罗香的门户安全、道宗圣器之归属……总得有个交代。”姥姥正­色­道:“胤家小子纵有千般不是,倒留了个解决的法子。若七玄结成同盟,推举出一名合适的盟主,妥善分配圣器,保证冷炉谷出入安全,祭殿属同盟共有,排纷止争,岂不甚好?”

薛百膳不赞成同盟,盖因鬼先生狼子野心,听任调遣,不啻与虎谋皮。但,此际龙皇祭殿、圣器、冷炉禁道……诸般秘密一一揭露,其中关连千丝万缕,无法粗暴斩断,若无一名众人服气的上位者统筹领导,怕天罗香头一个便要发难,以保门户绥靖。

结盟夺帅,本是纷扰的源头,但经鬼先生这么一搅,意外拱出了个没有包祗、谁都毋须担心其背后有势力­操­弄,无论武力或贡献,都堪称适任的盟主人选;若无此人,争端立时爆发,有多少人能活过今夜,尙未可知,怎能说不是天意?

老人遥望另一侧,但见漱玉节袅娜起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两位长老所言极是。妾身愿代帝窟五岛,推举耿少侠担任盟主。”她老谋深算,略微一想,即知眼下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索­性­抢了头筹,欲占推举之功。

符赤锦腹中暗笑:“马蚤狐狸怕已开始盘算,要如何把漱琼飞那个脑残,推上盟主夫人宝座啦!耿郎啊耿郎,你眞是好可怜哪。”看了小师父一眼。紫灵眼­精­神略复,淡然微笑:“妳拿主意罢,我不懂这些的。”又将视线投向空空如也的出口,彷佛有人带着她的心思,一齐走出了祭殿。

“游尸门附议。”符赤锦心中叹了口气,祈祷胡大爷别像看起来的那样花心不正经,朗声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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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儿这才会过意来,开心得不得了,简直像自己当了盟主似的,只差没手舞足蹈,转念一想:“不对,虽说本座以男儿身示人,但小和尙一句也没提到我,好没良心。以为我很希罕么?哼!”­干­咳两声,装模作样道:“本座代表集恶道,原则赞成。盟主嘛,应当展现诚意,一一拜访我等七玄首脑,探问舆情……嘻……才有个做头儿的样子,咳咳。”想起今夜小和尙敲门进房的模样,雪腻的腿心里已湿得一塌糊涂,须得并紧大腿才不致出丑。

眼见各派心念一同,均无异议,蚳狩云不顾塔上少年面露为难,以眼­色­示意雪艳青,领众人齐齐拜倒,朗声道:“我等道宗七玄,拜见盟主!”

(第三十七卷完)

卷卅八:狡狐绝计

内容简介:

‘唰’的一声,明栈雪解开胸口系结,缀着红绿花的米­色­缎裙应声滑落,上身的蛋青­色­纱襦大敞着,耿照发现她连抹胸也没穿,雪肌在晃摇的豆焰中看来,带着一抹月华幽苍,起伏的光影映出丝滑般的结实肌束。“乖乖的,别惊动了隔壁……”女郎膝掌交错,白皙的胴体爬出丝缎衣甬,如一头优雅的雪豹,由榻尾款摆而近。“坏蛋!想我不?”

第百九二折、换骨脱胎,天蚕冰覆

背着兄长踽踽行于秘道,胡彦之心中百感交集。

鹤着衣择徒谨愼,并不随便散叶开枝,他幼时在眞鹄山学艺,虽贵为掌教的亲传,却无嫡系亲厚的师兄弟照拂,常被成群结党的他观弟子欺侮,养成了胡大爷日后独来独往、好替人打抱不平的脾­性­,始终坚持与弱者站在一边。

小胡彦之挨了揍,从不向牛鼻子师父告状,反借故在外游荡,往往要拖过斋堂结斋、乃至全观熄灭灯烛之后,才悄悄溜回竹庐。只是牛鼻子师父仿佛有天眼通天心通,明明平日也不怎么管他,偏生这时,总会在房里厅上持卷坐等,几上搁着清水棉巾跌打酒,一派悠闲自若。

鼻青脸肿的男童在窗外徘徊半晌,扔石砸牖、声东击西,装过了猫呜枭啼耗子娶亲,都支不走身形微佝的高大道人,眼看是躲不过了,才死了心推门而入,颇有引颈就戮、慷慨赴义的气魄。

“师父给你报仇,好不?”

牛鼻子师父蘸着跌打酒给他揉瘀,小胡彦之本想充好汉,撑不过三两下,疼得咖哇乱叫,挤眉弄眼。

“别吧,挨揍够丢人的了,怕别人不知道,专程到朝会上说幺?你也老大不小了,揪着一把胡子打人家小道僮ρi股,能看幺?小心给人逮着借口,把你从掌教的位子上撵下来,你脸皮厚倒是无所谓,我还想做人哪。”男童撇了撇小嘴,一脸老气横秋,教人看了又气又好笑。

初老的微拘道人点头称是,颇为受教的模样。

“要是……他们改天又欺侮你,那该怎么办?”

男童露出“不是吧你”的表情,夸张地挑起眉毛。“什么改天?明天就来啦,你以为我每天日子怎么过的?我一个小孩子容易嘛我。还有,他们是几个人揍我一个,不是欺负我,别仗着交情老,下回再乱说我跟你急啊,口无遮拦丨?”

“……有什么分别?”老道笑眯眯地给他推瘀,一点儿也不生气。

“他们人多我只独个儿,他们气力大我年纪小,打不过就教人给打了,这叫做”揍“。物什他们抢走了,以后我长大武功练好,总能抢回来,反正都是些小玩意儿,丢了就丢了,也没甚了不起。

“但我说出的话、相信的事,便是打死老子,也决计不改口I?话说回来,他们也没有打死人的胆量。我就是挨了顿揍而已,谁能欺侮我?”男童扬眉一笑,有着超越这个年纪所应有、连大人也自愧不如的洒脱,便是鼻青脸肿,眉目之间的昂扬神气,却较平日俊秀的小脸更令人心折。

道人微微一怔,一会儿才低头含笑,继续给他推化瘀肿。“那我就不多事啦。

他们这么浑,你别太欺负人家呀。“

“没事!”男童潇洒一挥手。“一帮屁孩啥事不懂,老子不同他们计较。”

“只是说”老子“还是不好。过两年再说吧,嗯?先忍忍。”

“也行,是卖你一个面子啊。”

“眞是多谢了。消夜我请吧?”

其实哪有什么消夜?不过就是斋堂结斋前,牛鼻子师父叫人留的些许剩菜,再下两碗白面拌点麻油,以免冷了糊成一团,最多就是让厨房熄灶前再给他煮碗­鸡­蛋豆腐汤。

管蔚的火工老道,对这个老让掌教不能按时请斋、非捱到深夜才就着冷汤冷菜进食的小鬼极是光火,青帝观于熄灶灭烛有严苛戒律,以免修道者囿于缙帛,疏于道心,而鹤着衣律己甚于律人,不敢为掌教坏了规矩,只得在灶烬中埋几只白薯,灶上写着“灰中无玉可成器,掌教琢罢且疗饥”,笔走龙蛇,可见书时火气冲天。

师徒俩满面炭灰,从余烬里扒出热腾腾的白薯,稀哩呼噜边吹边食的情景,胡彦之至今犹记。在眞鹄山的童年,他从不觉得苦,成年后想来,居然都是些令人捧腹不禁的画面,虽然当时必也曾在心中偷偷寄望,有个能帮手打架的兄弟该多好。挨揍也很闷啊!

若兄长也能在眞鹄山长成,那就好了。

以他的资赋,说不定早继承牛鼻子师父的衣钵……不,定连天门百观也叫他一一说服,省了那些个无聊透顶的争逐虞诈,于武功道术上,皆卓尔有成。胡彦之虽离平望既久,琉璃佛子的大名总还听过的,关于他辩倒央土、南陵一众高僧的轰动事迹,放眼东洲怕少有人不知。

究竟是什么……让兄弟两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自己是不是该更强硬、更积极地阻止七玄大会召开,避免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境地。武功高强、聪明绝顶的兄长,最后落了个经脉倶废、心智痴残的下场,他该如何面对十九娘,乃至母亲的质问?这难道全是兄长的责任,而自己眞能够无愧于心幺?

当时他怒气冲冲地质问兄长,关于小妹面上那条疤时,兄长的心情,现在胡彦之总算能体会——饶是引路的荆陌身段婀娜,丰臀细腰,紧身水靠裹出的曲线无比傲人,他也无心多看,默默低头行路。

出得禁道,荆陌即让至一旁,胡彦之冲她点头致意,便即离开。冷鑪谷外星月低垂,背上所负并不比步履来得沉重,胡彦之越走越凉,料想山风夜露,­阴­湿之气刺骨,恐兄长感染风寒,忙搬运内息,一股暖意透过与鬼先生胸口相贴的“至阳岤”,源源不绝发散出去。

老胡所修习的“律仪幻化”,乃青帝观由外修内的一门特异功法,透过奔跑腾挪,能于经脉中行周天搬运,越是活动,眞气越强,与道士静室打坐、存神观想的世俗印象大不相同。

鹤着衣大器晚成,内外修为直逾不惑之年,才逐渐崭露头角?,知天命后,遍数天门十八道脉中,已少有抗手。这些年如鹿别驾等人野心昭昭,想尽办法要把这位掌教损下,始终难以如愿,除鹤着衣处事滴水不漏,他那­精­湛的内功剑法亦是一大阻碍。胡彦之毕竟是胤丹书之后,天资聪颖,心高气傲,总不能教他如同自己一般,熬上二三十年、累积败场无算,才得略窥武学之堂奥,是以在拣材授艺之上,鹤着衣亦煞费苦心,不惜折节外求,为他遍访诸艺名师,以补自身之不足。

当胡彦之从藏经阁中拣出《律仪幻化》的古卷时,鹤着衣着实吃了一惊,想到小男孩如野猴一般,成日上躐下跳的,半刻也静不下,要他打坐观想,也不知是为难谁,如此说来,这套“律仪幻化”倒不能说不合适。鬼先生经脉寸断,无法行气,就算盘坐抵掌,也无法将眞气送入体内。老胡索­性­运起十成功力,放足奔跑,“律仪幻化”搬运周天,眞气愈见畅旺,百骸内如温水流淌,浑身无一个毛孔不舒泰,暖洋洋地透过背心要岤漫入鬼先生胸口,为他驱走寒意。

胡彦之愈奔愈狂,将风松云月抛诸脑后,满胸抑郁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却无可泄处,蓦地一声长啸,朗吟道:“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枪海事,语罢暮天钟;明夜别霄汉,秋山又几重!”狂笑不止,苦涩的笑声回荡在荒岭间。他非是自怨自艾的­性­子,消沉不久,灵机一动,喃喃道:“是了,那桑木­阴­之主神通广大,又与父亲有香火情,她若肯出手相助,兄长未必不能救治。”打定主意,先将兄长携回十九娘处,延名医国手稳住伤势,再想办法透过耿照,与蚕娘前辈见上一面,那怕磕头求肯、卖命交换,也要求得高人拯救兄长。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出神。

忽然间,一股奇寒劲力刀一般损入背心,胡彦之喉头微搐,腥甜溢满口腔,总算他应变奇快,靴侧打横单膝跪地,整个人向前平平滑出数丈,并未失足栽倒。

老胡本以为是心情激荡下,又逢眞气鼓出,为夜凉所沁,竟尔受到内伤?,略一细察,便知不是这么回事。

那怪异寒劲仿佛实刃,牢牢Сhā穿“至阳岤”,令他动弹不得,只能佝着背维持跪姿,功体就像被捅破了一个洞,由刃隙间汩汨逸出,竟难遏抑。胡彦之适才运起功狂奔,血脉畅旺,运行之速,再这么逸出内息,不出半个时辰,内力点滴无存,形同散功,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七孔流血而亡?,至于保住武功什么的,那是想都不用想了。

老胡阅历丰富,纵使奔跑之际心情激动,要想无声无息暗算他,怕也没这么容易。他不是没想过鬼先生伪作痴呆、忽施暗算的可能­性­,但兄长经脉重创,连眞气都度之不进,这是他和耿照都检査过的,决计不能有假。

胡彦之奋力抬眼,试图从荒湮蔓草间辨出敌踪,可惜只是徒劳。

身躯越来越沉重,刺骨寒意却一再拓展他的抵御极限,老胡牙关磕颤,连背心的透体剧痛似都麻木,眨巴眨巴的眼睑忽然一阵刺痛,掮下一片雪白盐花,他愣了老半天才省起是结霜。

(见……见鬼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哗啦一响,背上负重倏轻,余光瞥见一物滚落地面,却非预期中的鬼先生,而是|团覆满霜华、冰茧模样的物事,草上之露、风中颸凉一遇此茧,纷纷凝附于其上,冰茧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大,原本还能依稀辨出头颅肩膀等轮廓,未几已呈一团霜白,难分短长。冰茧从周遭诸物中汲取的,远远不只水分而已。

茧下厚厚的草垫迅速枯萎凋黄,离冰茧最近的胡彦之,除了眞气持续流失,更有“­精­元枯竭”之感,筋骨酸痛、眼­干­舌苦,周身虚乏得隐隐作痛,就算没有至阳岤上那记令内息走岔的锐薄寒刃,怕也挤不出一丝挪动身体的气力,心底骇异:n这是什么妖物,竟能如此攫人­精­元!我……适才所负,竟是这样的东西!

兄长呢?他人又在何处?“

约莫一刻后,胡彦之已软乏仆地,意识模糊,这个谜底才终于揭晓。

“啪”的一声裂帛细响,冰茧表面迸开细缝,一只白皙姣好的手臂穿出冰壳,于月下散发淡淡青芒,仿佛来自冥泉,总之不似人间应有。

手的主人困难地剥开冰壳,仿佛还在适应全新的身体,片刻动作才恢复灵活轻盈,三两下破坏冰茧,坐起身来。那人上衫早已冻得奇脆,连同头顶的假发,于起身的刹那间粉碎四散,仿佛抖落一身旧皮,赤­祼­的肩背与光滑的颅顶线条优美,堪称无瑕,已超越男女之别,无论谁来看,都只能摒息赞叹,为此异乎寻常的魔魅所月华映出一张同样难辨雌雄的容颜,­唇­际笑意幽冷,胡彦之与他无言对视,神情既非恐惧错愕,甚至说不上愤怒伤心,只余说不尽的空洞。

“看到亲爱的兄长浴火重生,你难道不能高兴点儿幺?”鬼先生轻舒猿臂,伸懒腰似的,从残破的冰壳中袅袅而起,若非赤­祼­的腿间昂着弯刀似的狰狞长物,无论身形动作,活脱脱便是个绝世美人。“亏你适才奔跑吟诗之时,我心里还有点感o”

胡彦之眞气散尽,血­肉­­精­元又被吸蚀至甚,说是“吊着一缕游丝之气”毫不为过,难以开口,只拿凹陷的双眸瞪他,死活不肯阖眼,但毕竟剩不到半条命了,片刻便颓然垂颈,更不稍动。

鬼先生知胞弟命悬一线,但经脉初复,状况未明,未敢婆妈,就地盘膝提气,搬运数匝,确定周身无损、内力大幅提升,隐有将要突破境界的预感,只差一点未明,尙无法掌握,但已是自他习武以来,从未履足的至高巅顶。,以眼下的状况,无论单挑母亲或古木鸢,鬼先生都有不败的自信,不禁嘴角微扬,低头看着双手??

“原来当年父亲武功大成时,便是这般感受难怪人人都说我不如他,此番因祸得福,两相对照,确有不及处。”无视全身赤­祼­,迳于胡彦之腰际取下珂雪,擎出晶刃,刀首平钝处抵于一一弟胸口,要不多时,死了般的胡彦之突然大口呑息,浑身抽搐,又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珂雪刀身青芒黯淡,只较先前损破旋盘、倾光异能后的透明无­色­状略好些,疗效明显不足。鬼先生本欲还鞘,终究舍不下一一弟的­性­命,又在他胸口搁了会儿,怡然笑道:“天覆功可不只是宵明岛的鎭岛绝学,马蚕娘既传了父亲,便也是我狐异门的武功了。那婆娘最好装神弄鬼,当年传功,与作用于染红霞身上之法如出一辙,不授心诀,迳以异术烙于体内,以规避”艺不出宵明岛“的誓言,凸显其高超手段。

“但父亲乃不世出之奇才,与这天覆功的功体相处十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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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得”思首玄“

神功启发,居然解破了运功法门,别开蹊径、无师自通,创出一套能够自行修练而成的天覆功诀,授与母亲。“我最最聪明的小弟啊,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天覆功的根本?不是奇寒功劲,也非烙骨入体之法,而是”蜕变重生“四字。蚕覆蚕覆,说的正是蚕茧啊!蚕虫化蛾,形质极殊,这种彻底汰去旧弱、迎来新强的过程,才是天覆功最神奇处。”

胡彦之并不知道,当年蚕娘与胤丹书道中相遇,蚕娘看出这名正直可喜的少年杀劫临身,动了恻隐,破例将天覆功烙入胤丹书体内?,其后胤丹书果然遇劫坠崖,于九死一生之际迳行蜕变,脱胎换骨,其后更倚之打破了死魔医怪的僵局,从此展开一段不平凡的人生。

胤丹书成名后阅历更丰,兼且天资过人,潜心钻研之下,终于悟通了天覆神功的修习法门??他夫妻恩爱,彼此间更无私隐,此功亦授胤野,自不在话下。

狐异门覆灭之后,胤野流落江湖,曾靠此功救得一命,体悟更深。

天覆功虽然绵长强韧,的是绝学,在推动招式、导引自疗等用途之上,却未必强过了思首玄功,奇寒冻气的特质对狐异门武学也没有实质上的增补助益,胤野遂将重点放在“蜕变重生”上头,严格督促鬼先生习练,不意今日派上用场。

耿照重掌粉碎了鬼先生的气海与膻中,这是确实无误的。然而,在思首玄功的功体灰飞湮灭的同时,改良过的天覆功诀却自行发动,鬼先生看似经脉倶废,但混沛一片的百骸之内,全新的经络骨骼正在重组,将鬼先生修练近一一十年间所得、却无法使用的异质内力一次释放,融合了四分五裂的功体碎块,重新铸成一副更强更猛、汰弱存雄的躯壳——这个历程与耿照铸成“鼎天剑脉”可说无一丝相近处,其概念却是殊途同归。而触发此一过程的“一阳初动”,正是胡彦之不惜逸失功力,也要为兄长驱寒呵暖的无意之举。若无他毫无保留地搬运眞气,点燃了鬼先生体内的重生之火,以他粉碎殆尽的残破功体,要自行引发蜕变至此,怕也非是易事。

“谢谢你了,小弟。我会记住你的心意。”鬼先生喃喃低语。说这话时,他那俊美妖异的面上,难得地不带一丝嘲弄讥讽,胡彦之张口欲言,鬼先生却撤去了河雪,还刀入鞘,胡彦之脸上微微涌现的些许血­色­倏又褪去,咯咯作响的喉头连呑息都颇困难,遑论出言抗辩。鬼先生从散落一地、渐渐消融的冰壳碎片中,拾起那个沾满水滴的珊瑚瓶子。忽听一把疮哑悠断的薄嗓颤道:“你……做……甚……”便即中绝,竟是胡彦之奋起余力,不依不饶。看他垂死的眼神,若还有丝毫余力,想必已一把揪紧自己的臂膀,绝不放人离开——鬼先生不禁失笑,摇了摇头。“逞这个英雄,只白费珂雪的疗效而已,你怎就这么傻?告诉你也无妨,我的好二弟,为兄要用这个去搬救兵,教你那宽宏大量的耿兄弟后悔莫及。他早告诉你了,只是你不肯听。”胡彦之眢目欲裂,虎躯微搐,再难撑持,倒头昏死过去。

鬼先生不过是略施惩戒,逗逗他出口恶气罢了,也不欲小弟白送了­性­命,正要伸手探他怀襟,捜出蚕娘所赠之药施救II以胡彦之的­精­明,岂不知“重药如毒J的道理?自不会眞把药一股脑儿喂给了薛百縢,瓶中必有余剩II忽然眉目一动,淡然笑道:”看来,是不用我­操­心啦。小弟你的人缘眞是不坏,到哪儿都能遇得救星。“提刀起身,青白光­祼­的身影倏忽不见,直若妖氛。

胡彦之在失去意识之前,回荡在脑海耳中的,始终都是耿照那冷淡的低语声。

小耿并不是这般冷冰冰的­性­子,老胡相信迫使他须得冷漠以对的,非是自己,而是眼前困难的抉择——耿照毕竟是对的。

“……你确定在此救他一命,将来不会后悔?”

后悔……是吗?眞不想承认啊!胡彦之嘴角微扬,自嘲似的笑意无比苦涩,一睁开眼,居然便见着了耿照。

胡彦之忍不住笑起来。他妈的看来这回,老子终于死成了,心中所想便即入眼,这是升天的节奏啊!稍待片刻,人生里的各种画面便要走马灯似的一幕幕闪过了:拜过的师父打过的架、喝过的美酒睡过的帐,还有同策影走过城鎭荒岭,仗义行侠,与小耿、阿傻豁命突围那晚,三人一骑齐齐涉过的流水冰凉……

这辈子仔细想来,遗憾不多啊!

除了阻不了兄长行恶,大概就只有那长发掩住半边脸面,心思小小、嗓音细细的温静女子了。她那认眞打着小结、言语老慢着半晌的模样,居然是他此生终末,仍不禁回味再三的一幅画,实在太有趣了。

“对不住啊,小耿。这回是老胡错啦,把麻烦留了给你。”把握离世前的最后一霎清明,半生豪迈的纠髯汉子眼泛泪光,对着弥留之际所见的虚影,逞强笑道:“我没用啊,连拖他同下地狱的本事也无,却对你说了那样不负责任的夸夸之言,你别怪我……下回见了,想怎么便怎么罢,我若为鬼,必助你一臂之力——”

眼前的“虚影”蹙起眉头,低声轻斥:“别说话!凝神运气,小心走火入魔,功躬一篑—?”

­奶­­奶­的,眞是要死了,连幻影都还嘴。胡彦之本想教训它两句,又觉骂个不存在的玩意未免太过好笑……俗话怎么说的?是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万一­阴­司眞有个什么行述簿之类,届时阎罗殿上,判官朗读:“胡彦之,东海道仇池郡人氏,卒年一一十有五。生前遗言:”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语罢,哄堂大笑……这还要做鬼幺?非给笑到转世投胎前不可。

别跟幻影计较了。胡彦之­干­咳两声,端起架子,装模作样道:“小耿啊,咱俩一世兄弟,一一哥呢以后就留给你孝敬啦…不同你抢妞的,打着灯笼上哪儿找去?眞个是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哪II”身后传来一把清脆动听i音,打断了他的喃“打晕他好不?吵死人了!”

胡大爷升天之际,脑子可不糊涂,辨出是明栈雪的声音,才觉背门大椎、至阳两处要岤被人以掌相抵,肤触柔腻已极,竟比最上等的棉花还要轻软舒适,滋味难以言说。,一凛之下,五感知觉次第复苏,只觉周身滚沸,宛如置身洪炉中心,经脉仿佛烧融成了铁汁也似,已无形质可辨,一片混沌。

这下知觉恢复,胡彦之才晓得厉害,纵火自焚不外如是,痛苦得几欲仰头咆哮嘶吼,却被盘坐在身前的耿照一掌抵额,助他收敛心神,语声透入他嗡嗡颤响的耳膜深处,勉强可闻。

“老胡!你经脉受创,内息枯竭,发现你时,功体已近乎崩毁,我与明姑娘同以碧火神功助你重塑经脉。此事我曾为之,铸成”鼎天剑脉“,受惠至今,你可信我。”

“重塑经脉”委实太过骇人,休说听闻,胡彦之连做梦都不曾想象过,然而对耿照之信任,胡大爷绝不下于任何人,更无二话,凝神放空,顺着体内两股同源眞气导引,交融成一片的经脉百骸渐渐又凝出形状,仿佛重新形成了可供眞气奔行流淌的脉络引道。

原来明栈雪出得禁道,并未远离,而是在冷鑪谷附近徘徊,鬼先生当时察觉有人接近,来的便是明栈雪。他经天覆功脱胎换骨后,感知之能与明栈雪相差无几,明栈雪本想匿于一旁,瞧他能搞出什么花样,鬼先生却不愿多生枝节,舍了垂死的小弟不管,便即离开。明姑娘人­精­也似,老胡虽不曾对她显露过敌意,但染红霞与他眉目来去,都教明栈雪看在眼里,一一掌院显而易见的态度和立场,说不定也是这位胡大爷的,明栈雪不做无益之事,正欲袖手,耿照恰恰赶至。

面对七玄诸长老的劝进,少年并没有花太多口舌推辞解释——禁道与刀魄、天罗香与其他各派之间的矛盾,略微一想便能明白是无解之局,除非七玄定于一宗,得一强有力的中枢加以约制,终不免刀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遂与众人约定。

“今夜请诸位留于谷中,由天罗香纸长老分派居停,养­精­蓄锐,待明日晨起,再行商议同盟细节。这是盟主的第一道命令。”对于妖刀暂时由谁保管、金环谷的俘虏如何处置等等,也都做了明快的指示,众人无不凛遵。

祭殿内七玄大会召开的同时,苏合薰也依耿照的安排,伺机与盈幼玉、郁小娥联手,发动夺还冷鑪谷的反击战,差不多就是林采茵偕豺狗­精­锐,赶赴祭殿驰援之际。金环谷好手本就不多,在越浦城、弃儿岭折损泰半,拔尖儿的四大玉带中,南浦云、诸凤埼已死,云接峰重伤昏迷,鲜少露面的“云风成雨”岁寒深自十九娘失势后便没再出现过,或离或叛,等若无人。,主心骨的锦带豪士,被陈三五的沉水古刃宰了个七零八落,死的远比活的多,押阵的豺狗一去,黑蜘蛛早已倒向耿照这一方,岂能抵挡苏、盈一一姝为首的娘子军?

天罗香群芳积怨既久,反攻之势锐不可当,战不多时,金环谷死伤过半,余者战意全消,纷纷投降,失陷多时的冷鑪谷终于光复,炬焰海中响起一片莺声燕唤,少女们喜极而泣,激动相拥,颇有隔世之感。

而这一波光复行动,在姥姥、雪艳青偕七玄诸首脑现身时达到最高嘲。纸狩云对众女抚慰再三,并宣布七玄千年以来,所等待的天命龙主已于此世回归,今夜的反击之战,便是龙主一手策划,授命苏合薰等执行的结果。,七玄统合在即,此后七宗便是一家,明日龙主将会现身与众人相见,天罗香自门主以下,将以龙主股肱之臣尽心效力,共创大业——“喂,老虔婆这样大吹法螺没问题幺?”听着少女们欢声雷动,连媚儿都不禁双臂环胸,蹙起柳眉。“小和尙……我是说他到底做不做这个盟主,谁也没把握,我瞧他那不情不愿的模样,十之八九要黄。纸狩云吹成这样,到时候怎么收拾?”符赤锦抿嘴一笑。“她越是没把握,才越要说成这样。这叫”骑虎难下“。”“又不是让她骑!大方什么?”媚儿冷哼一声,暗忖:听说老虔婆年轻时颇有姿­色­,好在如今老得皮都皱了,雪脿子又是男人婆,穿了女子衣裳都没甚女人味,小和尙该是没兴趣骑。只是满谷子青春少艾,妖妖娆娆的,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须得与大­奶­妖­妇­好生商议,看紧了小和尙,以免他得意忘形,又去沾惹其他女子。

符赤锦见染红霞神­色­凝重,虽与雪艳青并肩而立,两人颇有相投之感,但毕竟蛾狩云说的每一句话,莫不触及七大派的逆鳞,落在水月出身的染一一掌院耳里,怕极不是滋味,贴心地碰了碰她的手臂,柔声道:“激励众人的话,做不得蹦阋想,是他出谋划策、以身犯险,救了这些个少女。若不是他,这些女子恐受恶人侵凌,或已受了恶人侵凌,遭遇悲惨;说些话让她们振奋一晚,明儿打起­精­神来继续过日子,也是好的。”

染红霞于此并无指摘,其实心中迷惘更多于反感,有点找不到自身立场的错愕与茫然。她之所以留在冷鑪谷——当然不是为了耿照。她对自己反覆提说I—也是想亲口问问蚕娘,以天覆功烙于自己体内的眞正动机?,转念之间,想起符赤锦的悲惨遭遇,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不免令一一掌院有些无措,不安地动了动娇躯,回避的目光眺向远方,仿佛要驱散这份歉咎似的,喃喃说道:

“或许……这也算是好事,对不?”

符赤锦的美眸眯成了两弯,轻挽着她修长的藕臂。

“我觉得挺不坏。”双姝相视一笑,已毋须再言。

荒野山间,耿、明二人一前一后,缓缓收功,端坐其中的胡彦之面­色­丰润,一反先前的枯槁,直是判若两人。他紧闭双目,神游物外,徜徉在新铸成的体内诸脉间,多留一刻,心中便多一分体悟。

耿照经验丰富,不欲打断这最关键的时刻,振臂一扬,一旁林影之间,荆陌率领数名黑蜘蛛现身,显是自他出谷以来,禁道便不曾落下其行踪;耿照明知如此,却未稍置一词。他以手势示意,让黑蜘蛛取来担架,将老胡抬回冷鑪谷,交符赤锦照拂。荆陌颔首,要不多时,携胡彦之消失于幽影中。明栈雪调息恢复,抹去额际密汗,嫣然笑道:“你匆匆忙忙出谷,舍了山呼万岁的大批膝盖不管不顾,总不会是为了救人罢?为了你那结义兄弟,你已两度放走了鬼先生,这样好幺?”

耿照淡淡一笑。

“我没打算放过他。现下,才是算总帐的时候。”单手负后,迈开步子,只撇下一句。“你来或不来?”

第百九三折、明烛映晓,初荷含辱

山坳里浮霭昏黄,金红相间的宏伟建筑回映着炬焰灯芒,宛若空中楼阁,华美得半点也不眞实。

三乘论法会上,皇后娘娘为“收容流民”敲下了定音的一槌,央土任家于此事算与鎭东将军府绑到了一块儿,慕容柔是个“要嘛不做,要嘛做绝”的­性­子,既得娘娘背书,即命麾下投入安置,军队、民间的力量纷纷动员起来。

皇后娘娘身为决策最高层,会后召见了萧老台丞以及“青锋照”邵家主,好生宣慰。萧谏纸于白城山下默许流民滞留,资以旧粟物什,还算是小规模处置?,邵咸尊投入家资钜万,于央土、东海两道之交设立“安乐邨”,张罗种子农具,鼓励囤垦,毋宁才是大规模安置流民的法子。

然而,东海物产丰饶、流通发达,开发的历史居天下五道之冠,越浦左近几无闲置的耕地,慕容柔经营东海道多年,大规模的土地丈量已进行过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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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以充分掌握财政税收,顺便借以打击土豪地霸,对于以囤垦法安置流民的极限,心中早已有“接近北关处,略有些乏人问津的土地,可将划分成十三处邨聚,将流民分批送至,施行囤垦。”慕容柔指着地图,口气淡漠。在离开栖凤馆之后,他将相关人等召集到越浦城驿,才有了这次会议。“流民北移所需之口粮棉衣,本鎭可酌量供给,只消在三个月之内抵达定点即可。”

也就是说,一且移动时间超过三个月,鎭东将军府便不再供应,众人面­色­依然凝重,谁都不以为这个承诺称得上慷慨。况且北关近海处多属盐土,什么东西都种不活,把人往北方送,明摆着掘坑作坟,实不算是条活路。

“将军自驻军囤粮中挪出如此裕度,可说是爱民如子。”

邵咸尊淡然接口,谨愼守礼的模样,差一点便要教人误以为,他居然是举座唯一觉得满意的一个。

“但即使在三个月的期限内,流民们可抵达定点、安顿妥适,庄稼长成也需要时间,百姓不能不飮不食,等待收成。若能就近安置,毋须跋涉,再多筹措出一月之粮,便可收成甘薯?,越浦左近亦可开辟菰田,夏食茭白、秋收菰米,还能兼种芋头,也能减轻粮食的压力。”

“家主如此慷慨,那就等你出钱买地,给难民耕作贮食了。”赤炼堂的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还未开口,冷笑已出。“要在越浦近郊,购置可供万人居住囤垦的土地,这财力已超出敝帮之能耐,料想邵家主家财万贯,应有良法。”

在场众人无不心想??“你赤炼堂便是越浦有数的大地主,眞要捐地置民,你还想跑得了?”然而越浦城郊寸土寸金,纵以赤炼堂的身家,也决计不能随意拿出忒多土地,雷门鹤的嘲讽虽然不甚地道,却也不能说不在理。

邵咸尊修养良好,微微一笑,并不与他计较。主座上的慕容柔环视众人,无意任此会沦为针锋相对的斗口抬杠,低垂眼帘,轻叩扶手,含笑道:“邵家主所言甚是。这样,我让越浦五大家捐地,安置流民三千户,所捐土地可抵税目。”

“将军美意,令人感动。”邵咸尊缓缓抬眸,目光定定投来,分外凝肃:“但三千户之数,不过流民中十之一三一,其余人等,仍要往北关去幺?”

“便是安置三千户,这笔土地也不是小数目。”雷门鹤含笑接口,谁都看得出他没表现出来的愤怒与不满。这个提议,居然两面都不讨好。

慕容柔举起白皙姣好的右掌。“我还没说完。不只土地,连囤垦所需的农具、种子,容身处的简易建材等,通通都由越浦五大家支应?,北行所需的口粮、棉衣等不足之数,自也由五大家来承担。”

纵以仇富的角度来看,这等要求也只能说是“欺人太甚”了,无异于盗劫。

但条件说得忒绝,雷门鹤反倒来了­精­神,疏眉微挑,将心中各种情思倶都压下,丝毫无漏,专等将军揭开底牌。

慕容柔满意地微笑,抬起头来。

“五大家押送粮草、农具的队伍,可随流民直抵平津,迳行交割,而后凭本鎭签核的关条,向平津盐场换回等値食盐,售予鎭东将军府。郎将大人,本鎭这般处置,贵方愿否配合?”目光所及,竟是长桌尽处的白锋起。

白锋起连日奔波,辗转于各处巡山捜救的据点之间,今晨得慕容柔之口信,邀他前来一晤,本以为是有了红儿的下落,及至推门而入,见得满室权贵,才知又着了慕容柔的道,匆匆拱手落座,也不开口言语。赤炼堂眼线遍布东海,雷门鹤对这位魔扬郎将的行踪,还是有几分掌握的,虽未曾谋面,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此际闻将军之言而微凛:“果然是他!”其余诸人纷纷转头,居然也未露出诧­色­,显是心中有谱。平津是北关道内一处重要的盐场,与东海北境接邻,气候较北关余处要来得温暖,自古即有渔盐之利?,历朝历代天下乱起,平津皆是北关豪强必争之地,也是天下闻名的古战场。

白锋起在­射­平府那厢,一向是染苍群的财货首僚,偌大的北关军区内诸般物资流通,多仰赖这位­精­明­干­练的都指挥使一手调度,平津盐场更是直属白锋起的云捷军所有,问他最是对症不过。白锋起早料到会无好会,却万万想不到慕容柔的歪脑筋动得这般­阴­险犀利,居然敢直指核心,面无表情道:“盐铁乃国家公卖,将军命商贾来市,末将莫敢专擅,请将军见谅。”

“欸,郎将说得什么话来?”慕容柔脸不红气不喘,一派从容。“友军支援物资,乃是天公地道,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耶?不曾换取银钱,所得皆入公库,能冲帐、合规矩,堂堂正正,谁都不能编派郎将的不是。”

雷门鹤瞧这位威名赫赫的都指挥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怒火无处发泄的模样,差点笑破了肚皮,这才由衷觉得将军­阴­损起来,当眞无良得可以,装傻充楞唱作俱佳,简直想站起来替他鼓掌。

白锋起懒与他缠夹,但此事关乎数万流民生计,莫说自己断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百姓自蹈死地,若教染苍群知晓他见死不救,只怕兄弟都没得做,沉吟了片刻,冷道:“将军的关条能换什么?我等粗鲁武人,可不能以墨宝果腹。”

慕容柔怡然道:“换粮换­肉­,抑或其他生活日用,随郎将欢喜。我料北境囤民在三五年之内,尙难完全自足,越浦五大家每半年运补一次粮食种子等,郎将可将交换货品的清单交与押运队,半年后自可收取。”

这等于是……开放了同北关道的市易I?雷门鹤眼睛一亮,从中听出偌大商机。染苍群治军严厉,处事小心,朝廷虽无法将手伸进­射­平府里,但鎭北将军府辖下的各种运补往来,一向是通过朝廷为之;中间尽管有官员索贿、苛扣,甚至以劣品代之,在不过份影响军力的情况之下,染苍群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像东海西山那样,自行建立军队的整补管道。

赤炼堂能造大量的优质武器,过往承接的北关军订单,也都是通过朝廷里的人脉,七除八扣之后利润不算丰厚,不过是卖个人情罢了。然而,通过平津盐场的关条交换,等于打开了直接交易的大门,北关有炭、铁砂、毛皮及其他物产,以物易物不算——连越浦四大家都不用拉进来了,光赤炼堂就能吃下这门生意!

老于算计的豪商挑起疏眉,正迎着北地军人炯炯放光的双眼。白锋起看见的,或许是更锋利的刀剑、更­精­良的铠甲,或者是不含败谷砾石、足斤合斗的米粮罢?

刹那间两人心照不宣,明白合作能带来巨大的好处。

“将军擘划,果非常人能及,草民佩服。”邵咸尊就算再­肉­麻几倍,此际怕都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厚颜奉承。慕容柔微微-笑,阻了他离座行礼的打算,淡道:“诸位皆知,本鎭非是什么谦冲自牧之人,唯此事本鎭不敢居功。三十年前,对抗异族之时,已有人用过此法,来解决军需短缺的窘境;朝廷统筹四道的”运补法“,亦是脱胎于此。我不过是模仿前贤罢了,当不得如此赞誉。”微一颔首,罕见地收敛锋芒,未敢凌人。

右首座上的萧谏纸嘴角微动,并未言语,只无声地受了将军的推崇,似乎不以为此法有甚了得,不过应时而已,众人益发佩服起来,投向老人的目光无不充满敬畏。

代表任家列席的任逐流却有别样心思,心头一凛:“难怪阿兄回信,说是派了吕超兼程赶来,我还觉得奇怪,没事派个盐吏来做甚?敢情是一早便料到了慕容柔心中的小九九。”吕超本是任府客卿,­精­于算学,进士屡试不第,索­性­投了中书大人,另谋青云晋路。白马朝盐铁专卖,商贾不得私易,各地豪强得变着法子从中捞油水,吕超便是负责替任家打点之人,任逐流背地里都管叫“盐吏”。

三乘论法会后,他将阿妍应承慕容柔之事,以魔书飞报平望,本想此事棘手之至,不料任逐桑的回信却轻描淡写,从容宽慰,只说凡慕容所请,毋须正面回应,秉持着“事事皆允,莫作承诺”的态度,虚与委蛇,吕超已兼程上路,不日即可抵达东海云云。此际,任逐流终于明白兄长神算,早与慕容下着一盘看不见的棋,胜负自知,杂嗓难置。

不过对慕容柔,这位金吾郎还是有诸多不满的。

他双手抱胸,­阴­恻恻地冷笑:“慕容柔,你要把流民放生到北边去,那也由得你,偏在越浦左近留下三千户,分作四五处,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这是折腾谁?”须知以皇后娘娘的仪仗排场,要离开栖凤馆本就是大工程,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日能访得一处囤垦村落,都算是手脚利落的了,负责凤驾警跸的任逐流光想便头大如斗。

众人却知,这正是慕容柔的盘算。数万流民,要谈“安置”二字,便有悲天悯人之心,过程必有不可免的阵痛耗损,此非不仁,而是不得已耳。但上位者纵使爱民如子,却未必能体察人力之穷蹇,擅自指点改易,亦是祸端。

这三千户流民,正是留与娘娘交代的样板,让她确切感受“流民已获得妥善的安置”、“一日好过一日”,能在凤驾离开东海以前看见丰硕的成果——实际上并不可能——无论哪一方都能轻松许多。

任逐流也只是藉机发发牢马蚤而已,心里明白得很。果然此事议定后,光是出访这五处邨屯,就花了快十天工夫,阿妍以皇后的身份驾临,随行的各地王公贵族亦都慷慨解囊,争相讨娘娘欢心,其中不乏捐地起屋的,从北行诸人中又留了千余户下来。

阿妍本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心思一点也不糊涂,明白这般热热闹闹、迎神赛会般的排场,看不到眞正的情况,逮着机会,便拉任逐流与老祝微服出谷,前往探视。反正有任宜紫当替身,她也乐得摆脱宫廷的繁文缛节,过上几天自由自在的生活。

狡自从返回栖凤馆之后,她挣扎了几天,终于狠下心来,不再与韩雪­色­见面?,此非薄情寡恩,而是与君缱绻终须一别,她深知爱郎的脾­性­,韩雪­色­有其豁达大度的一面,但情感上的脆弱处与孩童无异,待得越久越放不开,不过是增加分离时的痛苦罢了。若无流民事横生枝节,她本不打算在东海待上这许多时日,栖凤馆里外有无数双眼睛,既已重拾皇后娘娘身份,总不能坠了皇家的体面。

起初,韩雪­色­仍在附近徘徊不去,想方设法要与她见上一面,那聂雨­色­手段厉害,两人甚至多次潜入栖凤馆,终是叔叔明白了她的心意,拿出眞功夫打上一架,奇宫之主才知伊人非是使小­性­子闹别扭,而是下了“永不相见”的决心,这才黯然离去。

阿妍消沉了好一阵子,直到囤垦村落忙活起来,才转移了注意力,俏脸上重新焕发神采。任逐流看在眼里,也不得不承认慕容这回歪打正着,总算做了点好事,功过相抵,陪阿妍到处奔走、探访流民,似乎也没那么辛苦了。

这一日,刚刚结束西里邨两天一夜的私访行程,确定阿妍回到房中、把人交给侍女之后,任逐流便迫不及待地梳洗更衣,换过一身行头,与老祝驱车离开了栖凤馆,往越浦找乐子去了II金吾郎是无女不欢的风流脾­性­,偷吃皇后身边的侍女只能偶一为之,做过头了娘娘还是会生气的;哪天降下懿旨,命这位放荡不羁的叔叔娶个小婶婶过门以示负责,怎么想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越浦乃天下财富所聚,据说是不夜之城、销金圣地,姑娘美消费高,玩法新鲜多样,绝非平望可比。才在流民破事上耽搁了几天,号称越浦风月新地标的金环谷“羡舟停”就给慕容那厮抄了,连檐影儿都没见着的金吾郎暴跳如雷,差点没杀去越浦城驿给素未谋面的翠十九娘报仇——慕容柔你他妈自娶了三川第一美女,就不许人狎妓了?下流、无道I?自私自利卑鄙龌龊!脑子有洞心理变态的兔儿爷!

此事非同小可。再不按风月观光指南把越浦名店都玩上一遍,赶明儿全给慕容抄了,让你对着三川滔滔江水,在黑夜中流着眼泪自己撸!这般恶毒的心思,慕容绝对想得出来……不,说不定就是他的人生写照!他妈的死变态!

金吾郎好不容易结束几天的护卫行程,赶紧向侄女告假,那一脸悲愤凝肃,让浸于热水浴桶的阿妍忍不住“噗哧”一声,姣好的­唇­角微勾,被濡得红扑扑的娇腴身子似又更放松了些。

这个房间本该是宜紫丫头所有,以绣屛相隔的邻室之中,还特别准备了两人份的床榻镜台等家生,以供她随身的金银1一婢使用,山窠藻税、雕龙画凤,就不必说了,华美的程度直逼皇后娘娘寝居,冠于栖凤馆诸室,就连留宿贵­妇­王公的房间亦多有不及,可见娘娘对这个幺妹的疼爱。

阿妍自小就欢喜她。说也奇怪,她对那夺走父亲的女人,分明憎恨到了极点,却无法讨厌这个由其所出、与之血脉相连的小东西,从看到她小小的粉红­色­脸蛋的第一眼,阿妍就决定要疼她一辈子。

宜紫丫头出生之后没多久,阿妍就被送到袁健南夫­妇­膝下,自也是出于那女人的意思。她要什么,从来都毋须亲自开口,却总能让别人自动为她办到,便是聪明如父亲,也无法从她的妖娆狐媚之下脱身。叔叔为此,难得铁青着脸同父亲大吵一架,气到掀了桌子,摔门而出,但仍然没能改变阿妍的命运。{紫丫g!i是无辜的。就算她身上流着那女人的血,她也不是那个女人。这点阿妍同任逐流叔侄倒是始终抱持着一样的想法。说不定……我眞的跟叔叔很像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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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放荡不羁,可我,也不是什么贞洁女子——浴桶中的婉丽少­妇­轻叹了口气,自嘲的笑容有几许苦涩。

任宜紫不喜欢姊姊替自己­精­心安排的住所,只要有机会,她宁可待在皇后娘娘的房间里,穿姊姊的凤袍金冠,用姊姊的­精­巧物什,享受别人隔着珠帘匍匐趴跪、高呼“千岁”的感觉,想象自己母仪天下的模样。阿妍前日悄悄离馆时,并未交代确切归返的时间,回谷时已是夜幕低垂,栖凤馆上下都已用过晚膳收拾停当,准备熄灯就寝了。

阿妍不欲劳师动众,索­性­在任宜紫的房间将就着睡一晚,只唤了一位亲信的小宫女名唤荷甄的,同两名小太监打点热水浴桶,以抒解疲劳。

那荷甄生得白皙娇小,俏丽的圆脸十分招人欢喜,杏核儿似的翦水瞳眸眯起时便只两弯,睁开总像擒泪,眞个是楚楚可怜。她生了张清纯的脸蛋,胸臀却圆滚滚的甚是有­肉­,偏生腰肢圆凹,曲线玲珑,尽显青春本­色­?,芳龄虽只十四,胴体却如熟透的浆果,迸出甘美香甜的诱人气息。荷甄之父是平望有名的经师,小小年纪,不但能读书识字,教养亦不逊大家闺秀,此番东来的金吾卫中,不少世家出身的年轻侍卫都对她神魂顚倒,荷甄总是不假词­色­,严守分际,全副心神都放在侍奉娘娘之上,口风紧、人又十分乖觉,阿妍待她格外亲厚。

任宜紫的衣衫,阿妍几乎穿不上,她的身量足足比妹妹高了两寸有余,胸|­乳­|臀股之盛,更非娇小玲珑的任宜紫可比,想硬塞都没门,莫可奈何,只得遣荷甄回凤居中取,若妹妹还没睡下,顺便同她说一声自己已回。

岂料荷甄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阿妍浸得乏了,在浴桶里小寐片刻,醒来才发现水已微凉,浑圆紧致的修长玉腿上泛起连片娇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顾不得无人服侍,赶紧起身抹净水珠,匆匆披上穿来的衣裳,用细绢裹­干­湿源滴的发梢。

荷甄不是会钻空子开小差的脾­性­,难不成……是宜紫丫头习难她?

任宜紫并不喜欢荷甄。自负美貌的宜紫丫头,应该半点也不觉得荷甄漂亮吧?

充其量不过是有点可爱罢了,装得挺清高的,偏有这么多眼瞎的臭男子喜欢,巴巴的把脸凑上任她掴打II阿妍几可想象小妹心中对荷甄的偏见,连那轻蔑不屑的口吻仿佛都能听见。

但荷甄也极不喜欢娘娘的幺妹。阿妍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有回装作不经意地问出口,荷甄嚅嗫半天,白­嫩­的小手揪着衣角,才小小声地说:“她……她穿娘娘的衣裳。”阿妍一怔,不禁失笑。

傻丫头!她要扮成我,怎能不穿我的衣裳?荷甄仍是低垂着腴­嫩­的雪颈,细声道:“……婢子有僭,婢子不敢了,娘娘恕罪。”但阿妍知以这丫头外表丝毫瞧不出的执拗脾­性­,此说并未令她心悦诚服,放弃成见,只是也没放在心上。

此际一想,倒有些坐不住了,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披衣起身,赤着双足推开门扉,轻手轻脚地往凤居行去。

金吾卫驻于梯台出入之处,栖凤馆底层与外围更是层层警跸,围得铁桶也似,谷外更有谷城大营的驻军,防卫相当严密?,为免惊扰凤驾,栖凤馆顶层闲人禁入,负责保护娘娘安危的,乃是些受过武艺训练的女官。

阿妍无有可供替换的新衣,披的还是外出时所着的那套淡绿花襦墨绿裙,纱质的绿花上襦内,本还有件蛋青­色­的长袖单衣,但她生­性­好洁,穿了两天嫌不­干­净,但又不能没有束胸之物,否则以她双峰之饱满坚挺,廊间撞着女史内侍,见娘娘纱襦内双丸跌宕,雪肌|­乳­|晕若隐若现,成何体统?

只得把贴身的明黄肚兜再穿了,舍了单衣不要,迳将淡绿­色­的纱质花襦披在肩上,仅以小手揪紧襦襟,下身的裙裳也是匆匆套就,随意系了带结,衬与湿发赤足的模样,倒有几分云雨过后、偷回香闺的动人风情。

廊间悄静静的一个人也无,阿妍心生异样,凤居前也不见守门的女官,“咿”

的一声推门而入,穿过偌大的厅堂,隔着华丽的掐金屛风,忽听见一阵奇异的啾啾声响,液感黏润,在静默的凤居中听来格外鲜明,伴随女子鼻端所出的唔哝轻哼,如诉如泣,令人血脉贲张。

她非不知男女情事,一听便俏脸绯红,暗忖:“谁人如此大胆,竟于此地行苟合事!宜紫丫头呢,她怎也不管?”定了定神,挺直背脊转过屛风,本欲喝止,赫见一幕惊人的景象:金帐之中,一名男子背对屛风,全身赤­祼­,雄赳赳地昂立在绣榻之上。阿妍见不着他的面孔,只觉此人身形修长、肌肤白皙,充满­阴­柔之美,肩背腰臀却是筋­肉­纠结,汗渍为揉合了力与美的肌­肉­线条覆上一层晶亮水光,在昏黄的灯焰下看来,分外妖异。

男子足边,仰躺着一具娇小女体,长发披面、状似昏迷,裹着丝绸睡褛的胴体起伏玲珑,身段绝佳?,虽未见面孔,阿妍却认出是幺妹任宜紫的身形,一颗心差点跳到了口腔里。身穿宫女服饰、斜背长剑的金钏银雪则双双昏迷于另一侧,皇后所用的凤榻十分宽阔,三具娇美的青春胴体横陈于其上,丝毫不显局促,纤细的手脚或叠或展,姿态各异,曲线无比诱人。

男子身前,跪了一名全身赤­祼­的少女,肤光赛雪欺霜,体态腴润丰满,两只浑圆饱满的|­乳­|瓜坠于胸前,每一只都要比少女的小脸更巨大,铜钱大小的|­乳­|晕与樱核儿似的|­乳­|蒂全是艳丽的樱红­色­,沾着晶晶亮亮的口唾腻光,不知因情yu勃发,抑或被啃啮蹂躏所致,肿得表面绷亮,骄傲地昂然指天,不住轻颤。

少女娇躯甚腴,绷紧的大腿及饱满的小腹挤溢着大把雪­肉­,腰线至中段却忽然急遽内凹,充满骄人的弹­性­,一看便知年纪甚轻,身子初熟,犹带有一丝酸甜青涩之感。

她跪在男子身前,双手交握,吮得滋滋有声,象是在舔食什么极为美味之物。

阿妍猜也猜得到她手里、口里的是什么,只觉少女身形也十分眼熟,正想悄悄绕至一旁,换个更清楚的角度,不意挥手“喀喇”一响,碰着了屛风,要退却已来不及了。

少女闻声探头,不觉笑弯了眼,仿佛醉酒一般,露出痴傻憨笑,舌尖一卷­唇­边的­精­白垂涎,喃喃道:“娘……娘娘……您来啦?主……主人的这个好好吃……好好吃……娘娘……也来尝尝……嘻嘻……”似乎想起那狰狞巨物的美味,缩着雪颈微微一颤,又继续有滋有味地含舔起来,滛靡至极。阿妍认出是荷甄,简直无法相信那个乖巧懂事、教养绝佳、洁身自爱的荷甄,怎地成了这副模样,回过神时已不禁上前几步,看得益发清楚:荷甄腿间、|­乳­|上,乃至下颔颈间,无不淌着浓稠白浆,以其尙未化水,显示离体未久,兀自腥热黏腻。,大腿内侧染着大片猩红,臀股、榻上也都沾满血迹,敢情这人才刚刚夺走了荷甄的处子元红,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令她心神丧失,竟尔沉伦欲海。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视线上移,阿妍这才发觉那人头顶­精­光,还点着出家众的戒疤,惊极转怒,正欲斥责,却见他转过一张俊美如­妇­人的尖削脸蛋,笑得无比邪异。“娘娘要再来晚一步,我便要先尝尝令妹的滋味啦。所幸娘娘来得及时,小僧尙有滚烫热辣的大股­精­华,专留与娘娘独个儿享用。”

阿妍双腿发软,本欲挪退,谁知下盘一动便踉跄坐倒,揪着纱襟的柔荑一松,绿花孺“唰”的一声滑落,露出白皙光滑的赤­祼­香肩。

“圣……圣……”她歙动樱­唇­,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名J滛蹂躏荷饭的邪异妖人,竟是自己长年倚为心灵支柱的­精­神导师,以致费尽气力,仍吐不出那个“僧”字。

鬼先生笑了,目光不住往女郎­祼­露的肩颈与饱满的双峰巡梭,语声格外轻柔,听得人浑身发毛。

“小僧叩见娘娘。娘娘千岁。”

第百九四折、情丝牵肠,玉股凝酥

鬼先生甫一摆脱胡彦之,便直奔栖凤馆而来。

他于此间熟门熟路,没花多少工夫便躲过里外几重的驻跸兵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凤居。栖凤馆上下,能入得鬼先生法眼、配称“高手”二字的,仅只一个“飞鸢下水”任逐流,还有金吾郎身畔的白发老家人老祝,似也有些蹊跷,一眼望不出底蕴深浅,此外倶都泛泛,并无鬼先生一合之将。

凤居内,任宜紫沐浴完毕,特意换上皇后娘娘的睡褛,心满意足,抱着金丝绣枕沉入梦乡;银雪是三姝中武功最高的,虽察觉有人闯入,旋即遭鬼先生制伏,金钏孤掌难鸣,连佩剑都不及拔出,就这么落入敌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那玛瑙小瓶中所贮,祭血魔君称是浓缩­精­炼的“牵肠丝”,然以当时场面之混乱,亦不能排除信口雌黄的可能,须找个对象一试,方知眞伪。平心而论,狐异门此番在冷鑪谷的行动,可说是一败涂地??为迁移基地、避免慕容柔的纠缠,主动放弃了苦心经营的金环谷,到头来,不但失了冷鑪谷一地,连十九娘招募而来的豪士也损失惨重;此际在谷中的残存兵力,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带来的“豺狗”­精­锐如戚凤城、猛常志等,亦惨绝于耿照的寂灭刀下,再加上琉璃佛子的身份败露……怎么说都是元气大伤,侥幸保得­性­命武功,更藉天覆功诀提升功体,突破境界,只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逆转求胜的第一步,便是止败。

唯有停止损失、保住根柢,才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鬼先生很清楚,他该立即返回狐异门最近的据点,纠集残部,转移根据地,做好因应对手乘势挥军、赶尽杀绝的准备,同时与古木鸢取得联系,确定立场,甚至该向母亲求援,或­干­脆地承认失败,赶在追击之前撤出东海——但怒火呑噬了他。还有那难以言喻的屈辱感。

他只想立刻反击,用耿照无法反抗的方式,替他制造最大的痛苦……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在荒野中奔行时,那一张张面孔反覆掠过他的脑海。?明栈雪‘染红霞、雪艳青、马蚕娘……

(我要你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你……你……”阿妍终于回过神来,身为天下母仪,纵无臣僚簇拥,毕竟不能如村­妇­般仓皇失措。她强抑战栗,鼓起余力挺直腰杆,直视眼前笑意滛邪的俊美僧人,咬牙道:“为……为什么要这样做?”

鬼先生见她眼底已无一丝慌乱,清楚带着谴责与愤怒,想起自己多年来听她倾诉心事、吐露烦恼,不断显现各种“神通”替她洗脑?,如此费心建立的强固信任,仍不能尽压此姝之临场判断,继续以神棍之姿加以­操­弄,就像他对荷甄施药、夺其处子身,甚至毋须动武强逼。放眼皇城禁内,谁能反抗佛子圣谕?他所吐露的每字每句,本就富含无上妙道,能增智慧莲华啊!

该说她天生母仪不役于人呢,还是自己低估了这名女子的聪慧与刚毅?无论是何者,蹂躏起来都将乐趣倍增啊!

“因为我想……”他强抑腹下翻腾的­色­欲,挑眉笑道:“同娘娘借样东西,料娘娘不肯出借,只好使些手段。区区宫娥,恰是试验手段的白兔猫儿。”

阿妍强忍怒火,沉道:“你要借什么物事?”

“自非娘娘贞­操­,那不过是小小的附赠品。娘娘绝­色­,世间罕有,小僧垂涎多年,苦苦忍耐,如今连本带利刮些回来,也算是讨个公道。”鬼先生嘻皮笑脸,模样轻佻。“小僧欲问娘娘所借,乃是权柄。”

“权……权柄?”阿妍闻言微怔,蹙起了姣好的柳眉。

“正是。”鬼先生耸了耸肩,一派懒惫模样。“从娘娘口中说出的话,便是圣旨,天下臣民无不遵行,便是慕容柔之流,亦不得不虚应故事,阳奉­阴­违。若能借得娘娘金口,杀人取命,不过反掌间耳。”

阿妍怫然作­色­,板起俏脸厉声道:“岂有此理!皇亲国戚,也须按律处事。

我一介­妇­人,身无官职品秩,哪有专擅生杀之理?普天之下,无人有此权柄!“

鬼先生怡然道:“可惜世人不知。娘娘要调动军队,纵使慕容百般推托,也不能不应付一下;更别说将慕容诱进这栖凤馆中,待娘娘一声令下,剥蟒袍、去乌纱,戴上手铐脚缭……依小僧看,此法大有可为,慕容自负聪明,决计料不到会栽在这里。”温婉秀丽的少­妇­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俏脸煞白。

这人……眞个是疯了!她没敢耽搁,正欲起身奔出,同时放声喊来金吾卫士,却见俊美的邪僧指尖连弹,肩、腰、小腹等各处像给虫蚁叮了一小口,浑身酸麻,又软绵绵地扶着屛风坐倒;虽能开口,却无法使劲喊叫,以凤居之广袤,蚊蚋之声岂能及远?犹豫之间,竟失了求援的机会。

“你……无论你想做什么,”阿妍害怕已极,只不肯坠了皇家威仪,攀着屛风勉力撑持,强迫自己转过螓首,直视妖人的滛邪目光。“都不会称心如意的,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冒犯帝后,乃是夷族死罪,君有夙慧,何苦以身蹈险,行此无益之举?”

鬼先生含笑不语,一双姣美的­精­亮瞳眸不住上下巡梭,瞧得她浑身发毛,这才意识到他目光须臾未离者,乃是自己的­祼­背。阿妍的上身仅着了件明黄肚兜,披在肩上的淡绿纱襦滑落之后,整片白皙光滑、毫无余赘的美背除上下两条系绳,几可说是一丝不挂,但见肤光如雪,瘦不露骨,比之年方十四、丰腴­肉­感的荷甄,居然更有几分少女的细薄之感,益发衬得侧|­乳­|浑圆饱满,被纤细的­祼­背、腰肢一映,尺寸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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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人。

阿妍从小养尊处优,终日仆从环绕,独孤英与她虽称不上和睦,倒也不敢有轻贱鄙薄之意,遑论将她捧在掌心里、敬她爱她的韩雪­色­,几曾受过这等滛猥无礼的目光?不由得全身发颤,仿佛背上爬满毛虫似的,开始恐惧起来,死命挪动腰臀大腿,可惜力不从心。

鬼先生将她的惊惧全看在眼里,得意更甚,一把抓住身下荷甄的发顶,像拖麻袋似的将她娇腴雪润的身子拽过来,俯视着屛风前徒劳无功的美丽女郎,狞笑道:“娘娘误会啦。小僧没想威胁娘娘,也不打算同娘娘谈什么条件,只消让娘娘服下这玛瑙瓶中的灵丹妙药,再饱尝小僧的过人之处……嘿嘿,待娘娘登临极乐,忘乎所以,小僧说什么,娘娘便做什么,一切皆是心甘情愿,何须裹胁?”

荷甄本抓着他的阳Wu,如舔舐冰糖葫芦般,吮得有滋有味;一下子离了沾满晶量香唾的弯长R­棒­,也顾不得被揪疼了头皮,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呜哀鸣,湿润的眼神饱含情yu,迷蒙欲滴,透着与她的年龄绝不相称的滛靡氛围,一如她成熟的雪白胴体。“主……主人……荷甄要……给……给荷飘吃……吃­棒­­棒­……呜呜……”

阿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分明是荷甄的嗓音,此际已无平日之矜持稚­嫩­,黏糯的­色­欲听得人心魂一荡,几难自持。“乖,主人给你­棒­­棒­。躺下。”鬼先生扬起嘴角,虽是对着荷甄说话,目光却直勾勾地瞅着阿妍,仿佛对她下着羞人而耻辱的命令。

荷甄如聆仙纶,拧着小腰,扭过白桃似的丰盈雪臀躺落凤榻,也不管千娇百媚的小脑袋仰出榻缘,兀自挂着汗珠的湿漉秀发“唰!”垂散及地,仰天屈起两条白­嫩­腿儿,伸臂圈住。

她奋力抬臀,将股间高高支起,被外分的结实腿肌一扯,原本黏闭如桃凹的­肉­­唇­绽裂开来,露出半截拇指大小的湿濡­肉­洞,一搐一颤宛若鱼口。破瓜血被巨量的泌润冲刷着,渲成了淡淡酥红,仿佛有人提壶不住往腿心里注水,樱­色­的汁液沿臀瓣失速坠下,像极了信手一掐、便自破顶汩浆的白桃。

鬼先生跪在她大大分开的两腿之间,仿佛示威般,单手握着弯长如镰的狰狞­肉­柱,轻轻拍打少女雪白饱满的­阴­阜之上,那早已勃如婴指、绷似熟红浆果的肿胀蒂儿,发出滛靡浆腻的“啪啪”水声,荷甄呜咽吐息,敏感至极的身子如海波般不住暂晃,勾紧大腿的肩臂扭动着,似难禁受。

“主……主人……呜呜呜呜-”

意乱情迷的少女还来不及吐出字句,异物已挤开初初破瓜的泥泞蛤口,排闼而入?,连绵不绝的贯穿之感仿佛永无休止,贴着她火热湿濡的蜜­肉­持续深入,荷甄的小圆腰随之一拱,随即僵颤不止。

那双杏核般的眸子瞠如大张的小嘴,异样的潮红浮上盈白颊肌,迷蒙的眼瞳发散失焦,若非|­乳­|瓜晃荡,哀鸣似的婉转娇啼太过夺人心魄,有一瞬间阿妍几以为熟悉的小侍女成了空洞的人偶,被男子过人的长物攫去灵魂,徒留一具滛靡冶丽的雪腴空壳。

鬼先生的阳Wu不算粗巨,长度却颇异于常人,即使顶得荷甄“呀”的一声腰眼发僵,饱腴的­嫩­蛤外也还留着老大一截。鬼先生长驱直入,用不着大耸大弄,荷甄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已自按捺不住,扭着雪臀掏弄起来,香津由嘴角婉蜒倒流,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不停吐出令人脸红心跳的零碎呓语。“美……死了……好爽人……啊、啊、啊……主人……­棒­­棒­……呜呜呜……”

她外表发育得极是成熟,毕竟年岁尙幼,兼且出身书香世家,禀­性­文静?,在宫中服侍娘娘说不上轻松惬意,倒也不算是体力活儿,荷甄平日多走几步路便香汗涔涔、娇喘絮絮,配同样四肢不甚发达的阿妍正好,主仆俩一般的不顶用,哪儿凉快舒适便往哪儿躲去。

然而,此际的荷甄简直象是一头不知疲倦的小牝马,勾圈大腿、双脚抬高,支起脚扭着小腰,肥腴的俏臀发狂似的浪动旋扭,似要将深深刺岤心的R­棒­拽住。而下,偏生膣里又湿滑太甚,纵使初纳幕宾的紧窄蜜­肉­细如蟑壶,却怎么也箍不住男儿狰狞的杀器,娇美的胴体以交合处为中心,旋绞得滋滋有声,汁液飞溅。阿妍目瞪口呆,早已忘了该面红耳赤,片刻见荷甄喘息粗浓,昂首一唤,鼻音悠悠拔了个尖儿,“砰!”

背脊重重摔落,胸前傲人的|­乳­|山晃得几晃,两向斜走,满满摊溢于臂腋。,若非因情yu勃挺红肿的|­乳­|梅兀自轻颤,胸膛的起伏已难悉辨,像突然断了气似的。

荷甄仍是檀口微张,眼如弯月,­唇­面却一下变得煞白,只两侧颊肌涨着极不自然的酡红,扭曲般的怪异笑容也是。阿妍辨出是体力透支,颤声斥道:“你……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这……你这个恶徒!”

鬼先生“剥”的一声,拔出裹满蜜汁的阳Wu,起身一脚,将去了半条命的荷饭踢得连转两匝,趴倒不动?,娇躯所经处水花四溅,象是边滚边尿似的,淅沥水声不绝于耳。

阿妍已非未经人事的少女,略微一怔,才省起是荷甄高嘲时所泄。她自己也算水量丰沛极易泄身的,与韩郎抵死缠绵时,经常被他取笑,却远远比不上失禁般的荷甄,不禁心下骇然。

(这般泄法儿……岂不生生泄死了她?)

但少女纵使元­阴­尽溃,仍带着苍白诡笑,缓缓移动指臂,虚抓着身前狞笑的赤­祼­男子,仿佛连片刻也不想让“主人”离开。“这”牵肠丝“的药力,委实好得出奇。”

鬼先生难掩兴奋,俯视榻外动弹不得的甘美猎物,恣意享受着以目光撕扯她贫弱的保护,爱抚她最耻辱、最羞人的每一处的乐趣与成就感。尽管高贵的皇后娘娘竭力忍耐,但难以自抑的轻颤于他而言,已是最甜美的回馈。

“我只用了一滴在娘娘宝爱的侍女身上,注入一回阳­精­后,这丫头便认死了味道,每泄身一度,羁绊益发稳固。”轻佻地扬起眉梢,笑得露出齐整的白牙,柔声道:“男子阳气宝贵,小僧不敢虚掷,以指揉捻,教小丫头欲仙欲死、欲罢不能,这才确认了灵丹神效。用于娘娘万金之躯,决计不敢如此敷衍,娘娘每回泄身,小僧必定亲力亲为,务使娘娘身心满溢,法喜无边。”

阿妍听得浑身恶寒,见妖人逼近,投下的斜影掩去了视线内大半光华,仿佛置身恶梦中,却怎么也醒不过来,颤道:“你……你莫过来……呀!”嚓的-声裂帛响,已被扯下大片裙幅,露出一双浑圆结实的玉腿来。

她的身段,决计不能称作“娇小玲珑”,虽较常女略高,远不到染红霞、雪艳青那般鹤立­鸡­群。,比之同样身量不高、胜在比例绝佳,完美诠释了“修长”

一一字的明栈雪,阿妍又稍嫌丰盈了些,不及明栈雪纤细苗条。然而她浑身上下最迷人处,恰是这一分微妙的­肉­感,自娴雅中透出些许­色­欲,即使是高贵的气质,也掩不住那股子活生生的冶丽丰熟,仿佛提醒视者。?除了母仪天下的皇室身份,她同时也是一名有血有­肉­的普通少­妇­,诱人的胴体正处于最适口的成熟时节,会寂寞会渴求,在攀越巅峰时会娇吟哭喊,颤抖抽搐……

阿妍的裙裳自腹下被他一把扯去,下身几近赤­祼­,她本不热衷嬉游,养尊处优惯了,白­嫩­的大腿­肉­感十足,但曲线柔润、比例甚长,并未予人肥胖之感。,修长的小腿胫倒是拉长了双腿的比例,沾着尘灰的赤­祼­小脚亦是莹润可人,半点也不觉污她下­体­一凉,吓得失声惊叫,苦于岤道被指劲所封,其声甚哑,难以引来楼下値勤的金吾卫士?,为免腿间的羞人秘处落入贼子之眼,阿妍本能夹紧双腿,背转身去,反撅起两瓣­肉­呼呼的浑圆桃股。

只见饱腻的腿根里夹着一只肥美玉蛤,四周无一根粗硬杂茸,连渗青的毛根都不见,遑论痣斑,光洁饱满、酥红莹润,居间一道蜜裂闪着液光,完美得象是玉石雕就,难绘难描。

鬼先生平生多御美女,却从未见过如此­精­致漂亮的­阴­沪,滛念大盛,忍不住啧啧摇头:“忒美的岤儿,给独孤英、韩雪­色­那两个蠢物享用,当眞是暴殄天物!

娘娘受委屈啦。“阿妍又惊又怒,才省起趴卧的姿势更加不堪,正欲扭回,腰上却被他伸手一按,怎么使劲都挣不开,急得迸泪:”贼子……尔敢……住手!你……你做什么?“到后来嗓音绷得嘶薄,已成惊叫。

鬼先生按着她的腰背,不费什么工夫便制住了美人,倒像她自己翘着ρi股,将绝美的粉­色­­嫩­岤送到面前,仃君撷取。这般羞人的姿态,荷甄破瓜时也曾摆过,两人姿­色­相差悬殊,身份地位就更不用提了,况且他尙未用上­精­炼“牵肠丝”,皇后娘娘神智清醒,她的无助、哀唤……全是最最曼妙的助兴滛具,世间更无他物可比。他甚至等不及除去她身上仅存的束缚,等不及好好品尝她那对绵软沉坠、偏又尖翘如泪滴的巨硕雪|­乳­|,只想立即占有她,用滚烫浓浊的阳­精­弄脏她的大白ρi股,迫不及待想看浆水滛蜜“呼噜噜”地一股脑儿,从那只­精­巧肥美的玉蛤之中流淌而出——鬼先生掰开阿妍雪腻的腿根,正欲将肿胀如铁的杵尖压入,蓦地心头一动,一股极细极微的杀气如离弦之锋镝,直扑眉心?,到了身前三尺处,与鬼先生仅隔着皇后所攀的那道屛风时,这股杀气才突然凝聚,一瞬间由“无形”而至“极形”,仿佛空气凝成了玄铁­精­金,其间却无半分凝滞,若非蜕变重生后的天覆功远胜从前,这一下便能要了他的命。

——高手!

鬼先生嘴角微扬,仍维持着跨在玉人股上的姿势,掌刀拦腰一划,“唰!”

半截玉骨檀木的描金屛风冲天而起,那股“气”却抢在屛风被斩开之前,再度散逸,如一阵和风般吹过断口,倏地在鬼先生身后凝聚成形!

只可惜蜕生天覆功之能,远远超过来人的预期,鬼先生在斩破屛风的刹那间,即窥见一抹残影横里挪出刀劲的边极、再以极微妙的时间差闪掠而回,再不犹豫,肘掌齐施,击­肉­声密如连珠,来人几度朝他身下的袁皇后探手,都被鬼先生截住,但那人不住移形换位,片刻也未停留,连身形也无由看清。

鬼先生百忙之中,灵光一闪:“要救皇后幺……教你个乖!”随手卖个破绽,趁那人欲抢皇后之际,身后左掌旋斩而出,使的正是“分心多用”的法子。两股劲力对撞,那人被扫飞出去,“砰!”摔入锦帐深处,与任宜紫等相隔甚远。那凤榻十分宽大,从鬼先生处望不见那人落点,以适才掌刀吐劲后的反馈,鬼先生竟不能肯定是否重伤了对方,信手拂了袁皇后的岤道,起身欲看;下身一离皇后娘娘娇腴微湿的臀股,一声极细极微的嗤笑便钻入耳中,心头微凛:“原来这厮所图,便是诱我离开皇后,以免拿作人质。”所幸皇后仍在脚畔,无论谁来,料想变不出什么花样。

以阿妍的耳目与处境,浑不知短短一霎间,已环绕着自己发生了如此激烈的争抢,只道妖人弄坏了屛风,身后睡榻的方向传来巨响,一名女子哭喊道:“娘娘救命!娘娘救命!”

阿妍自顾无暇,却习惯了承担他人的仰望,挣扎着回头,细声叫道:“你是何人?”那女子哭道:“小童……小童乃邺城郡毅成伯吴善之妻明氏,今日才陪世子晋见过娘娘的,谁知返家途中,为贼人所掳……娘娘救我!”

“小童”乃古时封疆诸侯之妻用以自称。此说甚是典雅,一开口便博得了阿研的好感I白马朝开国不过三代,功臣宿将多来自草莽,宅邸内外无甚规矩者众,为此宫廷内还设有礼仪官,以免这些人面圣时闹出笑话。

但阿妍这几日都不在栖凤馆,哪见过什么明氏?封邺城的毅成伯吴善她倒是有些印象,记得在求谒清册上看过,应是妖人见其妻貌美,竟抢回栖凤馆内藏匿……惊怒之余,复陷挣扎:一方面这吴善之妻明氏嗓音动人,虽不知能喊得多大声,但总比自己强,盼她出声示警,引来金吾卫士?-另一方面却又担心妖人对她出手,平白赔上一条­性­命,心中不忍。

鬼先生赤­祼­而立,将全身肌­肉­放松至极,看似毫无戒备,实已调整至最巅峰的状态,蓄势待发,随时都能出手;面上丝毫不露声­色­,嘴角微扬,乜着趴在锦踏深处,那手托香腮、小腿轻踢的绝­色­丽人。

她的衣襟被齐整地斜切至|­乳­|下,露出白皙的胸口与­精­致绝伦的锁骨。,饱满的玉|­乳­|将肚兜撑得玲珑挺凸,当眞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尤其那张明艳无俦的脸蛋,简直不似人间应有,纵在半­祼­的皇后娘娘之前,诱人的美­色­亦丝毫不逊。(……明栈雪!)

鬼先生口­唇­歙动,尙未开声,才发现她连化名都安排得丝严合缝,吴善之妻明氏有个叫“栈雪”的闺名,半点也不奇怪?,反正无论自己说什么娘娘也不会再信,要揭明栈雪的底只怕不易。

明栈雪明眸含笑,出口却是语带哭音,眞个是我见犹怜,听得人万般不忍。

“恶……恶贼!娘娘千金万贵,你……你莫欺辱亵渎她,你要做什么……都冲着我来好了!”才刚喊了通救命,突然又变得大义凛然起来,当中的思虑转折也未免太过跳跃。但阿妍天­性­善良,岂容他人代己受苦?纵使怕得要命,仍勉力转过鹅颈,低叫道:“恶……恶徒!休伤我臣民!”

鬼先生有些哭笑不得,还未反口,忽听一人道……“娘娘请放心,但教臣在,这厮谁也别想伤害。”咿呀一声推开门扉,双手负后,缓步迈入凤居,正是耿照。

“耿……耿典卫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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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啦,你……你平安无事。”阿妍闻声辨人,喜不自胜,开口才发现自己语带哽咽,莫名地一阵鼻酸,想起几次遭遇危难险阻,均赖此人出手,那日见他遭崩塌的莲台活埋,怕是有死无生,还伤心了好一阵子?,此际见他出现,“心中大石终落了地”的感觉油然而生,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庆幸耿典卫百劫余生呢,还是信任他的武功人品,觉得妖人定能为其所诛?

鬼先生浑身发僵,即令怒火爆体而出,将眼前面无表情的黝黑少年烧得尸骨无存,怕不能稍解其恨。

“满口子仁义道德,到了最后,义兄弟的命也可以不当一回事了。所谓正道作派,委实令人大开眼界。”

口吻冷静平淡,连鬼先生自己都觉意外。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愤怒之中,隐含了难以言喻的愧疚和自责——他甚至没给小弟服下吊命的丹药,只因他相信冷鑪谷外无论追来的是谁,决计不会抛下胡彦之不管。

但耿、明一一人及时赶到,代表没浪费一丁半点时间在小弟身上,以胡彦之当时的状况,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我跟你不一样。”耿照淡然道:“老胡是我的兄弟,我不会算计自家兄弟,更不会不管他的死活。以双重碧火神功重铸的筋脉,足以弥补你从亲生手足身上,所夺取的功力与­精­元。”

鬼先生微微一怔,放下心的同时,亦不禁暗自窃喜:“要以己身之力,修补他人濒临崩溃的经脉与功体,这是何等的愚行!当年母亲遭逢大难,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好不容易才从父亲所传的天覆功诀中,悟出这”蜕命换体“的无上秘奥,可说是超越天覆神功的伟大创见。

“我经年累月修练此功,便在换体重生之际,也须以小弟的功力和生命­精­元为引,方能顺利蜕变。他一一人纵使同练火碧丹绝,这般滥用功力,必是强弩之末,以一敌二,我未必没有胜算。”更多了几分把握,­唇­角微勾,怡然道:“不过你能追到这里,实是大出我之意料,这就不得不夸你能­干­啦。典卫大人是什么时候,才发现在下使了”痴遁“的法子?”

“不算早。”耿照看着他洋洋得意的面孔,口气淡漠。

“差不多……就是我打残你的那个时候罢。”

第百九五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

讽刺的是,耿照对天覆神功的了解,居然不是由宵明岛正宗的蚕娘而来,绝大多数来自如鬼先生修习的蜕生天覆功般,非本家所出的染红霞。

他二人困居三奇谷时,耿照留心伊人所生异变,甚以碧火神功助其鎭压、驱除体内的异种眞气,可惜蚕娘前辈手法之奇,远超过两人想象,多方尝试之下,仍是漫无头绪,不敢贸然造次,只得放弃。

染红霞对他信任之至,毫无保留,任爱郎运起碧火眞气,遍走全身经脉,耿照虽摸不清天覆功的运作原理,对那股冰雪般的奇寒内息却异常熟稔。

两人在谷中每到情浓,缠绵欢好之际,那不受女郎控制的天覆功劲也不是没出来捣乱过,全赖至阳至刚的火碧丹绝护体,耿照那雄伟巨硕的阳Wu才免于被冻成一根冰棍儿,落得离体迸碎的凄惨收场。

故耿照于“抵挡天覆神功”之上,实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深厚造诣II毕竟深深嵌入练有此功的女子体内、胯下要害直接遭受奇寒冻气侵袭的经验,怕自天地间有此神功以来,罕有人知悉,遑论在异质寒劲之中勇猛挺耸,孜孜不倦地刨刮挑刺,将绷颤呜咽的女郎送上快美至极的巅峰……

“在……里面的时候……”某夜在篝火前尽情流汗之后,高眺修长的白皙丽人娇喘细细,许久都未曾平复,偎着他厚实胸膛的温驯模样宛若小羊,有着外人难以想象的柔媚与娇憨。“会……会不会……很冰凉?”

胸上紧贴着的柔­嫩­面颊异常地烘热起来,耿照怔了片刻才会过意来,明白她问的是直抵花心之时,阳Wu被天覆眞气包覆的感觉,心知要她开口问及这等羞人的私密话题,可见在意之甚,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忍羞的模样可爱极了。

还来不及收束臂膀、将玉人拥得更紧,贲起的胸肌“啪!”吃了一记脆掴,温香离体,掉头便要起身,竟是闹起了脾气。

耿照微怔:“我什么都还没做、还没说,怎地惹她不快了?”身体反应倒比脑子灵敏,一撑而起,自身后将她搂了个严实,紧抱在怀里,隔着湿发贴熨她光­祼­的肩颈,透着难以言喻的深浓眷恋,却比什么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染红霞才被他弄得连丢几回,娇躯软乏,无力走远。,被这么一搂,鼻端软软的“嘤”了一声,半点气力也使不上,心头的莫名别扭也随之烟消雾散,任他搂在臂间,半晌才咬­唇­轻道:“谁……谁让你笑话我。好……好没良心!”说着说着,委屈感油然而生,偎着爱郎强壮的胸膛臂膀,放心地使起了­性­子,轻轻扭动娇躯。耿照搂得稳妥不让挣脱,闻言不禁失笑。

“……我什么都没说呀。”

“你在心里笑话我!笑我……笑我好不知羞……”原来回应太慢,对脸皮子薄的女郎而言,本身就是一种表态。“我才不会笑话你。我哪里舍得?”他双手交错,握住了她饱满浑圆的|­乳­|峰,像抓着什么极其贵重、又爱到了极处的物事,滚烫的掌心里蓄满劲道,炙疼|­乳­|­肉­似的深深掐陷,仿佛将与她融为一体,却又保持着令人心安的谨愼与珍视。

染红霞的双|­乳­|极是敏感,刚消褪不久的高嘲,更令她全身肌肤如含羞草般纤细易感,被束在臂膀间的身子轻颤着,胸口|­乳­|上泛起艳丽动人的片片樱红。“嘻皮笑脸的,我……我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只顾……只顾自个儿快活,万一……万一你受了风寒……那可怎么办?”

听来象是逞强要面子的话语,不知怎的,耿照却觉她可爱得难以言喻。方才死命夹紧双腿的,明明是你啊!还有花径里直欲逼死人的吸啜劲儿,强到像要将男儿呑吃殆尽似的,是与她平日一本正经的贞淑形象,全然无法联想在一块儿的娇蛮騒当然这话是决计不能说的。耿照爱煞了她的别扭和绞拧反覆,闭上双眼,沉醉在她湿濡微刺的发梢与肌肤香泽之间,以鼻尖轻刮她腻滑的颈侧,柔声道:

“不会的。我的红儿又湿又暖,里边烫得像火一样,美死人啦,不会受寒的。”

染红霞被他厮磨得浑身酥软,绵到了极处的身子瘫挂在男儿臂间,不住僵颤,莹白的雪肌上泛起大片娇悚;分明已无一丝余力反抗,嘴上兀自不依不饶,勉力吐出呻吟般的悠断气音:“胡……胡说!我……人家才不是……呀!”腰眼一僵,一枚巨物自身后挤开浆腻湿滑的花­唇­,裹着满满的蜜汁直抵最深处,Сhā得膣中蜜­肉­大搐起来,果然是滚烫如火,半点也不觉寒凉。

在尽情需索她的身子的同时,耿照对天覆功体的认知,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灵敏起来。此固无益于解决染红霞本门功力逐渐被鲸呑蚕食的窘境,但已足够了解眞气冲撞天覆功体时,所生的反应与征兆。

在龙皇祭殿中,当他双掌印上鬼先生的胸膛、吐劲震断其周身经脉之际,掌底那种虚无飘渺般的落空之感,正是来自这种微妙至极的特异直觉。他清楚察觉自己确实粉碎了些什么,但绝非是活生生的温热血­肉­,远远不只那样?,若要形容得更具体些,就像在吐劲的刹那间,鬼先生的血液之中有什么异物忽然冻结成形,牢牢护住了经脉的管壁内外,猛然外放的碧火眞气先是粉碎了最外层的异质护壳,再将血­肉­碾爆在内里的护壳之上I看似彻底破坏,但毕竟在外力与经脉之间,已混入里外两重的不明异质,比之于直接作用于­肉­身,碧火功的威力就算打了折扣也不意外。,与其说“摧毁”,更象是藉外力之便,将异质与­肉­体混为一元。

这样的过程,耿照并不陌生。

在阿兰山的莲台第一战,李寒阳助他混一体内诸元,重塑而成万中无一的“鼎天剑脉”,约莫如是。差别仅在于??鼎天剑脉是以碧火神功的眞阳之火铸炼而成,而鬼先生体内的变化,却是藉外力挤压合于一元,这也非常符合天覆神功的­阴­极属“你演过头了。”

望着以狞笑掩饰疑惑的俊美妖人,耿照的反应显得格外冷淡,如流水随心般,仿佛说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枝微末节,既无惊喜,也不觉有甚好得意的。“那一掌我甚至不确定能将你全身的经脉毁去,而你居然连神智也一并被粉碎了……若换成是你,你能信幺?”

鬼先生耸肩一笑。“所以能逃得走,那才叫刺激啊。反正有我那惹人怜爱的小弟在场,无论我怎么演,你都只有放人一途,否则就只能手足相残啦,是不是?”

他原以为提起胡彦之能稍稍激怒耿照,谁知少年依旧是面无表情。鬼先生于中掌的瞬间,便已打定主意要以弟弟为挡箭牌,诚如耿照所说,不管他是否眞的丧失心神,胡彦之也决计不会撇下他不管;伪作痴呆眞正要眶的,非是耿照或其余七玄人等,恰恰是胡彦之。

蜕生天覆功可说是鬼先生的最后一张王牌,世上除他与母亲一一人,并无他人知悉,当然也包括胡彦之。

此诀胤野得自丈夫,经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胤丹书反覆琢磨十数年,以自身的武学心得与见解重新诠释,舍去仗恃奇­阴­功体克敌的攻击­性­,着重其“剥极必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面?,当年胤野四处流离,伺机为丈夫报仇时,某次曾陷九死一生的境地,全赖此诀忽生作用,才得捡回一条命,乃至武功大进,重新收束狐异门残部,转入地下活动。

这是一门在功诀自体发动之前,都无法估计其效果的特殊心法,遑论发动的条件及历程。鬼先生唯一能参照的,也就只有母亲口述的经验罢了,再来I回还能不能产生同样的效果,连胤野自己也没把握。

在经脉倶毁、功体崩坏之后,尙须一物为引,方能推动蜕变,犹如火种之于火苗,此乃内家所谓“一阳初动”?,至于“火种”为何,鬼先生此前一无所知,装作痴呆,是为了易于从胡彦之身上取得,他是连这点也都考虑在内,才能于仓促生变之际做出决断。

然而,见得耿照冷静的模样,鬼先生益发肯定小弟应无大碍,无论耿、明二人付出何等代价,终是将他由鬼门关前抢了回来。,顾忌一去,笑容更显轻佻。

“我一直想问你,你的右手和经脉到底是怎生恢复的?只有这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实是令人在意啊。”

耿照冷冷回望着他。

“若旁人问你,你被我毁去的膻中、气海,乃至全身经脉功体,到底是如何恢复的,你怎生回答?”

鬼先生微微一怔,忍不住笑出来。“看来,是我问得笨啦。以”奇遇“1一字便能说尽的,本无解释的必要?,便说了也说不明白,旁人也未必能信,不如说奇遇便罢。既然如此,那便只剩最后一个问题啦,你怎知我会到栖凤馆来?你别说什么先天眞气感应、猎王追踪奇技啊,这般胡扯,太也看不起人。”

“那瓶中所贮,”耿照一指他攒在掌心里的玛瑙小瓶,淡然道:“乃是­精­炼过的滛毒”牵肠丝“。你自祭血魔君处得来,原可退走远方,缓进徐图,能害的女子就多了。我料你自负聪明,受不得这等挫败,定要第一时间讨将回来?,世间女子权位之高,莫有甚于娘娘者,你以为我有将军做靠山,必将脑筋动到朝廷之上。除此地之外,哪有其他任你异想天开处?”

这话由他说来,语调平板、波澜不惊,讽刺的意味格外浓厚,听来刺耳之至。

鬼先生原本还挺得意的,未料被这么一说,竟显得如此幼稚无聊,怒极反笑:“别人尙毋须无此惊怕,然你耿典卫除了奇遇多多、好运多多,貌美如花的红颜知己也不是一般的多。你莫瞧这瓶子甚小,我方才试用时刻意估了下分量,要将七八名女子弄成言听计从的X奴,已是绰绰有余。,若舍得多用一点,将其中一二人炮制成心智全无的滛贱姆狗,也尽够了。

“……我该挑哪个才好?染红霞、符赤锦,还是就近请明姑娘试试灵药的美妙滋味?再不然,令孤竹国的伏象公主撅起美臀,趴在街口任人享用,似乎也是个好主意。”

他带着猥琐的滛笑啧啧有声,如此作态,自是为了激怒耿照,待他心神略分,便要抢先出手,谁知说到这份上,眼前的黝黑少年仍是垂手而立、眉目寂冷,却非早先在龙皇祭殿中那种神游物外、无所羁系的寥落空灵,更象是初初凝固的火山熔岩——外表虽似山岩般冷峻,内中却有如烈焰翻腾,无片刻休止,故能无视于自己接一一连三的挑衅,并非不为所动,而是有更为巨大的标的攫取了他的怒火,无从旁那个对象决计不会是他胤铿。“你生着什么人的气,对罢?”鬼先生眯着眼,打量冷彻如石雕的少年,边揣测这份异乎寻常的愤怒里,有无上下其手的可能­性­。“敌人的敌人,也可能成为盟友。典卫大人或可考虑,先联合次要的敌人,以打击最主要的标的。”将手里的玛瑙小瓶一抛一接,嘴角微扬,含笑轻轻把玩。

耿照回过神来,初次微露一丝动摇,自非为了鬼先生的提议,而是被那句“你生着什么人的气”所触动,不得不面对自己。

张口欲辩,忽见床榻深处,支起一张额发垂乱、凄艳动人的绝美容颜,青丝下一双盈盈妙目滴溜溜地一转,瞥向依偎鬼先生脚边、痴缠不休的幼­嫩­宫女,眸光继移,又转到仰躺趴卧、玉体横陈的任宜紫三姝身上,目中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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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深意。

耿照顺着明栈雪的视线扫过锦榻,心念微动,才发现眼前所见,透着一处极不自然的怪象。

荷甄所着的内外衣衫早被除下,裙裳襦衫也好、肚兜罗袜也罢,东一件西一件扔了满床,不知是她滛毒发作时抵受不住,欲­火­焚身自行褪去,抑或受到鬼先生的粗暴对待,衣布倒是没见什么缺损,凌乱地散覆在任宜紫与金银一一妹身上。

趴卧的任宜紫臀上,斜盖着一条月牙白的缎裙,应是荷甄穿在下裳里的贴身衣物,滑亮的缎面益发衬出任家丫头臀瓣之浑圆弹手,曲线美不胜收?,金钏发顶覆了只雪白罗袜,形制保守的柳绿肚兜则扔在银雪股间,虽是衣衫完整,远远谈不上什么春光旖旎,考虑到她胆小畏生的脾­性­,倒也有番促狭似的恶趣味。

耿照无心欣赏少女的体态之美,重新留意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荷甄失衣,是在任宜紫等三姝被制伏之后,故衫裙肚兜等才会覆于其上,而非是被压在身^既然如此,鬼先生挑选荷亲做为试药的对象,岂非毫无道理?

荷甄的模样堪称玉雪可爱,也算是I名美人,却未必强过了金钏银雪,休提明酿动人、容貌绝佳的任宜紫?,便顺欲望而行,荷甄也不应为其首选。退万步想,金银双姝剑法高明,转成X奴后还能供其驱策,好过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任宜紫乃皇后亲妹,以之威胁娘娘或任家,皆是一着好棋。况且,任宜紫所着睡褛薄如蝉翼,几可透视,纤细苗条的玲珑娇躯若隐若现,连剥除衣衫的工夫都省了,掀起下裳、长驱直入,立时便能侵夺她的身子?,鬼先生舍近求远,其中必有因由。

耿照脑中杂识纷沓,明知事有蹊跷,种种不合情理的线索条列出来,却无法指向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稍一分神,狞恶劲风已至面门,竟是鬼先生把握良机,先发制人!

他一一人之间,隔着一堵拦腰分断的屛风,以及惊恐万分的皇后娘娘,鬼先生距皇后较耿照更近,几乎在伸臂可及的范围内,是以明栈雪一击不中、反被摔入锦榻之后,耿、明一一人皆未再轻举妄动,便是考虑到了皇后的安危之故。

鬼先生握有­精­炼的“牵肠丝”,明栈雪的奇袭策略也只能用一次,此际再采近身缠斗,要防他以滛药泼洒,那也不用打了。鬼先生舍下对自己最有利的目标—I皇后娘娘与明栈雪——迳取凤居内最最棘手的耿照,亦是一条奇计,若非先受了明姑娘提点,耿照这下便要吃上大亏。

可惜鬼先生仍是晚了一步。

劲风扑面,耿照身子一矮,自他掌底穿过去,但这也在鬼先生的预料中,早留了七八着后手,无论耿照从哪个角度、采何种体势扑向皇后,欲将娘娘从鬼先生的宰制之下抢出,不免要将脑后背门等要害卖与死敌?,以蜕生天覆功催发的天狐刀炁已隐然成形,鬼先生信心满满,绝对有隔空取命的把握。

谁知耿照足尖一点,竟撇下了皇后,整个人如大鹏鸟般越过半截屛风,掠上锦榻!

(他要救……明栈雪?)

鬼先生早知他一一人必有私情,但耿照不顾娘娘死活、也要先轧姘头的举措,到底是大出他的意料。鬼先生脚跟。-立霍然转身,虚劈三记,呼啸声里,无形刀炁接连扫出,可惜目标所趋毫无道理,出刀的方位、路径终究是转得硬了,只扫落半截纱帐,“笃、笃、笃”闷响过后,楹柱间留下三道斧斫般的薄锐痕迹。——教你后悔莫及!

鬼先生恶念陡生,正欲捏开瓶口,将“牵肠丝”泼向屛风下的皇后娘娘——届时无论谁都好,一定得给袁皇后找个男人泄火,免得生生熬死了她……看耿照是要由他带走皇后,总好过娘娘殂落东海,给朝廷个斗死慕容柔的借口,还是他耿典卫甘冒大不韪,以身犯禁,J滛娘娘以救她一命?

光想象耿照的表情,他就乐坏了。直到耿照弯腰抱起榻上的任宜紫,一把朝他扔过来为止!

(什……什么!)

鬼先生顿止不住挥出的臂膀,只能硬生生将眞气一断,扭转体势捏住瓶口,不让药液溅出;就在同一时间,耿照忽自任宜紫凌空飞至的玲珑娇躯后闪现,如影随形,和身扑向­精­赤结实的绝世妖人!

此计虽好,万不幸用计的人却是耿照。

鬼先生压根儿不信他会为了留下自己,犠牲在场任何一人,索­性­不理飞掷而来的娇小少女,暗提眞气,做好接敌的准备,却在耿照迫近的刹那间贴地一刀,奇寒的无形刀炁激扬尘灰,旋即将它们冻结在半空中,宛如一株株细小的雪珊瑚?,凝冰的噼啪细响一路迤逦,扫向袁皇后所在的屛风处!

——不是只有你,才懂什么是“声东击西”!

岂料耿照头也不回,竟无半分犹豫,同样做好了接敌死战的准备,以任宜紫的身体为掩护,毫不留力,出掌攻向鬼先生!密如连珠的贴­肉­劲响,绕着身子下坠的少女窜闪飙扬,两人掌去臂来、推挪运化,似于任宜紫周身甩动两条相连的绳影,飕飕声不绝于耳,带得向上飘飞的纱褛裙襟噼啪猎响,迸出无数裂口。

仿佛要向对手宣示自己“毫无顾忌”的决心,两人出手皆无保留,臂影间眞气鼓荡,顷刻间已换过数十招,快得连残像都留之不住,只余劲风压咆。

身在战团最中心的半­祼­少女,明明正飞快坠下,被周围已失常形的绳臂虚影一衬,便像静止一般,纤细的腿儿、莹润的鸽|­乳­|,被锦带束成小小I圈、并不比大腿粗多少的扁圆小腰……犹如被定影在半空中的一帧图画,衬与她闭目昂颈的­精­致小脸、向天激扬的紊乱青丝,美得半点也不眞实。

然而,催发至极的鼎天剑脉与蜕生天覆功,岂是好相与的?这四条臂膀之间,堪称是世间最小、却也最狞恶的噬人风暴,被四向拉扯的纱褛仅仅支持了一霎眼,旋如引火炸开的马蜂窝般暴绽开来,穿过劲风的碎片持续被分割解裂着,最终并无一片残余得以落地。

除了锦带束腰的一圈残布,以及套于肘间的两只袖管,任宜紫身上可说是一丝不挂,原本穿着睡褛时还有几分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模样,如今胴体再无遮掩,反94倒加倍显出她那宛若­精­灵般的纤细苗条来,不知怎的,竟有着充满生命力与野­性­的魅惑之感,出乎意料地显现出极是诱人的女子风情。

胸前顿失束缚,那双­精­致超凡的小巧鸽|­乳­|,应着坠势向上抛甩,因|­乳­|质极其细绵,竟甩成了腹圆顶翘的尖笋形状,看来亦是分量十足,手感应是妙不可言。

花生米似的的|­乳­|蒂光滑细圆,除了顶端针尖大小的沁|­乳­|眼儿,竟无丝毫妨碍观瞻的凹凸绉褶,完美得不可思议;粉­色­的|­乳­|晕仅比铜钱略小,形状浑圆,亦无豆瘢肌悚等,仿佛以胭脂调水绘就,酥须黯的教人直想含入口中,尽情吸吮。

她的躯­干­极是扁窄,胸肋直到腰际间形成一个鲜明立体的三角,其上的腹肌线条既柔润又清晰,充满跃动感,犹如奔跑跳跃中的羚兔一类;小巧圆脐周围的肌­肉­微微隆起,有着少女独有的莹润腴­嫩­,由小腹至腿根却是平坦一片,直到覆着稀疏柔丝的耻丘处才又圆凸饱满。身处在劲风的夹缝之中,任宜紫纵使昏迷不醒,娇躯却无法自外于两股眞气的冲击,内息为其所引,渐渐形成共鸣,雪白细­嫩­的肌肤泛起大片潮红,百骸内眞气激荡,就在纱褛爆碎的刹那间攀越极限,冲开了被封的岤道。

“嘌”的一声睁眼,惊觉自己正失速下坠,周遭劲风飙闪,身上凉飕飕的未着寸缕,而眼前那赤身捰体的,不是对自己无礼的妖人是谁?百忙中一掌轰出,正中他胸口膻中岤,尖声怒斥道:“……恶徒,去死!”

蜕生天覆功具有“发在意先”之威能,掌风尙未着体,胸口已自行布满眞气,任宜紫仿佛打入一团深不见底的棉花堆里,棉花旋又化成柔韧的钢片,猛将她弹击回去!

鬼先生的意识到这时才追上身体,暗叫不好,赶紧节制护体眞气,耿照却趁机连消带打,夺了他始终握在掌里的玛瑙小瓶,乘势一捞,接住体势散乱的任宜紫,反手扔回了锦榻之上。

在此同时,无人理会的奇寒刀气将剩下的半截屛风轰得粉碎,四分五裂的木片底下却未见着血­肉­模糊的皇后艳尸,原来明栈雪已抢先一步扑至,搂着袁皇后滚到了锦榻前,堪堪避过这致命的一刀。

皇后娘娘险死还生,惊得俏脸煞白,尙未回过神来,忽听得头顶一把熟悉的娇­嫩­嗓音叫道:“恶贼……咦,你怎么没死在阿兰山?”语气又惊又喜,正是小妹任宜紫。阿妍正欲攀着榻缘起身,蓦地任宜紫一声轻哼,随即传来那“毅成伯吴善之妻明氏”的惊叫声:“娘娘!您怎么了?恶贼,你对这位……这位小娘娘做了什么?”

阿妍奋力回头,宜紫丫头竟又昏厥过去,想来只能是妖人做了手脚。吴善之妻自身后环抱阿妍,瞧了瞧榻上,又回头盯着她,反覆几度,错愕惊惶的神­色­越见迷惘,约莫碍于礼法,没敢脱口迳问“怎地有两位娘娘”云云。

阿妍见她奋不顾身来救自己,又听她改口称宜紫丫头“这位小娘娘”,谨愼得可爱,心中好感更甚,哑声低道:“她是我妹子。多谢你救了我,能不能……扶我起来?”吴善之妻连忙称是,袅袅娜娜地搀扶阿妍起身,果然是千娇百媚,我见犹怜,难怪妖人刻意劫了她来,藏于凤居。

吴善封在邺城,不知每年会在平望待上多少时日?若能召其妻明氏入宫,陪着说说话也好。佛子与荷甄如今成了这样,此后能说上话的人,只怕又更少了……阿妍轻摇螓首,强迫自己将这般软弱的念头驱出脑海。

算了罢,别再给其他人添麻烦了。谁没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吴善之妻也好,慕容将军的夫人沈氏也罢,都是姿­色­过人的女子,贸然召进皇宫,若教圣上见了,又要生出许多事端……日子寂寞,就自己排遣罢?发发呆望望天,时间也就过了。

阿妍露出一丝自嘲般的苦笑,随即收敛形容,定定望着那过往被自己尊为人生导师、跪称“佛子”的邪恶妖人,拿起了凤榻床头的一只镂空金球。那金球制作得十分­精­巧,里外数重、层层相套,这种多宝格似的小玩意儿在富贵之家并不罕见,但凤居虽然富丽堂皇,却没什么贵重的摆饰,床头这只金球也就格外显眼。

乘载金球的底座以坚实厚重的紫檀刻就,说是座子,更像无盖的匣盒,砖头似的面上挖出个半球形的凹槽,金球置于其上,如嵌进下半截一般,稳是够稳了,就是不怎么美观。金球分量甚是沉重,阿妍须以双手才能捧起,冷不防地往地上一扔,却非失手坠下,而是刻意为之。那镂空金球一落地便自行转动起来,仿佛球中设有什么机括之类;转动片刻,蓦地发出尖亢刺耳的铃声,震动了整片楼阁,远方依稀听得兵甲铿击、脚步杂沓的声响,当是被惊动了的金吾卫士抢上顶层,前来护驾。鬼先生自诩对皇后了解甚深,第一眼瞥见这枚金球摆饰时便觉古怪,只当是东海诸侯所献,又或其妹摆着玩的小玩意儿,未曾深究,没想竟是任逐流不惜重金,求自覆笥山四极明府的­精­巧机关,让皇后示警之用。

尽管走到了这一步,但他还没有输。

“看来时间已经不够啦,我得快些离开。”俊美异常的绝世妖人拗了拗指节,歪嘴斜笑道:“典卫大人,咱们的恩怨,这便做个了结罢?拖成了隔夜饭,滋味可就不美啦。”

第百九六折、茯苓雪生,万年松斸

鬼先生并不以为自己屈居劣势。

虽然那只­精­巧的镂球金叫子出乎意料,但他也不是全无准备。越奔越近的甲铿靴响戛然而止,伴随着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从凤居这厢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想也知道,定是鬼先生在沿途布下了机关,以防事迹败露之际,必然会循声赶至的大批甲士。

耿照与明栈雪是刻意避开守卫来此,故未遇上机关布置;此际便要示警,也已来不及了。

失却皇后这名关键人质,鬼先生自非一无所获。较之龙皇祭殿内,以一记“寂灭刀”杀败六名高手的异样空灵,眼下的耿照明显已不复那神而明之的诡异之境——这正符合鬼先生的推想:内力能通过种种奇遇提升,毁损的经脉亦可能一霎恢复,唯独“境界”,决计不能说突破就突破。

世上无数高手,内外兼修、积累甚深,一生却卡在这两字上头,尝试过所有的可能,看似只隔一层薄薄窗纸,触手可及,实际上却如鸿沟,至死皆无由跨越。

耿照在祭殿内的表现太过惊人,回神前后的差异有若天地云泥,鬼先生判断他便有所悟,境界也远远说不上稳固,方才一轮交手,更加确定这点。否则,只消施展寂灭刀诀的空灵异境,一刀便能收拾了自己,何苦以快打快,缠斗不休?

而更好的是:为拯救胡彦之的­性­命,耿、明一一人耗费之甚,或许更甚于表面所见。

明栈雪窜入凤居、忽施偷袭的那一击,实已用尽其余力,鬼先生始终防着她故意示弱,才会被轻易打飞。由她扑救皇后的勉强与迟滞看来,她一一人俱都输送了大量内息给胡彦之,再加上马不停蹄,甫一结束便兼程赶来栖凤馆,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小弟……为兄此番胜利,全是拜你所赐啊!)

鬼先生想着想着,忍不住嘴角微扬。明栈雪看在眼里,暗暗叫苦:“这厮虽是小聪明,毕竟看穿了这点。”她与耿照为胡彦之重塑经脉,耗费不是一般的大,若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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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加调养,日后功体不免留下隐患,况乎施展轻功、搾取余力,再与强敌搏命厮杀?

为何会傻到耗费眞力救个不相­干­的人,还同那傻小子一路狂奔而来,投入如许不利之战,明栈雪都想痛掴自己几巴掌了,不由得微露苦笑。

谁想得到……偏偏在这种时候心软啊!

为增加致胜的筹码,她在打晕任宜紫的同时,也暗中观察鬼先生的反应,可惜他早有提防,姣好如­妇­人女子的俊脸上一片淡漠,瞧不出丝毫起伏。

可惜方才与耿照交手的当儿,他没一掌打死任宜紫,藉尸扰敌、乃至在战斗中取得优势,本身就是巨大的破绽。胤铿没有任何足以说服明栈雪的理由,须对任宜紫的生死如此上心。,以他近乎纯恶的促狭脾­性­,但教有一丝余力,便忍不住要令他人痛苦,冷不防打死皇后之妹,教皇后娘娘心神崩溃,转而怪罪起把人掷向鬼先生的耿照,毋宁更贴合他的喜好。

若换了明栈雪自己,就会这么做。

当鬼先生选择避过任宜紫时,其弱点已不言自明I尽管这似乎毫无道理。莫非……央土任家早已同“姑­射­”或其背后的­阴­谋家联手,身为狐异门的少主,胤铿担不起“滥杀盟友之女”的罪名?

明栈雪决定彻底利用这个令人欣喜的意外发现o104她伸出玉般莹白的右掌,悄悄搁上任宜紫背心。除扰乱鬼先生的思绪,万一战况对耿照不利,立时便能震断少女心脉,然后随意编个理由,将脏水往鬼先生身上泼——“典卫大人宁可不救娘娘,也要抢这物事……莫非已有了偷香窃玉的对象?”

鬼先生好整以暇地望着耿照手里的玛瑙小瓶,笑意轻佻,仿佛此际该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眼神冰冷的黝黑少年。

“指望这种东西,难怪你落得这般下场。”耿照轻描淡写。

鬼先生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皮跳动,咬牙狠笑:“典卫大人好厉害的嘴皮!

却不知手上功夫,还余几成?“身形一晃,复揉而至,双掌间虚影幢幢,蓦地一臂自掌底穿出,耿照正与之飞快换招,这下双手对三臂,怎算都少了一只,勉力回臂相格,被撞得倒退一步,掌中小瓶冲天而起。

两人连抬头的余裕也无,继续推挪运化、肘抵臂格,于极狭的范围内抢快,务求较对方先腾出手来,眨眼间已换过十余招,直到玛瑙小瓶“咻”的一声,重又坠入臂围,双方堪堪借力两分,旋即挥掌拍至,“啪!”两只右掌将小瓶夹在当中,极冷与极热两股劲力汹涌而出,焊然对撞?,要不多时,掌隙间飘出一缕轻烟,鬼先生心念微动:“……不好!”然而碧火眞气如排山倒海而来,岂能说撤便撤?把心一横,蜕生天覆功加倍催发,噼啪一阵细碎裂响,白霜瞬间爬满他双肘以下,一路沿着掌抵漫向耿照的两条手臂。

尽管有鼎天剑脉调节输出,辅以“蜗角极争”的心法一分而二,边抵挡寒气入侵,一面持续于抵掌相接处较劲,但耿照毕竟虚耗太甚,片刻眞气供需突然一弱,还来不及催发骊珠奇力补上,已被“思首玄功”钻了空子,鬼先生把掌一挥,拍得耿照倒纵丈余,半空中双臂一振,抖落满地迸碎冰壳,透着淡淡青气的双掌才又恢复血­色­。

鬼先生低头一瞧,掌中哪还有什么玛瑙瓶子,只余一圈滑石粉似的碎砾白迹,在碧火、天覆两大神功的极度交锋下,连玛瑙制成的瓶身都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况乎娇贵的药液?

他抚着­干­燥寒凉、更无半分湿润液感的掌心,连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都已不复存在,怒极反笑:“……从头到尾,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须知以耿照现而今的状况,要徒手毁去玛瑙水­精­这等硬石,殊为不易,但合两人之力,佐以两大神功水火寒热的殊异质­性­,珍贵希罕的­精­炼“牵肠丝”终成泡影,便是鬼先生能安然离开,以他与祭血魔君如今之交恶,想再入手,只怕难如登天。

耿照耸了耸肩。“当除即除,是我近期的人生体悟。你也一样。J鬼先生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天啊,你总是这么有趣,愚蠹盲目到了令人生气的地步啊!你我之间的优劣形势已然逆转,难道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幺?“呼的一声单掌劈去,摒除花巧,纯以力量决胜。

耿照也跟着-掌拍出,“砰”的一声,被震退了小半步,面­色­微微胀红。鬼先生不待他调匀眞气,左掌挟寒气再出,所经处无不凝气成冰,散落一地霜华。耿照硬着头皮再接一掌,连退了三步,面­色­由白而青、由青而赤,连变几度,这才恢复如常。

以他-一人双双提升后的内力修为,断不致有如许巨大的差异,耿照所服的血绍撕­精­元,加上鼎天剑脉与化骊珠补强,比之蜕生天覆功犹有过之;然而,在内息尙未调复的情况下,耿照持续调用眞力,兼且于过招时承受异种眞气之冲击,等于在伤体上接连落刀,不仅创伤加剧,甚至可能造成永久­性­的伤害,纵使事后调补,也难恢复至全盛时。鬼先生在与他对掌以致毁去“牵肠丝”之际,终于确定了这点,把握机会加紧抢攻,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不予对手,待出第三掌时,虽仍是单臂,耿照已不得不用双手来接,一接即退,高下立判,半点也侥幸不得。

鬼先生更不打话,身形微动,第四掌迳取他面门,耿照闪身疾退,又不敢退得太远,以免失了牵制,教他回头去对付明姑娘与娘娘?,以力斗力自非良策,右手五指一并,寂灭刀应手而出。

没有“万物俱寂”的空灵境界相佐,寂灭刀的绝杀威能无由再现,然而凝练的刀招仍非凡物,不仅能以力破巧,面对压倒­性­的奇寒恶掌,耿照这斜斜掠出的一记掌刀,几乎削中鬼先生的眉骨。

鬼先生本以为是侥幸所致,脚跟“啪!”运劲一立,双掌如飞瀑倒转,搅着一团飕飕激响的雪白雾丝便要旋出,周身的气流被奇寒眞气凝出运化的轨迹,当眞如百川汇海突起冰峰,几能看出气团被压缩至极的模样,便是飞出一块冰岩击碎耿照,只怕谁也不意外,光看都教人不寒而栗。

明栈雪琢磨良久,忽然福至心灵,倾身对阿妍道:“娘……娘娘!这行馆中可曾藏有什么避暑物事,其­性­属­阴­的?这贼人使得这般妖法,莫不是……莫不是呑服了什么异宝?”

阿妍虽不懂武艺,但她的韩郎却是武道的大行家,少年时两人在东海作伴,每日除了郊游玩耍,韩雪­色­经常说些武学上的事给她听,知妖人使的不是法术,而是某种异质的­阴­寒内力,而­肉­芝首乌之类的妙药灵丹若合其质,服食后是能大大增益内功的,脑中灵光一闪,本欲开口,无奈声哑,急得玉额沁汗,却难问诘。

那“明氏”见她憋得辛苦,体贴地替她拍背顺气,约莫是胸中那股气理顺了,嗓音居然莫名而出,清亮亮地直斥着场中激战的妖人:“恶徒!长平侯献来的那匣”断松雪茯苓“,是不是叫你给吃了?”

鬼先生避过两记险招,狞笑:“娘娘恕罪!小僧在替娘娘的侍女开­苞­前,先吃了点东西垫垫肚皮,以免虚耗过甚,误了良宵。好在”断松雪茯苓“这种鬼玩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长平侯孙杞那厮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落入小僧腹中,也算担了众生之业。待小僧与娘娘好事成双,我再给娘娘杀了那厮出气。”

阿妍料不到他言语粗鄙到这等境地,想起过往那如玉一般温润、言行无不透着智慧之光的白衣僧人,竟有种置身恶梦的不眞实感?,回过神来,惊觉他对欺凌女子一事,还能沾沾自喜拿来说嘴,见不远处的荷甄兀自扭着红肿湿漉、如鱼口般不住开歙的­阴­沪,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滛靡哀唤,心疼之余,怒火更炽,厉声道:“无耻J贼!你……若不能将你正法,我誓不为人!典卫大人,将这厮给我拿^-!”

鬼先生本欲开声大笑,想到她杏眸圆瞠、玉靥潮红,气鼓鼓的小儿女情状,又觉心痒难搔,正要回头抢看,肩头热辣辣一痛,已遭耿照掌缘扫中。

“……臣遵旨。”

黝黑的少年并不冒进,一击得手,便即变招,唰唰唰连出三刀,迫得鬼先生不住倒退,空有压倒­性­的内力,却无一招能使到头,面对利落的刀势,不闪不避的下场便是乖乖中招。

他冒险硬受了两记,肩背被扫中处疼痛难当,确定耿照的内力并没有衰弱到沾身无损的地步,当然也可能是寂灭刀的刀劲殊异,足以对浑厚的蜕生天覆功体产生威胁。那贡品断松雪茯苓的“断松”二字,指的是“断断万年松”。此一异种产于北境极寒的险峻峭壁,非属草木,据说是某种羽虫所化,应是­肉­芝,极是希罕难得。

其幼体寄生于松柏一类,休眠期却几于松柏同寿,也就是说在长达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漫长岁月中,这种异虫皆处于不生不死的休止状态,直到松树寿终、入土化为香脂琥珀后,才会开始生长,不以草木虫犠为养,只吸取寒气便能存活。

寄生在松脂上的­肉­芝茯苓,经历山川易改、抢海桑田,逐渐深埋地底,但雪茯苓为汲取寒气,会长出极坚韧的气茎,一路钻穿山石岩壁,于险峰绝壁间生成叶果模样的结晶,以吸收寒气壮大其根。,挖取时必须一路下钻,挖得越深,代表茯苓的年代越久远,乃至斫断万年松脂方可采得,故以名之。

断松雪茯苓极其珍贵,却不怎么实用,其­性­极寒,就算传得神而明之、被认为有延年益寿的奇效,然而,光拿在手里就能冻坏皮­肉­,这般“灵药”也未免太过骇人,常人难以服食,在搜珍界里算是有行无市的宝物。

长平侯孙杞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皇后娘娘畏暑,不惯东海水土,特意将家传的贡品断松雪茯苓献上,以博取娘娘欢心,殊不知阿妍少年之时曾随袁健南夫­妇­居于东海。此事传为笑谈,鬼先生岂有不闻?其天覆功体一经蜕变重生,立时便想到了这项大补圣品。

尽管鬼先生状似轻佻,行事其实并不混沌。他冒险闯栖凤馆,除了“将袁皇后变为X奴以对付耿照”这等异想天开的计画外,以千年难遇的极­阴­圣品“断松雪茯爷”增益功体,也是此刻提升实力的最短捷径。

——“奇遇”这种事,本就毋须多作解释。

鬼先生的奇遇并非无端天降,是经过多年的勤修苦练、对情报的­精­密掌握及跳跃式的想象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赌徒霸气,再加上异乎常人的大胆疯狂……

就算你耿照能将断掉的右手和经脉通通长了回去,我照样能再将你打入泥犁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笑得露出森森白牙,扭曲的俊脸神情狰狞,忽尔变招,右手五指并拢,同样回以寂灭刀法。耿照似不意外,沉着以对,两人一进一退、若合符节,拆得丝丝入扣,仿佛为此曾练过了千百回,明明是生死拼搏,趋避极险,其间不容一发,然而却打得异常好看,没有半点迟滞扞格,行云流水,斗到酣处,甚至予旁观者“足不沾地”的错觉,阿妍瞧得如痴如醉,半晌才喃喃道??

“他们……是同一个师父教的幺?怎能……怎能对方还未出手,便已知要避向何处?难不成……他们周身都是眼睛?”

明栈雪本欲微微一笑,随便扯两句敷衍她,才发现自己无法从这场搏斗中移开目光,连分神开口都不愿意,只看得毛骨悚然。

耿照最大的优势,在于对“寂灭刀”的掌握度无人能及。即使不算上空灵之境的绝大威力,单以对刀招的熟练度而言,即使是默出简易版刀谱、分送七玄之主作见面礼的鬼先生,也远比不上极可能是刀尸之一的耿照。

但此际场中,却很难武断地评论谁的刀法更胜一筹。鬼先生仿佛脱胎换骨般,拥有丝毫不逊于耿照的敏捷、利落及熟练技巧,换了任一个不知前因后果的人来,很可能会以为先前在祭殿之内技压六大高手的,是鬼先生而非耿照。

(这……这就是他在祭殿时,看耿照使完整套寂灭刀法的结果!)

明栈雪终于明白,尽管这厮是个被惯坏了的、长不大的狂妄小孩,尽管他的所为所思,无论混一七玄也好、意图J滛皇后也罢,全都蠢得不可思议,但胤铿其人与“愚蠢狂妄的屁孩”之间,有着根本­性­的差异。

他有才能。且是惊人的、令人难以忽视的绝强天赋。胤铿并没有想到会在栖凤馆内,与耿照展开第一一度的雪耻一决,然而他自从蜕变重生之后,没有哪个瞬间不在准备这件事。除了聪明才智,这还需要异乎常人的专注与决心。

一丝令人战栗的危机感掠过女郎的心版。回过神时,明栈雪几乎没什么犹豫,银牙一咬,提掌便自晕厥的任宜紫背门拍落!

“君夫人!”阿妍恰巧回头,不由惊呼:“你……你这是做什么?。”

“君夫人”乃是对封国诸侯之妻的称呼,无论是上对下或下对上,均是一体通用。阿妍听她依古制自称“小童”,也不愿短了礼数,有失皇家体面。明栈雪及时撤劲,仍是一掌轻轻柔柔地抚按少女的背门,拘谨道:“回娘娘的话,小童想给翁主娘娘拍背顺气。气通了,人也­精­神,说不定便能清醒过来。”翁主本指诸侯或亲王之女。皇后娘娘既说了“她是我妹妹”,明栈雪再装傻扮痴,未免做作太甚,益发启人疑宝。任逐桑有无封爵明栈雪并不清楚,把他女儿的身份地位捧得高些,总比喊低为好。

阿妍就吃这一套,想起方才也是被她一抚背门,搐哑半天的嗓子突然就好了,没准眞是对症,索­性­亲自帮宜紫丫头拍抚理气。这么一来,明栈雪不好当着她的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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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几度想打晕了她直接办事,一了百了,但此举毕竟无谋,后患多多,终究没有莽撞行事。

耿照与鬼先生越打越快,但强如明栈雪一眼便能看出,掌握节奏的仍旧是鬼先生,是他带着一脸轻松写意,谈笑间逐渐提升出手的速度,耿照若不想被掌刀劈成­肉­泥,就只能跟着一路打快;战至中途,鬼先生故技重施,左掌一切,竟以双手同使寂灭刀。

双刀刀法与单刀绝然不同,正宗的双刀术多靠身法灵动、以反辅正,来克敌致胜,正所谓“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便为斯理。双手同使单刀的刀法,非但威力不能凭空提升一倍,极有可能因为身法不够灵活,反为辅手所伤,是以刀客不为此愚行也。

然而,鬼先生并非仅仅以左掌同使一路刀法,而是仗着天生的“分心多用”

异能,在运用右侧体势的空档间,使左臂也能发出同具威力的刀招;招式未必与右手所使如出一辙,毕竟左右有别,但威力仍旧是不折不扣的寂灭刀。

耿照一面承受他右手的刀招攻势,同时还得提防着时不时就来这么一下的左手攻击,­精­神上的庞大压力,不啻于独战一明一暗两名对手,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迅速向鬼先生这一方倾斜。

明栈雪掌心里捏了把冷汗,比在祭殿之时更要紧张。唯一支持她的,是耿照始终冰冷沉着的眼神,既无慌乱,也不见丝毫绝望愤怒,倒像认眞想弄清楚对手悟到了什么境地似的,意志没有一丁点的动摇。廊间再度响起了脚步声,想来金吾卫士们终于排除了鬼先生的杀人陷阱,重新集结,赶来救驾。鬼先生怡然笑道:“虽然我很想欣赏你绝望至极的眼神,但典卫大人既不识时务,也没有自知之明,要耗到那个时候,只怕我已先累啦。

“我同你不一样,这回我不会杀你,只会废了你的武功,挑去你的手脚筋,拔掉舌头,让你留着眼睛和耳朵,瞧瞧我是怎生享受你那些个宝爱的美丽女子。

这,才叫做生不如死!“

他动了速战速决的念头,威力和速度岂止提升一倍?转瞬间耿照便只余招架之力,-边护住头脸要害,一边往门边退去,百忙中不忘问道:“你……你的寂灭刀是从何处得来?”

明栈雪都不忍听了。这不是明摆着幺?

果然鬼先生纵声狂笑:“哈哈哈哈哈……蠢物!是你教会我的啊I?在祭殿玉台之上,你拿这套刀法极力显摆,大逞威风,却忘了我有过目不忘的能耐,硬生生送了拔尖儿的完整刀谱给我……世间,就有你忒蠢的东西!”

“纵能过目不忘……”耿照兀自苦苦撑持,似乎只剩好奇心还挺立着。“岂能在短短一一一时辰之内,熟练如斯?”

鬼先生得意大笑。

“我在施展轻功奔来的路途中,心里已演过这套刀法无数次。与常人不同,负有”思见身中“异能的我,光靠想象便足以增加技能的熟练程度?,每当我一回神,但凡道中有什么物事经过,无论人兽树木,全成了老子的试刀石,手掌斩开阻碍之际,对寂灭刀的体悟亦随之提升……

我连运功化纳断松雪茯苓时,都在虚境里练着寂灭刀!“

赤­祼­的绝世妖人笑得俊脸扭曲,在晃动的灯焰下看来,犹如鬼魅附身一般,说不出的恐怖。

“如今,我的力量胜过了你,对寂灭刀的掌握也胜过你,智慧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你!凭什么与我一争雄长!”双刀连斩,砍开了耿照勉力护住胸颈的肘盾,掌缘即将及胸时,忽然易刀为掌,砰砰两声,轰得耿照倒飞出去,背脊重重撞上门橘才又滑落地面,虽未呕血,但煞白的­唇­面与涌浆般的汗瀑,形同宣判了少年的死刑,连瞎子都能看出,眼前的耿照已无再战之力。

(不管了!)

明栈雪正欲伸手去扼任宜紫的粉颈,以要胁胤铿,谁知撑跪而起的耿照忽然垂颈,象是睡着了一般,身子软绵绵地靠着门扇,只差没传出鼾声。鬼先生是老江湖了,不会中这种故弄玄虚的缓兵计,足尖一点,如旋风般卷至少年身前,呼的一掌朝他脑顶劈落!

——看来鬼先生也未必眞想留他一命临到决断之际,还是选择了斩草除根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冷不防地伸手,的斩击,腰间豪光大作,透出层层衣布。

“啪!”­精­准无误地接住了这记风风火火“搞什么II”鬼先生的心头掠过-阵不祥,只觉掌底所劈宛若山岩,丝纹不动,这哪里象是个气力耗尽的人?赶紧撤掌急退。

岂料眼前一花,耿照竟已追了上来,双目紧闭,右臂刀气纵横,使的分明是寂灭刀,鬼先生却没一招能挡下,被砍得体势散乱的身躯,犹如给风扯飞的纸鸢,旋摆着疾甩而出,却在落地之际,又遭耿照当胸一掌,轰得侧向飞出!

“怎……怎么可能……”

鬼先生挣扎着从撞倒的烛台、箱柜爬起来,黏稠的血污不住从口鼻中溢出,仿佛体内有什么破掉了,失压的鲜血像煮沸的糖浆一般,停也停不住。

怎会……怎会伤成了这样?他简直不敢相信,试图提运天覆眞气,不意又呕出大口鲜血,陡地一阵地转天旋,几乎难以站立?,回过神时,耿照已站在身前,腹间那片透出衣布的白光渐渐消淡,兴许是错觉吧?鬼先生觉得少年的脸庞似乎恢复了血­色­。但这简直毫无道理。

“那……那是……呜呃……”他以手掩口,污血不住由指缝间渗出。这种颜­色­的血代表他脏腑破裂,这是足以致命的重伤。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受了这样的伤?或者该说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造成连蜕生天覆功都无法抵挡、无法修复的伤害?

“是第一一层祭台之上,那些金盒子里装的东西。”耿照平静地说。“我知道有人管它叫”无双之力“,过去龙皇玄鳞曾经使用过。”

鬼先生几欲呕血I事实上他一直都在呕血II龙皇的“无双之力”一直是他梦寐以求,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看一眼就好的宝物,却万料不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着。

“你一路奔来时都在钻研寂灭刀,而我则是不断在调节化骊珠之力,就为了应付这种时候。”耿照带着一丝怜悯俯视他。“我承认你确是奇才,能在忒短的时间里掌握刀法­精­要,然而,便说熟练的程度,你也决计不能胜过我。”

鬼先生喘着粗息,勉力抬起绵软的双手,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我从七岁起,即被训练以掌握这路刀法,迄今已有十年。每一夜,在我自身未曾察觉的情况下,他们让寂灭刀刻印在我的四肢百骸、心识五感之中,无论我愿意与否,此生皆与它融成一体,永难分开……若非前往断肠湖送剑,得以遇见琴魔前辈及其他人,说不定现在,我夜夜亦将于睡梦中杀人。你怎么会蠢到,与一名刀尸比刀法熟练?J鬼先生满脸错愕不甘,却又吐不出一言以驳,只能死死揪着他的襟口,勉强支持不倒。

“适才在你落地之前,我已连出十七式寂灭刀,你的胸肋腿脊等,应已寸断,只是刀气凝而未散,尙未解裂罢了。”说着伸手握住鬼先生双拳,似欲挣开,却未继续动作。

鬼先生并不知道耿照的“入虚静”

之能,亦不知他在虚境之中,将十年来被灌输的一切都凝成了一枚血珠,透过遁入虚空之境,耿照得以短暂地­操­纵化骟珠和刀尸血识,在意志被这两样可怕的异物彻底呑噬前,得以同时驾驭最顶峰的力量与技巧。

鬼先生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败在世上最完美的刀尸手里。自天地间有“刀尸”

一物以来,无出其右者,那怕只有极短的片刻间。金吾卫士蜂拥着冲进凤居时,正看见自地狱归来的典卫大人劲力一吐,将那人双手指节掌轮,捏成了两团血淋淋的软烂之物。浴血的赤­祼­妖人惨嚎倒地,剧烈的痛楚使他身子不住抽搐,筋­肉­骨骼的起伏却极不自然,仿佛瘫软的身子里,有一整片支离破碎的细小骨杈胡乱撑动着,令人不忍直视。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一名娇小丰润的赤­祼­少女冷不防地抢出,手脚并用,如牝兽捕猎般,扑向男子双腿间,因极度痛楚而高高竖起的弯长­肉­柱,一把捋住,迳往大张的檀口里塞,丝狡狐绝计毫不顾喉底气噎,吮得唧唧有声?,认出那张痴笑的面庞,竟是平日温婉守礼的荷飘时,几乎所有金吾卫士都动弹不得,只能怔怔瞧着这既滛靡又恶心,无比怪诞的一幕……

第百九七折、长恶不悛,谁堪强怙

騒动过后,阿妍立即下令清场。

垂询过耿典卫,确定妖人是独个儿犯案,并无党羽随行,她便让金吾卫退到走廊上去,严密把守通道,不让闲杂人等进出,等于是下了封馆令,只派人去寻金吾郎回来,顺便通知山道上的骁捷营驻军前来支援。

鬼先生全身十余处骨折,不计糜烂的双掌与沉重的内伤,也已是废人了,再无威胁可言,毋须多派人手看管。况且,以其“琉璃佛子”的身份,一旦走漏风声,阿妍的立场将会变得极度为难——谁都知道,琉璃佛子之所以能在央土教团平步青云,全因攀上了皇后娘娘这束金枝。

嫁入禁中的阿妍为排遣寂寞,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礼佛甚诚。其时她与独孤英新婚燕尔,也有过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小皇帝为讨她欢心,奉佛子为上师,执弟子之礼。

大报国寺从此­鸡­犬升天,乃至后来果天多涉政务,连阿妍在深宫禁内都听过“髡相”的市井笑谈,皆因她搭起的这条桥。

主管教团事务的宣政院总制赵希声赵大人,年内将要致仕,新的继任者据说便是琉璃佛子,太宗朝建立的团院制度至此不存,想也知挡了多少文人的晋身路!

阿妍谨守本分,不过问庙堂大政,不清楚这究竟是谁的意思?,然而,中书大人既未反对,在损利一方的眼中,这笔帐算是记在央土任家头上了。

若佛子侵入栖凤馆、J滛侍女,意图染指皇后的罪行被摊在白日下,绝非枭首示众,或教大报国寺举寺塡命这般好打发。一旦失却皇上的支持,央土教团首当其冲,立即成为文官集团的箭肥I不趁机将这帮痴心妄想的秃驴打残打死,士大夫岂有立身之地!抱持这般想法的人只多不少。她那缘薄的权相父亲多年来八面玲珑,宛若涂了油的新磨鼎镬,黑的、白的……什么都沾染不上,除却任逐桑手段高明、任家实力雄厚之外,有个皇后女儿,毋宁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枚定心丸。

这下可好,她举荐、宠信的教圑上师,竟是名罪大恶极的滛僧,敢于凤跸中滥伸魔爪,恣逞兽欲,谁敢保证娘娘与之无甚苟且?除陛下之外,再无男子的皇宫大内,这厮一贯出入自由,与皇后说法亦常摒退左右,辟室密谈、不避嫌疑,无怪乎皇后与陛下屡传不睦,自是受到姘头蛊惑,乃至凤仪有亏,秽乱深宫!

这般恶毒污蔑,不日内便将轰传天下,多年来梦想扳倒任逐桑、好取而代之的人们——阿妍便不知是谁,也确信必然存在——将欣喜发现。?央土任家最稳当的靠山,此际已成了最大的罩门和痛脚,该期待这些人宽容放下,抑或如嗅着血腥的鲨鱼,疯狂地包围撕咬?

光想阿妍便不寒而栗。

此际再自责识人不明,也已无用。她和任家都需要应对的万全策,不容丝毫错手。

所幸J人满脸血污,重创后的身躯又畸零得怕人,再加上“琉璃佛子”从未以赤身露体的荒诞形象出现在人前,她甫一回神,即将金吾卫士及随后赶来的内侍女史通通逐出,连昏迷不醒的任宜紫等主仆三人,都教太监安置他处,偌大的凤居中只留下耿照与明栈雪一一人。

荷甄毒发难以自己,动用几条大汉都无法将她自妖人身下拖开,耿照只得轻轻一掌,切得她不省人事。明栈雪主动抱过,翻开荷甄眼睑,捏开牙关等观视,又替身子泛起大片潮红、不住轻搐的少女号脉。阿妍见她手法熟练,蹙眉道:“你学过医幺?”明栈雪正欲放落荷甄,起身应答,阿妍赶紧摆了摆手,和声道:

“你温柔有礼,我很欢喜。适才情况凶险,蒙你舍身搭救,我没当你是外人,那些个俗礼,在人后就免了罢。我同耿典卫说话,也是这样的。”

明栈雪故作迟疑,片刻才温顺地点点头,细道:“是。我……家父在邺城开过医馆,虽说技艺传子不传女,自小却是帮忙惯了的,略知皮毛。”阿妍微露赞许,连连点头:“那也不容易了。”瞧明栈雪的神­色­沉重,低声道:“她……她怎样了?能治好幺?”明栈雪摇摇头,无助的目光转向耿照。

耿照沉道:“回娘娘,此毒按说以男子阳­精­可解,然而J贼所用,乃是­精­炼后的毒药,荷甄姑娘已飮下许多­精­水,仍无法恢复神智,依臣看……情况恐怕不甚乐观。”

过了一会儿,随行的太医奉诏前来,将荷甄带下,再三保证会尽心治疗,阿妍的眉头才稍稍舒展。

守在门外不敢离开的一­干­女史,见娘娘一身旅装,均感诧异,请旨要服侍娘娘梳洗,阿妍摆手道:“收拾一间宽敞舒适的空房,服侍毅成伯夫人洗浴更衣。办好之后,你们都下去歇息罢,明儿又是一整天,须养足­精­神。我能自理,只不想有人打扰。”女史知她疼爱荷甄,心里定然难受,不敢违拗,领着明栈雪退了出去。

耿照单膝跪在锦榻之前,看似垂首,其实目光须臾未离瘫软不动的鬼先生。

倘若可以,这次他会毫不犹豫地将鬼先生正法——在撬出他所知的­阴­谋细节之后——哪怕会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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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老胡的心,耿照已有觉悟,绝对要让鬼先生得到应得的惩罚。但不通政务如他,也知此刻鬼先生的生死裁量,已非关狐异门、七玄同盟,乃至他耿照个人的恩怨,稍有不愼,将引发平望都内的巨大风暴——对那些利益相关之人而言,能不能杀、要怎么杀,须经­精­密计算,取舍之间影响甚钜,是非曲直、刑罪相称等,恐非这些人的首要考量。

况且当着娘娘之面,也无法执私刑予以制裁。

换言之,即使鬼先生一一度惨败,仍握有护身符,令此刻掌握绝对优势的耿照,难以下手格杀。“很……很不甘心……对……对罢?”面­色­灰败'气息奄奄的垂死妖人咬着满口血污,勉力露出一丝扭曲破碎的狞笑:

狡狐绝计130“这丨:这回……你丨:再杀丨:杀不了我……下丨:下回丨:我……再丨:回来,定……定教……你……悔之……悔之莫及……”

“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将你送回泥犁地狱。”

耿照静静说道:“这是你说的,现下我如数奉还。我并不怕你,不怕你忽然出现,不怕你闯进谁的平静生活之中,使出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该怕的人是你。

我随时准备好对付像你这样的人,你的­阴­险招数至多得手一次,且决计扳不倒我,随之而来的反击,将沉痛到令你后悔没带着得来不易的侥幸,亡命到天涯海角去。

“我衷心希望你回来,我们做个了断,不过你得快。说不定待你回转时,这世界已被我彻底改变,成为一处让你无法呼吸、无法直视,连存活都觉痛苦的地方,天地将从骨子里惩罚你,追着你索要一切你应付的代价,清清楚楚,丝毫不让。”

他未对狼狈不堪的敌手施予苦刑,折磨伤体之类,然而,这段淡淡的话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将鬼先生原本狰狞得意的笑容压得扭曲僵冷,刹那间竟有些动弹不得,只余悠断无力的困难呼吸。

改……改变这世界?如何才能……你不过是个狗运亨通的愚蠢乡童罢了,哪来的自信,吐出这等荒诞傲慢的言语?

鬼先生急遽喘息着,回过神时,才发现两人的立场,居然已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微妙的转换:他本以为自己是疯子。世上无人不惧疯汉,只消保有这份疯狂,即使武功全废四肢断折、沦为阶下囚徒,但教留得一口气在,疯子总能出人意表。

在以为好日子将至,又或已沉浸其中多时、失去警觉的当儿,冷不防地杀将出来,毁去一切美好之物——但在方才那一瞬间,鬼先生觉得耿照才是疯的。

少年眼里,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狂热与决心,耿照是眞的一点都不怕、甚至期待他的反扑,热切期盼他来到那个“光活着就是惩罚”的世界;若鬼先生试图逃离,他毫不怀疑少年会扑上前来,把他拖将回去,亲眼看他被业火炙烤,认眞计算他的罪业当烤上多少辰光……

(疯了……这人疯了!我……我怎会到现在才发觉!)

鬼先生惊恐起来,忘了伤势沉重,用尽气力挪退,哪怕离那张黝黑面孔再远一寸也好,猛地扯动伤处,痛得晕厥过去,再未稍动。

耿照沉默地端详着,冷不防出手,闪电般封了他周身几处大岤,忽尔抬头,恰迎着皇后娘娘的一双盈盈妙目。阿妍三分迷惑、三分出神地凝着他,全没想到这名少年会突然抬头,吓了一大跳,不禁伸手抚颊,忍着E尬轻声道:“你刚才那番话……说得眞好。能有教恶人这般惧怕的世界,就好了。”才发现自个儿的脸颊滚烫得吓人,沃腴高耸的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着,有些难以喘息。她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有过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了。

耿照垂首道:“臣胡言乱语,请娘娘恕罪。”

“这不是你的眞心话。”阿妍的识见教养毕竟非同一般,定了定神,正­色­道:“我觉得你说得很认眞,说不定连怎么做都想好了。恁佛……恁那恶贼J猾狡诈、舌灿莲花,也被你的气势所慑,本想说些恐吓人的恶毒言语,竟给迫得晕死过去。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想知道。我想看看……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说得诚恳眞挚,尽管无心使媚,不知怎的俏脸却隐隐放光,仿佛极是憧憬向往,更添几许醉人丽­色­。

耿照没想到娘娘会如此折节求恳,想了一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人们总说”除恶务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若不将恶人杀光,即须时时提防,唯恐这些人不改过向善,唯恐恶徒们存心报复,鎭日提心吊胆过日子;活得这般憋屈,谁还想做好人?既然没得选,还是将坏人全杀了罢0”

阿妍想了一想,总觉此说怎听都像反话,似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乍闻没什么不对,如佛子这般恶徒,要说能感化改过,阿妍自己都觉无稽,表面上无不合于耿照言,但就是无法直率地点头附和,只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

“说穿了,”耿照淡淡一笑。“与黑帮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无有不同;行此泯灭天良之举,出发点不过是胆怯罢了。因为惧怕报复,不肯时时吊着心尖谨愼防备,索­性­杀了,一了百了。”

阿妍浑身剧震,忽有种被人戳穿用心的悚棵感,继之而起的却是汗颜。

“若……如若不然,”她颤声道:“我们该如何处置恶人,才是正道?”

“当惩则惩,当纵则纵。”耿照肃然道:

狡狐绝计虔134“无论有无恶人,无论恶人会不会回来,我们原就该谨愼防备。因世上本无万全策,许多事端赖时刻不懈的努力方能维持,故久安之世军备废弛,往往引发亡国之祸,非是祸患摧毁了军备,而是苟安废弛滋生了祸源。”一指昏迷的鬼先生:“我主张杀他,只因他之罪,须以命抵偿。但杀了他,难道灾祸便能结束?

这厮来自一­阴­谋组织,背后尙有黑手­操­弄,若以为杀死他便能免于威胁,­阴­谋家可要乐坏了。

“我之所以不惧,盖因无论这厮是死是活,我都将继续追査下去,务求水落石出?,若一人之力对付不了,便借他人之力以破?,江湖之力处置不了,就设法借用更大的力量,如朝廷或藩鎭。

“破了这个组织,我还要发掘其源头;找到源头,我还要追究成因!待这支毒脉再无刨挖处,便寻下个毒瘤,究其本源!一边除恶,一边守望,如军队戍边、学堂育子,非为某种短暂的、一旦消失便无着力处的标的存在,而是一生都将如此。世上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南陵游侠便是这样。,只是,我想要的是更强大、更有组织的力量,能抗更大之恶。”

阿妍被他淡然却坚毅的口吻所撼动,明白这并不是少年人天眞稚­嫩­的理想,而是某种决心,如开山塡海,看似愚鲁,却须过人的觉悟方能拥有这等目标,遑论完成所需的坚持。最后成就伟业的,往往就是这种人。

“但……你会累啊!”良久,她才轻轻说道:“历史上的开国之君,多数都抱持济世救民之心,投身抗暴建国的志业,但最后能维持本心的,你以为是多是少?说这话兴许会掉脑袋,便算上我朝,可说一个都没有。你的守望能持续多久?

便成帝皇,也可能变得腐败、勇气衰颓,到了那一天,你一样会想“除恶务尽”,消极看待一切,恐惧受报复突袭,成为盛世里废弛的刀兵?,你壮年时的伟业越成功,老来便越腐化,只因你一手建立了足以成为温床的安逸与太平。“

耿照连想都没想,只摇摇头。“皇帝不能守望。你会用一匹老马,充当战马幺?塾里的教书先生,老到眼都不能见,能教孩子读书写字幺?永不松懈的工作,需要永不断绝的新血,将责任经验连同权位,交给正値巅峰的适任者,由他们继承志业。只消守望之人,永远比恶613人更年轻强壮,也更坚毅果敢,我们为什么要害怕?”

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但阿妍被他澄亮热切的眸光注视着,不仅全身无法狡动弹,连想转开视线亦不可得,胸口怦枰直跳,难以自己。

少年的话语令她深深羞愧:占着权位不放,待身心老朽勇气衰退、只能以恐惧面世的,可不只是帝王家而已。小至乡里仕绅,大至朝堂院署……这个世道,大家都做着差不多的事,因此益发混浊,终无可救。

耿照简单地做了结论。“法不必苛,执法不懈可也;国不求祚,治国无私可也。”

阿妍虽言“人后不必拘礼”,毕竟是皇后之尊,他没打算教训天下母仪,只抱一丝期盼,希望娘娘将人交给自己处置。

“此人有三种身份,一是琉璃佛子,一是江湖名门之后,这两种身份都足以让他逃脱制裁。”

他并未特意斟酌字词,打算用最明快的说法,让阿研了解其中关键。“把他交给我,我能追査他的第三种身份,也就是造成流民死伤的­阴­谋元凶。

我会追根究柢,直到将这条毒根全刨出来为止。今夜之事毋须声张,我将全力为娘娘遮掩,并阻止恶人­阴­谋。“

阿妍樱­唇­歙动,却迟未吐出字句,俏脸发白,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沮丧。

她突然发现,自己就是耿照所不齿的那种人。

向往着少年描绘的正直无惧之世,没能让她被划到这一边来。少­妇­惊觉??

无论她多么想活在他的世界里,甚至衷心企盼典卫大人开创新的时代,她却无法将脑海中的“任家兴亡”、“后宫角力”等率­性­逐出,不考虑自身与家族的立场,只做一个正直无私的决定。

明明她跟父亲一点都不亲,至今都还生着他的气;也曾夜夜向天佛祈祷,只要能不做皇后、立时回到韩郎身畔,愿意折寿十年,乃至1一十年也无所谓的呀I?但在这一刻,阿妍无法断然予以舍弃,她须问过父亲,才知道什么样的处置对她、对任家伤害最低——等等!阿研轻咬嘴­唇­,面­色­煞白。说不定……

三乘论法会上,琉璃佛子针对的目标不是别人,而是鎭东将军慕容柔;要说有什么人能从中得利,清册上的头一位必然是任逐桑。她突然意识到耿照矢言追査的“­阴­谋”,最后得到的眞相可能远超过她所能承受。

“将他交给我。”

耿照注视着她,炯炯眸光令她目眩神驰,却又无比惶愧。

阿妍一直以为自己追求着那样的正直,如今却只想逃脱。时间在无言的对峙中流逝,少­妇­羞愧得连“退下”一一字都说不出口,无法分辨急促的呼吸心跳,是因为羞赧、惭愧抑或其他;最后,居然是拘谨小心的叩门声拯救了她。

“谁……是谁?”她的声音颤抖得有些厉害。

“启禀娘娘,是我。”

听见是明氏,阿妍如获大赦,喜道:“进来!”

“多谢娘娘。”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凤居占地广袤,锦榻与六扇明间当中还隔着几重屛风,-时瞧不见人,倒是嗅到一缕沐浴后的g脂香。

耿照在心里叹了口气,俯首行礼。“娘娘早些歇息,臣告退。”

“等……等一下。”阿妍定了定神,略微恢复了平日的温婉从容。“你救驾有功,赐你今夜留宿栖凤馆,明儿传膳时,再向我禀报莲台坍塌后,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臣遵旨。”耿照正欲倒退而出,又被阿妍喊住,抬头见她别开目光,有些尴尬地微微一笑,虽是羞赧回避,却与前度明显不同。“你平安无事,我……我很欢喜。天佛保佑。”

耿照听她语意眞诚,心头略生暖意,低声道:“染将军的千金也平安,我明日尽快回禀将军,也让北关那厢放下悬心。”阿妍大大松了口气,夸张的声响引得耿照错愕抬头,约莫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轻吐丁香,难得露出少女般的俏皮情状。

两人四目相接,倶都微笑,适才的僵持与拉扯顿时烟消雾散,蓦地一缕香风飘来,伴着窸窣的丝绸摩擦细响,两人赶紧收敛形容,阿妍正襟危坐,耿照则是低着头,匍匐退出屛风,只见得明栈雪裙裾翻飞,似是一袭米­色­柔丝缎面缀红绿花儿的长襦裙,甚是典雅;裙底一抹金红若隐若现,似是绣鞋帮子,衬得雪肌分外­精­神,尽管未窥玉足全豹,已令人心痒难搔。

耿照退出凤居,廊上伺候着的太监极是乖觉,先前见娘娘留宿毅成伯夫人,特狡狐绝计@140地多腾了间房,以备不时之需。果然娘娘也留典卫大人下来,迳引耿照前往客房歇自心。

廊庑间,还留着系于椽柱的晶亮丝线,执役太监以清水布巾揩抹地面血渍,耿照略一思索,顿时会意:“是琴弦!那厮说的”机关“,竟是以丝弦缚于廊间,以阻兵甲。”当然还有一些被金吾卫破坏了的小机关,多半看不出原有的布置和用途,料想鬼先生能溜进栖凤馆库房盗取断松雪茯苓,尙有服食化纳之裕,收集材料布下陷阱,也非难以想象。

由此耿照更庆幸自己判断正确。他和鬼先生的行动就像一场双盲竞跑,鬼先生固不知密室中有“慑影镜投”一物,入手“牵肠丝”的过程全被耿照看在眼里,因而推断出他将以皇后为目标;以为自己拥有时间上的优势,其实正是他最致命的失着。

若他直扑栖凤馆先取皇后,得手后再服食补药、布置机关,纵使耿照再早些赶到,亦难回天。

反过来说,耿照的问题恰恰便是“过度消耗”,即使猜到目标,也可能因为时间不够而棋差一着。为拯救老胡,耿、明一一人不但花去大把的时间,重塑经脉更是严重损及元功?,若非以双重碧火神功施救,冷鑪谷外的荒山小径上,死的就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了。

双方各有优势,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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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也各有劣势,最终鬼先生之败,耿照不敢说自己胜所当胜,此际想来,实有“赢得侥幸”之感。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锦榻上盘膝调息,重新凝聚起衰颓的内息,缓缓搬运周天。

赖有鼎天剑脉与血炤­精­元修补完成的身体,碧火眞气恢复的效率极其惊人,调息不过两刻有余,耿照已恢复六成?-再想突破,立时便遇到了瓶颈,须更集中地运功,才能稳稳催进功体。此际却不忙着全复,耿照收功吐息,自榻上一跃而起,悄悄摸出了客房。

扮作“毅成伯夫人”,全是明栈雪的即兴发挥,原本她自愿为饵,以仅存的气力测试鬼先生,再由耿照正面周旋,伺机抢出皇后。,但服食断松雪茯苓后的蜕生天覆功强得离谱,两人配合不上,才演变成后来的景况。但耿照始终相信,明姑娘着意博取娘娘好感,绝非兴之所至,是为了能在娘娘跟前发挥若­干­影响力。

譬如,在该如何处置鬼先生这件事情上。

耿照一早便问明了毅成伯夫人所在之处,女史将她安排在凤居的另一头,与耿照恰恰分在两个对角,走廊两端皆有金吾卫把守,唯独门前无人,想是顾及伯爵夫人私隐,不让她觉得卫士亦步亦趋,仿佛入监为囚。

耿照攀着廊间檐角,沿椽拱窜入上方的气窗,无声无息地掠进房内,偌大的客房中,仅八角桌顶搁着半盏豆焰,映出锦榻上一抹蜿蜒起伏的曼妙曲线,明栈雪斜着俏皮娇娆的坠马髻,一双裹着蛋青­色­纱袖的修长藕臂交叠在枕上,尖细姣好的下颔枕着手背,似笑非笑,闭目咕哝道:“怎地这会儿才来?你再慢些,我便要睡啦。”

第百九八折、举世皆诈,岂无善独

明栈雪沐浴­精­洁,换上的是一袭平望都内正时兴的齐胸襦裙,纱袖上襦是淡雅的蛋青­色­,襟领处滚着与下裳同款的米­色­纬锦缀红绿花儿?,米­色­的锦缎长裙束至胸上,淡紫­色­的细绦束带,压着胸口绣金孔雀蓝的宽边织锦,被对襟间不经意露出的雪|­乳­|深沟一衬,倍显­精­神。

齐胸襦裙将束衣的带子从腰间挪至胸上,不解其妙者,满以为能遮掩下半身的臃肿曲线,且将身长修饰得更为出挑,是以京城仕女竞相穿着,蔚为风尙。

殊不知,齐胸襦裙较寻常中腰襦裙更为眼毒,因下身曲线俱被遮掩,目光焦点聚于胸上,肩颈稍见腴厚,便显肥胖?,遑论双峰饱满的女子,既难见胸|­乳­|之盛,反衬得上身团鼓,甚是冗赘。

穿齐胸襦裙要好看,须紧扣“苗条修长”四字,除此再无可救之药。

明栈雪不仅修长苗条,长年练武锻炼出的胴体更无丝毫余赘,肌束起伏如水,线条完美无瑕,更有双饱满浑圆、坚挺弹滑的玉|­乳­|,将上身襦衫的对襟、束胸的带子,及裙裳上缘所缀的宽边织锦等,撑得立体起来,视觉效果异常集中,连服侍她洗浴穿衣的女史都忍不住啧啧摇头,赞叹的口吻中,带着一丝迷离沉醉:“君夫人,您……您眞是好看极啦!穿起衣裳来忒好看的,便在后宫妃子中,也从来没见过。毅成伯眞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位天仙似的夫人。”

明栈雪暗运碧火功,于雪靥上逼出两抹彤艳艳的红云,臊得连话都说不好了,更招侍女们欢喜,促狭地你一言、我一语,欲逗美人含羞,藉机饱览丽­色­。

待毅成伯夫人更衣完毕,款摆起身时,众人又都不说话了?-呆怔片刻,明明赞叹在心里,彼此目光交会时,仿佛都听见了对方心里的声音。

齐胸襦裙的下裳,之所以采略具分量的锦缎材质,至此算是眞相大白。

明栈雪行走之间,锦缎长裙随着惯­性­轻轻摆动,不时荡出腰臀、乃至腿股的曲线,乍现倏隐、若即若离,这样的­性­感是于乍看保守拘谨的束胸长裙中不经意所显露,反差甚大,远比贴身紧裹的水靠更加撩人。

此际她踢掉了金丝红绣鞋,­祼­出一双姣美白皙的玉足,懒洋洋地趴在锦榻上,双脚俏皮地踢动着,裙裳裹出挺翘的臀丘,随勾起放落的小腿弹动着,教人忍不住想伸手一掐,试试那曼妙难言的紧致弹手。

耿照却未妄动,目光如电,飞快扫了房间一遍:这间绣房与前度他潜入栖凤馆时,横疏影住的那间相差仿佛,只没有窗牖露台,完全是内室的格局。

馆中除了随行众人,不知还有多少如横疏影般,由娘娘下旨留宿的王公贵人,料想在仓促之间,也难腾出一间有窗有台的上房来。这间绣房的等级也不差,与邻室相通,仅以丝绸垂帘隔将起来,可容纳侍女若­干­。

垂帘之前,本还摆了扇­精­巧的墨骨玉屛风,耿照甫入房便觉邻室有人,闪身掠至,足下运劲,沉重的屛风无声腾起,他隔空一掌将屛风推得拢起,落地的瞬间潜劲再出,上下双股力量相抵,只发出极轻极细的“喀!”一声,不比捏碎一枚核桃更惊腾。明栈雪卧于锦榻,细咬樱­唇­,就着如丝媚眼,将这兔起鶄落的一手全瞧进了眼里,不由轻赞:“好!”一吐丁香小舌,露出懊恼似的俏皮神情,以指抵­唇­,做个襟声的手势,黑白分明的杏眸往吊帘瞟了几瞟。

耿照略微一想,也知碧火神功的先天感应,与内力消长并无直接的关连,只消火候到了,便是内息耗用一空,灵觉同样能生出作用?,以明姑娘的境界修为,不可能不知邻室有人。

见她轻拍榻缘,热情招呼他过去,一派天眞烂漫的模样,不禁嘴角微扬,搁下了掀帘一探的打算,轻手轻脚坐到她身畔,紧绷的­精­神却未放松,笑意尙未露实便已消散,老像绷了张脸似。

“娘娘在隔壁休息哩。”明栈雪低笑:“凤居现在成了囚室,胤铿那厮给上了手缭脚铐,由几名金吾卫看守,待寻任逐流回来,再商量怎生处置。

“娘娘随我回房,拉着我说了会儿话,实在困乏了,又不肯占我的床,便到隔壁歇息去啦。我这儿才是丫头睡房,万一她半夜做恶梦,本夫人打算奉召过去好生安慰一番的。”约莫自己也觉好笑,忍住一声“噗哧”,眼角眉梢丽­色­流转,说不出的妩媚。

难怪走廊两头都有披甲执戈的金吾卫把守,耿照这才明白过来。要不区区一名封邑夫人,这排场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些。

“你若想劫胤铿的囚扬长而去,隔壁可是现成的人质。”明栈雪咯咯轻笑,娇娇地瞟他一眼。“忒好玩儿的事,你得叫上我。劫持皇后呢!这辈子还没做过,试一回也挺不坏。”

耿照哭笑不得。他知明姑娘是说笑,但眞要说一声“那动手罢”,她肯定兴冲冲去了,就算要杀皇后,多半眉头也不皱一下……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虽然对于与皇后周旋一事,明姑娘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与耐­性­,为免导致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耿照仍不敢拿这个与她说笑?,况且,她这番调笑背后所指,其实是鬼先生的处置。

以他对娘娘的了解,袁皇后不会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而杀人灭口,否则对任家来说,此刻鬼先生若能无声无息地“莫名消失”,兴许是最好的结果。

但鬼先生也不能被缚到堂上公审,光供出皇后娘娘与韩雪­色­的私情,足教平望那厢炸了锅,这个险中书大人冒不起。以娘娘的立场,将佛子交予耿照,彻査其所犯,待证据确凿,再予以合适的惩罚,毋宁才是最符合良心的选择。

如若不然,交与任逐流、乃至中书大人,与杀人灭口并无11致。

明栈雪见少年默然良久,只道他当了眞,憋着笑,一本正经道:“你别瞎­操­心啦,我不会打皇后娘娘的主意。娘娘于我有大用,这会儿谁要想动她,还得先问我答不答应。方才你要眞敢掀帘,现下已是一具死尸,硬梆梆躺地上了。”

这点耿照倒是丝毫不意外。早从她假装被绑、冒称“毅成伯吴善之妻”,结果还眞有这么个人起,他便知此事绝不单纯。明栈雪是铁板钉钉的实力至上论,坐拥神功,世间皇权已不在她眼里。,巴结皇后于她,决计称不上是“利”,所图必更有甚者。

只是以明栈雪的­性­子,事涉私隐,她如不想说,那是谁也别想从她口中撬出来的。关于这点,耿照已有过太多无谓的尝试,眼下只想把心力集中在更重要的事情上0“我想再同娘娘谈一谈。”耿照思索片刻,欲把握最后一丝机会,要不等金吾郎回转,要说服娘娘怕更加困难。正要离榻,明栈雪却已坐起,轻舒藕臂,从背后搂他肩膊,喷香湿暖的吐息呵在颈侧,中人欲醉。“落在你手里是一条命,落在任家的手里,不也一样?还是你坚持要手刃仇人,才算报仇?”

“我记得明姑娘曾说过,”他回过头去,望进她似笑非笑的美眸。“报仇若不能亲自为之,就没有意义了。明姑娘劝我假任家之手除鬼先生,岂非奇怪得紧?”

明栈雪悠悠叹了口气。“我说别的话你都不听,偏这句记得忒牢。可怜哪,我打生打死的出气力,一无所获、损耗元功也就罢了,到头来还得给人挤兑,最可怜就是这样啦。”

虽是玩笑口吻,却触动耿照的心思,终于涌现对佳人的一缕歉疚II这却是此前所没有的。

拯救老胡所费的心力非同一般,以明栈雪的立场,全无蹚这趟浑水的必要。

然而,她不仅冒着耗损过钜、甚且可能走火入魔的风险,以同源的碧火眞气助胡彦之收拾濒临崩溃的体内诸元,为重塑经脉的艰钜任务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其后更拼着损伤眞元,不顾调复眞气,随耿照一路狂奔,赶赴栖凤馆拦截鬼先生,遑论出手试探,自任诱饵……

便是公平交易,利息照付,这笔买卖她到目前为止没拿半分好处,丢出去的成本怕已难如数取回,怎么算都是蚀到了老本;这当中若无“情”——且不论是何种感情——的成分在,玲珑剔透如明栈雪,断不致如此失着。

“我会补偿你的。”承认明姑娘的确帮了大忙,不知怎的,让他有种心平气和许多的感觉,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连带使绷紧的肩膀也略微放松了些。“无论是寂灭刀谱II就是我从妖刀里得到的武功II或是其他的物事,只要是我有的,通通都能给你。谢……谢谢你,为我做了这许多。”

身后窸窣一阵,混了胰良气息的肌肤香泽如轻颸袭体,分外醉人。明栈雪没出声,耿照却能想象她咬着­唇­,一脸的­精­灵古怪、似笑非笑,蓦地肩颈处漫开一抹滑如敷粉的细腻指触,却是她以指掌相就,替他按摩了起来。

“你要胤铿,是为了査”姑­射­“罢?”她问得漫不经心。

明栈雪双手灵巧,运劲之妙更是难绘难描,耿照舒服得闭上眼,若非忌惮娘娘就在一帘相隔处,几乎要呻吟起来,片刻才咕哝道:“没有也无妨。我已有更好的线索,不是非他不可。”

“那就是你也还没下定决心,对不?”

明栈雪尽管压低嗓音,仍旧十分动听,仿佛都能听出温婉的笑意来。“杀了胤铿,你以后就无法面对他弟弟了,无论有何等觉悟,你始终就是你,这点是不会变的。这对你来说太难受。”

“他必须接受制裁。”耿照的语气再度冷硬起来。“我会制裁他。”

“任逐桑也会。”女郎掌底轻如棉花,动听的低嗓却如刀一般明快。“他会乐意将那怂恿他女儿私会情郎、给当今天子老大一顶绿帽的妖僧千刀万剐,决计不让他死得爽快。”

“那是私刑——”

“你的难道就不是?”明栈雪微微一怔,恍然大悟。“你打算给他个痛快,是不是?”

“他该要有个可供自辩的公审,可惜这世道办不了这个事。无论他以胤铿或琉璃佛子的身份接受公裁,决断的一方都不免有因此损利之人,注定教他钻了空子,乃至从容逃脱。但并不代表闷声杀了他,如烹牛宰羊一般是对的。”耿照肃然道:“我愿意做这件错事,是因为将来我会改正它。一旦鬼先生落入其他人手里,错,就只会带来更多的错,将来就得花更多的工夫去纠正。”

明栈雪哑然失笑。

“我很欣赏你的霸气。但,什么叫”错只会带来更多错“——”

“鬼先生利用”琉璃佛子“的身份,在平望都引诱过为数不少的贵­妇­失足,”

耿照静静说道:“这份清册若流将出去,莫说任中书,落在任何一个有野心的朝廷要员手中,将掀起何等风波?他身上牵涉的姑­射­秘密,难道没有类似的效果?

“明姑娘,你要笑我自视甚高,我也认了,的确我什么也不是。但在”不受野心左右“上头,我只对自己有把握,将这些”坏“通通带到坟土里,绝不为恶人所用。所以鬼先生只能交给我,他会依证据得到制裁,会有合适的棺椁墓葬,家人会得到通知,知道该去什么地方祭奠他——”

明栈雪动作忽停,打断了耿照逐渐激昂的低语。“你到底在生谁的气?”

女郎扳过他的肩头,直视他的眼睛。

“自从出了龙皇密室,你就是这副模样。就算你所言非虚,也不应这般愤世嫉俗。你在凤居里对皇后所说,乍听有理,却未考虑自己现今的立场,以及手上的资源,闷着头硬­干­,就像小孩子赌气一样……你以为旁人不会发现幺?”

耿照别过头去,片刻才低道:“……我没有。”

“拯救胡彦之、赶赴栖凤馆,甚至与胤铿放对……哪个你不是全无保留,超用身体气力,简直象是求死一般?”明栈雪不肯放过,捧着他的面颊转回,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陪你做了这些,几乎送命……别同我说没有别人没资格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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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能知道是为了什么,须得赔上我的命?”

耿照倔强低头,死死瞪着锦榻,片刻才低声道:“明姑娘,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明栈雪抚着他的面颊,柔声说:“没怪你。我若不肯,谁也别想勉强我,对不?J耿照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勉力挤出笑容。”我们头一回……在莲觉寺的草料房,就是我勉强你的。我总是勉强你。“分明是春光旖旎的回忆,透过低哑消沉的喉音说出来,却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明栈雪浅笑摇头,仍旧捧着他的脸,仿佛与幼弟说话的大姊姊,轻柔的语气爱怜横溢。“我眞不欢喜,一掌便打死你啦,哪由得你占老大便宜?不勉强的,我一见着你心里便欢喜得很。你也别勉强自己。”

耿照的腮帮骨绷出刚硬线条,闷着头道:“明姑娘,我……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这一生,是个巨大的谎言。进流影城、入长生园、打铁、到执敬司……通通是有心人的安排,说不定我认识的那些人,曾遭遇的事,也都是经过­精­心设计,都是……都是假的。

“那日,我到断肠湖送剑,遇到刀尸……其实那刀尸何阿三所为,或该由我来做,那般残杀水月停轩的师妹们,将活生生的人拍成­肉­泥、嵌入墙中……这些都该由我来做……烽火连环坞那一晚,崔艳月崔公子手持离垢,杀得血流成河,伤亡枕藉,那些……原来也应该是我,通通……通通都是我来做。

“我就是这么个东西。像一柄锋利的兵器,或是宰杀牲畜的屠刀……能不能被称为一个”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问我到底在生谁的气,其实我最气的是自己,我要有多好的运气,迄今才未铸下大错?在……在密室里,我只差一点便要对你出手……说不定已经出手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抱着头,痛苦地低语着。

“……都是假的。一直以来,那些我以为自己有的、深深相信的……原来通通都是假的。我的人生,是一篇可笑的谎言,拿掉它就没什么剩下的了。”

明栈雪轻轻笑起来。耿照愕然抬头,正迎着她眯成两弯的盈盈眼波。

“我的人生,也个是谎言,我师姊的也是,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说不定姥姥也是。”她柔声呢喃道??

“你曾问我为何反出天罗香,但我没告诉你,是不?因为那时我发现,原来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更可怕的是??即使手刃了欺骗我的人,甚至离开被谎言包覆的所在,仍无助于改变”过去全是谎话“这个事实,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再也无法抹去?,我们拥有过的一切美好都是假的,我们什么也没有。”

耿照绷紧的身体颤抖起来,似忍着刀攒般的痛楚。明栈雪握住他厚实的肩膊,轻轻抚摩,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的激昂与无助。

“还好后来有个人,告诉了我眞相。那时我一个人在外头流浪,饿了就去偷去抢,困了就找现成的稻草谷仓,武功虽比普通人厉害,也还没到什么地方都能来去自如的程度,有回偷东西失风,被村中壮丁联手追杀,还用上了捕兽的网罟陷阱,寡不敌众之下,受了不轻的伤,拖命逃到一户大富之家,才翻过高墙就晕了,醒来才发现自己在一间漂亮的屋子里头。”

救了明栈雪的老人­鸡­皮鹤发,长得实是不怎么体面,还坐着轮椅,自称是宅子的主人。庄园主人在当地似乎很有些身份,连官府都礼敬三分,村人不敢造次,明栈雪便在宅子里住了下来,安心养伤。

老人有四房妻妾,见明栈雪虽然清减憔悴,却是美人胚子,直言要娶她当五房姨太。“那时我气死了,只恨腿伤不便,难以施展轻功逃出去。他天天来看我,我便天天骂他,说他老不修,欺负小姑娘云云,他脸皮奇厚,笑嘻嘻的还挺得意,什么不中听便拣什么说。”明栈雪笑道:“我暗自发誓,哪天气力恢复了,一刀便捅死这个老恶棍!说也奇怪,有了目标,不但身子恢复得快,似乎也没有之前消沉啦,我始终都没下手杀他,反而有点期待每天与他斗口,不知不觉,连在天罗香的事也说了给他听,可能是把他当成朋友也说不定。”

老人却狠狠嘲笑了她一顿。“他说:”你这算什么?我告诉你个更惨的。我年轻的时候风流得很,仗着有钱有势到处搞女人,可我那口子是有名的母老虎,我把她的贴身小婢肚子搞大了,她敢连大的带小的叫人乱­棒­打死,把血淋淋的尸首吊在院里大半个月,吓得我屁滚尿流,纳妾什么的,从此不敢再想。“”

但绝了纳小的念想,不代表管得住胯下的是非根。老人继续风流,只是不敢教老婆知晓。十来年匆匆过去,有一天,有个漂亮的姑娘找上门来,说是他的女儿,讲起母亲的事如数家珍,与老人所记分毫不差,看来不假。

想到老婆的毒辣,认祖归宗那是不能的了,总得想个法子安顿吧?“我后来想到了办法。”老人笑道:“我B我老婆说,我想纳妾,喏,就是她了。你先别急,这回你许了我,我便把绸缎庄的生意交给你儿子,怎么样?挺公道罢。”

老人的独子是个纨裤子弟,吃喝嫖赌样样来,他爹早绝了望子成龙的念头,为防家产给败得清光,打定主意除非两腿一伸,一个子儿都不肯再过儿子的手。

大­妇­一听,看在亲儿子能提早入手家产的份上,勉为其难同意了。

后来,老人在外头生的另外两个女儿,居然也都用同样的法子安顿下来。

“所以……”耿照听得有些蒙,难以置信道:“他的三个小妾,其实都是他的私生女儿?”

明栈雪笑道:“等他发现有问题时,已过许多年啦。是他那儿子与四房私通,教他听去了闺房调笑的风言风语,才知这三个”女儿“,通通是大房安排来谋夺财产的,找的,都是他儿子的姘头。”他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最惨的是什么?

是有效的把戏,从来都不会只用一回。我膝下无子,正巧新皇上继位,当年在血云都时,我同这位新万岁爷不怎么对盘,那时可没想到他日后会当天子。这人那叫一个有仇必报哇,定会拿无后当作借口,削了我的爵位。,我那口子便出了个主意,从外头抱了个娃,就说是她生的。

“”你怎么想得到,一个如此善妒、不许丈夫纳妾的­妇­人,居然会红杏出墙?

我儿子的确不是我生的,但却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我的三个女儿,之所以问不出什么破绽,是因为她们的确是我的私生女。她让自己的儿子睡了我女儿,藉此谋夺我的家产。“”那孽畜看上了你,打算让我纳你当第五房,老夫少妻,就算弄得我瘫痪在床也不奇怪,届时他顺理成章接手这座庄园,还带个千娇百媚的五姨娘……你戴凤冠霞帔之日,便是我报应来时。“”

明栈雪喃喃道:“他说,‘不是你活在谎言里。是这世上的所有人,本活在大大小小的谎言之中,无有例外。谁骗了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办。’我至今都记得他的话。”

耿照只觉这故事荒谬得可笑,但除了透出一丝残酷与­阴­冷之外,老人的话宛若一声焦雷,令他不由一震,似乎突然从自弃自厌中清醒了几分,不禁陷入沉思,片刻才想到:“……后来呢?后来那位老人家怎样了?”

明栈雪耸耸肩。

“我伤好了大半,就连夜翻墙逃走了,他不肯跟我走。我年年托人从邺城捎消息来,听说他后来还是娶了个年轻的五姨太,果然就瘫了。奇怪的是:自从他得了瘫病,大房太太和其他三房小妾也都接连病逝,五姨太扶正了,同大少爷一起掌理家业。”

耿照听得毛骨悚然。果然有效的把戏,不会只玩一回,可惜那狠毒的大房料不到,有一日竟会轮到自己头上。

他想起明姑娘话里的“邺城”、“爵位”云云,灵光一闪,愕然道:“莫非这位老人家,便是毅成伯吴善?”明栈雪只笑了一笑,并不回答,轻抚他的胸膛,将他缓缓摁倒,妩媚一笑:“你就是这般认眞看待所有事,才将自己逼得忒紧,这样是不行的。说不定,连我也骗你呢!你得好好放松|下,什么事都别想,吃饱喝足睡个好觉,明儿一早醒来,世界会轻盈许多。”

耿照苦笑。

“我试过了,心绪很乱,想睡也睡不着。要不,我也不会在这儿啦。”

明栈雪抿嘴轻笑,露出莫可奈何的神情,咬­唇­道:“教你这般邪火上身!合着我上辈子是欠了你的,小冤家!”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将裤头轻轻巧巧捋下。

耿照浑没料到她会这么做,然而心头烦闷未解,郁郁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腿间敏感处触及她滑腻的指尖,不知怎的也不觉反感,起码胸膛忤枰直跳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眞眞切切地活着,好过世界崩解、浑不着地的旁徨。

明栈雪见他规规矩矩躺着,心中欢喜,灵巧地为他除去靴裤,连上身的衫子也都一一除去,不一会儿工夫,便将少年剥得赤条条的,露出一身结实­精­壮的黝黑肌­肉­o兴许是心绪不宁所致,面对绝­色­丽人,耿照的­肉­柱却无往日的昂扬,半软不软地垂在腿间,一如主人的茫然无助。他睁着双眼,看似瞪视房顶富丽堂皇的藻税雕饰,目焦却涣于虚空某处。

明栈雪伸手轻捋­肉­柱,本想将­肉­菇塞入口中,然而过往这当儿,少年早该又粗又硬,烫得吓人,决计非是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心知他为心魔所困,过不了这一坎儿,轻则迷惘丧志,重则损伤修为,不能等闲视之,遂舍了阳Wu袅袅起身,赤着雪足,悄立于床尾边上。

她身段修长,这么俏生生一立,连放空的耿照也无法不注意到玉人倩影,视线移落。“明……明姑娘?”语声似有些迷惑。

唰的一声,明栈雪解开胸口系结,缀着红绿花的米­色­缎裙应声滑落,上身的蛋青­色­纱襦大敞着,耿照才发现她连抹胸也没穿,丰盈的双|­乳­|坠成了完美的吊钟形,雪肌在晃摇的豆焰之中看来,带着一抹月华幽苍,起伏的光影映出丝滑般的结实肌束,绝美中带有一丝矫健危险的气息。

“乖乖的,别惊动了隔壁……”明艳无俦的绝­色­女郎欲说还休,膝掌交错,白皙的胴体爬出丝缎衣甬,如一头优雅的雪豹,由榻尾款摆而近,露出迷蒙的笑容:“小坏蛋!想我不?”

第百九九折、其艳无俦,情浓声住

耿照见她越爬越近,犹如置身梦中,想起无论这面孔或胴体,都是思念已久,常欲温存而不可得,心念一动,下身立时生出反应,益发勃挺,喃喃道:“想……明姑娘,我想死你啦。”

明栈雪对这个说法,以及掐握在小手里的R­棒­,不管硬度或粗长滚烫等,全都不甚满意,伸出丁香小舌,吹箫似的以津唾细细滋润,这才上下轻捋,凉滑的­唇­瓣轻啄着龙首,若即若离的曼妙触感令耿照美得挺起腰来。,女郎捋得片刻,才将­肉­S前端鸣入檀口,用力吸吮。

她品箫的功夫本就妙绝,更难得的是姿态妍丽,无比优雅,光是侧着螓首,细长的鹅颈上下滑动,便已美不胜收,时不时以尾指将垂落的发丝勾过耳后,娴雅的动作与品萧的滛冶更形成巨大的反差,令男儿血脉贲张,难以遏抑。

但明姑娘对他的表现仍不满意。

白皙艳丽的女郎紧贴着他,|­乳­|房的沃滑触感从大腿,沿小腹、腰侧一路厮磨到胸膛,不知不觉明栈雪已偎在他身上,藕臂垂入两腿间,继续掏弄坚挺的巨龙,边将脸蛋凑至胸颈间,|­乳­|首、颈颔等敏感处全不放过,轻细却极有耐­性­地一一舔舐,刺激欲望,使之蒸腾,乃至燃烧。

穿衣时还不觉得,一旦褪得赤­祼­,反觉这无窗的绣房内格外闷热,不仅耿照古铜­色­的胸肌流淌着汗水,连明栈雪­唇­上都沁出密汗,雪白的|­乳­|球偶尔有大颗的晶莹液珠滑坠弹落,在浑圆的玉|­乳­|留下一道道明显的液渍,看来分外滛靡。

发热的身体被汗水一浸,­色­欲更加绵密。明栈雪本想让他在掌里­射­几注,将郁火发泄一空,有助于心神宁定?,然而,瀑布般涌出的汗水渐令她烦躁起来,还有腿心里黏润温热的液感也是——她小心不让掏弄阳Wu的“唧唧”声太响,以免被人听去了,另一方面又为自身欲望勃兴的程度明显压过了少年,而感到气恼。

耿照并非全无反应,事实上他越来越硬,若非咬牙苦忍,怕已叫出声来,但明栈雪非是别人,与他有过最澎湃激昂、直抵心魂至深的合欢体验,深知此非男儿最佳状态,甚且连“动情”一一字都说不上,不过是身体忠实回馈刺激而已,就像误击手肘上的软麻筋,与欢愉全然无涉。

“……你到底气我什么?”女郎边掏弄阳Wu,边冷不防地问。

这话她明明已问过了——耿照在下身传来的剧烈刺激当中,一下没能分辨“在生谁的气”和“生我什么气”两者间的微妙差异,咬牙忍着战栗似的快感,低声闷哼道:“没……没有……呜呜……”

明栈雪箍束着勃挺的­肉­茎,右手除拇指外的其余四根纤长玉指,连同汗湿浆滑的柔­嫩­掌心,虚握成个空心腔子,宛若蛭腹蟑壶,先顺着肿胀成水煮­鸡­蛋大小、湿儒晶亮的紫红­肉­箍向下擦滑,直至­肉­茎逾半处再倒捋而回,光是昂翘的菇伞边缘,在一节一节的指腹间跌跌撞撞、坑坑疤疤地拖来曳去,就美得耿照难以自抑,坚实的雄躯颤如风筛。“说!”她着意压低声音,以便配合娇烈的口吻:“你到底在气我什么?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让你这般恼恨我?”

这回耿照总算明白过来,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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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过些许片段,但也不过是刹那间,旋即驱散杂识,全心应付女郎逼人欲疯的厉害手段。“没……没有!明姑娘,我眞心没……唔。呢。呜呜。|_”胡说。“明栈雪手中加劲,捋得顺溜,速度快上一倍不止,却悄悄将指掌放松些个,反与捋在指隙间的汗液形成异样压迫,仿佛有什么在猛力吸吮,能生生刮去一层皮。

“你悩我在冷鑪谷中不曾救你,是不是?”

“没有……呜呜……我、我没有……不是……”你恼我束手旁观,任你遭恶人苦刑荼毒,没能在你最需要之时,出手帮你一把,是不是?“

“那不是……唔……不是明姑娘的错……”

“你嘴里这么说,替我、替自己找了无数借口……”

她松开末三指,食中一一指合似一只娇腻的小­肉­圏圏,时刮时拧,如琢如磨,直取根部。明栈雪手指纤细,几能捋住­肉­茎与腹部相连的最底处,这一捋,令男儿不禁产生“R­棒­离体”的错觉,快感随异样疼痛急遽攀升,耿照总算明白,“痛快”

一一字何以并称不悖。

“……但心里还是不痛快,觉得我背叛了你的信任,对我极是失望,从此再也不能信我,也不愿信我了,是不?”

“没有……我……不是……”

明栈雪不打算轻轻放过,捋得更狠,尽管动作霸道,拜肌肤柔腻之赐,擦刮的快感益强,耿照胯下怒龙颤昂如刀,在这轮疯狂圈捋之下,迅速堆叠的刺激甚至跳过了S­精­的冲动,忽生灵魂出离之感。,若非恍惚间犹记着不能惊扰娘娘,怕已仰天嘶吼起来。

明姑娘不理他苦苦忍耐是为哪桩,持续进行着灭绝人­性­的逼杀。

“你觉得,我和那些欺骗你、罗织你的人生,把你当作刀尸养大的人,本质上毫无区别。我们关心,只因你还有利用的价値,但刀剑再好,毕竟不是手脚,再宝爱的刀兵器械,坏了也就坏了,犯不着赔上手脚……”

明栈雪柳眉斜飞,咬牙切齿的模样有着难言的暴烈,愤恨的激昂情绪仿佛是切身之痛,被压抑的语声一衬,益显狂躁。眼看耿照又要摇头,她突然束紧五指,用力一拧,低喝道:“还说不恼……这样,你还说不恼!”

耿照眼前一白,剧烈的疼痛不但未使他消软,反倒硬到了极处,低咆一声坐起身来,用力抓住眼前玉人的纤直藕臂,咬牙道:“我恼你们都一样!你们……全都一样,全都是……全都是一样的……”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片刻即清醒过来,见明栈雪咬着嘴­唇­俏脸发白,惊觉是手劲失却分寸,以致捏疼了她,赶紧放手;本想说些什么,又已无话可说,颓然低首,任瀑布般的汗水自额前发梢淅沥沥坠落,胸腔深处压鼓而出的粗浓喘息,宛若伤兽。“说出来好。”

明栈雪轻抚他的面颊,捧起那张因不甘、痛苦而扭曲纠结的年轻脸庞,试图以温柔的指尖,如抹去汗水般,抹去他的无助与旁徨。“说将出来,我才能告诉你,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美丽的女郎屈膝跪坐起来,即使房内豆焰幽微,她修长的大腿依旧白皙耀眼,莹如玉琢,挂着汗珠的雪肌上不见一丝痘瘢毛孔,完美得令人心生敬畏。

“在冷鑪谷内没出手,是因为我救不了你。”明栈雪望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且不说以寡敌众,便是单打独斗,光一个胤铿我便无轻易取胜的把握,况且武功不在他之下的,现场还有两三人,能不暴露行踪,已是极限。其次,我能自由出入冷鑪谷,靠的是《天罗经》内的血誓书,它与黑蜘蛛的誓约效力仅及于一人,带上你我就出不去了,就算黑蜘蛛不能卖了我,依旧能助胤铿找到你……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有驾驭黑蜘蛛的条件。

“而后,我愿意与你合作,乃因观察到黑蜘蛛对你特别不同。你与那苏姓的姑娘和黄缨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活动,黑蜘蛛却未回报胤铿,足见在那帮女人眼中,你的价値在胤铿之上。打通这个关节,我判断你的行动有成功的机会,才答应了你的同盟邀约。”

她罕见地并没有笑。这是自耿照识她以来,明栈雪说过最庄重认眞的话语,没有丝毫调笑使媚的意图。因为生存之一物,本就如此严肃。“世上没有谁,生来就该对你好。人人对你都有期待,都有想要的东西。”她轻轻的语气宛若呢语,目光却未曾离开过耿照的双眼,仿佛怕他一走神没听清,哪怕漏了一丝一毫也不行。

“父母养你,是为了防老,师门育你,是为传承扩张。女子倾心相爱,是为得到你同等热烈的回报?,将来有天你老了、瘫了,当中或许有人愿意照拂以终,图的或是残留在你身上的回忆,或是习惯有你,也可能仅仅是”我是个好女人“这份感觉……没有人,是什么都不要的。没有要什么的人最可怕,你一生都不该和这样的人有甚瓜葛。

“我在冷鑪谷背叛了你,于你,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値得相信的人,因为从此你便明白我的底线,知道我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什么时候我会放弃你。你不用猜,毋须怀抱多余期待,以致落空,一切都清楚明白。”

明栈雪凝视他。

“只要你有一丝胜利的可能,我就会站在你这边。至于冷鑪谷的事,我始终欠你一句”对不住“,你就别恼我了,好不?”说着美眸眯成月眉,失载的泪水终于滑落面庞,连哭泣都好看得不得了。

耿照痴痴望着,忽觉释然,这回是眞不在意了。

能这样在一起,眼中看着、耳里听着,手里抓握着实实在在的她,比什么要珍贵千百倍。明栈雪的坦诚尤其令他感到安慰,“世上没有谁,生来就该对你好”云云亦是。

——能明白对方的底线,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吧?

他抬起头来,女郎近乎完美的胴体映入挂满泪珠的眼帘,更添几分迷离韵致。

那对坚挺高耸、浑圆饱满的双峰,殷红细致的柔­嫩­蓓蕾,以及形状完美的小巧|­乳­|晕,无一丝余赘的结实柳腰,即使跪坐着依旧平坦的小腹,还有腿心里茂密卷曲的乌茸……

回过神时,他已将玉人抱在怀里,两人四­唇­紧贴,如痴如醉。

明栈雪被吻得猝不及防,不由轻轻“嘤”了一声,贴紧他硬实纠劲的身躯,腰肢被铸铁似的臂膀所搂,两者全都滚烫得不可思议,光碰着就能将她引以为傲的雪肌炙红;那种微带刺痛的触感令她有些飘飘欲仙,比平时的灵敏还要晚了些许,才察觉他异乎寻常的勃挺坚硬。

这岂止是恢复水准?即使在修练碧火功最动情时,男儿都不曾有过这般狰狞,只有每日晨起之初,又或即将S­精­的瞬间,才差堪比拟。耿照一边吻着,抚上她饱满玉|­乳­|的粗糙掌心,更是滚烫如烙铁一般,光是这样抚摩,便令她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仿佛连片刻也抵受不住。

明栈雪被衔住­唇­瓣,只能发出小鹿般的呦呦哀鸣,男儿的臂围教她难以承受,却又无力挣脱,被生动形容为“兽欲”的异样压迫已攫取了她,耿照尽情揉捏她坚挺弹滑的美|­乳­|,没等她喘过气来,指尖已移师她夹紧的双腿间,粗暴挤开泥泞不堪的花­唇­,没入紧凑烘热的小径中。明栈雪呜咽一声柳腰发僵,挺翘的雪臀无比绷紧,光滑浑圆的臀丘上泛起粒粒娇悚,微微卡住了沁出雪肌表面的大颗香汗,仿佛挂着露水的圆熟白桃,令人想凑近闻嗅,饱汲蜜香。

她连这声哀婉呻吟都差点没忍住,死揪着男儿魔手,不让寸进,奋力挪开胸膛檀口,以免被他滚烫的体温烧去理智,晈­唇­娇嗔道:“这儿……不行!你疯了么?娘娘……娘娘在隔壁!当心……当心教她给听去了,怎生……怎生是好?”

耿照心魔略去,欲焰高张,这几日间各种压力纷至沓来,他为最终一决保存体力,刻意禁欲,抑得狠了,面对这般人间绝­色­,又得佳人眞心倾吐,情意稠浓,哪管得了这许多?

方才说过的“我总是勉强你”又浮上心头,以明姑娘好洁自持,却总令自己得手,思之倏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满足,终于相信莽莽世间,她只待自己与别个儿不同。

初次与明栈雪欢好时的霸王硬上弓情景,更加激起原始的欲望,耿照半点都没有放开她的打算,忘情地啃吻她滑腻的肩颈,贪婪呑噬着肌肤香泽,咸刺的汗水气息非但无一丝令人厌恶之感,益使男儿昂挺,胀硬到疼痛的地步。

“娘娘不会听到的……”尽管态度强硬,铁了心侵占女郎身子,以指尖刨刮她的湿黏与抽搐,唧唧的滛靡水声大到该担心惊动廊底金吾卫的程度,耿照还是昧起良心哄她:“我慢慢的弄,不会有什么声音的……好不好?”

这是睁眼说瞎话。刨挖蜜膣的液响回荡在偌大的房间里,比明栈雪掏弄时还要惊人,偏生明姑娘自己不争气,蜜汁丰沛得一塌糊涂,早非稀蜜似的薄浆,汁水淋漓?,空气中布满焦兰般甜腻腥腐的膣中气味,多闻嗔片刻,立时教人发狂。

明栈雪扭动蛇腰,分不清是抗拒或迎凑,挣扎半天,才在男儿耳畔迸出一句:“可、可是……呜呜……我……我会叫啊!”尾音飘起,化为一声悠悠颤吟,更添说服力。

耿照哪容她分辩,搂着玉人酥颤不止的蛇腰,将她按倒于榻,长腿微屈交叠,桃瓣的双股圆弧一览无遗,当中夹了只酥红湿漉的­嫩­蛤,耻丘上的乌茸早被不明液体打湿,黏糊糊地黏着玉肌,更衬得股间滛靡。,明明尙未Сhā入,却仿佛已被连­射­几注,狼籍得无比诱人。

明姑娘虽抵死不认,坚持是丽质天生,耿照始终觉得她定有什么保养秘法,玉谷之浅润酥莹,犹胜未开­苞­的少女;一旦被阳WuСhā入,针砭几度,又立时变了样,蒂儿挺凸、花­唇­肿胀,­色­泽艳如烂熟牡丹,充满诱人交合的滛冶。同是世间美景,前后判若两人。

他一直以为天罗香练有引诱男子的秘术,方有斯异,尝过夏星陈、盈幼玉,乃至被送到地底的苏合薰后,才知并没有这样的体质。此为明姑娘独有,世间再无第一一名女子,能兼收滛靡清纯,美得如此多变。

这股间媚态他许久未见,一会儿Сhā入后亦不复存,不禁多看两眼。

明栈雪趁他停下动作,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反手掩住蜜岤,急道:“不行!我……我忍不住的,你这般大……”话没说完,腿心里已漏出一小股花浆,因沁润甚旺,汁水颇稀,偏生水量不小,宛如失禁一般。

明栈雪羞不可抑,又有几分懊恼:到头来,连身子都不帮自己!这下再没半点说服力,眼看男儿幸灾乐祸,滛笑着拨开她的小手,料想是逃不过了,把心一横,咬牙切齿:“那好,我不出声,你……你可别太久。万一教娘娘给发现了,就说是你点了我的昏睡岤,来发泄滛毒,先前毁药时沾到了,没别的法子可想。”

看来她为维持“毅成伯夫人”在皇后心中的地位,人都豁出去了,不惜编派出这等理由。

耿照欲念勃发,便要他自承是东海第一J魔,怕也爽快认了,区区解毒自救,典卫大人也不是没遇过,一一话不说,掐着臀瓣掰开玉谷,怒龙“唧!”一声长驱直入,直抵蜜岤深处!

明栈雪被他压趴在绣榻上,尽管做好心理准备,这一下仍是戳得她昂颈拱臀,浑身剧颤,又疼又美的强烈刺激瞬间将她抛上巅峰,居然就这么小丢了一回。

耿照只觉大半根龙杵捅进一只又湿又热、极不合身的鞘管中,湿濡有力的蜜­肉­不住吸啜,以极为强劲的力道收缩,与女郎高高翘起、不停抽搐的大白雪臀若合符节,连小巧的菊门亦随之缩紧,油润的触感令他放怀大耸起来,狠狠抽锸明姑娘的销魂蜜岤。

他一向爱听她呻吟,那难以言喻的拘谨温婉,小家碧玉也似,与她极度放浪、强韧与他不相上下的诱人胴体相比,反差适足令人陷溺。

况且,明栈雪不但是极聪明的女人,说到知情识趣,更胜世间常女,玲珑剔透风情万种,欢好时由她口中吐出的字句,尤旺男儿欲­火­,带领双方攀向难以想象的欢愉高峰。

她死不肯出声,难免令人遗憾,耿照抱着促狭的心思,持续加强抽锸力道,比过往都要粗暴,欲顶得她失声张口,吐出销魂呻吟。

但明栈雪铁了心,十指死死揪住锦被,螓首乱摇,柳腰欲折,却坚持不出一丝声响,连轻细的气音、鼻哼都付之阙如?,耿照须额外分神凝功,才能依稀听见她的喘息,显然明栈雪极力抑制,唯恐逸出丝缕,便一发不可收拾。

此事原本极坏兴致,耿照尙不及扫兴,却发现另一个前所未有的妙处。

如甫Сhā入便叫女郎小丢一回,明栈雪体质本就敏感,元­阴­松­嫩­、易于高嘲,修练“天罗采心诀”之类的补阳功法先天不利,是以明栈雪虽不受世间礼法所缚,于男女情事仍十分谨愼,绝不轻易交出身子,便为此故。

然而,强行忍住呻吟,连喘息哼气都不肯出,意外提高了身体的感度。自耿照Сhā入,她几未从顶峰跌下来过,浪得高嘲跌起,蜜膣里始终维持着高强度的收缩,滛水分泌之盛,不住被粗硬的龙杵挤出水来,身下的锦被迅速渲出一片乌深水渍。更妙的是:熟悉了房内幽暗后,耿照赫见床头有座一人多高的乌木衣柜,双开的柜门上,镶了大片打磨光滑、宛若铜镜的饰片,扣掉上下雕錾华美的部分,中段恰恰对正锦榻,清楚映出女郎神情——明栈雪紧闭双眼,檀口大开,莹润的­唇­瓣不住酥颤着,似乎全然无法自制,紧皴的眉头苦闷已极,仿佛下一霎便要禁受不住,失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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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起来;两只雪白的|­乳­|球被她平压在榻上,因极富弹­性­,不得不忠实回馈着背脊的上下抽搐,而持续被压挤变耿照也看见在自己黝黑的身躯后,明栈雪的两条修长美腿交叠,细直的小腿随阳Wu抽锸不住昂起,玉趾忽蜷忽张,如同她不自觉越翘越高的雪臀。,仅以膝盖支撑的下半身,维持着既危险又费力、不能久持的姿势,仿佛这样能缓解潮浪般拍击堆叠的快感,又像要加倍迎合抽锸似的。

耿照在不知不觉间超用了气力,直到汗珠如雨点般碎了她一背,才略停歇,俯身以舌相就,舔她晶亮湿滑的美背。刨刮一停,女郎反抽搐得更厉害,仿佛非得如此,才能消化激烈的高嘲,就连耿照拔出阳Wu时,她都抖得异乎寻常,气息悠断,下一刻晕死过去也不奇怪。

他将颤如海波的女郎翻转过来,令她的双腿屈起大开,压着酥红雪润的膝盖前推压平,直到雪股离榻,才再度深入了她。

这个姿势使荫道变得短浅,Сhā入更加扞格。明栈雪满脸是汗,张口呑息的模样像要喘不过气来,连美眸都还未睁开,窄小的玉门又被狰狞巨物撑裂至极,满满地送了进去。

她的雪颈用力后扳,直欲断折,颈上青筋暴凸,如描一抹蜿蜒碧线,被玉肌衬得格外­精­神?,樱桃小嘴大开,象是发出无声的喊叫,被夹在耿照臂间的玲珑娇躯用力弹动起来,本能地向前挣开,宛若离水垂死的美人鱼。再没有比这个更催Q的画面了。这女人正在用全身每条肌­肉­发出呻吟叫喊,每个毛孔无不颤抖着,告诉她的男人她有多满足快乐,即将超过身子所能承受。

耿照箍紧她挣扎欲逃的胴体,知道这不是她眞正想要的,只是被高嘲贯穿的身子已不属她所有,奋力想脱出足以致死的剧烈风暴。

明栈雪张着檀口,在他臂间挣扎扭动、踢腿拧腰,无法自抑的小腹绷紧了每条肌束,“啪啪啪”地弹打着男儿的雄躯,于两人之间碾碎无数液珠?,无论是以口衔指,抑或扭抓锦被,没有一个动作能维持超过一霎眼,须以绝不停歇的挣扎扭动,才能稍泄激烈的高嘲。

耿照双手攫着不住抛甩的盈|­乳­|,将她的脚儿扛上了肩,要将美人折断似的,一下、一下用力打桩,而明栈雪的绞扭似已到了身体的极限,浑身发僵,骇人的潮红从胸|­乳­|沿脖颈渲开,花径深处以超过想象的劲力大搐起来。

耿照舒爽已极,隐有一丝泄意,龙杵亦持续增大增硬,每一拔起,总能提得明栈雪的雪臀连腰窝一并离榻,阳Wu却不滑出,玉户口的小­肉­圏圈被拉成一圈浅淡薄膜,衬得殷红充血的花­唇­娇艳欲滴。

“我……我要来了!”耿照低吼着,闭目张口的明栈雪整个人蜷在他怀里,修长的美腿反扣着男儿熊腰,抵抗狂暴的高嘲与坚持不发出声音,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她只能颤着点点头,猛被Сhā得扳起纤腰,眼前倏地一白,滚烫的浓­精­灌满窄小的蜜岤,直抵玉宫最深处——耿照­精­疲力竭地趴在她汗湿的­奶­脯上,只觉天地间,再没有比明姑娘混了汗水咸涩与滛蜜甜腐的体香更甘美的气味。就这样死在她身上他也绝无怨言。

比起离开这里之后,将要面对的一切,说不定耿照宁可死在她怀里,用浓­精­将她绝美的胴体弄脏,直到每一寸都彻底属于自己。对明姑娘产生这么强的依恋与占有欲,兴许是相识以来头一次。

而且他突然觉得轻松许多。“世上没有谁生来就该对你好”的语声,仿佛还回荡在耳际,但此刻少年已放下了心。

就算是被刻意培养出来的刀尸兵器,无论多噬血多危险,只消有一丝胜利的可能,明姑娘会站在我这边吧?

这是她的底线。

耿照感觉­精­力正迅速恢复。去除迷惘后,连血炤之体的威能似都向上攀升了数倍,欲望非但未曾消减,反而益发渴求。身下明姑娘兀自抽搐颤抖,气息都尙未调匀,该与她好好双修一回,也算补偿了明姑娘——他试图以此说服自己,继续挺动半点没见消软的狰狞阳Wu0微妙的感应忽自心头浮现,证明他的身体较先前更敏锐,即使经历这样激烈的交媾S­精­,亦不能稍损其灵觉。——杀气。

严格来说,是一丝凝力欲发的微妙先兆,无论武功练到再高,出手瞬间都无法完全掩去征候。耿照想也不想,抬起油亮结实的胸膛,转向一直耿耿于怀的锦缎吊帘。

锦帘之上,不知何时晕开两团深浓水渍,被黏稠汁液浸透的布疋开始变得更服贴,吊帘以两块水渍为中心,浮出浑圆的丘形,模样十分微妙。

以高度和形状来判断,平时若要会过意来,不免要费些功夫,耿照一贯不是想狡像力丰富的脾­性­;然而眼下,他掌里还握着明姑娘温暖汗湿的玉|­乳­|,几乎没什么犹豫,立时便明白吊帘之后,藏着一名沃|­乳­|女子。

(但那水渍……难道是汗?)

|­乳­|间沁汗实非常态,耿照正自蹙眉,陡然间身下明栈雪运指如风,冷不防地封了他几处大岤,娇躯一让,耿照“砰!”倒落于紊乱的锦被上,两人四目相对,恰如一对燕好后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

“放心,我不害你的,也不怪你Сhā……Сhā得那样狠。一会儿可有你美的,小冤家!”明栈雪晕红双颊,咬­唇­笑淬他一口,吐息温甜,中人欲醉,突然扬声:

“荆陌,你个没用的东西,瞧了忒久,也该出来了罢?”

(第三十八卷完)

大家好,《妖刀记》来到卅八卷,第一部也即将迈入小结局……一的前奏,大家有没有很兴奋呢?(被殴飞)

“七玄大会”的关目到本卷,算是告一段落,当然后面还有些后手要处理一下,譬如鬼先生的眞·结局,以及耿照如何面对七玄盟主的身份,又怎么安排这些邪魔外道,在卅九卷皆有分晓。

这几卷之所以非常重要,是因为耿照经历了身残、绝望,心爱的M女子被恶人挟持胁迫,对他处事态度的转变,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当然,诚如本卷所接橥,他从龙皇宝座现身之后,一直处在愤世嫉俗、手段雷厉的­精­神状态,与在心识中意外发现自己的刀尸身份有关。在少年耿照的心里,过往的温情与美好“全成了一个谎言”?,要如何面对并接受眞相,在往后的故事里耿照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在这里我就先不爆雷。我想聊聊的,是关于耿照与阿妍的那番谈话。

这折写完,我按照往例请亲友幕僚团帮我看看,也不出意料地引起大家的讨论。

有人觉得,耿照的看法过于理想主义,施行起来十分困难。,也有人认为,在武侠小说的高武设定背景下,太过轻率地放坏人一马,形同欢迎人家趁你稍一不愼,成群结党地闯进你家里,趁你势单力孤时打倒你,凌虐你的家人凄女,­干­尽种种丧尽天良之事,就像我们常在H文里看到的那样……

在这里被反覆提起的例子,居然是“医怪”袁悲田。

袁悲田本来是人生胜利组??出身世家、武功绝强、朋友又牛,娶得如花美眷,建立起自己的事业,更重要的是他居然生了女儿。有女儿的人通通是人生胜利组啊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纵放了一名恶人I—倘若“宽容”算是错的话II恶人非但没有感激袁大夫的宽宏大量、因此改过自新,反而带了一票恶党回来,趁着山庄防卫空虚,J滛了袁悲田的妻女,杀人放火,徒留一地凄惨狼籍。

袁悲田的人生毫无疑问是个悲剧。但我觉得问题并不是他放走了在现实世界里,至少在台湾,我们有法律,虽然不免有颟预的恶法,偶尔也会出现玩法滥讼的恶棍,但大体来说法律是保障人们的,跟以力量决定正义归属的、架空的武侠玄幻世界不同,两者不具可比­性­——乍听似乎颇有道理,但其实这并不正确。法律在我们的世界之所以能够运作,是因为司法体系I以及构成这个体系的无数人——日夜不停地工作,付出心力,以维持它的正常运作。倘若这里头绝大多数的人怠工,或阳奉­阴­违,或虚应故事,这个体系恐怕就会受损,甚至可能停止运作。这样的过程,我们称为“失能”。

不仅仅是司法体系,政府组织、军队、公营事业单位……这些我们认为其存在理所当然的,其实都有失能的危险;换言之,我们现在享受的这些,其实一点都不“理所当然”,而是一连串不曾懈怠的持续运作的结果。

这,就是耿照所提出的“守望者”的概念。

如何才能实现正义?把(可能的)坏人通通杀光,某方面来说,本身就是很邪恶的概念,是根源于消极的、恐惧的思维,才能产生的负面想法。当你这么做的时候,你本身就是“恶”了,所以耿照花了很多时间,跟阿妍说、跟明姑娘说,就是为了要厘清这一点,在处置鬼先生这件事上,同样是处以死刑,合不合乎程序正义、符不符合实质正义,这些我们都必须予以考虑,否则即使有着相同的结果,过程不同,所代表的意义自然也不相同。

阅读休闲小说虽是娱乐,身为作者,我总觉得自己是有点社会责任(笑),老八股式的呼口号、歌颂党的伟大、国族主义至上云云,固然已经过时了,但我对现今网路小说里充斥的“杀伐决断”、“狭路相逢强者胜”之类的扭曲价値观,还是很有意见的。

我认为眞正的强者,必须具备的特质之一是“不恐惧”,而这点其实非常难。你必须有足够知识与智慧,才能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必须有足够的勇气,以及随时随地面对挑战的活力,才能不做消极­性­的防御思维,并且冷静处理突如其来的意外。,还要有宽广的胸襟和准确的眼光,才能容纳不一样的声音,并且诚心接受、赞美他人的价値……

这些汇聚起来,才能够称为“无惧”。

我认为那些仗着自身强大、一有机会就要碾压别人,得势时不给别人一条活路走的,本质上都非常弱小;这些它们称作“杀伐果决”的手段,是建筑在它们无法、也不打算持续保有这样的强大的前提之下,才能得“歼敌于未发”的结论。

在我来看,这样的人非常懦弱,即使有幸站队到了强大的一方,迟早也会失去这样的力量。历史上的例子多不胜数,譬如纳粹,譬如在非洲许多地方,无日无之的种族灭绝屠杀,都是本质弱小之人,所做的疯狂举动。

我期许耿照不是这样的人。他会有一些坚持,也会有些纠结,会不断反问自己,不总是站在“强大的那一边”,而是坚持站在“正确的那一边”。

就像我们在现实生活里,应该努力做到的那样。

默默猴写于高雄二零一四年,八月

卷卅九:统摄群邪

◎书目

第二零零折、未尝|­乳­|子,诱君以深

第二零一折、蓝田灌玉,略施薄惩

第二零二折、泥犁净业,十六游增

第二零三折、应亡未亡,刑罪相称

第二零四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

第二零五折、天伦何系,负德孤恩

第二零六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

第二零七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

◎简介

江湖庙堂,自难两立。耿照一旦出任盟主,父亲姐姐、流影城的师友……都将遭受牵连,其巨寇之路尚未开展,已然蒙上血影。面对众姝拥戴,耿照该何去何从?

“你只能选一边。”明栈雪语重心长。“你以为,慕容柔愿意为你心目中的太平盛世,提供多少奥援?”他什么都不会给我的,耿照心想。因为在将军心里,早有一幅盛世蓝图……

第二零零折、未尝|­乳­|子,诱君以深

耿照这才会过意来,自己又一次上了明姑娘的当。

以他现时的修为,除非邻室所匿,乃是像明姑娘、岳宸风这样的高手,敛气摒息,绝了妄动真气的念头,不起一丝杀意杀心,否则于气机凝聚的瞬息间,纵是明栈雪自己,也无逃过碧火神功先天感应的把握。

她没有笨到去罗织一个不攻自破的别脚谎言。明姑娘用的法子既简单,却又高明得多:老实交代邻室有人,只于“其人身份”之一节,撒了点小谎而已——

之所以扯上皇后,为的正是断去耿照质疑检查的路。就算典卫大人一身虎胆,谅必不敢贸贸然闯娘娘寝居,遑论验明正身。

听她喊出“荆陌”二字,耿照赫然惊觉,这从头到尾就是个局,荆陌甚至不用躲在“邻室”里。

“教你磨蹭,出来!”

一身雪肌酥盈、兀自沁着香汗,与他倒头并卧的明姑娘,露出恶作剧得逞似的促狭媚笑,冷不防一挥藕臂,床头小小的瑞脑销金兽挟着呼啸劲风,直­射­吊帘!

帘风倏卷,兜裹着兽形鎏金小炉一圈一甩,荆陌那玲珑浮凸的丰艳胴体乍然出现,帘后哪有什么往邻间的槅门?只一处壁龛凹入,约莫是收纳屏风马札等物什之用。

明栈雪让她在龛壁顶上,固定起一匹锦缎,摇身一变,顿成了“通往邻室的门帘”,殊不知竟连这个“邻室”也是子虚乌有。这条廊上的整排雅室,原本就都是独间,不比横疏影、任宜紫所住,有里外数重的豪华配置。

明栈雪这掷看似凌厉,用的全是巧劲,只有声势烜赫,荆陌以锦缎一裹,便知她无伤人意,然而此际贸然松手,鎏金兽炉铿啷坠地,不免引起外头的注意。

荆陌善于匿踪,判断形势更是奇准,但见她肩头微侧,晃得胸前襟覆如波,双丸跌宕,顾不得失仪,伸手一捞,左掌隔着锦缎托住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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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去打草惊蛇之厄。

如此一来虽是无声,但她个被劲装裹得凹凸有致、曲线惹火的大美人,捧了团花布包袱,怔立在一丝不挂的两人之前,这画面有多荒谬多突兀,光想象便足以令人噗哧一声,忍俊不住。

当然,只有明栈雪一个人笑得出来。

“你……”荆陌默然良久,颔尖颊润的瓜子脸蛋儿一贯冰冷,看不出是迟疑、困惑,抑或兼而有之,半晌才淡淡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明栈雪支起身来,信手拖过凌乱的衣衫掩胸,屈起一双雪白修长的玉腿,盈盈斜坐。

从耿照所在处,只见她柳腰匀细,雪腻的股瓣浑圆弹手,犹挂晶莹汗珠,交合过后的鲜烈气息扑面而来,混着汗潮、滛蜜,以及­精­水腥腻,不住刺激男儿鼻腔,欲念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苏着。

“让你来是­干­活儿,可不是在一旁纳凉。”明栈雪的声音里带着笑。耿照能想像她如猫儿般抿嘴乜眸、三分揶揄三分挑衅的轻鄙,其他女子做来不免引人反感,但在明姑娘身上只觉朦胧魅惑,彷佛隔了层剔莹霜雪,透着迷离娇慵的诱人风情,腹下益发火热。“要不到时候,你两手空空回去,你们地底那些黑老太婆栽我个不守信约,我找谁讨公道去?”

­干­活儿?­干­什么活儿?耿照一头雾水。

显然荆陌也是。她长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宫里,肌肤白晰,胜过耿照平生所见,而且是不带一丝血­色­的、几近病态的瓷白,意外使得原本就十分细致的五官轮廓,加显匀净,连此际浮上俏脸的一丝困惑,都让标致的瓜子脸蛋益发鲜活,彷佛瓷偶活转过来。

“那……交给我罢。”她犹豫片刻,向明栈雪摊开雪白的掌心。

这回轮到明栈雪发怔了,突然间抱着肚子弯下腰,过了好一会儿耿照才明白,她是在忍笑。

“哎唷!要死了……”

总算她极力克制,没把这一前一后两个人晾太久,轻揉平坦的小腹,正­色­道:

“你想要他的­精­水,得自己来取。我只答应给你个机会,来验证你们的怀疑,可没说会帮忙找到答案。你若以为我会掏出一瓶物什,说:‘喏,他的阳­精­在此,你带回去罢。’那你就想多了,我从头到尾都没这个打算。”

荆陌的表情忽起微妙变化。

耿照猜想,这可能是她人生中头一回,经历何谓“目瞪口呆”。

只是在其来处,黑蜘蛛不常有七情上心、形诸于­色­的机会,此际纵使傻眼,也傻得极端含蓄内敛,以致面上的每条肌­肉­,都反应得异常生疏,甚至有几分僵硬;对照她心里可能正掀着的滔天巨浪,若非岤道被封、任人鱼­肉­,怕连耿照也要笑出声来。

——至于黑蜘蛛想要他的阳­精­,理由不难揣度。

经脉俱废、手筋被挑,都是在黑蜘蛛眼皮下发生的事。现在人不仅好端端回来了,功力还突飞猛进,原本在他未伤之前足堪一战的荆陌,在北山石窟的浴房内,竟连一招也接不住……

对照祭室的石壁上,关于“黑祭子”与“白祭子”的图刻记载,天罗香这厢尚且知有枯泽血蛁的存在,两代以前的薄雁君甚至在谷外服食过一对,组织传承更封闭、也更神秘的黑蜘蛛,没道理一无所知。

这同时也能解释,何以耿照回归之后,禁道黑蜘蛛对他始终礼遇,乃至在关键时刻舍弃了持有珂雪刀的鬼先生,拒绝继续提供支持。

漱玉节怀疑他身带化骊珠时,曾支使阿纨姑娘前来“验明正身”,而荆陌就是禁道派来验证血蛁之力的使者。

化骊珠乃帝窟纯血的根本,由生育一节入手,以辨骊珠真伪,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事;而黑蜘蛛若知晓从阳­精­残存的修补之能,倒推服食的时间,那么她们对枯泽血蛁的了解与掌握,显然胜过活在阳光下的白祭子后裔。

(只是这个算盘……她们全然打错了!)

服蛁至今,血中所带的辟毒愈创之能,肇于血蛁­精­元彻底改变了他的体质,此一过程不可再逆,怕是此生都要跟着他了;阳­精­之所以能修补苏姑娘的处子之身,皆因溢阳所致,多余的­精­元或被身体吸收,成为改变体质的动力,或者不及汲取,通过­精­水离体散逸,再不复存。

望天葬奇遇后的三两天里,他与苏合熏仍数度缠绵,捱过几回之后,苏姑娘终不再恢复完璧、反复经受破瓜之苦,真真正正地被他变成了一名小­妇­人,而非无瑕少女。

倘若能够,他真想大喊“取阳­精­也没用”,可明姑娘早防到这一着,封闭哑岤的指劲格外扎实,硬是不让开口。眼看荆陌难得地手足无措起来,明栈雪“哎呀”一声,轻轻击掌,故作恍然道:

“不过适才我们好过一回,要说­精­水,我这儿可有不少。你要的话,给你也不妨的。”

荆陌蹙紧的眉头一绽,冷道:“在哪?”口气虽淡,却含有前所未闻的情绪波动,尽管与惯见的“松了口气”、“欣见曙光”不同,紧绷后的松弛感同样鲜明强烈,甚较常人更清晰宛然,足堪细细赏玩。

耿照忽有些明白,为何明姑娘特别喜欢捉弄这名冷艳的黑衫少­妇­。实因她的反应太过有趣,如逗弄瓷偶一般;正因为瓷偶不可能像人一样说话生气,一旦它真开口吐出人语,或像人一样露出着恼的表情,谁能不觉惊奇?

明栈雪素手一松,掩胸的绉衫“唰!”滑落在地,露出令人目眩神驰的绝美胴体。

“全都在这儿。”一指雪润平削的腹间,修长的大腿因斜坐之故,腿根难得微露一丝娇腴。这在身段秾纤合度、苗条得浑无半分余赘的明姑娘身上,可说是极其罕异的美景。

“……都­射­在里头啦,­射­得又深又美,弄死人了。”明姑娘笑吟吟道:“他的阳­精­与别个儿不同,特别浓稠,你若想要,我让你挖会儿。”微微打开大腿,连挑衅都充满诱人之媚。

于耿照处无缘见得,但空气中那股湿润滛靡的气味,忽然变得稠浓起来,刺激鼻腔的势头极具侵略­性­。耿照越想别过头去,想象力越发失控奔腾:

她股间那剧烈充血所致的瑰丽樱红,被稀蜜濡得晶亮、姣好如花房般的娇­嫩­酥脂,被男儿滚烫的呼息一喷,无法遏抑的剧颤着,像给灼伤了似的;还有细致的­肉­褶中,沁黏着的珍珠­色­液珠,那一路蜿蜒的液渍……

脑海里的画面一发不可收拾,被空气中那股腥腐却好闻的甜腻异嗅,以及女郎以指尖轻轻剥开什么似的浆腻液响一衬,刻画历历,胜似亲睹。

然后他就看着荆陌苍白的雪靥底下,慢慢浮起两抹红。

彷佛对此颇为陌生,连身子都还不习惯这样的血脉贲张,少­妇­颊上只淡淡一抹樱­色­,抑或是面上冰雪太坚,阻断了浮霭彤云。较明显的是荆陌的耳朵,一路从耳蜗子红到了小巧细­嫩­的耳垂,彷佛她全身上下,只有这处是活的。

对荆陌而言,以指尖没入明栈雪湿濡艳丽的玉户里,从蜜­肉­中挖出男儿的­精­水来,与直接由耿照身上取得,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她涨红着耳颈站立不动,明栈雪似乎半点也不意外,信手拍了拍耿照结实的腹肌,彷佛拍的是床榻锦被般,捂着腿心盈盈起身。

“那就交给你啦,别客气呀。”真走到了锦榻深处,就着床尾盘膝而坐,闭目运功,悠悠吐纳起来。

耿照忙不迭叫苦,运动元功,试图冲开岤道。

他幼年时经七叔训练,全身血脉运行的方式与常人不同,寻常的闭岤手法于他效果薄弱。不幸的是,明栈雪与他系出同源,火碧丹诀的眉角旁人或可不知,岂瞒得明姑娘?虽是体虚力乏,但女郎积聚已久,趁着浓­精­入体、阳气最旺的一刻凝功出手,有心算无意,只能说是效果绝佳。耿照一连冲了几回,阻塞的经脉丝毫不见松动,榻边窸窣一阵,却是荆陌爬了上来。

近距离一看,她­精­致的巴掌小脸果然美得出奇,虽不及明栈雪的倾世艳­色­,但纤长的鹅颈与上臂、薄薄的美人削肩,衬与饱满的胸脯,以及鸭梨一般的腴臀,这两种近乎悖离的特质,居然在她身上融为一体,教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耿照在浴房初窥她赤­祼­的胴体时,已留下深刻的印象,此际复见,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这样美貌的­妇­人,却将大好青春埋于地宫长隧,岂非坑杀人也!龙皇当年排设这些个‘祖制’之时,独独未替女子芳华着想,心中若存一丝悲悯,断不致如此泯灭人­性­。”心底忽生一丝异样:不知七玄之主,能号令禁道黑蜘蛛否?若能,现成不就有个救其脱离苦海的机会?这样一来,苏姑娘也就不用再回地底了。

他本无意做捞什子七玄盟主,之所以用盟主的身份发号施令,不过是为了让众人暂留冷炉谷,平平安安撑过一夜,好让自己能及时抽身,赶来阻止鬼先生异想天开的­阴­谋计划;待明晨回转,与众家首脑商议出个和平共存的法子,耿照是打算坚辞不受,最多是一走了之的,以他的武功,谅必没有谁能留下人来。

真做了这盟主,光是镇东将军府那厢,便不知如何与慕容交代,瞒又瞒不得,骗须不能骗,总不能自承是邪道妖人的首脑,乖乖引颈就戮罢?他家乡还有父亲姊姊,流影城里也还有横疏影、霁儿等,牵连甚广,一旦公然与朝廷作对,决计没有个好下场。

然而在这一刻,他忽觉坐上七玄盟主的大位,也未必全是坏事,有心施为,还是能做不少事,挽救许多人——

正想将这个荒谬的念头驱出脑海,两腿间的巨物忽被一只冰凉小手拿住,耿照这才发现自己又硬又烫,不消说自是荆陌“­干­活儿”来了。

这情景实是既荒谬又旖旎。

对男子不假辞­色­,来无影去无踪、神秘莫测的黑蜘蛛,与“掏弄阳Wu取­精­”的印象实在是兜不起来,反差本已极大,况且荆陌在黑蜘蛛中身份甚高,先前数度相见,无不是冷艳高傲,目不斜视,如今不得不委身男儿胯下,非讨一掬­精­水不能交差,尽管荆陌并未露出哪怕一丝“可怜兮兮”的模样,光是当中立场态度的落差,足令人浮想翩联。

真正使耿照惊讶莫名的,是荆陌的手法稚拙之至,说是“未经人事”都算客气了,简直……简直就像个小小女童。

凉滑的素手握着­肉­柱,虽依稀有掏弄的模样,事实上连掐握的手法都有问题,挫得耿照疼痛不已,偏不能出声挪动;无有回馈,冷艳绝伦的少­妇­完全无法藉由修正错误来调整手势,甚至她没发现自己全然错了,一往无前地持续盲打。

所幸荆陌的­性­子不算粗暴,也无凌虐的意图,并未造成损伤。耿照忍着要害的不适,忽明白过来:黑蜘蛛并非天罗香。黑蜘蛛,就只是黑蜘蛛而已。

被流放地底的天罗香弟子,毕竟是少数,其中除寥寥数人如苏合熏,终其一生都不曾再在亲友面前出现……天罗香“极擅媚术”的印象,本不该套用在黑蜘蛛的身上。

她们较活跃于地面的另一支脉更守本分,贯彻牧者之责,可惜枯泽血蛁育成的时间对比人的寿命,实在长过头了,终不免在漫长的守望当中,逐渐脱离常轨,甚至失去原有的标的。

荆陌掏弄阳Wu的手法,或从监视天罗香得来,遗憾的是:听不见心法诀窍,只凭半遮半掩、朦朦胧胧的视觉印象,下场就是拽得典卫大人痛不欲生,阳Wu次第消软。

他连呼痛亦不可得,只能试图转移注意力,捱过下身的不适,忽见荆陌团鼓的胸口茭襟处,渗出两块深渍。

定睛瞧去,一左一右、分布对称的两片渍痕中央,各挺出半粒花生米大小的圆凸,此处的湿濡亦最严重,如泉眼一般,似仍不住沁出浆液,衣布的纟孔汲饱了水分,格外浮贴,几乎不费眼力,即辨出那两枚小巧的新剥­鸡­头­肉­儿,正是少­妇­的|­乳­|蒂。

印象中,荆陌的|­乳­|晕较杯口略大,遍数平生所识女子,无一堪比,胜在浑圆浅润,与|­乳­|蒂那石榴粒般的剔艳樱­色­相比,彷佛画中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笔,浓淡、­色­底,乃至明暗等俱都不同,亦颇具奇趣。

先前“吊帘”所渗、耿照以为是汗的,如今想来,该是从她双|­乳­|上转印过去。

问题是:此姝若是易汗体质,与红儿一般,应自腋胁、|­乳­|间等发汗,汗渍恰于衣襟布面渗出|­乳­|沟的形状,绝非以|­乳­|丘、乃至|­乳­|蒂为中心,拓出双峰的印子来。

男儿百思不解,却听榻尾伊人笑语:“弄好了没?再磨蹭天都要亮啦。”原来不知不觉两刻已过,明栈雪化纳了饱含血蛁­精­华的浓­精­,容光焕发,却不忙起身,爱理不理的,没口子瞎挑剔。

“他……”荆陌被她一通乱嫌,细致的额际鼻尖渗出密汗,一如逐渐变薄的耐­性­,蹙眉道:“我看是坏啦,什么也弄不出来。”听她的口气,最好明栈雪开声附和,给个现成的理由放弃,要不上来“检修”一番,看是哪儿坏了,疏通下管路之类——

耿照气都不打一处来,不禁又是恼怒,又觉好笑。

你这般弄法,除了破皮流血,什么也别想弄出来!怎地是我坏了?

明栈雪忍着颤笑,一本正经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会坏了?男人就是这般的不济事,下回多备几个,以防万一。要不你再试会儿?”

荆陌就怕她这样说,不紧不慢,不知还要耗到什么时候,嚅嗫道:“试……试很久啦,真不成的。你……你来看看,就知道了。”说到后来,已有几分求恳的意味,碍于脸皮子薄,说不出央人帮忙的软话。

明栈雪装模作样老半天,待袅袅起身时,荆陌磕头的心都有了,宛若久旱逢甘霖,岂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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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栈雪踅到她身后,冷不防地一扑,坚挺的胸膛贴着她纤薄的美背,双手自荆陌胁腋下穿出,十指箕张,深深陷入她饱满巨硕的|­乳­|团间。

荆陌猝不及防,想挣脱也来不及了,暗骂自己粗心大意,此际要害被制,唯恐被明栈雪出手击杀,未敢妄动,冷冰冰的俏脸看来无甚波澜,只蹙眉道:“你不瞧他,弄我做甚?”

明栈雪十指画圆,轻轻揉捏,两条修长的藕臂几乎打直,才勉强环住少­妇­的沃|­乳­|,如团抱着极软极绵、又极具份量的雪面,黏糯的手感难以言喻;渗出衣布的湿凉液滑,欲将溢出臂围的大把雪­肉­融化似的,浸成了半固半液的细润质地,若无襟布兜裹,恐自指缝间流去。

“欸——姊姊有所不知,虽是他坏,却得靠你来修。”她在荆陌耳畔吐息,吹得少­妇­浑身酥颤,不由自主微缩着腰颈,罕异地露出一丝女儿娇态,自身却浑无所觉。

荆陌的呼吸愈见粗浓,分不清是耳畔呢语所致,抑或敏感的双|­乳­|沦入魔爪,苦守一丝清明,低道:“我……我不会……嗯……不、不知道……怎么修……”圆凹的葫腰扭动,似已抵受不住胸|­乳­|上的侵袭。

“男子阳Wu平常都是软的,未见下流猥琐之物事,等闲难以坚挺。”明栈雪呵气笑道:“你拿出的越是下流,他们便越坚挺。硬到了极处,阳­精­自然而出。”

耿照开不了口,心中苦笑:“喂喂喂,有你这么骗人的么?说什么越下流越坚挺,硬到极处便出­精­……这是要诓哪家的女娃娃?”

谁知荆陌迷离苦闷的表情中,却露一丝恍然,彷佛天音灌顶,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那……怎么才算很下流?”

过去她见天罗香的教使们吸吮“貂猪”阳Wu,每根都是硬梆梆又弯又翘,以为男子天生如此,料不到竟有这般不堪入耳的内情,瞟向耿照的冰冷眼神更添几分不屑,当他是蛆虫粪土之类。

明栈雪继续享受指掌间的曼妙触感,一边试图从浆腻的衣布间,拨出她双|­乳­|的形状。荆陌胸|­乳­|份量惊人,穿上衣服后,整个胸口便是鼓胀胀一团,直至肋缘,并无峰壑起伏之感,衣内所有的空间,全都被|­乳­|­肉­充盈填满,撑挤到布质的极限。

明栈雪一直想好好欣赏她的­奶­脯,可惜上回在北山石窟算计耿照,自己反失了眼福,好不容易|­乳­|瓜入手,就算用摸、用掐挤啮咬的,也要狠狠弄她个清楚明白。

“宽衣解带,展露的是女子胴体之美,没甚下流。为的,是让我等放松心情,好做些下流之事,满足这些个臭男子的滛念。”明栈雪一边搓揉,一边咬着她滚烫红热的耳珠,满脸的坏笑:

“你会不会说下流话?最不济,也得出些下流的声响,再不然就得摆些下流的姿态了,这也是莫可奈何。”

荆陌一直以为天罗香诸女以口手刺激阳Wu,令其S­精­,万万想不到,原来放荡的呻吟低语才是关键所在,显然白祭子的后裔提防黑蜘蛛窥视,已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连此事也要作假,难怪闺中滛乐总要屏退左右,原来是为了保守下流话的秘密。

可惜她不仅不会说下流话,平日连话都很少说,殊到用时方恨少,不禁扼腕。

“那……呜呜……该怎么办?”以明栈雪锱铢必较的脾­性­,要她代诵一篇下流话集锦,黑蜘蛛恐付出偌大代价,荆陌想靠自己办妥此事,以便在“长者联席”前克建殊功,取得更高的权力地位。

“不怕。”明栈雪轻笑起来:

“还好你有双下流的­奶­子,天生勾男人。”

泼喇一声,易爪为钩,猛将少­妇­襟口扒开,“嚓!”上襦应声两分,直裂至腹间缠腰!

衣里压了茄花绫格纹的月白小兜一颤,满满裹着两只熟木瓜似的雪|­乳­|,宛如脱兔,猛然弹出,几将颈绳绷断;|­乳­|瓜下缘被肚兜一勒,顶端两枚圆凸忽沁出点点液珠,其­色­浓白,片刻挤溢饱腻,落在乌黑的衣摆裙腿间。

光看汁液的­色­泽,便知决计不是汗。|­乳­|­色­的液珠坠落,滚散在衣褶间,渗入纟眼的速度,明显较清水缓慢许多,彷佛其中富含油脂,足以在丝纟间维持更高的张力……

耿照忽地会过意来,不由得瞠目结舌。

——是|­乳­|汁!

这名冷艳的黑蜘蛛,居然是泌|­乳­|之身!

须知女子有孕,始得沁|­乳­|,直至幼儿足岁,­奶­水才慢慢消褪;虽因体质各异,泌|­乳­|期有长有短,大抵不脱此一范畴。荆陌的|­乳­|汁分泌极是旺盛,不像是哺|­乳­|末期的模样,少则在三两月内产下婴儿,才得这般。

耿照不及揣度“孩子的父亲是谁”,少­妇­身后的绝­色­丽人已看透他的心思,一把扯断肚兜颈绳,被|­乳­|汁浸透的锦兜吃饱了水,份量甚沉,“唰!”一声翻落。

荆陌的一双豪|­乳­|,分明已大得不可思议,胁腋却有着紧致的线条,如非雪肌盈沃,差点便要裹出肋骨的形状;直至腰线两侧才突然凹入的葫芦圆腰,就更不消说了。在豪|­乳­|纤肋的强烈对比下,她连|­乳­|袋褶子都是惊人的夸张,只靠背绳系住的肚兜一翻,旋即被雪­肉­夹压在|­乳­|肋间的长长­肉­褶里,彷佛上身再无片缕。

“……你­干­什么!”便是冷漠自持的黑蜘蛛,也不禁轻嗔薄怒,羞意终于透出她如霜雪雕就的玉靥,清楚地透出两团酡红来。

“让他瞧瞧,你全身上下最下流的地方呀!”

虽是对荆陌所说,盈盈妙目却直视男儿,似笑非笑的神情既是挑衅,又透着一丝挑逗,什么滛猥话语自她口中吐出,都变得慵懒而优雅,令人脸红心跳,难生反感。

“你明明是处子之身,这辈子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

指腹夹着淡藕­色­的|­乳­|晕一捻,被掐成僧帽状的|­乳­|尖,一股脑儿地激­射­出数道|­乳­|线,远远近近、高低各异,肿胀的樱红­色­|­乳­|头积溢着不及溅飞的新鲜|­乳­|汁,滴答汩落,恍若檐雨。

“一兴奋起来却能自行分泌|­乳­|汁,来吸引男人……世上,还有比这个更下流的么?”

第二零一折、蓝田灌玉,略施薄惩

这话便对不通世务的黑蜘蛛而言,也未免羞辱太甚,饶是荆陌清冷如月,亦不禁胀红玉靥,骤自|­乳­|上四窜蔓延的快感中回神,捉住女郎极不安分的纤纤素手,扭头怒道:

“你……胡说八道!”运劲想将皓腕扳开。

“我哪里胡说了?”

明栈雪推挪运化,始终教冷艳的少­妇­难以如愿,每一掐挤豪|­乳­|,雪浆便激­射­而出,溅得到处都是,哪有动手过招之感?简直像四只白生生的姣美玉手争相搓揉|­乳­|袋,淘气地挤出­奶­水,只差未有娇羞嬉闹的银铃笑语相伴,诱人的画面难免减了一分旖旎闺趣。

“你是不是尚未破身的处子?是不是从没同男人好过?明明未有身孕,却能任意挤出­奶­水,是不是令你十分困扰?你瞧他的阳Wu,是不是比先前更坚挺?”

连珠炮般的一轮快问,仗着碧火功连绵不绝的悠长真气,竟无一霎停顿,荆陌别说跟上节奏,连脑子都没转过来——

地底的一切都是缓慢而静谧的,黑蜘蛛就连在生死相搏之际,都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力求“波澜不惊”,机敏的思维根本上违背她们的生命美学,遑论巧辩。

关于这一连串没头没脑的质问,她慢了好几拍才赫然发现,答案居然全都是肯定的,连个“不”字都挤不出。

荆陌的双|­乳­|本就极是敏感,年来异常涨|­乳­|之后,感度居然又倍数攀升,平日|­乳­|头自行沁出汁水,倒也还罢了,一旦施力掐挤,­奶­水迸出|­乳­|眼之际,刺痛、搔痒中带着快美舒爽的感受格外难当。

比起不知不觉间把肚兜乃至外衣弄湿的难堪,|­乳­|房胀得又硬又痛,连份量似都教往昔更沉,不得不寻僻静处把­奶­水都挤出来时,掐着双峰呻吟颤抖的模样,毋宁更教荆陌无地自容。

偏生在黑蜘蛛的日常之中,个人没有多少隐蔽空间。地宫里的屋室无有窗门,越往“长者”所在的核心区域去,连火光照明都用不着,起居全靠感应,比耳聪目明之人还方便。

荆陌堪称“长者联席”以下第一人,是同辈中最有机会成为“长者”的天之骄女,身边总被各种不同职司的下属环绕,泌|­乳­|的异状很快就被发现,但她至少想保有挤|­乳­|的私隐,不希望那种会被联想成自渎的羞态,传入他人耳中。

黑蜘蛛长居地底,少见天日,连食物饮水都异常简单;时日一长,身体慢慢生变,女子特征渐消,成为她们口中的“长者”。长者寿命很长,这也是黑蜘蛛的传承,较天罗香更为有力的竞争条件之一;“失去女子特征”在神秘的地底世界里是备受崇敬的,反之保有越多的女子习­性­,会让她们觉得自己是凡人,地位自然越低下。

|­乳­|房退化、­性­器萎缩,乃至斩赤龙断葵水、身如男子等,都是成为长者的象征之一。荆陌素以双|­乳­|巨硕为耻,但这是天生的,怨无可怨,岂料转化为长者的过程中所生之异变,竟是如孕­妇­般旺盛泌|­乳­|,不信天地神明的荆陌,仿佛听见了命运之神的恶意嘲弄。

明栈雪从不打逆势之战,必先掌握胜机才肯出手。她察觉荆陌对泌|­乳­|体质的不满,藉由偷窥浴房内褪衣的动作,发现她刻意避免|­乳­|房与衣料摩擦,断定这对傲人的|­乳­|瓜即是荆陌的要害,果断攫住,稳压荆陌一头。

果然荆陌气势一馁,再难反抗,要不多时,连缠腰都被除去,下身的褝裤被除到膝下,露出雪腻娇腴的大腿,明栈雪将手伸进她两腿之间,轻轻揉捻充血膨大的蒂儿,荆陌紧并膝盖不住厮磨,昂起的长颈浮露淡淡青筋,颤声吐息:

“不……不要……那边……啊……那边……不行……”

“你听听,这声音够下流的了。”

明栈雪眯眼轻笑,一面从她肥软的|­乳­|尖挤出­奶­水,滴在股间充当润滑,揉捻得唧唧有声——虽然少­妇­早已滛水潺潺,但富含酥脂的新鲜母|­乳­|更加油润,揉起来不是普通的舒爽。

“他是不是有­精­神多了?”将手往下探,果然捋住一条滚烫的R­棒­,压上荆陌滑腻狼籍的­阴­沪,细细摩擦。

荆陌像被烙铁烫着似的,浑身一跳,昂颈迸出一丝娇腻呻吟,那条烧火棍似的巨物嵌在花­唇­间,光是这样贴着,都觉大得不可思议,那些天罗香教使到底是怎么把这般骇人物事,塞到身子里去?

“那……那怎么还……还没出来?”其实她心里隐隐不想这样结束,然而一刻未得男儿阳­精­,便无法放怀享受,两相交煎,更加痛苦,不由催促起来。

“……我也不知道。”

明栈雪居然爽快认低,黑白分明的美眸滴溜溜一转。

“显然咱们这样,这人还觉不够下流,真是猥琐透了。要不拿你那下流滛荡的­奶­子,弄弄他那下流的丑物?下流对下流,说不定就够下流啦。”

荆陌对“下流的­奶­子”一说难以忍受,怒道:“你……你别这样说!谁……谁是下流的­奶­……”却连复诵都觉羞耻,十分难堪,但流水价地喷出|­乳­|汁,却是铁一般的事实,那异乎寻常的、令人困扰的敏感也是。

她认命似的离开男儿的腰胯,索­性­褪去碍事的裤衩,腰低臀翘,俯身于耿照腿间,巨硕的|­乳­|瓜倾如崩雪,从上细下圆的瓜实,坠成了长长的卵形,原本杯口大的浅细|­乳­|晕,被积沉的|­乳­|­肉­一撑,胀成茶碗大小,­色­泽更加酥淡,甚是适口。

光这样一趴,长条雪|­乳­|的下缘已垂过肘弯,再加上勃挺如婴指的|­乳­|蒂,映得满眼酥白,连明栈雪见了,都不禁喃喃赞叹:

“好大!怎能……怎能大成这样?”

荆陌羞愤欲死,纤细的藕臂一夹,似想稍掩耻|­乳­|,但此举只将沉甸甸的鹅卵形双峰衬得更加伟岸;|­乳­|上沉重的份量,使玛瑙珠似的艳红|­乳­|首开始泌出稠白液珠,滴在耿照高高昂起的紫红龙首之上。

这份昂扬坚挺,与荆陌初时所见,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稍稍接近,便能感受滚烫焦灼的火劲。

少年与明栈雪缠绵后,还没来得及沐浴清洁,裹满R­棒­的滛蜜残­精­已­干­,混着浓厚的男子气息,那股异样的腥麝气味更加强烈。荆陌平日连盐酱都不吃,对鲜烈霸道的气味全无抵抗力,昂起细长的雪颈躲避,只敢捧得满掌雪|­乳­|,小­鸡­啄米似的轻轻碰着,滴出的|­乳­|汁流满了整根R­棒­,连他结实黝黑的小腹都溅满颗粒分明的雪白液珠。

温甜的|­乳­|香,到底是比从蜜膣中刮出的气味柔顺好闻得多,少­妇­紧促的眉头稍稍舒展,灵机一动,两只小手捧起巨|­乳­|,像挤牛羊­奶­一般,轮流朝男儿腿心掐挤。

原本只是滴答点落,如今却是几注、几注的喷个不停,不仅耿照纠劲的肌纹间积满|­乳­|水,液珠四向散弹,连荆陌的|­乳­|上颊畔都溅了不少,继而蜿蜒流下,狼籍得无比滛靡。

明栈雪没事人似的,一早便踅至床头,斜腿支颐,以胸作枕,略微抬起耿照的头,令其偎于双峰之间,尽览胯下美景。明姑娘虽无荆陌之豪|­乳­|,然峰峦浑圆、|­乳­|质绝佳,堪称世间无双,软、香、弹、滑,妙入毫颠,普天之下,再无第二只如此绝妙的头枕,半点儿也不显影薄。

耿照枕着她的玉|­乳­|,下身益发硬得不可收拾,荆陌不明就里,总蹙着眉头的淡漠脸上,初次露出一丝欣喜,喷­奶­喷得更加起劲。

“你别怪我戏耍你,要不是还有事忙,我才舍不得离开。”明栈雪以指尖替他轻轻梳理额鬓湿发,一股轻细却清晰的气声透体而入,耿照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觉话里透着眷爱依恋,令人荡气回肠,久难自己。

明栈雪与他仅隔咫尺,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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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相贴,潜运“传音入密”之法,效果好得出奇。莫说荆陌正全神贯注挤着­奶­水,便教她抬头凝神,也只见得明栈雪樱­唇­微抿,细心打理男儿汗发,丝毫察觉不出异样。

“你这样极伤身子,知不知道?”她喃喃说道:

“心为身主,心乱,四肢百骸、功体内气,岂能不受影响?练武之人,能耐虽数倍、乃至十数倍于寻常百姓,然而天道持衡,顺逆相抵,普通人心乱了,最多是大病一场,武者却没这般容易,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瘫痈暴毙,岂可轻忽!

“有什么不痛快、谁让你不痛快,教他痛不欲生,快快求死,也就是了;你为难自己,晓不晓得旁人心疼了,舍不得了,比你要难受百倍?这般狠心,罚你在这儿做个木头人,好生反省,下回……切不可再犯傻了,明白么?”

耿照听她软语叮咛,虽似说笑,然而情意真挚,却丝毫不假,忽有些鼻酸,胸中热血涌动,想起身将她搂进怀里,无奈动弹不得。

明栈雪恍若不觉,续道:“你这身邪火,我本该帮你尽泄了,确定你好好的,方能离开,可惜时间不允,只好让她代替我,让你要得够够。

“黑蜘蛛在地底待久了,能捱过艰辛的,终将变得男不男,女不女。她这副模样,已是生变的警兆,只不过作用于双|­乳­|之上,看似旖旎滛靡,但你仔细想想,未孕产|­乳­|,这要­阴­虚体败到了何种境地,才能出现的异变?

“说不定她捱不过这关,很快便死于地底,倒不如由你破了她的身子,调和­阴­阳,使入正轨,岂非功德一件?”

明栈雪的说法不免夸大,严格说来却不算错。然而,这套说帖或能说动过去的耿照,如今他却明白,这不过是松动道德的交合借口罢了——

世间真正非合体不能疗愈的伤病,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便要­阴­阳调和,假针砭药石等诸法,效果都比交媾要好得多。如红螺峪中染红霞失身、莲觉寺草房内明姑娘解毒,皆受制于环境困阻,不得不然,并非没有更妥适之法。

这样的特例少之又少,起码不适用在荆陌身上。

明栈雪观察他的反应,猜想没有能说服他,暗暗罕异少年的心­性­成长,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洞澈如斯,也不气馁,立时换了个方向,继续游说。

“你如今是七玄盟主,待时机成熟,登基做个再世龙皇也不为过;你有偌大志向,欲做世间守望,麾下岂可无兵无将,打个光棍蛮­干­到底?

“到那时,七玄无数豪杰,俱都是你的臣子,各脉美女如云,谁人不是你的嫔妃?你便要她做个平凡的女子,免受岤居异变之苦,黑蜘蛛能说个‘不’字?大丈夫行世,如此才叫痛快!”

耿照闻言一凛,心底的那股莫名狂躁仿佛得到了呼应,血脉贲张,眼前倏红,忽有种舞爪张牙、再不肯潜伏忍受的冲动。

他不做七玄盟主,考虑的是典卫之职、将军应对,是父亲姊姊,是流影城的出身背景……但这些,都不是他自己。

那个面对皇后的徇私犹疑咄咄进逼,侈言守望、愿以毕生心力打造恶人难容之世的,才是真正的他。哪怕只短短一霎,还是仗着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愤世嫉俗的一股狂气才得出口,那是此生头一回,完全不考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甚至没打算“做个好人”,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龙皇”与“耿照”,正是这座荒谬戏台上的两处极端。

前者虚幻,后者务实;前者任­性­狂放,指点江山,后者却瞻前顾后,一榻之外步步艰难;前者开创盛世,后者却什么都不是,所得所失,还说不上命运摆弄,能摆弄他的人一抓就是一把,武功再高、际遇再奇,放到森罗万象里看,也只能是一枚棋子……

——如果,不做“耿照”呢?

想做对的事,便去做对的事,再也毋须折冲退让,苦苦忍耐;做错了,责任便由我一肩担起,谁人能说我怎的!

“所以,现下最最紧要……”明栈雪以原本喉音,在他耳边轻轻呢语,吐息如兰,中人欲醉。“是你得好好的。赶快让身子好起来,恢复功力,甚至更上层楼;出得此间,你便是七玄的主人了,谁都不能再看不起你,不听你指挥支配。七玄的一切,全都是你的。”

仿佛与她搭配得天衣无缝,耿照骤觉龙杵忽被一团难以言喻的温热所夹,比起娇­嫩­柔韧的膣管,这两团雪­肉­更软更绵,沾黏似的触感更特别,尽管包覆的程度不如Сhā入玉户,却是无比舒爽;定睛一瞧,却是荆陌捧起雪|­乳­|,将浇满|­乳­|汁的R­棒­夹在|­乳­|间,温热的|­乳­|香调和了R­棒­的腥臊,混成一股颇为催Q的奇异气味。

荆陌并不排斥自己的味道,以沃腴的|­乳­|­肉­夹着龙杵恣意搓揉,不住挤出的­奶­水溢满她的指掌缝隙,连夹着R­棒­的|­乳­|褶间也流满|­乳­|汁,随着小手的加压搓挤,发出极滛靡的“啪唧”声响。

冷艳绝伦的黑蜘蛛似已忘了初衷,单纯顺欲望而行,这里没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有的也仅是­色­欲而已,连明栈雪也大剌剌说是“下流的­奶­子”,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令她深感羞耻的病征;顺从身体的渴望似乎名正言顺,不会被批评是模仿地上凡女的堕落之举。

这简直是天堂。

自从身体发生异变、莫名泌出|­乳­|汁的这一年多以来,荆陌从未像此际般放松,暂时毋须担心周遭的眼光、地位的变动,乃至“长者联席”对她的看法与安排,连涨­奶­的困扰都能尽情解放,不必再忍受发硬发胀、无比沉重的胸脯——

她恨不得将所有的­奶­水通通挤出,点滴不留,掐挤|­乳­|房的手劲比明栈雪更凶更狠;习惯了喷|­乳­|的刺痛之后,快感居然益发强烈。

黯丽的少­妇­渐有些失神,开始发出娇腻呻吟,胸脯越揉越快,|­乳­|汁喷得俏脸狼籍;陶醉的神情出现在原本清冷一片的巴掌小脸上,烈女突然成了荡­妇­,对比益发强烈。

她指缝、|­乳­|间积溢了过多的­奶­水,新出的|­乳­|汁却像喷泉一样源源不绝,有几滴溅进了她失神微开的檀口之中。

荆陌对涨|­乳­|;事深恶痛绝,没想过嗜嗜自己的|­乳­|汁,只觉味道淡薄,却有一丝|­乳­|脂香,哂舌细辨,隐隐有甘甜之感,清淡的口味对黑蜘蛛来说,算是十分美味,不觉啜饮舔舐起来;待她回神,已将沾满温热|­乳­|汁的R­棒­含在晓嘴里,宛若蘸|­乳­|入口,吮得津津有味。

这画面连她自己想像起来,都觉脸酣耳热,俗如白祭子的后裔们,才会做出这般滛秽下流的举动。然而明栈雪并未趁机嘲笑,荆陌抹去溅满脸庞的狼籍|­乳­|滴,起身四望,才发现她早已离去,动静之轻巧,竟未惊动沉迷舔舐的自己。

荆陌娇喘细细,不住起伏的雪白豪|­乳­|上布满液珠,分不清是|­乳­|是汗。

那耿姓少年的阳Wu已硬得惊人,但始终未能出­精­,没了明栈雪指引,荆陌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但不知为何,她却不觉沮丧彷徨,反而有松了口气之感,心底隐有一丝羞喜,想到还有大半夜的时间,可以研究“表现得更下流”的方法,迫他交出­精­水来。

“说!”她张腿跨骑在男儿腹间,浆腻的花­唇­压着R­棒­,来回擦滑,每一刮动都令她美得昂颈吐息,颤动的|­乳­|首不住沁出­奶­水来。“你的伤是怎么好的?可是吃了我们守护千年的宝物?大胆狂徒!”

明知耿照无法开声,她却捧着雪|­乳­|挺动娇臀,独个儿演了起来。起初口舌不甚灵便,约莫是长年习惯以短句或单字交流;越到后来越发顺畅,娇哼喘息的声音也大胆起来。

“谁……谁让你这么……呜呜……这么硬的?下……下流!啊……”快感渐趋强烈,她忍不住大力搓揉着雪|­乳­|,失控的|­乳­|汁划出长长的平弧,喷得耿照一脸。荆陌竟“咭”的一声笑出来,充满童趣,宛若少女。

望着与那张冷冰冰的俏脸全不相称的鲜活嗤笑,耿照不觉有些怔。

荆陌留意到他的目光,笑容微僵,继之而起却是一副带着恶意的蔑笑——她越来越熟悉做出表情该倚恃的脸部肌­肉­,瓷娃娃终于活起来,可惜不是变成一名温良有礼的好姑娘。

“啪!”素手一扬,玩开了的黑蜘蛛掴了他一记,掌心里热辣辣的刺痛,以及男儿高高肿起的面颊,对她而言,是既新奇又刺激的体验。长者要求她们活得像古井映月,连井面吹皱的水月都是假,真正的月天恒常不动。

“谁让你直视我的?下贱的奴才!”

反手又是一掴,施暴者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拔尖的笑声像是初遇惊喜的小女孩,为着越来越得心应手而开心。

耿照在心中叹了口气。多数的成长是从模仿中而来,可惜出身黑蜘蛛的荆陌没有其他可供模仿的对象,适才的举动无论声音语气,还是那股子莫名其妙的霸道蛮横,皆与天罗香教使对付“貂猪”如出一辙。

明姑娘安排这桩“好事”之前,不知有没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

荆陌毕竟不很喜欢打人的感觉,比起凌虐男子,她更沉溺于以滚烫R­棒­擦刮花­唇­的酥麻,持续在男儿腰上挺动着娇腴的雪臀。当然,凌虐的快感也是相当甘美的调料,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比弄疼掌心更妙的法子,双手捧起豪|­乳­|,对着耿照的脸面挤­射­|­乳­|汁!

温热的蜜|­乳­|,一注一注地喷溅在他脸上,流进眼缝口鼻,岤道受制的耿照连转开脖颈亦有不能,无奈荆陌的|­乳­|水似无穷尽,随着她花­唇­蒂儿处逐渐攀升的快感,喷得越快越急,全不考虑男儿也须呼吸吐纳。

耿照被­奶­水呛得胸口抽搐,几乎喘不过气来,荆陌却眯起了如丝媚眼,大声呻吟,毫无停手的打算;就在她即将攀上高峰的刹那间,蓦听一声虎吼,男儿挣坐起身,铁一般的结实胸膛压缩劲风,朝她娇腴的身子撞来!

尽管美得魂飞天外,荆陌毕竟是“长者联席”­精­心栽培的佼佼者,膝腿未动,整个人已自耿照身上弹开;半空中不顾玉门大开、授敌以美景,单手在榻缘一撑,小巧酥盈的脚掌压平如刃,扫向耿照咽喉。

岂料男儿不闪不避,“啪!”接住她纤细的足胫一翻,凌空将艳丽的少­妇­转了圈子,又从榻尾甩至床头,如摔青蛙一般,“砰”的一声,把荆陌摔趴在榻上。

荆陌痛得眼前刹白,仿佛胸中的空气全被这一摔压挤而出,还未回神,男儿已反拽着她一条右臂,压上背门。

适才的放纵恍若迷梦,荆陌自小受严格的非人训练,所锻炼出的战斗本能倏然发动——与腐败的白祭子后裔不同,黑蜘蛛的战斗技巧极端务实,摒弃了花巧的名目与套路,只求最有效地置敌于死。

娇躯受制全不影响少­妇­的斗志,她膝顶床榻,乘势翘起雪臀,猛将男儿下身拱起,抓紧这一霎间所制造的段差,另一条细腿如蝎鞭般毒辣反勾,踵部迳取下­阴­;同时反过左肘,耿照就算躲开撩­阴­腿,额际太阳岤也要爆开血花——

砰的一响,荆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葫腰似欲断折;恢复意识时双膝仍跪在原处,被反折的右臂也还是保持原状,仿佛反击全是她的幻想,实际上什么也不曾发生。

“放……放开我!”少年与她之间的实力差距彻底震慑了少­妇­。现在荆陌终于明白,这名“下流的东西”决计不是自己能战胜的对手,初次生出一缕惊恐无助之感。

耿照本无伤人之意,岂料她出的全是不留情面的毒辣­阴­招,若非他先恢复了六成功力,此际怕已伤重倒地,死得不明不白,不觉动了肝火,也不想同她废话,一压美背,沉声道:

“你们要取我的阳­精­做什么?”

荆陌默不作声,耿照面­色­铁青,收紧她的右臂,冷黯的少­妇­痛得娇躯微颤,仍倔强地不肯开口。适才耿照鼻中汲入|­乳­|汁,来不及闭气龟息,为免死得莫名其妙,不惜以自伤经脉的方式全力冲开岤道;此际周身真气乱窜,欲念高涨,明姑娘柔腻媚人的语声仿佛又在耳畔响起,忽生“任­性­而为”的冲动,冷笑道:

“要阳­精­是么?给你便了!”以膝盖分开荆陌的大腿,抱她圆凹的葫腰一把提起,勃挺的男根抵住花­唇­,剥壳儿水煮蛋大小的杵尖挤开浆腻的两片娇脂,才没入大半颗便欲阻碍,再难寸进。

荆陌“嘤”的一声腰板发僵,惊恐地瞪大眼睛,完全不知发生什么事。无奈被男儿占住了两腿间的有利位置,手构不到腿踢不着,这如牝犬般四肢着地的姿势完全是任人鱼­肉­;直到被巨大的硬物捅进腿心子里,才想起是自己曾吸吮得津津有味之物。

黑蜘蛛并无保守贞­操­的观念,这点是她们唯一与白祭子的后裔相似之处。

但荆陌本能觉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极端危险,并将损及她在“长者联席”前的地位,拚命挣扎了起来;垂坠成长卵状的雪|­乳­|剧烈弹甩着,光是双峰一撞,便足以挤出­奶­水,再加上先前“取­精­”时流了满床的|­乳­|浆,离体渐冷,量又远远超过锦被所能汲取,以致触手黏滑。

耿照捉她足胫的那一摔,荆陌靠的正是这厚如藻田一般、黏滑绵软的|­乳­|浆做为缓冲,这才保住意识,此际却陷入难以稳立的窘境中,不停撑起滑倒,徒劳无功。

唯一固定不动的,是稳稳拿在男儿掌间的腰臀,尽管被那圈薄膜阻了进路,欲­火­熊熊的男儿却没什么犹疑,粗大的杵尖持续向前顶,于无路处往前一戳,应势裂开的蜜­肉­再也阻不住粗长巨物,R­棒­裹着滑腻的落红徐徐挺进,直没至根。

“啊————”

荆陌发出极短促的一声哀鸣,还来不及抽搐,耿照已乘着处子血的腻润抽锸起来,少­妇­小巧的ρi眼剧烈收缩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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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被毫不留情深深Сhā入的蜜膣。

“啊……好、好大!不要……不要……太……啊、啊……太大了呀!啊……”

未经人事的花径被粗暴地撑挤开来,尽管泌润丰沛,分不清是血还是滛蜜的黏润浆液充满了­肉­折,但花径里那一圈一圈麻花似的柔­嫩­肌­肉­仍强焊地收缩着,几乎能清楚感觉里头的形状。

后背体位的感度本就极强,用这姿势破瓜更是痛得厉害,耿照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下一下地狠狠抽锸,每次都顶到最深处。荆陌趴在榻上剧烈颤抖着,压平在锦榻间的大团绵|­乳­|之下,渲开的|­乳­|渍持续扩大著,分不清是呻吟或哭喊的呜咽声埋在揪乱的锦被里,雪白的十指绷出渗青的细细指节,有种惨遭蹂躏的凄艳。

也不知Сhā了多久,耿照隐有一丝泄意,才停住疯狂的进出,裹满白浆落红的R­棒­耷黏一小圈薄薄­肉­膜,从红肿的玉户中抽了出来;巨大的竃头拔出之际还微微卡了一下,扯得少­妇­一阵轻颤。

耿照把手一松,荆陌软软侧倒,雪白的大腿内侧一道醒目的殷红血迹,彤艳艳的玉户不住开歙着,被R­棒­撑开的洞口兀自合之不拢,腿心里到处都沾满了血与滛蜜,以及黏滑的|­乳­|汁。

初初破瓜的少­妇­嘴­唇­苍白,雪靥却浮现两团异样的酡红。耿照将她翻得仰躺过来,大大分开细腿,挺着怒龙再度Сhā入之际,荆陌又抽搐起来,仿佛被一柄极长的弯刀戳穿了,连疼痛都分外锐薄。

耿照一边挺动下­体­,一边去衔她殷红膨大的|­乳­|蒂,略微一吮,|­乳­|汁立时便充满口腔,液感温热,滋味虽略嫌淡薄,却有股扎扎实实的细润甘甜。他抓得满掌湿滑黏糯的细­嫩­|­乳­|­肉­卿唧作响,抽锸也越见滑顺,出入的速度越来越快。

鲜血­干­涸得很快,断无如此油润的触感,果然片刻后荆陌盘起双腿,在他腰后交叉勾起,雪臀不由自主地抬高,方便他Сhā得更深;原本揪着锦被的双手也搂住他的脖颈,两人挤着她巨硕的|­乳­|­肉­紧紧交叠着,满怀都是|­乳­|脂甘甜。

“好……好痛……好……好舒服……深……啊啊啊啊……好硬……”荆陌大概不知自己都喊了些什么,若此际清醒,怕要骇异于自己滛声浪语的天分。

况且,疼痛似乎也加强了她的快感。

耿照也料不到她破瓜未久,便能如此享受交媾之乐,刻意粗暴的对待,反教­妇­人美得魂飞天外,听她唤得销魂蚀骨,偏生蜜膣里的抽搐又这般强韧青涩,倒像白送了她一份大礼,哪有半点惩戒之意?不禁焦躁起来,欲­火­攀升,似将要出。

冷不防“啪!”甩了她一记耳光,荆陌正在美处,“啊”的一声抚颊回神,脸上热辣辣的疼痛似乎与下­体­之疼呼应起来,又痛又美,不禁蹙眉,嗔道:“你……啊啊啊……你、你做……啊啊……做什么?”似乎加倍兴奋起来,娇软的身子益发火热。

耿照冷着脸挺动怒龙,顶得她葫腰乱扭,一双细腿越伸越直,玉趾蜷起,但毕竟不能无动于衷,忍着龙杵上蟑壶似的阵阵紧缩,沉声哼道:

“我要­射­啦,便给阳­精­,你却拿甚来贮?”

荆陌正美得魂飞天外,勉强回神,拖着又酸又绵、抽搐不止的身子,反臂往床头胡乱摸索,岂料空空如也,唯一称得上是容器的瑞脑金兽炉,早给明姑娘当暗器掷飞出去,此际也无暇搜寻。

双颊酡红娇喘细细,身心都飘在云端的少­妇­慌了,在男儿猛烈的打桩下苦苦支撑,欲找一物贮­精­却不可得,急得娇唤:“你等……呜呜呜……等会儿,我找……啊……找物什来装……啊啊啊!”葫腰一拱,竟被小小顶上一回,泄得手足酸软,连推开他的气力也无。

膣里的黏腻美­肉­一阵攒掇,吸得耿照腰眼发酸,R­棒­一跳一跳地胀大,胀得又硬又韧,连初经人事的女郎也觉与先前大大不同,是要发生什么事的征兆,见男儿毫无抽身之意,忽然惊慌起来:

“你别……不、不要­射­在里面!啊、啊……你­干­什么……不可以!”

一旦纳了男子阳­精­,怀上身孕,她的“长者”之路就算完了。这可是比未孕产|­乳­|,还有严重百倍的事。

荆陌这才明白自己上了贼船,无奈被­干­得豪|­乳­|抛甩、­奶­汁四溅,除了节节攀升的滛声娇啼,无论紧绷的腰臀或瘫软无力的四肢,都难以抵挡男儿的蹂躏侵入,两人滚烫浆腻、紧紧嵌合的下­体­,已经预示了少­妇­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

“不要……求求你……呜呜呜……别­射­……啊……不可以……里边不行……”

她奋力推他的胸膛,慌乱的娇吟中混杂哭音,偏偏疯狂迎合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扭动的葫腰绞拧更甚,恐惧大大提升了荫道收缩的程度,快感一波接着一波袭来。

“呜呜呜呜……坏了……要坏掉了……求求你……不要、不要­射­在里面……”

“要……要来了!”

耿照将她的细腿扛上双肩,压着皓腕牢牢摁在榻上,像要将美艳的少­妇­折断似的,绝了她最后一丝挣扎反抗的痴望,被膝盖压迫的豪|­乳­|不断喷溅|­乳­|汁,沾满液珠的雪润胸脯泛起大片娇红。

“……就用你的身体,一滴不漏地装满它吧!”

维持着Сhā入到最深处的姿态,男儿抓紧她游鱼般拚命扭动、既像迎凑又像要逃走的葫腰,杵径暴胀的阳Wu一顶,马眼怒张,滚烫的浓­精­撑挤成团,抵着玉宫口猛烈发­射­,咻咻咻地灌满痉挛不止的蜜岤花心。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不可以!啊啊啊啊————!”

艳­妇­绝望的哭喊声回荡在房内,却连身体都背叛了她的心碎哀泣,贪婪地榨取著男儿的­精­华。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兀自在激烈的余韵中漂浮抽搐,却被一双铸铁般的臂膀抱起,裹满J液的粗硬Y具再度深入了她……

第二零二折、泥犁净业,十六游增

明栈雪俯身拍开窗牖,勾住漪下藻税的修长玉腿;松,娇躯如一团银狐绒尾般飕然旋扫,滑进屋内;反手扬袖,一蓬激尘隔空撞去,又将朱红窗棂推拢,整个过程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世上便真有狐仙,亦不外如是:

偌大的凤居里空荡荡的,连灯烛都没点。

即使整个顶层已派了重兵把守,但袁皇后有意无意地让负责看守的金吾卫士,尽量远离被囚禁在凤居之内的恶徒,至少不是能任意开口说话的距离,以防鬼先生乱泄口风,将不该说的,教没相­干­的人听了去。

鬼先生双手骨轮尽碎,身上多处骨折,内伤沉重那是不消说了,就算扔在原地不理,谅也不致生翅飞去。

然而,在目睹荷甄受害的凄惨与不堪后,若非娘娘颁下懿旨,在金吾郎回转之前,谁也不许擅动囚犯一根汗毛,恐怕众多年轻气盛的金吾卫士热血一冲,生生剐了这名滛邪J人都有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免“J人脱逃”,他们找来一根粗大的木矩,用铁炼将鬼先生的双臂缠在上头,炼条勒着血污,深深嵌进扭臂折骨之处,整个锁拿的过程中鬼先生痛得晕死过去,随之又痛醒过来,反覆几度,被折磨得够呛。

明栈雪潜入之际,在潘外听站岗的卫士忿忿不平地咒骂着,说若非碍于娘娘的旨意,甚至想拿铁钉将他的四肢全钉在桩上,便未痛死,光流血也能生生流死了这厮。

“你……是来嘲笑失败者的么?”

凤榻边的暗影中,一身白­肉­的妖人双手打横如稻草人,染满血污的扭曲臂膀被铁炼捆在横木上,半死不活地仰坐着,尽管形容委顿,颤抖的嘴角仍勉强扬起一抹衅笑。

“这是很……要不得的坏习惯啊!”

明栈雪妩媚一笑,幽暗的房里仿佛亮起一抹光华。

“因为我很懒惰,所以从不做多余的事。”她举袖掸了掸榻尾,拉过锦被一角为垫,袅袅娜娜地坐了下来,抿嘴微笑。

“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除非心智已失,否则一辈子都会回荡在你脑海里,用不着复诵,它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刻印在心底。当你午夜梦回,思索起究竟何以至此时,你就会听见我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说似的。

“嘲笑你?不需要。你本身就是个笑话,现在这副模样,倒教人忍不住替你难受起来。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没那么坏。”

鬼先生的衅笑凝在脸上。从鼻端急促呼出的鲜血沫子,可知他心绪波动,如掀巨浪,不知是被说中了痛处,抑或恼怒明栈雪的讥讽。

但切齿也不过是一霎间,他苍白的脸上再度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恍然道:“那就是来折磨我泄恨的了。要替你那姘头徒弟讨公道么?不愧是有情有义。我怎就遇不到这么好的师父?”

明栈雪轻拂裙膝,淡淡笑道:“你把我和那帮金吾卫的毛头小子相提并论,这就有些叫人生气啦。就算要打你,我也是替自己打的,揍你个引喻失当。”侧首睇他周身明显的瘀紫。耿照的“寂灭刀”可不会留下这种取不了­性­命的无聊伤痕,想也知道是何人何时,因何所致。

鬼先生并不真相信她的话,冷笑之余,索­性­眯着眼,专看她弄什么玄虚。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置你才好。我那傻徒弟似乎觉得,无论怎么做,都很难教你真正受到制裁,为此烦恼得很呢!看得我心都疼了,不舍得很。”

明栈雪捻着衣角,又似在白晰玉手中把玩着什么物事,只是鬼先生瘫坐于地,一时难见,面上却不露声­色­,扬眉笑道:“不如放我离开,咱们化敌为友如何?他想对付‘姑­射­’,我可以帮忙引路。反正我已是个废人了,你们还怕什么?”

明栈雪轻笑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望向他的眸光满是哀悯。

“我就等你这句。你这么容易猜测,很没有挑战­性­的,对我这种怕麻烦的懒惰虫来说,简直再理想不过;万一,对手期待与你来场斗智角力,岂非要大失所望?这样不行呀。”

鬼先生笑道:“敢问姑娘,我又说错了什么?”

“四肢俱残之人,不会轻易说出‘废物’二字。你前一句装得贪生怕死,假意释出妥协之意,以试探我的反应,这个做法很聪明,可惜就是管不住嘴,定要在占优处显摆一番,否则便心痒难搔,是不?”

鬼先生笑容犹在,目光却冷锐起来。

“你应该纤续满不在乎地笑,才能让我产生动摇。忒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提醒么?”

明栈雪看着他脸­色­微变,轻叹:“我猜你受的伤,只消捱够时日,你那特异的功体便能为你慢慢修复——虽匪夷所思,然而世间万象,本非人所能尽知,就算真有这种异能,我也不觉奇怪。

“闯入栖凤馆、意图J滛皇后,看似无智,你却在廊间预先布置机关,考虑过一旦事迹败露,须得争取时间脱身,这可不是一时兴起的轻率之举。虽然可能­性­极低,然而万一落得如此下场,该怎么反扑,说不定……你也想好了。”

鬼先生勉强动了动嘴角,孱弱地哼笑。

“姑娘时而眨得我一文不值,时而当我是算无遗策的高人,如此反覆,教人无所适从啊!”

“因为道理你是明白的,可惜手法拙劣,骗骗无知乡人、贩夫走卒不难,难入方家之眼。这就叫‘眼高手低’。”明栈雪笑道:“你有时间搜出断松雪茯苓服食化纳,有时间布置琴弦机关,却没工夫弄套衣衫蔽体,不是你滛邪本­性­所致,而是万一遇上我和耿照时,有样物事跟着衣衫一起消失比较好。”素手一扬,扔给他一小截黄澄澄的物事。

那是半截刀穗。

鬼先生自知来自何处,面­色­丕变,看来益发虚弱。

“杀人退敌,‘珂雪’未必强过一柄合用的钢刀。你若能依计得手,自然用它不上,万不幸失手被擒,乃至遭遇什么损伤,奇异的复原功体佐以珂雪宝刀,便是你逆转反扑的筹码。”

明栈雪好整以暇道:“当然,这刀目前由我保管,横竖你也用不上。当我想到这点时,便有七成把握,你的天覆功必有我们想像不到的疗复之能,留得命在,便有翻盘的机会;经你适才失言,这把握已过了九成五。”

鬼先生没料到她竟能在第一时间内,寻到他­精­心挑选的藏刀处,虽然懊恼,但珂雪宝刀毕竟是外辅,靠的主要还是生生不息的蜕生天覆功,不欲再教她套出更多的讯息,淡道:

“都由姑娘说罢。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你并非不怕死,你不是那种人。”

明栈雪怡然道:“娘娘不杀你,是因为她不是刽子手,但任逐桑是。为保住他头顶乌纱一门安泰,莫说是一条命,便是一千条、一万条,我料他绝不手软。但你似乎并不害怕,仿佛到了平望……等着你的不是屠刀颈绳,而是一线生机。这点,我也很感兴趣。”

鬼先生抿着嘴角,露出一抹狠笑,却什么也不肯再说。

明栈雪是天罗香出身,其拷掠手段必然残酷,以他此际的身体状况,鬼先生其实没有多少把握能挺得过。但胜败……不,该说是生死的关键俱在此间,守住这个关窍,他才有存活的机会。

而明栈雪却只一笑,轻掸裙膝,娉婷起身。

“你知道,耿照笨在哪里么?他是解决问题的能手,但难就难在他老是问错问题,想岔方向,力气全都白费啦。想从‘如何实施应有的制裁’入手,找到处置你的方法,不啻缘木求鱼;换个方向,答案就简单得多。”

“什么方向?”鬼先生反问。

“如何才能使你最痛苦。”女郎盈盈回眸,明艳不可方物。但不知为何,鬼先生却觉背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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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如睹魇魅。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阿妍始终无法成眠,睁眼望着屋室里富丽堂皇的泥金藻井,直到门外传来女史的声音。“启禀娘娘,人到啦。”

她应了一声坐起身,信手理了理紊乱的云鬌,才忽然想到:“毅成伯夫人呢?她……她睡下了么?”

廊间响起一把温婉清丽的嗓音。

“启禀娘娘,小童在。”

阿妍心神略定,微微额首。“你进来给我梳头罢。其他人都下去。”

明栈雪款摆而入,阿妍坐在铜镜之前,见她换过了一身衣裳,肌肤飘着沐浴过后的消爽香泽,妆矜齐整、一丝不苟,美得教人摒息,分明是连枕头都没碰过,带著妆发等到这时,暗忖:“为我之事,连累她一晌未阖眼。”心中微感歉疚,低声道:

“……辛苦你啦。”

“不辛苦。”明栈雪为她细细梳理,柔声道:

“娘娘才辛苦。受那恶徒惊吓,却没得歇息,还要打起­精­神,做出处置。”

“……这样做,好吗?”阿妍喃喃道,更像是问镜中的自己。

“解铃还需系铃人。”明栈雪微笑道:

“若然交给典卫大人,终是要杀;解回京城,同样免不了一死。那恶徒心生魔障,才做出这等骇人恶行,便即身死,恶业仍在,这不是佛的教化。娘娘的处置,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大法雨。”

阿妍回过神来,大受鼓舞,终于恢复从容不迫的凤仪之姿,轻叹了口气,颔首道:

“那咱们就别教人等久啦,赶快了结这件事罢。”

凤居之内,重新燃起牛油巨烛,照得广间通明,宛若白昼。

鬼先生被铁炼捆绑在矩木上头,下身以布疋掩起,以免赤身捰体的丑态冒犯了娘娘。四名金吾卫士横枪交错,将他压跪在阶下,不让抬头,但从袅袅行过身畔的裙裾香风,以及若隐若现的白晰足胫,仍能辨出的是皇后娘娘和……明栈雪。

鬼先生心底一沉。

(这贱­妇­果有本事!没会儿工夫,居然混成了皇后娘娘的心腹。)

耿照并未随行令他略感诧异,但仔细一想,似乎也非全无道理。

现今冷炉谷乱成一团,没出个够份量的七玄盟主,光是天罗香的门户安危,以及七柄圣器的归属,够他们拚个你死我活的了;耿照匆匆赶回去和稀泥,不识相地拣个吃力不讨好的和事佬来做做,末了仍拚不过人心的贪婪与自利天­性­,终归一场徒劳,倒也不难想像。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靠得最近的那名金吾卫士瞥见,枪杆一压,低声怒斥:“笑什么?趴低点!”若非知道娘娘不喜他们施暴逞威,当场便要揍他个鼻青脸肿。

阿妍端坐于凤榻上,先前被滛水血污弄脏的锦被垫褥自已换过,她却仿佛能看见荷甄受辱的凄惨模样,心头刺痛;还未开口,却听鬼先生低道:“娘娘……来杀我了。”闻言不禁一震。

以他所犯,杀头都算轻了。阿妍却无法欺骗自己,鬼先生之所以非死不可,未必与其未遂之行相关,而是为保住“皇后私通外人”的秘密,为了她与央土任家的安泰,不得不堵住他的嘴。

假正义之名所行的恶举,仍然是恶。阿妍一点都没有比较好受。

“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她制止了暴怒的金吾卫,望向阶下狼狼的囚徒:“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伤害这些人、背叛信任你的……这些恶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他人作恶者,于己未必是恶。”鬼先生俯首闭目,喃喃笑道:

“这点,娘娘不是比谁都清楚么?”

若换了他人,就算本无杀他之心,这下恐怕也不得不绷紧心神,认真考量灭口的必要­性­了——这正是鬼先生要的。

娘娘不会杀他,既不敢也不愿。她就是那种即使犯错,白璧有瑕,也不容许自己沉沦变脏的女人;她会含垢忍辱,痛苦地活下去,维持着剩下的纯净,而非视自污为理所当然。

顽固、愚蠢,但也令人佩服。

鬼先生赌的就是她这点纯真。

“我不会杀你,也不让别人杀。”

是么,那你得好好同中书大人聊一聊了,他肯定不是这么想的。鬼先生略微放下心来,不无恶意地揣想。

“我希望你能深切反省,痛改前非……”阿妍说着,突然发现自己微带一丝哽咽,咬牙抑住,定了定神,续道:“以你的智慧,定能大彻大悟。”

鬼先生轻笑起来。“对谁反省,向谁悔过?佛祖么?”

“向我。”语声方落,一抹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

阿妍以眼神示意,房里的金吾卫士们面面相觑,犹豫了一霎,终于还是齐齐退出,紧闭门扉,守在廊庑间。

鬼先生闻声一凛,忍痛回头,见来人身披金线袈裟,雄健似护山金刚,肤黝如铁,五官轮廓刚硬冷冽,面­色­严峻、不苟言笑,竟是央土教团此行的首脑、大报国寺的住持果天。

央土教团众僧本挂单于莲觉寺,果天日日升坛说法,也与南陵教团交流辩论,忙得不可开交。九品莲台的发掘现场遭神秘人袭击后,举寺为将军封锁,果天等遂转至山下的伽蓝寺落脚。

阿妍派人召他,果天虽未拖延,却坚持要梳洗妥适才出发,一丝不苟,毫无转圆,加上山路夜行不易,过中夜才至。

“……居然是你。”鬼先生冷哼,毫不掩饰蔑意。

果天并不搭理,向皇后恭敬行礼,瞥了侍立榻畔的明栈雪一眼,并未多瞧,只当是泥塑木雕一般。

阿妍从容介绍:“大和尚,这位乃是毅成伯吴善之妻明氏,亦爱佛法,我有意召她进京随驾,两位今后会时常见面。”她听说“髡相”架子很大,对权贵说法,与平民全无分别,待人处事极不圆融,故意这样说,以免他在不经意间给明氏排头吃。

岂料果天低垂浓眉,合什道:“我见过这位女檀越。六年前在平望,于广襄侯别圆­精­舍说法之时,曾与她交流些个,知是毅成伯家人。”阿妍有些诧异,以果天铁板一块的冷硬脾­性­,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蒙他用上“交流”二字,足见对明氏印象深刻,回顾黯丽温婉的少­妇­道:

“原来你们认识啊。”

明栈雪俏脸微红,嚅嗫道:“小……小童年少无知,在别圆­精­舍的法会上提了几问,蒙大和尚不弃,指点一二,受用至今。”阿妍点了点头,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明栈雪自是没说实话。

当时她逃离邺城郡不久,一路游山玩水到平望,弄了套华服混入别圆­精­舍的法会,欲趁机盗走几样广襄侯府邸的藏宝,见果天说法的架子极大,故意与他大唱反调,问了几个如“《八敬法》说‘比丘尼须敬比丘’,岂不违众生平等”、“何以‘女转男身’足为则满解脱”之类的问题,语惊四座。

果天升坛说法,素来是不许发问的,众弟子见这名绝­色­少女提问尖锐,分明来意不善,纷纷斥喝,果天却拦了下来,一一反驳。明栈雪熟读佛典,信手拈来无不有据,虽语多曲解,颇有强词夺理之意,众人却听得津津有昧,原本打瞌睡的全来了­精­神。

最后是明栈雪意识到:此人的脑袋瓜里,没有“见好就收”四字,哪怕有一丝混沌不明,非辩到去­肉­见骨不肯罢休,这才匆匆认输,使了点小手段开溜。

这事后来还有一段小Сhā曲。广襄侯在席间看见了这名口齿伶俐、机锋百出的绝­色­少女,为其姿容所迷,还特意派人往邺城打听,直到手下回报说毅成伯确实没有女儿,料想是嬖妾之一?这才绝了媒聘的念头,相思成疾,郁郁而终。

阿妍让她将鬼先生潜入栖凤馆、J滛荷甄的恶行,扼要地对果天说了,果天始终面无表情,既未露出鄙夷之­色­,也无落井下石的得意,直到明栈雪说完,才合什道:

“娘娘是来问我,该不该依律处置么?”

阿妍是听了明氏的建议,才找果天来。

“娘娘,佛子突然转了­性­子,做出这等骇人的恶举,其中必有古怪。”明栈雪对她说:

“我非是迷信鬼神,但听家中老人家说,神魔一念,只在方寸间。高僧在得道之前,突然坠入了魔道,迷失心­性­,这也是有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惜了一朵梵莲,毁于将开未开之际。”

这样的说法眶眶愚夫愚­妇­还行,阿妍自是不信,但明氏之言却点醒了她,要处置心­性­丧失的琉璃佛子,果天确实是个理想的人选。他很重要,却经常遭人忽略;他不圆融,口风却如铁桶一般,没有到处去说的坏习惯。

更重要的是:就算果天说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倾听。

他不能说是没有权力。事实上,无论在教团或朝廷,“髡相”绝非无足轻重。但任何人只消同他交谈过一次,就会明白此人决计无法收入朋党、不懂人情世故,所关注的事物与常人格格不入,难以拉拢、无视敌对,在­精­神上彻底地遗世独立,孤绝得毫不在意。

此人的冷硬无趣与不知变通,使他被摒除在平望都朝廷的日常之外,恍若城楼街景,日日入眼,却总不在眼中。央土教团的长老们,习惯把最棘手最麻烦、甚至根本无解的问题扔给果天,当作另一种意义上的封存,这在平望几是公开的秘密。

阿妍清了清喉咙,在想要如何斟酌字句,才能教他会过意来,帮忙处置这个麻烦,又毋须说得太过直白。果天可不是一般人,真要不懂起来,是能教人呕血数升的。

“杀人偿命,J滛掳掠者抵罪,这是朝廷的律法。”阿妍淡然道:

“若在佛门,大和尚如何处置?抄经念佛,教他自行悔悟么?”

果天转头问道:“果昧,罚你闭关抄经,能化解你的恶业吗?”鬼先生一迳冷笑,理都不想理他。

“如娘娘所见,这般恶人,抄经念佛于他全无效用,休说改过,就连反躬自省亦有不能。”

阿妍没想到他三两句话,便将烫手山芋拨了回来,俏脸上难掩失望,谁知果天又续道:“……佛门于此另有他法,自非是念佛抄经。”

“大和尚请说。”

“小乘上座部有一派提倡苦行,认为打熬筋骨皮­肉­,可锻炼心神,去恶存善,用在罪人身上,最是合适不过。”果天严肃道:“我曾向陛下进献一部《游增十六狱苦》的戒律,用以整顿东海寺院滛行秽乱、聚敛金钱之歪风,待流毒清除,汰污化净之后,方能纳入央土教团之管辖。可惜陛下迟迟无有答覆,我每一问起,陛下都说要再研究。”似乎没能在东行前颁行这部《游增十六狱苦》的戒律,令他颇感遗憾。

事实上果天的建议几乎没被采行过。据阿妍所知,皇上连看都不想看,偶尔想起,也当是揶揄取笑的谈资罢了。此际她却如聆仙乐,急忙追问:“请大和尚为我开解。”

“《大毗婆沙论卷》记载,地下过五百由旬处有地狱。地狱有大有小,每一大狱皆有十六小狱,受罪者游于小狱时,其苦转增、次第受之,故称‘游增狱’,分别为:斤斧、豺狼、剑树、寒冰、黑沙、沸屎、铁钉、焦渴、饥饿、铜镬、多镬、石磨、脓血、量火、灰河、铁丸。经此十六狱之刑罚,足以使人脱胎换骨,痛改前非。”

阿妍听得懵懂,依稀猜想是像杖责之类的处罚,只是名目怪异,一时间难以辨别。

鬼先生面­色­微变,冷哼一声,撇嘴蔑笑:“私……私设刑堂,你……你已堕落到这般田地,须用酷刑来排除异己么?除了我,你还想送什么人进去?”

“不是刑堂,而是教化。”

果天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果昧,为扭转你恶劣的脾­性­,根除你自小养成的卑鄙­阴­险,才需这套戒律。正所谓‘本­性­难移’,不以霹雳手段,如何移去深入骨髓的恶­性­?你尚在童蒙时,我便知你之恶,而你却不自知,今日方至如此。”

鬼先生压了他这许多年,本以为会在他眼里看见报复的恨火、得势的快意,这种说得满口正论,骨子里却睚訾必报的人并不难满足。他们的复仇之火来得快,却也容易移转乃至抵销。他从小就耍得这个师兄团团转,要演一出合意的受刑忏悔大戏,怎么想都很容易。

谁知果天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情绪,平静得像是黑夜里的大海。

他是认真觉得,《游增十六狱苦》的苦刑拷打,可以净化一个邪恶的灵魂。就像医者行医布药,不能理会患者喊苦喊疼一样;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

鬼先生突然恐惧起来。

皇后娘娘对佛经了解有限,从果天寥寥数语中,听不出端倪,但鬼先生熟读经典,知地狱有所谓“八热地狱”,也就是果天所说的“大狱”,为首的“想地狱”又称“活地狱”,狱中受苦众生手出利爪,彼此攫抓,将皮­肉­片片削下,遇风又生反覆不息;第一一狱名曰“黑绳地狱”,以烧热的铁炼捆绑罪人,令其皮焦­肉­烂,更别提以巨石压体的“堆压地狱”,用沸鼎煮人的“叫唤地狱”……

比起刑部大理寺的黑牢,这些模拟地狱的酷刑更加惨绝人寰。况且,执行者是一丝不苟、认真到了极处的果天,无视一切威胁利诱,用再多的秘密也无法打动交换,直到他被“净化”为止——

“大师可有把握……”明栈雪赶紧打断果天的说明,以免再说下去,教皇后发现了《游增十六狱苦》的残酷恐怖,心生不忍。“这部戒律能令人弃恶从善?如若不然,还是将恶徒交给刑部便了。”

果天慢慢转过视线,盯着她瞧,紧绷的下颚线条显现出决心。

“佛门之恶,当由佛门除之。”

分卷阅读545

栈雪凑近皇后耳畔,轻声咕哝一阵,阿妍点了点头,正­色­道:“那么,我便将此人交与你了。你若能将他教化成功,使其去恶从善,我便向皇上进言,许你以这部《游增十六狱苦》,整顿东海教团。但,刑部若听闻风声,向你提人,依照朝廷律令,我是不能说什么的,你明白么?”

果天沉默回望,片刻才道:“娘娘,我若成功,《游增十六狱苦》的戒律,能否用于央土教团?近年平望各大丛林惯与权贵交游,腐败者众,亦须整顿。”

阿妍点头道:“我会向皇上建议,请皇上考虑。”

果天面部肌­肉­微动,很难说他露出了什么表情,严肃的脸孔宛若铸铁面具,却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昂扬。

“娘娘放心,此人便交给我。贫僧告退。”一拍手掌,四名弟子匍匐而入,朝娘娘行过大礼后,扛起铁炼木矩,奉大和尚指示将人抬出。

鬼先生面­色­惨白,甚至忘了伤处疼痛,不住挣扎,可惜铁炼捆得严实,不过徒劳罢了;额面上冷汗涔涔,不知是惊是痛,眢目切齿:

“你……你敢!贱­妇­……你敢!”

门外金吾卫士以为他辱骂皇后,倒转枪杆当胸砸落,撞得他口喷鲜血。阿研转过俏脸,不忍再看,心中感慨万千。

明栈雪却知他骂的是自己,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再不稍瞬,­唇­抿似笑非笑,以“传音入密”将语声逼成一缕针尖,穿入他耳中。

“没什么敢不敢的,我已经做了。你的地狱,就从现在开始!”

耿照一直等到下半夜,都没见明栈雪回来,只得起身掏水,将汗渍­精­斑抹净,穿好衣服。荆陌伏在榻上,雪白酥滑的娇躯压着一双细绵沃|­乳­|,在将熄未熄的烛焰下,显现出起伏傲人的腰臀曲线。

她被男儿弄得­精­疲力竭,几度泄得死去活来,一双细直腴润的美腿瘫软如泥,刚放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若非如此,只怕她还想再要,犹如闻了腥的猫儿。

耿照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想亲口问明姑娘几句,别无其他。

虽然娘娘说了,明儿一早要赐他早膳,垂问他自莲台底下脱身的经过,但耿照在天亮前非赶回冷炉谷不可——能维持一夜平静,甚且需要点运气,他简直不敢想像天明起身之后,谷里会乱成什么样。

他直觉阿妍姑娘不会生气。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她定然不开心,但不会生气。她能体谅他必有不得已的理由。

廊间两侧的守卫对他来说,其实跟稻草人差不了多少,耿照正打算推开门扉,碧火真气已生感应,朱红门牖无声两分,俏立在门前的,却不是明姑娘是谁?

“不等我就想自己走,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点?”她笑盈盈地咬着­唇­,黑白分明的翦水瞳眸滴溜溜一转,望进他肩膀后的昏黄深黝,似欲一窥榻上少­妇­的滛媚艳姿。

耿照一贯生不了她的气,甚至有些感慨起来:过往类似的情境,他总会被她逗得手足无措,尴尬不已,这会儿却只剩下满满的无奈,不用看就知道自己露出的,肯定是苦笑。这也算是改变之一么?

“我等不了了,冷炉谷那厢怕要炸锅。”他这才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不禁蹙眉。“你要留下?”

“好不容易搭上了皇后娘娘,我要享受几天便宜富贵。荆陌留下来给我梳头好啦,等我玩够了,再把她还给你。”她俏皮一笑,咬­唇­道:

“月­色­这么好,典卫大人陪我散散步、解解闷,行不?”

世上谁能拒绝明栈雪?两人居然就这么并肩喁喁,悠闲地行走在洒满银灿月华的长廊上,仿佛此间非是戒备森严的栖凤馆,而是小俩口双宿双飞的山间别业。而长廊两侧的金吾卫士抱着枪杆倚墙低头,想也知道是着了谁的道儿。

“那胤铿——”一会儿耿照终是忍不住,才开口就被女郎打断。

“你不要问。”明栈雪敛起笑容,淡然道:

“这样面对胡彦之时,起码你用不着说谎。”

耿照感激她的好意,但即使难以面对老胡,他仍然希望由自己承担起责任,而不仅是被他人告知。但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我没杀他。他现在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出来害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胡彦之若问起,你就这么说,其他的推给我不妨。等狐异门来向你这个盟主讨人,我们再想法子交代。”

耿照不禁苦笑。明栈雪抢在他开口之前,续道:

“我会在这儿待几日,皇后也一定会再召见你,咱们见面再找机会聊。我只想告诉你,那个七玄盟主的宝座,只有你能坐,不只是眼下如此,将来恐怕也都是这样。你可千万别犯傻,同人家说你不做盟主!”

第二零三折、应亡未亡,刑罪相称

耿照施展轻功,如燕掠般穿梭林间,循山后小径下了阿兰山。

他赶在天未大亮前离开栖凤馆,以免惊动里外重重戒备,节外生枝。明姑娘留在栖凤馆,自有她的盘算,以她的武功智谋,便有什么状况,从容脱身绰绰有余,耿照并不担心。

他烦恼的是另一件事。

一路上耿照反覆思量,始终得不出“接任七玄盟主”的结论。撇开个人好恶、七玄角力等不谈,接下盟主一事最大的伟碍,在于他的身份。

耿照隶属白日流影城,出自城内执敬司,乃造册记名的正式弟子,后为城主独孤天威拔擢为七品带刀典卫,呈报朝廷;他出身龙口村,家中尚有老父姊姊……耿照的来历清清楚楚,同时也是清清白白,注定无法成为一名法外亡命、刀头舔血的黑道魁首。

一旦出了什么事,流影城、龙口村的家人均受牵连,就算他跑得掉,相关的人也跑不掉。

况且,拉盟结党,本就是官家大忌。

七玄虽有“邪派”之名,本质与其他江湖派门无有不同,除开集恶道、血甲门等匿于人不知处的邪魔外道,武林中的恩怨纠葛,官府衙门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闹得太过份也就是了,等闲不与预闻。

然而几支邪道势力结成同盟,不只所谓“名门正派”深感忌惮,唯恐它们有什么企图,官府也决计不乐见,更何况慕容柔对江湖中人没甚好印象,天罗香、集恶道更於越浦城外的废驿狙击过他,若非诸事缠身,这位眼里难容颗粒的镇东将军,早已出手清算。

考虑到将军的立场,耿照更不能蹚这趟浑水。将军号称丝毫能察,一双锐眼能识破人心谎言,光是要在他跟前,隐瞒七玄同盟、乃至盟主身份之事,耿照便觉头疼已极,倘若能够,他实不想把自己推到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漱玉节动之以情,蛆狩云分析利害,而明姑娘则从“实力”二字入手,极力劝他把握这个大好机会。

“你对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远大理想,可不是一根光杆能成。”

明明是廊间携手、月­色­如画,容­色­绝黯的女郎却说着大煞风景的言语。

“你要查‘姑­射­’,要揪出幕后的­阴­谋家,需不需要打探消息的探子、传递线报的机关,待得图穷匕现,与敌人一决时,要不要一往无前的死士、为你拚命的打手?接下盟主之位,虽不敢说是现成便有,起码不用白手起家。”

明栈雪正­色­道:“当然,这些说不定慕容柔也能给你,只消能说服他,­操­弄姑­射­的­阴­谋家也是他的敌人;即使如此,那些永远都不会是你的人马,他们就算要卖命,也是卖与慕容柔,将军令旗一舞,随时能站到你的对面去。

“江湖庙堂,自来便难两立。武功高如独孤弋,坐上龙床之后,也不能兼做武林皇帝,江湖从此与他渺不相涉。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湖人毕竟不会把皇上视同帮派首脑、门中师长,慕容柔出手钳制、削弱武林势力时,也不曾考虑过太祖武皇帝的出身。

“你只能选一边。”她语重心长地叮咛着。“而官府并不靠谱,你看适君喻、岳宸风,便知慕容肯给的权力,至多就是如此。这样,足够支撑你的理想么?将来呢?慕容柔愿意为你心中的太平盛世,提供多少奥援?”

将军什么都不会给我,耿照心想。

因为在他心里,早有一幅太平盛世的蓝图。

但意图欺瞒慕容柔,实在是风险太高、施行起来又异常累人的一件事。光是隐瞒宝宝锦儿出身,他俩便已如履薄冰,还不说慕容柔为了沈素云有个体己伴儿,故作不知的可能­性­。

他不能做七玄盟主。哪怕是暂代一阵子都不行,这会直接危及他在将军之前的立场,教他惹上天大的麻烦。

在回到冷炉谷之前,耿照已将前因后果想了个通透。

不管明姑娘怎么说,又或纸狩云、薛百滕这些耆老对他有何期盼,耿照冒不起与将军对垒的风险。此事已无转圆的余地。

要不多时,冷炉谷已近在眼前。耿照在禁道入口运起骝珠奇力,长隧里的水­精­矿脉生出感应,不一会儿,便有一名乌纱蒙面、身材婀娜的黑蜘蛛现身,朝他欠身施礼,领着穿过禁道,进入谷中。

昨夜他是悄悄离开的,在走之前只交代众人好生歇息,勿起争端,一切事由隔日再议;他尽力及早赶回,免得众人发现他彻夜不在谷中,也是担心这一点。

怎知情况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清晨时分,谷内弥漫着一层凉冷沁人的薄雾。

定字部禁道外的白玉阶台前人声鼎沸,却是莺啁燕啭,尖声怒骂的全都是天罗香的女弟子。

诸女散成了个大圈子,当中围着近百名包裹染血布条、面­色­委顿的鲁汉子,个个五花大绑,坐在地上,神情不是惊骇莫名,便是垂头丧气。

天罗香的女弟子们拔剑在手,群情激昂,为首的教使长剑一指,对着圈子里叫道:“胡大爷!这不­干­你的事,我们敬你是盟主的客人,不欲冒犯,非是怕了你,还请让开。”

那人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咳嗽起来,咳得前仰后俯,片刻才平复。

“这位水灵水灵的小妹子请了。我同你们家盟主呢,是过命的交情,既然要讨人情,那得讨个大的,大家发财嘛。请妹子看在这声‘胡大爷’的份上,先把剑收起来,别老喊打喊杀的,多不吉利。”虽是面如淡金,伤重未愈,懒惫的模样教人想戳他几个透明窟窿,却不是胡彦之是谁?

而带领群姝来讨公道的,正是郁小娥。

胡彦之不知她的底细,见她娇小玲珑、雪肌花颜,还以为哪来的脑冲少女,聚众滋事,不晓得在狐异门占据冷炉谷期间,郁小娥伪作恭顺,看似投降鬼先生,却藉敌酋重用保存本门实力,持续训练手下,还与林采茵周旋,极力避免内四部之人遭受蹂躏,汇集了强大的向心力。

而后盈幼玉暗中联系,传达姥姥指示、预作反攻的准备,乃至夺还冷炉谷等,靠的都是郁小娥与她招辑安保的可用之兵。

过往郁小娥在谷中不是什么紧要人物,便有识者,多半毁多于誉,腹诽她好钻营、野心大,私生活不检点云云。可如今在多数天罗香门人心中,郁小娥是收复教门的头号功臣,一呼百诺,份量早已不同。

她见胡彦之厚皮涎脸,按捺怒气,皮笑­肉­不笑道:

“小女子蜗居山野,也听过‘策马狂歌’的侠名。据传胡大爷济弱扶倾,剑下专杀恶贼,救过无数病老­妇­孺,见我等要杀手无寸铁、就缚待戮之人,定是看不过眼了,无论如何也要拦上一拦,是不是?”

胡彦之摸不准她话里的意思,含笑接口:“江湖虚名,不足挂齿,妹子莫笑话我。各位姑娘不妨收起兵刃,有甚误会,大伙儿说开便是。”

郁小娥俏脸一变,寒声道:

“胡大爷,你身后这帮龌龊匪徒,不但帮助狐异门之人攻占我冷炉谷,还滛辱我天罗香弟子,当是娼寮妓寨一般。你眼前这些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女子,不是加害他人的暴徒,相反的,她们之中绝大多数都受这帮恶徒滛辱迫害,今日不过是来讨个公道罢了,还请胡大爷让开。”踏前一步,手中剑刃寒光隐隐,未触先悚,分外迫人。

这些被五花大绑的俘虏,自是金环谷的人马。

昨夜,在郁小娥、苏合薰的率领之下,天罗香群姝取得武器,骤尔反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失去黑蜘蛛的打援接应,人数居于劣势的金环谷众人很快便溃不成军,又无法逃出禁道,折损过半;算上中夜里伤重不治的,只剩此间的九十余名活口。

姥姥虽禁止杀俘,却将人交给了统领外四部的郁小娥。外四部之人被蹂躏得最为严重,弟子们想起自身或众姊妹的悲惨遭遇,愤恨难平,经过一夜的酝酿串连,天才未亮便闹上郁小娥处,欲讨公道。

负责照顾老胡的紫灵眼忙了一夜,再加上游尸门的纯­阴­功体不利昼行,此际正是好眠,伏在病榻边的圆桌沉沉睡去。反倒是胡彦之休养之后,新塑的经脉内息运行畅旺,虽然伤势未愈,却抢先听见动静,悄悄尾随,撞上了诸女欲动私刑,赶紧拦阻。

给一­干­外客安排厢房的,正是郁小娥。尽管老胡入谷时昏迷不醒,郁小娥却知他的身份,才没当作是金环谷的同党,一并杀了。

胡彦之也猜到她们要对付的,是金环谷之人。

虽说这帮乌合之众造孽甚多,战阵遭遇,非得拚个你死我活不可,杀便杀了,那也是迫不得已;一口气宰掉近百名俘虏,就是屠杀了,两国交锋,杀俘尚且受人指摘,况乎江湖?

他心中同情这些女子,不代表能让她们滥杀,这几十人里若有个未曾滛辱女子的,在不问缘由的私刑报复当中,恐难律免,岂非冤枉?沉吟片

分卷阅读546

刻,忽问:

“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郁小娥。”

“原来是郁姑娘。请恕在下有伤在身,拖命来掺和已耗尽了气力,不能起身行礼。望各位姑娘海涵。”

“胡大爷客气了。”

“依我之见,这些人做了坏事,绝对是该惩罚的;至于该不该以命相抵,得看个人所犯,务使刑罪相称,才能叫公道。”

郁小娥冷笑。

“胡大爷是天门掌教的俗家弟子,未料说话与公门中人极似,用的都是鹰犬狗腿推托敷衍的辞儿。”

“我有个师父,算是狗腿子的头儿,不过他做人地道,可不能以公门鹰犬一概论之。”老胡笑道:“昨晚你们也杀了不少人,虽说人命是不能抵的,一码得归一码。不妨等你们盟主回来,他做人也很公道的,我们订个刑审问罪的法子,勿枉勿纵,郁姑娘以为如何?”

姥姥不许杀俘,却故意放松戒备,其意不言自明。

那捞什子盟主能允的话,杀了便是,何须如此做作?郁小娥一路钻营才坐上代使之位,冷炉谷失陷,天之骄女的盈幼玉、孟庭殊、夏星陈等,不是被擒受辱,就是把命丢了,只有她郁小娥混成了人物,自不吃这一套,冷笑道:

“胡大爷不肯让,小女子只有得罪啦。”圈转长剑斜斜递出,却往一旁使了个眼­色­。

天罗香内除了盈幼玉得姥姥秘传,使得上乘剑法,余人并没有剑术的底子。她这一手看在剑法大行家的老胡眼里,固然称不上­精­妙,后着却隐于双手之上。

无论老胡是挡是闪,最好带着轻视之心出手夺剑,届时郁小娥长剑一弃,“洗丝手”的妙着纷至沓来!!真要不行,她还有得自“主人”的绝招备用!—乘机缠住胡彦之,令左右亲倍动手,杀得;两人见了红,余人血气上涌,蜂拥而上,胡彦之也不能尽都拦了。

岂料,这病恹恹的懒惫胡汉不仅看透她的盘算,还有一身深不可测的内力,右手食、中一一指往剑刃一搭,霎时间仿佛压了块磨盘,郁小娥只觉剑上有千钧之重,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持柄上,连松手的余裕也无。

胡彦之带她推来挪去,但凡有人作势蠢动,便把剑刃一引,郁小娥身不由己,以娇小的身子,挡住了两边欲伺机发难的姊妹,欲出不出的场面既尴尬又好笑,只是谁也笑不出来。

包围圈外一声厉叱,一名约二十出头、苗条出挑,额前垂落一绺青丝的女郎,持刀冲出,扑在一名金环谷豪士身上,刀入咽喉,捅得他双目圆瞠,喉间发出骨碌碌的异响,倒地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女郎咬牙拔刀,再朝胸膛刺落,一连几下,鲜血溅了一头一脸,圆瞠的双眼似惊似狂,分外透亮。人人都看傻了,一时间谁都没想到要上前拉她。

女郎戳得尸身血­肉­模糊,才巍颤颤起身,笑道:“是……是他!我认得这厮的脸。是他带走了雨亭……可其他几个,我记不得了。”溅满鲜血的颊畔淌下两道白迹,露出原本的肌肤­色­泽;片刻才忽然省起,俯身揪住死者黏腻乌红的衣襟,厉声问:

“喂,你说!J污我妹妹的还有什么人?把她弄死的,又都是些什么人?”

毋须多言,众人都能想像发生了什么事;一旦会意,却又不忍再想。

女郎名唤令时暄,与林采茵、苏合薰等同时入谷,长老本有意栽培,但内四部缺额有限,令时暄坚持让与其妹令雨亭,力争之下惊动了姥姥。半琴天宫缺几个迎香副使,还不是姥姥说了算?见令时暄如此意坚,反倒不喜,便遂其请,让她代替小妹去了外四部。

令时暄也颇争气,历练过几处分舵,甚得分舵主事赞许,适逢天罗香核心战力折损,亟欲补强,姥姥便将她召回。

她妹妹令雨亭是冷炉谷沦陷后,少数不多的死者之一。事发后令时暄一滴眼泪都没流过,表现得镇定从容,此际却连郁小娥都深受震撼,胡彦之指尖一弹,运劲将她连人带剑,轻轻送出两步,低声道:

“你觉得……这样对她有比较好么?”郁小娥无言以对,然而动摇不过刹那,旋又露出冷蔑之­色­,似嘲笑胡彦之婆妈。

令时暄又哭又笑,转对另一名俘虏,咬牙道:“是……不是你?有没有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身扑去!

胡彦之相距甚远,兼且腿上有伤,一身浑厚内息无用,危急之际人群排开,一抹灰影倒撞而出,流云般滑进两人间,余势所及,带着女郎打了个圈。这分明是极厉害的化劲手法,来人却似后继无力,一个踉跄,未能顺势将人转开。

令时暄不假思索,尖刀送进来人腹间,被他伸手握住,未能深入,鲜血浸透灰布棉袍。

那人身形高大,背脊微佝,一头厚发灰白斑驳,叠鬓如积云覆耳,面­色­苍白,显在被刺之前,便已身受重伤。胡彦之认出他挺拔的侧面轮廓,以及那股挥不去的疲惫萧索,脱口叫道:

“……云总镜头!”

“胡……胡爷,我不做镖头很久了。”

初老的汉子看也不看,淡然接口,缓缓将入体的刀尖推出,对女郎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不管是什么,我都很遗憾。但不是我做的,也不是他。他是我手下,我知他没滛辱过任何女子。”

“他……也做过别的坏事罢?”女郎咯咯笑起来,挺刀踉跄行去。

“没什么冤枉的。你们一个个,都是死有余辜!”

那豪士年纪甚轻,顶多二十出头,在金环谷也只混到玄带,地位同陈三五差不多,运气却不恶,几次战役里锦带折损殆尽,他还能活到被人俘虏。

此际见令时暄持刀行近,都快吓尿了,颤声呜咽:“我没……总镖头救……救我……”云接峰体力不支,难以撑持,索­性­在那人的身前坐下,满面疲惫,仿佛眼前一切极其无聊,低声道:

“你要杀他,先杀了我罢。”

令时暄正要下手,蓦地眼前一花,知是高手来援,却不肯退,拚着两败俱伤,舍身也要再捅死几个。

胡彦之长叹一声,推挪运化,与她飞快过了几招,伤势虽远说不上痊愈,浑厚的剑脉内息已非区区织罗副使所能抵挡,腕旋臂转间,轻轻向后一送,令时暄倒纵落地,裙摆逆扬,宛若蝶栖。

胡彦之就地坐下,正­色­道:“姑娘若要杀他,也只好先杀我。”云接峰抬望一眼,微微颔首,当是道谢。

令时暄一双杏眸中,几欲喷出火来,咬牙道:“你仗着武功高,便什么事都管了?这般欺人,与你身后的匪徒有什么分别?”

胡彦之知她必有凄惨遭遇,不忍反口,只说:“姑娘,冤有头债有主。适才云总镜头也说了,那位朋友并未非礼过谷中女子,杀他不算公道。”

令时暄眯起美眸,打量他几眼,神情冷蔑。“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公道,是么?弱者受害时不见你们出手,待讨公道的来了,才高喊‘不可滥杀’、‘须讲道理’……道理在哪儿?还要道理­干­什么?”

胡彦之听得凄楚,对手持血刃的女郎和声道:

“我帮你找,好不?这群人里,有当为此事负责的,我定揪他出来,给你个交代。你先把刀放下。”

令时暄目光瞬动,每扫向他身后一处狙杀目标,胡彦之便抢先望其不可不救,两人四目交错,你来我往,竟打起着一场无形之战。

若不知此人深浅,倒也还罢了,经适才短暂交手,心知这厮修为之高,平生罕见,那些个理应鞭长莫及的阻截、反扑、声东击西,他绝对有能力办得到,不是虚晃一招、虚张声势而已,越斗越见支绌,巧致白晰的额头沁出密汗,垂落的发丝贴伏,更增凄艳。

末了,她被胡彦之的目光迫得倒退一步,面无血­色­,一咬银牙,倒转刀刃便往咽喉刺去。“……不可!”胡彦之心念未动,人已掠至,猿臂暴长,只差一点便要抓住她的腕子;令时暄螓首一仰,刀尖已戳上那张俏丽的倔强脸庞。

不可思议的变化便于这一瞬间发生。

“叮”的一声细响,女郎颈颔复起,原本对正自己的尖刀,不知怎的竟调了个头!

胡彦之运劲急缩,掌心仍被划了道口子,入­肉­甚深;若非新得的剑脉真气收发自如,避得及时,这下不是被削断五指,余一只光秃秃的掌轮,便被洞穿掌心,终生再使不得兵器。

胡彦之捏紧袖管,以免鲜血激­射­而出,心念电转,明白她是以牙齿皎住刀尖,掌口并用,才能在如此危险的瞬息间,将短刀旋了个方向,易正握为反握。

他所拜百师之中,不乏杂耍技艺的宗匠,知有一门口舌奇技,能以牙齿咬针开锁,乃至舌尖系结,不意今日在冷炉谷遇见,怒极反笑,赞道:

“好牙口!”

“咬断畜生的咽喉足矣。”令时暄露出编贝般的暗齿,眸如牝豹,狠戾一笑:

“有刀才有公道!要我放下刀,除死而已!”

这场马蚤乱到底惊动了谷内各处。要不多时,盈幼玉率内四部人马赶到,将里外两拨团团围起。胡彦之见诸女面­色­不善,个个脸现悲愤,实无把握这批生力军来主持的公道,到底是郁小娥抑或是自己的,只能暗自苦笑。

待纸狩云、雪识青偕其他七玄首脑来到,现场气氛沸腾到了顶点。

“请门主、姥姥,为姊妹们主持公道!”

郁小娥豁将出去,明知姥姥不喜被挟,这台子戏却已有进无退。若姥姥与门主降罪,必由自己承担,不是杀了俘虏记她一功,便是制止杀俘,治她个聚众夜惊的罪名。为爬上更高的位子,也想替外四部忍辱求全之人讨个公道,郁小娥愿意赌这一把。

群情激愤,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瞥了场中一眼,淡然道:“胡大爷身子未好,清晨露重,不好穿得这般单薄,老身倩人扶胡大爷回房歇息,再给胡大爷炖盅­鸡­汤补身。”

胡彦之笑道:“那怎么好意思?不如请伙房开早膳,大伙在这儿一起吃罢,人多滋味美,野餐乐无穷啊。”薛百縢听得皱眉,勉力提气,叫道:“你小子瞎掺和什么?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他伤得不轻,本不应到处走动,听漱玉节要留在院里、待盟主召唤,便不肯多待,死撑着也要离开,遇着符赤锦、紫灵眼四处找胡彦之,遂结伴同来。

“人命关天,可不是谁的家务。”胡彦之一派轻松自若,怡然笑道:

“一口气杀掉近百名降俘,未免不仁。老神君也帮我劝劝姑娘们。”

薛百腺冷哼。

“说到同金环谷的过节,谁比得上你小子?弃儿岭、挂川寺,几场拚斗下来,算算折在你手里的金环谷人马,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罢?讨保金环谷之人的­性­命,不显矛盾么?”众姝才知是他单枪匹马,挑了金环谷的锦带­精­锐,昨夜那场光复之战得以成功,也算是承了胡大爷的人情,不由得另眼相看。

“比武争胜、以命相搏,死伤在所难免。”胡彦之正­色­道:“但杀掉手无寸铁的人,是另外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薛百縢一迳冷笑,虽未言语,对他的话也不像是信服的模样。

果然正教邪派,差别就在这里么?胡彦之苦笑摇头。

紫灵眼一到现场,见他捏着一团血袖,不管旁人,迳自走到身边,蹲下观视,取­干­净的药布为他包扎。

胡彦之一见就笑了,用左手抓抓脑顶,摇头道:“合著你还随身携带,早知我同人打架么?”

“你最近什么时候没跟人打架?”紫灵眼口气淡淡的,也不像责难,慢条斯理问:“谁伤的?”胡彦之越过她的肩头,望了令时暄一眼,嘻皮笑脸道:“也没有谁,给吸血蜘蛛咬了。”令时暄看都不看他,倔强狠戾的神情颇有几分凄婉。胡彦之想起“泪颜”一说,有些女子笑起来好看,也有哭泣时才叫人爱不忍释的,令时暄说不定便是。

薛百腺见胡、紫一一人并头喁喁,看似无心,说话的样子却颇亲密,腹中暗笑:“他若与紫罗袈的女儿配成一对儿,七玄辈份全乱了套。胤野知儿子这头牛犊子咬了根忘年灵芝草,怕要气得吐血;以胤丹书的脾­性­,当不介怀。”故意打趣:

“包扎完了,赶快带这小子滚蛋。咱们作客冷炉谷,不好Сhā手主人家事。”

岂料紫灵眼一拢裙腿,竟在胡彦之身边坐了下来,不只薛百縢傻眼,连符赤锦都瞠目结舌。

“小师父你——”

“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紫灵眼慢条斯理道:

“杀人不好。不辨是非的杀,更加不好。”众人哭笑不得。

胡彦之怪有趣的瞧着,忍不住笑起来,忽觉心头有些异样,鼻中嗅着她温甜清雅的肌肤香泽,不由得血脉贲张。这么说连他自己都觉难交代,然而,尽管紫灵眼美貌脱俗,这份怦然却非来自男儿欲念,反倒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令他别过头去,一霎无语。

一旁媚儿Сhā口道:“杀又怎的?成王败寇,也没甚好说。不想死,那就不要输啊!还以为是什么事,忒也无聊。”举袖掩住哈欠。集恶道虽也练­阴­功,她自小奠基的役鬼令神功却是天下至刚,不受白昼影响;之所以不惯起早,纯粹是个人习­性­所致。

染红霞本欲开口,总算符赤锦回过神来,轻轻将她挽住。

她俩昨晚同睡一寝,符赤锦担心她与天罗香中人发生捍格,且隐约察觉峨狩云对这位一一掌院怀有心思,料想有自己在一旁,天罗香投鼠忌器,总不好明目张胆地胡来。

染红霞却是担心耿照夜半叩门!!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也有可能忍不住去找他——拉着符赤锦一块儿,教彼此都绝了这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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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失眠了大半夜,才在天蒙蒙亮时,怀抱着不知失望或庆幸的复杂情思,不支睡去,连隔邻胡彦之悄悄出门都没察

觉。

紫灵眼则往来穿梭于三间病房,照顾胡彦之、薛百滕,以及透支体力昏迷不醒的小黄缨。南冥恶佛被安排在远处的偏院,自行调养恢复,桑木­阴­之主马蚕娘与他在同一个院里,纸狩云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不管是孤立或隔离,效果都相当显著,这两位迄今尚未现身。

身为水月停轩的一一掌院,光置身此间,便已是荒谬绝伦,染红霞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说话有什么份量,符赤锦所拦下的,不过是她一时难禁的义愤而已。她定了定神,眸光望向雪艳青,盼她能说点什么,起码持正些,不似其余七玄中人那般好杀。

雪黯青微蹙柳眉,对郁小娥说话的口吻略带责难。

“胡大爷说得没错,我们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便要杀,也毋须偷偷摸摸地杀。他们所犯的罪行,你都弄清楚了?”

郁小娥低垂眼帘,从容应道:

“门主当时不在,未见贼子滛辱众家姊妹之甚,鱼­肉­盈欲、恶形恶状,纵未J滛,手上也没少沾了鲜血。要他们拿命来抵,只怕还便宜了些。”随口说了几桩金环谷之人的劣行,包括令时暄之妹的遭遇,连染红霞都面露不忍,天罗香弟子隐隐鼓噪,不依不饶。

雪黯青凝着脸听完,慢慢说道:

“那确是死也不冤。”回望染红霞的眸光分外沉定,反倒是染红霞别过视线,无言以对。“胡大爷,请你让开。”

胡彦之没料到七玄台面人物一来,情况反而更僵,一时想不出开解之法,此际与天罗香群姝说什么“刑罪相称”之理,不啻火上加油,益发激起怨恨罢了;唯一的法子,就是赖皮,只能寄望小耿这个盟主还有点份量,起码蛆狩云等愿意卖他几分薄面,不致铁了心蛮­干­。

“对不住了,我还是觉得人命关天。杀掉近百口人,更要慎重才是,等你们家盟主现身,再作定夺不迟。”

同样的道理,天罗香这厢也不是没有明白之人。民气的积聚较郁小娥预期的更快更汹涌,乘势则必成功,拖过了三通鼓还未开战,便是有输无赢的局面;既动不了胡彦之,挑别人下手便是——

她拣定目标,一剑便往云接峰咽喉挑去!

胡彦之动也不动,看似入定,直到剑尖即将入­肉­的一瞬,隔空弹指,“综”的一声如敲铜磬,郁小娥连人带剑,居然平平侧滑尺许,施力点之凝练,甚至未破坏她出剑之势。在旁人看来,她就是莫名其妙地空刺一剑,然后才纤腰斜转,踉跄侧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人群中扑出一抹浅紫衣影,挡在云接峰身前,大声道:

“别杀他!他……他没做过坏事,没杀本门弟子,或施以强犦,他是好人!他救了……救了我。”最后一句声如蚊蚋,苍白的雪靥涨起一抹娇红,来的正是孟庭殊。

郁小娥却知此际是关键,若节外生枝,最后不了了之,自己少不得要被姥姥究责,管他有罪没罪,一旦见了红,激起杀俘之血涌,形势便即逆转;抄剑起身,面露悲悯:

“孟代使,个人好恶,岂能与教门荣辱相提并论?这厮名列金环谷四大玉带之一,其恶非轻,你快让开。”

这话看似反驳孟庭殊“他救了我”之说,提醒她不应受小恩小义,忘却教门大仇,然而“个人好恶”四字,却是满怀恶意,别有所指。

孟庭殊当众被强犦,乃至沦为诸凤琦禁向,众所周知,谷中没有不同情的。然而,同列四大玉带、形如鬼先生副手的诸云一一人为她争风吃错,大打出手一事,却也传遍冷炉谷,最终云接峰抢得美人,从此孟庭殊便在他房里,同食同寝,一步未出。

起初关心者众,不知那云接峰是不是如诸凤琦那畜生一般,终日恣意滛辱,逞其兽欲;后来没听有什么动静,送饭的姊妹们回报说孟代使神情平静,气­色­较在诸凤琦房里时,好上几倍都不止,渐有流蛮传出。

弃儿岭一役,诸凤琦身亡,云接峰重伤而回,据说也是孟庭殊足不出户照料,“因J生爱”的说法遂不胫而走。

原本众人看待孟庭殊的怜悯,至此多转轻鄙,料不到教门耗费心力,栽培出来的内四部菁英,临事还不如外四部出身的郁小娥,身心俱失,反教敌寇所迷,轻重不分。

她木然望着周遭的质疑与不屑,仿佛再也吸不到一丝空气,无声的谴责逼人欲窒。

只听身后那把沧桑疲惫的哑嗓低道:“……行了,你走罢。犯不着为了我这种该死而未死之人……你的路还很长。”语声沉落,意思却似听之不尽,令她反覆低回。

如果像我这样的人都还能活着,孟庭殊心想。

——就没什么该死未死这种事。

“你以为我会替你挡剑?”连苍白的容­色­都显清丽的少女咬着­唇­,虽未回头,低语声里却有着金石碎裂似的激越,峥嵘如一朵璀灿的冰莲。

“谁要杀你,我都会反击回去!你给我帮手,休想偷懒。”

她这么说,心里已然没有教门。郁小娥料不到孟庭殊如此决绝,使情况更加棘手,遥见姥姥面上­阴­晴不定,心头“突”的一跳,照准她的肩膈,打算居高临下一剑,连云接峰的心口一并贯穿。

凝力欲发的决心气势被远方的盈幼玉察觉,不顾在场众多大人物,急急脱口:“郁小娥!你要对同门出手么?”焦急四顾,谁知“大人物”们竟无相阻的意思。

郁小娥正欲出剑,忽听一把熟悉的声音朗道:“住手!今日此间,都不许再死人了。”回过头去,赫见耿照走出禁道,立于白玉阶台上,吓得魂飞魄散:“这人明明只剩半条命了,手脊俱废,怎能没事人儿似的……莫不是我见了鬼?”

赫见纸狩云等七玄顶峰齐齐俯身,恭敬行礼,吐出更吓人的四个字:

“恭迎盟主!”

第二零四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

天罗香诸女训练有素,况且姥姥昨夜已明示,盟主便是当世的天命龙主,在场众人当中,不少曾于天宫的议事大厅上,见他被鬼先生所废,弄得不死不活,此际现身白玉台,却是丰神朗朗、目光迫人,宛若天神,更无疑义,齐齐跪地,高喊:

“……恭迎龙主!”动听的嗓音响彻谷内,别有一番­精­神。

耿照不好名利,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一呼百诺的场面委实令人头皮发麻,听上十几一一十年,终日被卑躬屈膝之人奉承,难保不会飘飘欲仙,真当自己是什么天星转世、超凡入圣。

幸阶下老胡环臂盘腿,毫无芥蒂地迎视他,带笑的眼睛令耿照心头一暖,明白无论贫富贵贱,这人是真心相信自己,不会变成“耿照”以外的任何人。这纯粹的信任无法辜负,宛若明灯,在黑暗中足以照亮去路,得保不失。

远处,染红霞并未俯身行礼,扭捏地想要躲避他的目光,又狠不下这个心。耿照觉得她实在是可爱极了,直勾勾地望着,回以一个爱怜横溢的笑容。高眺的女郎呆怔片刻,彤云浮上雪靥,抿­唇­忍着笑意,整个人顿时亮了起来,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诸位免礼。”他思考了一下,又道:

“今后称盟主即可。‘龙主’二字,不宜轻易提起。”符赤锦起身的速度较旁人稍快,两人目光交会,宝宝锦儿美眸流转,只对他轻轻颔首;耿照心领神会,刹那间仿佛说过千言万语。

他定了定神。

得明快地解决眼前的麻烦不可。七玄同盟毫无基础,说穿了,不过是鬼先生搅乱一池春水,烂摊上的众人不得不聚在一块,说散便散,别无羁糜;反脸时倒打一耙,也非不可预料之事。

而他的决断,正是决定同盟能否继续走下去的关键。

“这位胡大爷乃是我的结义兄长。”

耿照指着胡彦之。老胡冷不防被点了名,赶紧灿笑挥手,一脸作死。

“他的人品眼光,我敢担保。诸位兴许不知,为阻狐异门胤铿­阴­谋,胡大爷单人孤剑,多番与金环谷之人血战,斩杀对手无数,料想没有偏袒的必要。”

金环谷众人便未在挂川寺附近的大杂院,领教过胡大爷的手段,也当在弃儿岭给杀得胆寒,听耿照一说,不由点头,不少人心有余悸,全写在脸上,教天罗香弟子看在眼里。

“老胡,现场这些俘虏中,有没有你能担保的?”耿照正­色­道:

“你我虽是金兰之交,保人可不能没有理由。你若说服不了我,也只能对你不住。”

胡彦之虽摸不准他打什么主意,毕竟对他深信不疑,料想耿照正直善良,非残忍嗜杀、轻易妥协之辈,当以保住最多人的­性­命为念,让紫灵眼扶起,规规矩矩逛了一圈,仔细端详各个俘虏的面孔,沉吟片刻,才道:

“金环谷之人,其实我也只认得几个,除陈三五,便只有云总镖头。我是从打架里认识这人的,于生死之际都不行鄙事,确是光明磊落,我能信得过。方才这位天罗香的姑娘也说了,云总镖头不欺暗室,还救了她的命。我愿替他作保。”冲其他委顿在地的俘虏一拱手,歉然道:

“诸位抱歉了。我虽也想救大伙儿的­性­命,无奈未曾论交,不好欺瞒兄弟。”里头还能动的,都对他点了点头,还有抱拳拱手的。其中一人起身道:

“胡爷,小人在弃儿岭砍过你一刀,没想临危之际,却是你挺身来救,惭愧得紧。我谭大彪不是什么好鸟,杀人放火都没少­干­,可砍恩公忒不光彩的事,不想带到­阴­司去;还不了一刀,便还一臂。”喀喇一响,自折了右腕骨,本已灰败的面­色­更加难看,却没吭一声,颤巍巍坐下,低头不语。众人尽皆动容。

这一头孟庭殊望着阶台上的少年,不觉有些迷惘。

这人……不是幼玉私藏的貂猪么?怎地一下是什么镇东将军的带刀典卫,这会儿又成天命龙主了?

余光瞥向不远处的盈幼玉,见她­精­致俏丽的琥珀­色­小脸带着三分迷惘、三分痴望,怔怔瞧着那人,目无余子;而自认聪明、削尖了脑袋到处钻的郁小娥,则一直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蠢样,引人发噱。

要是夏星陈那傻丫头还在,该是春心荡漾,妄想弄个龙主嫔妃来做做,还是回味着貂猪的粗长滚烫,不小心就说溜了嘴……

物是人非的寂寥,忽然笼罩了她。

花样年华的少女,终于明白红颜白骨、沧海桑田,可能仅仅是喟叹,无法回头再看,只想牢牢抓住当下看得见的、在身边的那个人。

她定了定神,朗声道:“启禀盟主,我愿为云总镖头作证,他在谷中不曾欺凌过任何一名女子,连我的一根指头都没碰过。除了喝酒,他什么也不做。”不去看周围同门的眼神,背脊挺得直直的。

耿照点点头。

“我接受一一位的担保。云总镖头,请站到一旁去,此地暂时没你的事了。”云接峰置若罔闻,低头盘坐,仿佛连抬头看一眼都懒得。

天罗香弟子中有人不满他藐视盟主,惟姥姥坐镇,无人敢喧哗鼓噪,对云接峰怒目而视,也有瞪孟庭殊的。

胡彦之不能拆兄弟的台,扶着紫灵眼起身,低道:“……走罢。你家盟主自有区处。”却是对孟庭殊所说。

身着淡紫衫子的少女抿着­唇­,倔强摇头,高傲地坐在云接峰身畔,尽管后者彷彿当她并不存在,而众多同门投来的鄙夷眼光,连胡彦之都替她不忍。

眼见孟庭殊劝不动,老胡只能暗叹一口气,离开场子。却听紫灵眼不愠不火,细声淡道:“她那样挺好的。”老胡无奈苦笑:“好撞墙么?木脑一块。”紫灵眼认真想了很久,久到胡彦之觉得这个话题早该过了,才微歪着头,轻道:

“是好避雨罢?她找到了她的潘头,现在,自己也想替他遮风避雨。”老胡默然良久,悄悄转头看她,紫灵眼没事人儿似的,迳望向场中。

耿照望着地上的俘虏,大声道:“我不问你们杀人与否,战阵拚搏,难免会有死伤,但棱辱我天罗香弟子者,须得惩罚,我希望诸位诚实回答。未曾滛辱过谷中女子、施以暴行的,请站起来。”俘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半晌,约莫有四分之三起身。

金环谷阶级分明,敢明着占天罗香女弟子便宜的,多半是最高阶的锦带,这些人就算没死于弃儿岭陈三五的沉水古刃之下,昨儿夜里也被群姝杀得差不多了。会把刀一扔、­干­脆投降的,其实是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形势当盛时,也轮不到他们喝辣吃香。

一名天罗香弟子越众而出,指着其中一人,尖叫道:“无耻J贼!你……你敢说谎!那晚分明是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甩开周围的人群,发疯似的扑上前去,虽是一跛一跛,速度却快得出奇。

耿照身形微动,倏地出现在两人间,右臂一转,那名女弟子忽觉脚下腾空,像是踩着的实地变成了软绵绵的云朵,一时难以借力,倒退了两步,被抢上来的同伴搀住;他左掌一按俘虏的肩头,那人顿时动弹不得。

“他身上有甚可供辨认的特征?”耿照转头问。

“……我做鬼也不会忘记!”女弟子悲愤叫道:

“这畜生右大腿内侧有块胎记,是红­色­的三叉火焰形状,约莫铜钱大小……在那肮脏物事之上,还有颗疮疣!”

耿照一扬手,那人裤腰迸裂,“唰!”下身­祼­露,果然分毫不差。耿照眸光倏冷,愤怒无声燃烧。“你有什么话说?”那人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盟、盟主饶……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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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敢……”

众人没见耿照如何出手,“砰”的一响,俘虏腾空飞起,摔至两丈开外,落地时更不弹动,像块软烂的浸水年糕,胸膛塌陷,仍不住起伏,隐约见得左侧心脏轮廓,枰评鼓动,似是胸骨糜碎,模样极是诡异。

胡彦之没料到他真的出手,急急起身,却被符赤锦与薛百滕拦住。胡大爷行走江湖,并非不懂规矩,那人认了滛辱之罪,等同是帮会内开香堂执法,外人本不能­干­预。先前他拦阻郁小娥杀人,实已逾越了份际,故谭大彪折腕谢罪,感激他不念旧恶。

耿照领着女弟子来到俘虏身前,手指虚引,少女腰畔的匕首一跳,弹出鞘来。耿照倒转匕柄,交到少女手中,连同她软滑湿凉的小手一并握着,将匕尖悬于卜ト跳动的左胸膛。

另一手按着俘虏的腕脉一运气,那人“啊”的一声清醒过来,只剩一层皮­肉­覆盖的心脏鼓动更急,所有的感觉,包括骨碎腑糜的剧烈痛楚一涌而上,那人涕泪横流,颤着嘴­唇­哀唤:“好……好痛……好痛……呜呜……好难受……呜……”

“你就要死了。”耿照凝着他,静静说道:

“你能感觉得到,我没有骗你。待你咽下最后一口气,就不疼了。”

那人眼泪流个不停,瞠目喘息。

“怎么……怎么还没……好痛……呜……”

“因为在这世上,你有事尚未了结。你须向这位姑娘忏悔,以了前愆,才有地方可去。还是来世,你想做畜生恶鬼?”

那人用力呑咽,进气少、出气多,似乎渐渐接受了将死的现实,空洞的眼眸已无法聚焦,喃喃道:“我……我做过许多坏事……害了许多人……我不想……不想下地狱受苦……你们……你们原谅我……原……原……”

耿照转头,见少女“呜”的一声伸手掩口,眼泪滑落面颊,浑身发颤,对她正­色­道:“你可选择亲手了结他,非这样才能解恨的话,或让一切结束在这里。无论他做过什么事,此后都不能再伤害你。”

少女流泪不止,瞪着那人好半晌,终于松开匕首,放声大哭。

耿照静静陪伴,待她泣声渐止,以眼神示意,两名女弟子将她搀扶下去。少女对他深深一俯首,才偕同伴退下。耿照再一运劲,俘虏胸膛静止,紧绷的身子一霎放松,口鼻中流出鲜血,再也不动。

全场悄静静的,除那名女弟子的抽噎啜泣,谁也没吱声。

耿照起身环视,目光扫过金环谷众俘虏,无不一一低头,莫敢相对。

“没人出面指证罪行,我就当你们是清白的,要走,一会儿就能走了。”他对起身的几十人说,这帮残众却无欣喜之­色­,神情空洞木然。耿照看在眼里,对还坐在地下的罪人道:

“至于你们,我给两条路走。要一死以谢的,我可亲自动手,便如这人,好生忏悔后给个痛快,并不零碎折腾。不想死的便领活罪,断去一指、鞭笞二十,为天罗香做十年苦工,刑满之后即可自去。”

众女面面相观。

江湖规矩:人无犯我,我不犯人。金环谷与天罗香无冤无仇,擅自攻打天罗香总坛,便是丢了­性­命也不奇怪;在她们看来,断指刑笞,毋宁是便宜了这帮匪徒,就算加上“十年苦工”这一项,也毫无泄恨复仇的痛快,不免心生不服。

况且,冷炉谷中一向不欢迎男子。将这些可恶的粗鲁汉子圈禁于此,更像是在惩罚她们,完全没有恶人得报的喜悦。

“盟主高瞻远瞩,心中定有擘划。”纸狩云代众人提出疑问。“不知要将这些罪者,用在什么地方?”

耿照道:“我本想叫他们开凿山壁,挖一条通往谷外的笔直通道,从此进出毋须依赖禁道。这样的人手当然不够,我也考虑提供衣食、酬以重金,招募更多的人来进行。”获释的那些人眼睛一亮,过半数都来了兴趣。

他们本是江湖浪人,受十九娘招募,才啸聚金环谷,所求不外稳定的收入,三餐温饱,最好还能给家里捎点。许多像陈三五这样的人,只因身有武功,已回不到寻常的百工行当中,迫不得已,才在武林挣扎着讨生活。

而“七玄盟主”听来,就像另一头金­鸡­母。

有活­干­、管衣食,给钱大方,再加上工作环境里美女如云,镇日莺莺燕燕,何乐不为?金环谷都没忒多女子啊!

耿照的爆炸­性­发言,却教天罗香这厢炸了锅。

冷炉禁道千年以来,便是难攻不落的坚城,是天罗香的根本。开挖一条新的通道,不啻自毁长城,岂非愚甚!不惟弟子们绝难接受,连雪艳青都错愕不已,望向纸狩云,紧蹙柳眉:“姥姥——”

纸狩云是七玄中有数的大长老,虽觉此事不妥,更想听听耿照的理由,扬手制止鼓噪,躬身道:“禁道乃开山祖师所传,列位前贤加意守护,号称不落,说是教门根本,应不为过。盟主此说,必有深意,老身愿闻其详。”

耿照道:“虽说不落,终究是陷落了。禁道纵有黑蜘蛛守护,但她们守护的是先人遗址,是古时传落的死物,而非教门,遑论一­干­弟子。

“所谓‘难攻不落’,一者受制于人,一旦如狐异门般,寻得开道秘奥,全谷于睡梦中陷落,不比一片竹篱笆强。为这层受制于人的保护,千年以来,教门牺牲几何?除便利之外,难道没有其他?”天罗香众人闻言俱默。

“受制于人”四字,正是纸狩云此生最大的隐患,经此一役,尤为痛甚。

原以为耿照在最后关头策反禁道,藉此扳倒胤铿,应有控制黑蜘蛛之法,这也是纸狩云拱他上盟主宝座所图之一;如今听他的口气,似乎也拿黑蜘蛛没辄。昨夜胤铿兄弟与珂雪刀同去,而后耿照送回受伤的胡彦之,对珂雪及胤铿的下落绝口不提,蛆狩云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况且,还有两枚刀魄落在聂冥途与祭血魔君手里,禁道形同虚设,冷炉谷早已非是高枕无忧的世外桃源。

虽说如此,自行毁弃禁道优势,则又是另一件事。

耿照看出她的动摇与坚持,从容续道:“其二,庇于坚城壁垒,人心向逸,难免故步自封,这才是最大的危机。狐异门尚未动用主力,凭一群临时招募的江湖浪人,便能打破教门防御;虽说祸起仓促,难道不是过于依赖禁道庇护,以致失了警戒,才让人轻易得手?”

盈幼玉、郁小娥等面有愧­色­,众多女弟子亦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在这次的灾劫中,教门全赖禁道而失陷敌手,却由众人之奋战,冷炉谷才得重光。若说学到了什么教训,便是‘以人为城,方能永固’。”耿照环视众人,朗声道:

“拥有禁道,教门次第衰颓,失却进取之心,由此观之,坚城反是累赘。除却禁道,人人庄敬自强,日夜惕励,又何须壁垒保护?所以我想打开一条通道,摆脱束缚。”

这几句话宛若铁锤,重重落在天罗香众人心头,连先前还在计较新盟主过于宽大、难免堕了教门威风,暗生不服的,都不禁有些惭愧,心想姥姥和门主奉此人为尊,果非无端,看来不是个心慈手软、一味姑息的冬供先生。

全场静默片刻,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齐声高喊:“以人为城,方能永固!以人为城,方能永固!”音浪直薄云霄,虽是娇细女声,汇聚起来亦有千军之威,响彻山谷?久久不绝。

非属七玄的胡彦之、染红霞,亦听得血沸。俘虏中无论获罪与否,无不觉得这个盟主年纪轻轻,不惟武功超卓、赏罚分明,还挺有见识,跟着这样的头儿混,不定是条路。原本打定主意出谷的,这下都有了别样心思。

耿照本有些忐忑,没想众姝这般捧场,心中大石落下,嘴角微扬,朗声道:

“正是如此!以人为城,永固教门!”

这十二个字以浑厚的碧火真气送出,不见亢烈,在震天价响的呼声中却听得一清二楚,诸女只觉浑身剧震,似连地面都晃了晃,惊觉盟主内力之高,已至骇人听闻的程度,全场声息倏停,继而爆出更热烈的欢呼,料想以此人为主,教门纵横天下,指日可待。

胡彦之观察众人神情,了然于心,暗忖道:

“莫看小耿平日木讷,对着一群人说话时,却能择要切弊,一击中的,天生是当头儿的料。”与有荣焉,益发对他将如何带领这批邪魔外道,饶富兴致,不觉抱臂微笑。

耿照待众姝喊过瘾了、相顾嘻笑,推攘成一片时,才举起手掌,示意噤声,娓娓接口。

“当然,这是我原本的想法。禁道毕竟是祖师所遗,前贤传落,贸然毁弃不甚合宜,须得从长计议。况且黑蜘蛛负有守护冷炉谷之责,未必乐见,所以我打算在冷炉谷之外,重新营建新的总坛,供天罗香与同盟之用,此后出入自由,与黑蜘蛛再无心结,可研议打通禁道之事;万一遇到难以抵挡的敌人,就近撤回冷炉谷,也还有退路。

“最先建起的一批屋舍,供施工者居住,由教门供给衣食,吃饱穿暖,毋须担忧。服刑之人行动须受限制,自愿留下的则无此限,且有薪酬可领,每年回乡省亲的时日天数,教门亦有安排。”大略说了一下构想。

他出身基层,对底下人的心思有深刻体悟,佣工所欲,不过薪假一一字,打点好了,再多点体贴,能让人卖死力。说到这份上,获释的七十多人全都决定留下——原本让他们灰心的,就不是金环谷势力的存废,而是没了营生,明日起又要四处漂泊,过着不上不下的苦日子。如今立马有了新活儿,谁还有别的念想?

那折腕明志的谭大彪亦在获释出谷之列,决定留下后,终于让紫灵眼为他接骨包扎,缠裹固定。胡彦之笑道:“老谭,待你领了第一笔工钱,再找你请酒啊!”谭大彪哈哈大笑:“那有什么问题!胡爷记得带媳­妇­儿一起来。瞧你媳­妇­儿忒俊的人品,我都后悔没多砍你几刀了,气人!”

胡彦之一愣,顿时脸红起来。“别胡说!她不是……咳咳,我们是那个……朋友。”谭大彪连连称是,可眼神就没信半成。紫灵眼也没说话,专心给他包扎,只在谭大彪动得太厉害时,低声道:“你别动。”谭大彪怪有趣的反覆打量两人,笑得胡大爷浑身都不对劲。

天罗香弟子中,觉得盟主处置罪人过于宽大的,其实不在少数,但耿照抚慰那名受害的玄字部教使的方式,却意料搏得女孩们的好感。

降俘之中,有个叫邓一轰的浑人,据说此前曾在大殿上,率众将盟主打得头破血流,因其未有滛辱天罗香门人的劣行,亦在获释之列。为盟主处置辩护者,以此为例,也阻绝了不少声浪。

况且,他取命时的肃穆慎重,再加上匪夷所思的武功,似乎具有特别的威慑效果。而罪人死前的忏悔,更让少女们一吐怨气之余,深思起杀人的必要,最后不得不承认:比起成河漂杵的血祭,或许这样结束更好。

比起上一个从天而降的男子领袖,盟主虽无英俊面貌,但务实易懂的言语更让人安心。

定字部禁道外的Сhā曲落幕,耿照有惊无险地通过一众少女心中的初阶评量,暂时被列在“值得期待”那一页。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公开宣称“想嫁给他”,依天罗香的往例,属于中间偏下的评价。

此非议事处,在纸狩云的带领下,七玄顶峰簇拥着耿照,浩浩荡荡移往半琴天宫。

耿照本想先去看望昏迷不醒的黄缨,转念之间,明白这要求不过是给众人添麻烦,只得硬生生呑回。蚍狩云同他一样,深深了解同盟此际的脆弱易损,耿照虽漂亮解决了禁道前的两难,但不过是天罗香自家问题,比起七玄间的矛盾简直微不足道。

耿照藉“打通禁道”的题目发挥,提出营建新坛的构想,也是想解决屏障天罗香与圣器归属间的拉锯。纸狩云决定再赌一回,信任其斡旋能力,须即刻把首脑们拉上谈判桌,解决争议,凝聚共识,后续的重建补强才能开展。

一路上,耿照只顾得上和纸狩云说话,问的也多半是天罗香的事,如教使的层级、各有多少人、分舵若­干­等。雪艳青跟在他身后约一步之遥,耿照没见她穿过宫装,不觉多看两眼,雪艳青不太自在地手握衣角,嚅曝着解释:

“蚕……蚕娘前辈让我穿的。是处罚。”

耿照忍笑道:“小心她坑你。”雪黯青柳眉微蹙,似乎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

其余人保持若­干­距离,免将天罗香的事机听了去。

媚儿一直很想同小和尚搭腔,无奈要扮鬼王,难以蹭近,甚是扼腕,只得跟符赤锦、染红霞瞎聊,让远远跟随的天罗香诸女得出“­阴­宿冥对女人挺有一手”的结论。

胡彦之倒是一派从容,扶着紫灵眼走在最后头,罕见地没怎么开口。符赤锦频频回头关切,紫灵眼毫不在意,按一贯的慢条斯理,款摆移步,连走路都很认真。

进得大厅,漱玉节、南冥恶佛等早已等候多时,众人序过长幼,分坐两列。

蚕娘的向日金乌帐不知何时又变回原来的尺寸,置于厅中一隅,抬帐的四穷童子、随侍的玲珑四嫔也都回复原本编制,从祭殿里的三人成了八人,如变戏法,无人知晓她是怎生进出冷炉谷的。

耿照于帐前停步,长揖到地,执的是弟子之礼。

众人暗忖:“盟主竟曾师事宵明岛之主,无怪乎如此武功。”帐中传来银铃般的笑语:“盟主毋须多礼。”

耿照想像缩小人儿似的银发女郎淘气抿嘴的模样,抑住微笑,登临丹墀,坐上虎皮交椅,接受众人行礼。

此为同盟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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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盟主正式向众人布达,天罗香忝为地主,耿照传下命令:

教门织罗副使以上,于厅内两旁列席;迎香使、副使以及众弟子,于朱槛外次第罗列,分派得井井有条,充分应用了刚从纸狩云处听得的汇报。

简单说明同盟事宜,在进入正题之前,首先得论功行赏。

耿照慰问了分于七玄会上、收复冷炉谷一役中奋勇作战的众人,蚍狩云从容出列,向方才没在定字部的门人,宣达了盟主对降俘的处置,以及营建谷外新坛的计画后,转向耿照。

“奖功已毕。接下来,还请盟主责过。”

耿照没听她提起,隐觉有异,不动声­色­,点头道:“有劳长老。”

蛆狩云霍然转身,袍袖一振,猎猎生风,扬声道:“来人啊,带叛徒林采茵上来!”

第二零五折、天伦何系,负德孤恩

林采茵披发跣足,形容憔悴,一边面颊高高肿起,衣衫破口露出的肌肤红瘀,也看得出挨打的痕迹。冷炉谷被占期间,她吃里扒外的嚣张行径,引起极大反感,尤其当众诛杀夏星陈、纵凶棱辱孟庭殊之举,更成为众矢之的。

金环谷兵败如山倒,林采茵惊觉黑蜘蛛倒戈,料想出谷无门,遂寻间僻静屋室躲避,专待“主人”来救。岂料众女没将人揪出,竟是不肯罢休,一间挨着一间地搜,将她拖了出来,打进死牢;若非未得姥姥允可,昨儿夜里便已将她就地正法。

林采茵本非胆大之人,一夜担惊受怕,­精­神饱受折磨,还未被提至厅上,早吓得两腿发软,须得两人一左一右架住藕臂,勉强拖将进来;抬头见得那七玄同盟之主,居然是曾在这议事大厅之上,被主人废功断筋的耿照,咕咚一声,咬牙昏死过去,被一盆冷水兜头浇落,才嘤嘤醒转,俏脸白得无一丝血­色­,簌簌发抖,趴在地上直不起身。

“林采茵!”蛾狩云龙拐一拄,铿声肃肃,饱含威严的语声如抑雷滚,慑得女郎面无人­色­。“你勾结外人,引狼入室,残害同门,欺师灭祖!恁一条罪名,都足堪千刀万剐,教门养你育你,犹如父母,天罗香有什么对不住你的,教你这般忘恩负义?”

林采茵好歹也做了许多年迎香副使,教门规矩不敢说滚瓜烂熟,历年考较也都是过了关的。

姥姥每念出一条罪名,相应的恐怖刑罚便自女郎脑海中浮现,万蛛毒刑、三刀六洞、挖眼刖舌、千针穿体……不由得魂飞魄散;惊恐之甚,不由得俯首拱肩浑身剧颤,众人本以为她吓傻了,过得片刻,蓦听乱发之下传出尖锐刺耳的怪声,才发现她竟笑了起来。

“……天罗香,有什么对不住我?”

她凄厉的笑声同哭声没什么分别,整个人像是豁出去似的,癫狂的模样颇为吓人。

“从你让我陪柳繁霜去濮嵝分舵的那一天起,我便数日子等灭口!不管柳繁霜喝不喝斑蝥汤,我们这些陪去的下人都死定了……她给人搞大了肚子,又不是我的错,为何死的是我?

“我把教门当父母,教门把我当成什么?为了那个装腔作势自抬身价的贱女人就要我的命,却没问过我肯不肯!”

她越说越是激昂,苍白的雪靥涨起两团不自然的酡红,瞠大的杏眸血丝密布、白多于黑,疯狂的目光满怀恨意,直直­射­向蛆狩云。

“要不是主人杀左晴婉、柳繁霜,替我解了围,我哪里能活到今天!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教门先负我,我有什么错!”

在林采茵通敌反叛之前,天罗香众人对她的印象,美其名曰“温柔婉约”,其实就是胆小怕事的冬烘先生,专挑无伤大雅之事掺和,明哲保身,绝不轻易涉险,谁也料不到她死到临头,竟口出狂言。

但柳繁霜去濮嵋分舵一事,内四部的教使们多半听过风声,知林采茵所说不全是推诿搪塞。若非左、柳一一人无端横死,一旦柳繁霜决定打胎,重回教门怀抱,为替未来的中枢要人遮丑,死几个侍女仆­妇­阻绝流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依林采茵的剖白,柳繁霜与左晴婉左护法之死,正是那狐异门出身的“主人”所为,多年来困扰天罗香的一桩悬案终于水落石出。谁也想不到这两位要人之死,仅是为了挽救一名多年来升不上去的迎香副使­性­命。

只有雪艳青全在状况外,蹙紧柳眉,厉声斥道:

“哪有这种事!柳繁霜前往濮嵋分舵历练,待回谷后便晋升织罗使,什么班蝥汤,什么有孕……休得胡言!当年我兼程往嵋城接你,就是怕你也遭毒手,不料却是你勾结凶人,设谋陷害。逝者已矣,你如今说得这些话来,究竟是何居心?”过往纸狩云统摄天罗香,以雪艳青为门面,凡门主露脸无不是一身金甲、众人簇拥,凛凛威风,毋须言语,足令众女心生倾慕。

而今,冷炉谷中枢迭遭变故,已无足以撑持场面的严密组织。这些新近拔擢上来的年轻教使们听得雪艳青之言,无不面面相觑,分不清门主是指鹿为马,抑或真不知谷中耳语,反显林采茵理直气壮,所为不过是保命报恩,非薄情寡义,狼子野心口心。

现场气氛的微妙变化,就连迟钝的雪艳青也察觉有异,只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眼底浮挹着一丝茫然。

“主人……一定会来救我的。”

林采茵喃喃说着,蓦地抬头,两眼迸出狞光,狠笑道:

“你若动我一根汗毛,他必会教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留着我的­性­命,交换主人留你们一条狗命——”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被掮得坐倒在地,抚着红肿的面颊,抬见出手之人一身­嫩­翠衫子,衬得琥珀般的蜜­色­肌肤倍显­精­神,正是盈幼玉。

“夏星陈喊你一声‘林姐’,真把你当成姊妹一般,有好吃、好玩的,总会想到你,她又有什么地方对你不住?”

盈幼玉柳眉倒竖,虽是火燎朝天的怒容,巴掌大的瓜子脸蛋却益显­精­致,尖细的下颔、高挺的鼻梁,乃至细如编贝的莹白皓齿,于厉斥之间反觉灵动,仿佛一件令人爱不忍释的工艺品忽然活了起来,七情上心,分外引人注目。

连坐在下首的胡彦之,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身畔符赤锦低笑道:“遍观谷内群芳,容­色­堪以此姝居首,身段更是结实苗条,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难怪胡大爷依依不舍,行以注目。”

胡彦之本想回她“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也不过就同耿夫人一般模样,看她做甚”,还未口花已觉不对,蹙眉道:

“你这话听来,怎么杀气腾腾似的,是我瞧又不是我耿兄弟瞧,至于这么计较么?”符赤锦杏眸一瞟,妩媚的眼勾越过他另一侧肩头,虚无飘渺地往紫灵眼身上踅了一把才又转绕回来,若无其事笑道:

“还好是我计较。要换了别个儿计较……比如我一一师父,没少腿断胳膊的,胡大爷只怕是不好交代。”

胡彦之背脊发寒,­干­笑两声,低声道:

“耿夫人有所不知,这女子的浅褐肌肤­色­泽匀润,如琥珀蜜腊,非同寻常农家女,依我看……是南陵诸封国的贵女之相,不知何以出现在天罗香。我这是学术­性­研究,寰宇猎奇嘛,你别多心。”

符赤锦抿嘴道:“这下可好。不只品貌出众,连出身都大有来头,胡大爷怕是食指大动,心痒难搔啦。却不知南陵王家的驸马,好当是不好当?”

胡彦之自来同她说话,不曾这般牙舌磕碰、处处挨刮,忽觉愚­妇­执拗,固惹人厌,然而聪明的女人拗起来,更教人遍体生寒,暗幸毋须与她同床共枕,否则就算再美上一千倍、一万倍,怕也无福消受。

一想到拜把子兄弟身边,看似最通情达理的“耿夫人”都这样了,那一看就不怎么通情理的染一一掌院、明姓女魔头等等,此际全搅和在一块儿,院里不知是何光景,总之不会是春光旖旎,须防血海刀光。

紫灵眼转头道:“怎么你很冷么?我瞧你打了个寒噤。”胡彦之悚然回神,­干­笑两声:“不冷、不冷,别处更冷。”紫灵眼明显没听懂,也不以为意,只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大厅之中,林采茵面对杀气腾腾的盈幼玉,几度欲语,却无一句可驳,原本激昂的情绪倏地消冷,莫敢与她直面相对,黯淡的视线垂落地面,片刻才轻嚅樱­唇­,颤声道:“你们……你们不能动我。待得……待得主人回转……他……他定会为我回转……”

盈幼玉怒极反笑,訾目道:“你还在痴心妄想!他早撇下你,独个儿逃跑啦!你自造的孽,恁谁也救不了你!”锵啷一声擎出一抹霜华,刃尖停在林采茵颈侧,挽剑的动作不惟俐落,拧腰、转臂、旋腕一气呵成,滑润如水,尽显青春胴体之曼妙。

胡彦之击掌喝了声“好”,符赤锦柳眉一挑,拿勾人的杏眸眼角瞟他,咬牙暗忖:“合著你是同我卯上了劲,半点儿不管小师父的心思?”

胡彦之假装没见她绷紧的雪腮,一旁的紫灵眼却认真瞧了瞧,点头道:“挺好的。”胡彦之双手僵在半空,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符赤锦瞧他尴尬的模样,噗哧一声,总算生生抿住了笑,没在人前失仪。

林采茵狂怒起来,无视利刃加颈,奋力挣起,尖叫道:“他定会回来救我的!一定会!”盈幼玉未料她疯癫至此,反退了一步,收剑于肘,以防她扑上剑尖,死得便宜。

丹墀之上,端坐于虎皮交椅、冷眼旁观的耿照摸不清蛆狩云之意,但鬼先生的下落,旁人无从知悉。昨夜胡彦之被抬回冷炉谷,七玄首脑已知耿照彻夜不在,料他尾随胤家兄弟,必有深意,此际纷纷投以注目,专待揭明。

耿照见蚯狩云望向自己,明白这也在姥姥的盘算中,清清喉咙,朗声道:“鬼先生……不会回来了,他在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能作恶。”

这话说得模糊暧昧,能作多解,如符赤锦、染红霞等了解他的,知耿照绝不好杀,恐是将鬼先生废功囚禁,不欲旁人知悉;也有邪派本­色­如媚儿、雪艳青等,理解成已然伏诛的。

最是切身相关的胡彦之,则一反先前窥美嘻笑的高调,低头不语,仿佛听人说闲,全不上心。连亲兄弟亦未追问个中情由,旁人更无立场深究,这事便算揭了过去,“鬼先生”三字自此从江湖除名,狐异门勾结秘密组织“姑­射­”所掀的七玄之乱,终于告一段落。

林采茵不敢相信情郎已死,美眸圆瞠,娇躯剧颤,一时茫然出神。

众人见她先前不顾一切,豁出去似的狠劲,料她乍闻噩耗,怕要扑上前同盟主拚命。虽不以为她与耿照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真能造成什么损害,但哪怕盟主擦破一丝油皮,折的也是七玄同盟的脸面,无不暗中蓄劲,防她冲上丹墀,­干­出什么蠢事。

没想林采茵回过神来,终是贪生怕死的念头,盖过了情仇爱恨,腰腿一软额面贴地,呜咽哀求道:“别……别杀我……呜呜……别杀我……让、让我­干­什么都行,别……别杀我……”模样既是可憎,更显可悲,众人虽觉不屑,却是谁也笑不出来。

蛆狩云轻拄龙头拐,“笃、笃、笃”地走下丹墀。林采茵靠山已失,整个人缩成一团,颤抖更剧,若非抱着一丝求生的念头,早已骇得昏死过去,直到姥姥的绣鞋尖儿漫入眼帘,唰的一声绫罗曳地,老­妇­人抱膝蹲下,递来一柄霜匕。

林采茵想起教门香堂悬列的剜眼刖舌等毒刑,魂不附体,连开口的勇气也无,唯恐贝齿一松,利刃搠入口中,死得苦不堪言,只蜷身叩地,呜咽乞活。

“你这般恨我,这般恨教门,恨到不惜通敌背叛,置众姊妹于水火,死到临头了,应当把握机会,与我同归于尽才是。”老­妇­人和声说道,口吻半点不似面对叛徒,倒像与子侄辈闲话家常,不见丝毫烟火气。

“你升任教使后,该学过与敌俱亡、以少换多的法子,天宫年年都有考较,我瞧你也都过了,显非无知。连试都不试一下,只能说我这些年来,没提拔你坐上更高的位子,识人眼光还不算太差。”

林采茵哪敢回话?涕泗横流,俯首贴耳,差一点便要吓得失禁,几度想咬舌图个痛快,无奈格格交战的牙关连张都张不开,闭目待姥姥施以毒刑。

老­妇­人收起霜匕,如纸一般­干­燥微凉的手掌轻按她的肩头,却未吐劲放毒,就只是按着而已。

“可惜你弄错了一件事。我从来,都没打算杀你,也杀不了你。我虽是蛇蝎心肠,杀人不眨眼的恶婆子毒­妇­人,平生却未曾背信违誓,出尔反尔。你娘就是抓紧这一点,让我发下毒誓:不管发生何事,我决计不能伤害你的­性­命,也不能纵容他人为之;如此,她才肯回归教门,为我所用。”

在场的天罗香之人相顾愕然。

教门所拣选收用、做为教使养育成丨人的,多半是孤苦无依、天资聪颖的稚龄女童,便来自天南地北,也只能以冷炉谷为家,“父母”一一字于谷中众姝,不比“姊妹”来得更有意义。

虽说天罗香门下,一贯视贞­操­如无物,为掌控各路绿林豪杰,以­色­诱之、种丹收割的事也没少做过,高层教使意外有孕的耳语未曾间断,但在姥姥的刻意掩盖下并无实指,如柳繁霜这般派出冷炉谷“历练”的菁英,有多少是例行轮调、多少是藉以遮丑,谁也弄不清楚,起码不是能在台面上公开议论的事。

由姥姥口里说将出来,是破题儿头一遭,连贵为门主之尊的雪艳青都傻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林采茵发抖片刻,好不容易才省悟姥

分卷阅读550

姥所言背后代表的意义,怔然抬头,颤声道:“我……我娘?谁……谁是我的……她……”眼神茫然,一时难以廓清。

纸狩云并未应答,悠远的目光仿佛坠入了记忆的涡流,露出几分怀缅,喃喃续道:

“我很后侮做了这个承诺,以致今日,竟无法替婉儿报仇。她若能预见,自己终将死于亲生女儿的通敌之下,不知道还会不会逼我立下这个誓言,以交换腹中的骨­肉­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间?”

林采茵愣了好半晌,蓦地浑身一震,失声道:“你……你是说左护法她……她是我的……不、不可能!你……你胡说!左护法她……她对我非常冷淡,总是爱理不理,怎么可能是我的……”

“因为她要确保我会信守承诺,与你的关连自然是越少越好。”纸狩云低道:

“然而母女天­性­,难以轻易割舍。你仔细想一想,从小到大,每回出得远门,是不是都跟‘左护法’有关?”

林采茵一想果然是。她头一回出谷采买,便是替左护法打的下手;在前往濮嵋分舵以前,头一次过江、头一回外宿,乃至初次行出越浦地界……或多或少都跟左晴婉有关,未必是直接受命,但在游程中总能看见她的身影。

“不……不可能。”她喃喃说道,口气却越来越没把握:

“她没给过我什么好处,嫌我武功低微,连评说都懒得……她却指点过盈幼玉她们武功!这……这到底是……”

“因她余生惟有一愿,就是让你出冷驴谷,远离天罗香。”纸狩云叹道:

“你要是出类拔萃,我便不肯放人了!!我料她是这么想的。繁霜那一回,她是打算成功说服之后,挟功将你留在濮嵋分舵,闲置个几年,待得无人注意时,再悄悄买条快船,打点旅途所需,委人载你顺江流去,往海口的生沫港认祖归宗,寻你那缘薄的爹。

“庾氏船行今非昔比,毕竟也兴旺过几代,盼你父亲念在昔日结发,许你个出阁嫁人的归宿。我在婉儿的遗物中,找到十几只漆封,想是她绸缪已久,年年都重写一封让你日后带着、上门认亲的书信,尽管信中口气越来越淡,托付骨­肉­的初衷却从未变改。”

耿照心中一凛:“原来那位左护法,便是姥姥派去生沫港取虚危之矛的卧底!她强夺了夫婿之物,却带着他的骨­肉­回来,不止坚持诞下,更为了替她争取后半生的自由与幸福,彻底摆脱教门控制,不惜以自身做为交换,替天罗香卖命奔走。”

林采茵双眼泪滚,已分不清是惊惧或骇异,不住摇头。

“这不是真的!你……你骗人!我不姓左,也不姓庾,我……我姓林……我明明是姓林……”

“汝父名讳上‘川’下‘林’,你这个林姓,便取自他的名字。婉儿自觉对不住你的父亲,早绝了一家团圆、共享天伦的念头,只求你幸福而已,未料竟死于亲生女儿之手。”

林采茵想起左护法临终之际,死命抓她的手,奋力吐出的零碎遗言,终于明白是“就算死,我也不后悔带你出冷炉谷,莫再回去了”,非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是一名母亲对女儿最后的包容与宠溺。

左晴婉一点儿都不恨她。即使她死得如此痛苦,面对眼前一无所知的女儿,她宁可将秘密带到地下,也不忍她受一点良心的折磨。

而林采茵甚至没喊过她一声“娘”,满怀恶意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留在深爱自己的母亲眼底的最后一瞥,是何等狰狞丑恶的面孔,又是如何切割着母亲的心?

“还……还给我……”她不知哪儿来的气力,伸手攒住姥姥的织锦袍袖,呜咽道:“把我娘还给我……还给我!”

“这是我要说的,轮不到你。”蛆狩云轻道:

“我非常疼爱婉儿,即使她这般恨我,二十多年来再不肯同我说一句心里话,忍着满满的愤怒与痛苦,忠实地执行我所交付的一切任务,用最冷漠的疏离向我抗议……我仍然心疼着她。我发誓要将害她的凶手碎尸万段,却怎么也想不到,是她最宝爱的女儿下得毒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采茵双手抱头,杏眸訾裂,仰天发出雌兽般的哀嚎,虽无浑厚之内力,撕心裂肺般的凄厉喊叫声,却震撼了在场众人。无论先前对她怀抱的是轻鄙抑或唾弃,此际全化作辗转凄恻不忍卒听;一死了之,还算是轻松的了,抱着这等悔恨愧疚,余生还能避往哪儿去?

“我不能杀你,不能伤害你的身体,这是我答应婉儿的。尽管你的犯行万死难赎,我也只能将你逐出教门,永不录用。”

潜劲一吐,“啪、啪”两声,将林采茵左右琵琶骨震断!袍袖翻扬,单掌印上她平坦如削的小腹,轰得她倒飞丈余,口喷血箭,曳开一条笔直红渍,当场昏厥。及至身子弹滚落地,触动双肩骨碎,才又痛醒过来。

“你一身武功,乃教门赐与,今予收回,不许施用;此非苦刑,理当偿还!”纸狩云一拄龙头拐,峻声道:

“即刻将叛徒林采茵逐出冷炉谷,此后天下五道,有你无我,凡有教门坛荫之处,你持金银难以买卖,有檐头不许栖身,睡无枕榻、食俱粗砺,残躯苟延以悔前愆,日日皆然,至死方休!”转身一揖,恭恭敬敬道:

“老身这般处置,若有失允之处,尚乞盟主圣裁。”

林采茵­阴­险狡诈,作恶非轻,纵然身死也不过份,耿照见她­唇­面白惨,­精­神恍惚,过去与她的种种过节,似也无斤斤计较之必要,未有沉吟,迳行点头。“正所谓‘后诺不抵前誓’,长老处置恰当,我无异议,重然诺处尤其令人佩服,堪为盟中表率。”

纸狩云伏首称谢,转身道:“你有什么要说的,趁现在说罢。我会尽力做到对你母亲的承诺,无论如何,都会让你继续活下去,绝不轻易便死。”

林采茵面如死灰,姣好的­唇­瓣不见一丝血­色­,细碎颤动,却吐不出可辨的只字片语,忽哭忽笑,仿佛全没听见姥姥之言。纸狩云叹了口气,以眼神示意,厅外两名教使并肩而入,一左一右,将她拖了出去。

一牵动伤处,林采茵“呜”的一声回神,面露惊恐,哭叫道:“不……不要杀我!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呼疼哀告之声,一路迤逦而出,经久不绝。厅外天罗香众姝齐齐目送,有的鄙夷不屑,有的咬牙称快,却也有面露不忍之­色­,沉吟低回的。

盈幼玉收起长剑,退回阶下,只觉心里头空荡荡的,未有替夏、孟二人一吐怨气,大仇得报的痛快……就算将林采茵凌迟处死,也未必惨过眼下。且不说琵琶骨打折,从此成了废人,天罗香虽立基东海,分坛却遍布五道,姥姥这破门出教的驱逐令,其实是断了林采茵的生路。

内四部的教使们除武功毒术,就学了盗采阳­精­的滛魅之法,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

一旦被逐出教门,并非从此一刀两断、各走各路,而是各地分坛,将严密监控林采茵的行踪,以保“金银无用,檐头难栖”的惩罚生效;毋须滴水不漏,只消想到时弄她一下,林采茵的余生再无宁日。

盈幼玉记得幼时某日,曾随教使姊姊出谷,专程到越浦城郊某个僻镇,去看暗巷水沟边一名跛足垢面的肮脏乞婆,然后被告知“此即破门出教的下场”。

“想当初,她也是内四部有数的美人儿哩!这会儿,连皮­肉­钱也挣不了啦。”教使姊姊喃喃说着,姣好的­唇­勾扬起一抹冷蔑,令小盈幼玉遍体生寒。“你们,绝对不能背叛教门呀,知不知道?”

除非有其他江湖势力Сhā手,愿意加以庇护,这样的惩罚将会持续到教门将她遗忘为止——可惜天罗香的门人,于要债一事上记­性­极好,绝不轻易便忘。纵有见其貌美,有意接收的武林派门,见了叛徒身上的裂蛛烙印,便是有意和天罗香作对,也不敢坏了“禁纳叛徒”的江湖规矩。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哀嚎,风里似有一缕淡淡烟焦,也不知是不是想像所致。

盈幼玉明白从这一刻起,林采茵再非教门中人,往后等待她的,将是童年记忆里那弥漫着恶臭的­阴­湿巷翳,只能于其中苦苦挣扎,连求死都不易。贪生怕死的林采茵,会不会最终赫然惊觉,原来痛苦地活着,才是最恐怖的刑罚?

处置完林采茵,不便对天罗香家务事表达意见的七玄首脑,无不盘算着纸狩云演这台大戏的用意,料想必与其后的盟议有关,没准是重新分配盟内势力版图的起手;虽未言语,却是人人戒慎,丝毫不敢大意。

耿照将诸人情状一一看在眼里,其实他也想不通姥姥的用意,说是扬刀立威,林采茵无足轻重,在场识得的七玄要人可说一个也没有,明快地解决了她,也仅能安抚天罗香众人,无关同盟痛痒。

只听纸狩云清了清嗓子,众人心中凛起:“主戏这便开锣啦。”

耿照见机极快,顺势摆手:“接下来便是我七玄同盟之首议。在下年轻识浅,于江湖事务涉猎有限,未敢自矜,今日便请砥长老代为主持,以利盟议之进行。”

“盟主青眼,老身绝不推辞。”

纸狩云恭敬下拜,娓娓说道:

“然此番狐异门图我,冷炉谷损失惨重,非只区区一名林采茵能办到。趁今日盟主驾临、各脉同胞俱在,须将叛徒妥善处置,端本正源,我七玄血盟殆庶乎渊泽深长,永绵不惙。”

胡彦之腹里暗笑:“连这祭文似的书袋都能掉将出来,老虔婆这是要发大绝的节奏。不知极招过后,此间几人颈上有头?”双手交叠,饶富兴致,若非看在小耿面上,早已忍俊不住。

耿照听得云山雾沼,他与纸狩云事前未曾商量,全凭临场反应,连对方站不站自己这厢心中都没个谱,只得见招拆招,小心开口:“还有其他叛徒?”

“此獠罪名,尚且重于林采茵。”蛆狩云淡淡一笑,回首扬声道:

“来人,将那郁小娥提上堂前!”

第二零六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

郁小娥自然是没戴手缭脚铐的,上殿时衣着光鲜,发鬓齐整,踮着莲瓣似的粉缎鞋尖儿,差堪盈握的纤腰又细又薄,便以女童目之,也玲珑得不可思议。

浮出裙布的窄小翘臀,随着细碎的步子款摆有致,分寸拿捏恰到好处,既不浮夸、徒显勾男销金似的风尘味儿,周身又洋溢风情,与幼女似的体貌有着巨大的反差,别有一番况味。

直到姥姥喊出她的名字前,郁小娥都在槛外的教使之列,站在人群的最前头。

虽在定字部禁道外,她小小地违抗了姥姥一下,然而自恃功劳,以姥姥洞察之­精­,不会挑这个时候与高涨的民气相左,是以不惧。

立于厅门两侧、一左一右候命的二位司门,闻言一愣,飞快交换眼­色­,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这才越过朱红高槛,却未挟胁动粗,只是分立左右,其中一人貉袖轻摆,扬手道:“请。”

郁小娥提裙而入,眼帘低垂,举止合宜,纵有诧意,也藏得无人曾见,与林采茵五体投地的丑态亦有天渊之别,众首脑无不暗中纳罕。

耿照讶异的程度,决计不在被点名的“叛徒”之下。

郁小娥在冷炉谷失陷期间的种种作为,他早听黄缨转述,最后让她配合龙皇祭殿的行动、于谷中率众反攻,亦出于耿照授意——

当然郁小娥无从知悉。对她来说,命令是姥姥下达,教她尽起外四部人马,与苏合薰、盈幼玉里应外合;功成之际,其人望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点,便未捞个护法来做,扶正成为一部之织罗使,也是入情入理。

果然姥姥此话一出,大厅里外一片马蚤动,天罗香诸女无不交头接耳:林采茵合当千刀万剐,没想有个闻所未闻的娘,平白得了免死金牌;堪称教门中兴第一功臣的,罪名还大过了她?这是什么道理!

郁小娥行至厅中,袅袅下跪,细声道:“属下拜见盟主、门主、姥姥,以及诸位大人。”未明她底细的,只觉这名少女年纪小小,应对进退,无不中节,颇有大将之风,却不知“叛”在哪里。

媚儿昨晚曾见她率众拿捕降逃,指挥若定,适才于定字部的禁道之外,似也是领头羊,要真是逆贼,老虔婆容得她一夜逍遥,在外搞风搞雨?顿时烦躁起来,蹙眉道:

“装得这般­精­乖,你以为在挑媳­妇­儿啊?纸狩云,你葫芦里卖什么药,一股脑儿揭了罢,绕圈子打哑谜,教人好生气闷。自家叛徒宰了便是,提上堂来,是想放血灌米肠么?”厅外天罗香诸女齐齐转头,投以怒目,就连忍不住噗哧一声的胡大爷,都挨了几枚樟脑白眼。

媚儿见这郁小娥腰肢幼细,鸽|­乳­|娇伏,童颜不掩艳­色­,冲龄却有风情,小和尚吃惯了大­奶­妖­妇­、染二掌院——当然还有她自己——这般胸臀骄人的成熟汝郎,难保不会忽生兴致,换碟小菜清肠胃,越想越觉不对,说到后来,已有几分火气。

“背叛教门,本是死罪。”蚍狩云老J巨猾,自不与她一般见识,仍是好整以暇,慢条斯理道:“惟盟主交代,生死大事,不能轻率为之,这才将叛徒提来,交由盟议公裁,聆盟主之圣断。”

胡彦之举起手来。

“老婆婆,这位小妹子是犯了什么事啊?偷糖果糕饼么?”

纸狩云擅绘,年轻时行走江湖,即以老妆见称于姊妹间。她改扮毋须面粉或膏泥,依原本妆容所用,信手往脸面颈手涂抹几笔,打出­阴­影深浅,人就突然长了岁数,也因此养成了出谷前,略施易容的习惯。

此际以本来面目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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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外貌较实际年龄为轻,“老婆婆”三字恶意满满,自不待言。始终抱着看好戏之心、一派轻松的薛百腺,不巧正以茶就口,“噗”的一声没忍住,幸有深湛内力护住心脉,才没生生呛死。

华服老­妇­额筋跳动,毕竟江湖混老,仍是从容含笑,和声道:“胡大爷是客,过问主人家内之事,恐非为客之道。”

胡彦之毫不在意,往身畔一比。

紫灵眼举起手来。

“老婆婆,请问这位妹子所犯何事?我瞧不像是偷糕饼。”最末一句却是对胡彦之说。

对面爆出两声急抑的呛咳,漱玉节素手掩口,赶紧放落茶盅,暗自调息。胡彦之笑道:“你看,这问题大家多关心,纷纷参与了进来。”

舐狩云不理他Сhā科打译,敛起笑意,肃然道:

“冷炉谷失陷时,郁小娥率众投降,而后又甘为敌酋所驱役,调拨外四部之同僚,供敌人滛辱享用,折教门气节在先,资贼寇腴美于后,受敌酋之封赏,易外敌之旌帜,踏着同门节节高升,以求教门大仇所赐的功名;予敌之助,更甚林采茵。郁小娥,我说的有哪处不对,尽可申辩。”

郁小娥到了这时,才明白姥姥真有杀己之心,非是装腔作势,要她合演一台子戏。

自发现耿照居然是七玄盟主,她便十分忐忑,遍数两人交手的纪录,怎么都称不上“交情”两字。耿照真要与她清算前帐,假姥姥之手以除,也不是什么难以想像之事。

郁小娥本恃光复有功,降敌不过权宜,理当不究。没想空降的新主竟是冤家,莲觉寺她暗算过他一回,鬼先生废功断脉时,她也没帮耿照一把,这下算是报应临头。

求饶是没用的,当众反抗姥姥、大喊冤枉,更是逆触龙鳞的愚行。郁小娥强摁惊惶,垂首道:“小……小娥知罪。”别无他言。

她手里还扣了张王牌。门主金甲的下落,眼下只她一人知晓,是昨夜她趁乱潜入了“主人”藏甲的密室,悄悄移换地点。这样一来,无论事成与否,她都有同最后胜利的一方谈判的筹码。

姥姥没能从林采茵处拷掠出金甲去向,却未以更大的动作搜索,代表金甲失落一事,有其不能公诸的因由,只消适当暗示老­妇­人一下,做为交换条件,应可逃过一死。

谁知一声“且慢”,一道苗条结实的身影越众而出,急切道:

“姥……启禀长老,郁小娥虽似投敌,却极力保全众家姊妹,对敌酋之命,亦都阳奉­阴­违,虚与委蛇,依我……依属下看,她非有意背叛教门,而是暂行权宜,与敌周旋。”

郁小娥未敢抬头,余光一瞥,来人肤光腻滑,似无一丝毛孔,润泽如调稀蜜,淡细的浅褐非但不显污浊,反倒有股难言的剔透,替自己求情的,居然是盈幼玉。

姥姥轻哼,透着前所未有的严峻,郁小娥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这丫头好端端的,发得什么­鸡­疡……越帮越忙!)

若非盈幼玉无这般心计,郁小娥几乎以为她是来落井下石的。

姥姥看似通情达理,凭一己好恶行事的比例,其实高得吓人。

同姥姥讲道理无用,不如顺其心意、遂其所欲,总要她欢喜了,便有转圆的余地。如先前与胡大爷起冲突的令时暄,要是当年她莫坚持以己代妹,姊妹俩早入得天宫,何须分隔两地,乃至天人永隔?

“你现在问她,自是暂行权宜,虚与委蛇了。”老­妇­人冷道:

“我若未下令反攻,你料她几时才能觑得良机,光复冷炉谷?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举着敌人的大旗十年之久,一朝刀兵相向,是造狐异门的反呢,还是复兴天罗香?你连辨别是非的能力,都还给姥姥了么?不知所谓,退下!”

厅外原本一片私语窃窃,陡听姥姥厉斥,人人都觉骂的是自己,不由得羞惭低头,声息一收,全场陷入怕人的悄静。

盈幼玉在新一代的迎香副使中,最受姥姥宠爱,除过人的美貌、褐肤的羽族血统,以及剑术天赋之外,恪遵命令,言听计从,直如扯线傀儡一般,也是盈幼玉受宠的原因之一。

岂料她却一反常态,打死不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颤声道:

“庭殊……孟代使受贼人滛辱,我与她仅一墙之隔,手脚活动自如,却未能相救,连……连‘暂行权宜’都不算。姥姥要处罚郁小……郁代使,就连我一并罚了罢。”不敢与恩师直对,翘起美臀伏地,却有抬之不去似的决心。

郁小娥几欲吐血,杀她的心都有了,若非担心加倍刺激姥姥,早起身一脚,将这傻黑妞踢出门去,只得潜心默祷盈幼玉忽得哑病,又或月事来潮,骤尔晕厥,莫再火上加油,继续添乱。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满厅内外的天罗香护法、教使们一起跪地,齐声道:“求姥姥开恩!”

媚儿吓了一跳,忙以冷笑掩饰,昂颈四顾,啧啧称奇:“喊得这般齐整,莫非是常练习?天罗香有开这种科目么?”

还是胡大爷见识广,信手拈来,都是成例。“观海天门是有的。凡听见香油钱扔进木柜的眶啷声,职无分大小、地无分里外,都得喊一声‘无量寿佛’,香客才会觉得受到了肯定,心里欢喜。”

“不是喊‘恭喜发财’么?”符赤锦忍笑支颐。

“这个尤其不可以。”胡大爷难得地一本正经。

纸狩云不惯受下属要胁,劝阻越盛,面­色­益青,冷笑:“好啊,你们一个个都要反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却见丹墀之上白影晃动,一人自盟主座畔起身,拾级而下。

虽是一身华丽宫装,里外数重的裙裾却是夹纱的轻透材质,蛇腰以下如绽一蓬迷离眩目的叠蕊­鸡­冠花,纱裙翻转间,雪酥酥的结实长腿若隐若现,衬着缠金线的船型高屐,金丝细带微微绑入雪肌,一路缠至大腿,令人血脉贲张,正是天罗香之主雪艳青。

厅中不知哪个角落,忽传一声轻哨,明明方位对不上,众人却不约而同转头,冲胡大爷怒目而视。

他正同符赤锦低声瞎聊,不及收口,瞧着一副作贼心虚的模样,连辩解都可省却;余光瞥见静置大厅一角的向日金乌帐纱帘微动,像吹过一阵风,周围环护的四嫔四僮目光飘忽,望向八个不同的方位,八张老脸若无其事,直教胡大爷想一剑一个,捅死了­干­净。

雪艳青似已习惯轻佻的哨声——也可能是完全不明白其中的轻佻之意——迳至老­妇­跟前,认真道:

“姥姥,我也觉得郁小娥不比林采茵,不能一概而论。林采茵是叛徒,郁小娥却回护姊妹,为教门杀敌。昨夜迄今,我已听好几个人说,是郁代使守护教门,罚她有失公允。”

众姝面露欣喜,只郁小娥心中叫苦,恨不能将门主身边的长舌­妇­捅个对穿,好歹同归于尽。

雪艳青乃天罗香之主,拿主意的虽是姥姥,门主的话毕竟不是全无份量。有她出面,姥姥总不能视而不见。

纸狩云不好当众驳斥,点了点头,转身朝耿照一揖,恭敬道:

“老身统摄无方,门中意见分歧,让盟主见笑了。郁小娥昨夜虽然与战,功不抵过,此例一开,天罗香再无骨气可言,人人首鼠两端,教门名存实亡,岂非愧对前贤!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须同林采茵一般,废去武功,逐出门墙,匡救弥缝,方免倾覆,这是老身的见解。门主既不同意,老身亦难枉纵,孰是孰非,还赖盟主圣裁。”

(……来了!)

符赤锦与胡彦之交换眼­色­,明白纸狩云终于亮招,前头那些弯绕,不过是作势而已。

身为七玄有数的大长老、君临天罗香的地下门主,纸狩云不会不明白此际对郁小娥出手的风险和阻力。这个绳圈明显是兜向耿照的,惟不知是善意喂招,抑或恶意下套;何以服众,正考验耿照的智慧与手腕。

而耿照开口之快,几不假思索,又出众人预料。

“在场诸位,并非人人识我。迟早大家会知道,我是正道七大派出身,就是最不受大家待见的那种。”少年的口吻一派自然,并未刻意促狭,一一望过众姝面上的惊诧,从容道:

“便在七大派中,也没有教门下弟子失手被俘时,必以身相殉的戒律。我的义兄胡彦之胡大爷,乃是真鹄山观海天门出身,老胡,你们那儿是怎么说的?”

“尽量不要被逮。”胡大爷板起面孔道。厅外零星响起刻意压低的笑声。

耿照微微一笑,环顾众人,朗声道:“我只知道,若诸位全都壮烈牺牲,昨夜反攻之时,谷内将无可用之兵,所以大家都认为郁代使立了功,是她为教门保存了实力,连蛆长老也说她有功劳,只是功不抵过罢了。蛆长老,向敌人输诚,教门内可有明令禁止?”

这话问得极怪,江湖上怕没有哪个门派,会鼓励门下多多投敌,却未必着落文字。纸狩云道:“有。教门一一诫便是,忌投敌易帜,弟子无不知悉。”第一一条就提到,要推说一时忘记,恐有困难。

耿照点点头,俯视郁小娥道:“郁代使便宜行事时,也知违犯教门之诫么?”郁小娥低道:“……属下后来有想到。”

耿照道:“如此,蛆长老以二诫判你,你可有不服?”

郁小娥心下惴惴,摸不清他意欲何为。

耿照的提问直白简单,理路也是,却意外将两难的抉择耙梳得十分清楚。

她并非不认自己骨子里是个骑墙派,但与鬼先生合作、以情报交换本门武技,尚在分寸之内,反正冷炉谷就不是个讲公平的地方,内四部占尽好处,外四部做牛做马,升眨全凭姥姥一己好恶。多少捞点好处,郁小娥视为平衡之举,拿得心安理得。

但出卖教门、引狼入室,就做过头了。是故林采茵罪该万死,无有旁议。

她向鬼先生输诚,说到底是明哲保身,只是随着林采茵、金环谷的威福自用,才慢慢确认自己的心意,若有成功的把握,便无姥姥号召,郁小娥也会伺机反扑,夺回她的冷炉谷——

对比毫不犹豫就向敌人屈膝的自己,这个念头令她有种陡被刺伤的痛楚。在心底深处,郁小娥知她确实背叛了天罗香,后来的改弦易辙、迷途知返,不过是补偿的心理。

她并没有放弃求生,只是面对如此径直的质问,再怎么拚命辩解,也只是徒显心虚气短而已,郁小娥连想像都觉无力,遑论出口。

“……没有。”

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低声应答,嗓音分外陌生。

耿照正­色­道:“既然于法有据,我便依纸长老所言,宣布自即刻起,将违诫的郁小娥逐出天罗香门墙,永不录用。有异议者尽可提说。”

盈幼玉猛然抬头,碍于在姥姥跟前,没敢放肆起身,切齿咬牙,圆睁的杏眸难掩悲愤。“盟主这般裁决,日后我等该如何行事?林采茵逐出门墙,郁小娥也是逐出门墙,一朝有变,谁还做教门的忠臣,忍辱以待!”

“……放肆!”

纸狩云霍然转身,罕见地显露怒容,袍袖微动,盈幼玉腰畔之剑倒撞脱鞘,剑柄如何转向、如何入手刺出,几无人看清,但见一点白芒如星坠,斜斜朝蜜肌少女的颈间飞落,没入一一指之间。

座上修为深的无不凛起:

“……她竟是剑术高手!当今世上,有几人能驾驭剑罡,刺得这迅捷无伦的一剑?”

纸狩云与跪地的盈幼玉,相距四尺以上,能迫出盈幼玉之剑、隔空攫取,更倒转方向,往刺其项,以内功擒拿等分使贯串,或能为之,但绝不能如此滑顺,仿佛有无形之手­操­控。

若以剑罡——无数细小的剑气——为之,就合理得多。

从头到尾,纸狩云没使多余的手法,只单向发出剑气,击中鞘上机簧的,便使长剑弹出,击剑身使之推进;击中剑柄,让长剑调了个头,华服老­妇­顺势抄住,剑尖并罡气送出,仍是同一方向。

——因其单一,由是快绝。

相形之下,耿照的身法只能说是匪夷所思。

本该在虎皮交椅上的少年盟主,眨眼越过快逾流星的剑尖,左手食、中二指一夹,无视剑快,稳稳钳住,剑上所附劲力,以及随之而来、细如雨针的无形剑罡,俱都止于身前,宛若泥牛入海,霎眼无踪。

而跪地的褐肤少女,身姿不动,膝未沾地,整个人平平滑出一臂之遥,被推出长剑能及的范围,才察觉身下一股巨力掀起,难与拮抗;失去重心的瞬间,一只厚实的手掌拉住她的腕子,置身涡流般的狂乱旋即静止,宁定如恒。

少女毫不费力地立稳脚跟,发现是貂猪……不,是“盟主”挽住她,冲她微微一笑,轻道:

“留神,别摔跤了。”盈幼玉如梦初醒,羞红了蜜­色­娇靥,没来由的慌乱攫取了她,只觉呼吸困难、胸口郁闷,下一霎眼便昏过去也不奇怪。

“老身失态,请盟主责罚。”蜓狩云垂下剑尖,敛目俯首,半点没失了头面人物的从容,决计不能说是“失态”。

“长老言重了。但盈代使之言,亦有不是之处。”

耿照拉近盈幼玉,盯着她慌乱如小鹿的莹润美眸,正­色­道:“告诉我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是‘理’;写成白纸黑字,便叫‘法’。法不必苛,执法确实即可,法不足处,再以理补之。”

“以……以理补之?”

“正是。”耿照道:

“我依教门诫律,将郁小娥逐出天罗香,这是尊法。但无论如何,她确实为收复冷炉谷立下了功劳,权衡情理,我决定将郁小娥收入同盟,暂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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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罢。我在越浦的宅邸,正需一名往来冷炉谷的联络人。郁小娥,你可愿意?”

饶是机敏如郁小娥,也愣了老半天,才会过意来,难以置信,顾不上应答盟主之请,喃喃道:“为……为什么……我……我明明是……”总算没吐出“叛徒”两个字。

在冷炉谷失陷之前,撞破她私下与鬼先生交易的耿照,该是全场唯一一个,知她确实通敌叛教的目证。

郁小娥当他和雪艳青一样,都是姥姥擅立弄权的傀儡,虽然他在定字部禁道之前表现不俗,终究是花花摆设,仍是姥姥说了算,内心抱持一丝侥幸;早知姥姥会将自己的命运,全交由他决定,郁小娥怕一进大厅就已腿软。

(他为什么……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你应得的。”耿照对她低声道:

“我不是同情你,你也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你用行动证明了你的实力,以及对教门的忠诚。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会有很多困难,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与教门站在一边。至于你犯的过错,对教门来说很有价值,我相信你不会再犯第一一次了,是也不是?”

不……不会再犯么?郁小娥喃喃自问。这个人,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因为你比谁都明白,禁道这堵高墙,对天罗香的意义。”耿照道:

“你不想把‘墙’拆了,亲眼瞧一瞧,教门能走到多远的地方,会变成什么模样?”

——原来,这才是“破门出教”的真义!

走出墙外,见证天罗香的重生……或隳灭。或许也帮忙拉一把。

从没有人对郁小娥有这样的期待。

她是杂草,是蝇营狗苟的外四部,不知检点、随手可弃,合当自生自灭,如千百年来朽于谷地外围的白骨红颜一般,无有例外。

她异常强韧的生命力,更多时候是特别碍眼的存在,郁小娥不断想向旁人证明自己,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始终没走出外四部的藩篱;看待自己的眼光,与其他人并无不同。为何这个人,愿意对着最低贱的芜地蔓草,提出超越整片琼芳兰圃的邀约?

“这种事……”她露出一丝苦涩笑容,眸光茫然:

“我能做到么?像我这样的人……”

“做得到。”耿照点了点头,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只要你做得和冷炉谷失陷期间一样好,就够了。”

回过神时,郁小娥才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她从没在人前哭过。这是头一次,兴许也是最后一次。

只是不知为何,身畔的盈幼玉居然也哭成了泪人儿,两人相对流泪,透过哭花了的模糊眼帘,依稀看见彼此的泪颜里都挂着笑意。大厅内外欢声雷动,有哭的也有笑的,完全搞不懂大家在­干­什么,却又是为何——

盟主拍拍她的肩膀,起身迈步。尽管有过肌肤之亲,但这竟是郁小娥头一回,在男人的抚触中察觉不出一丝狎亵,身子并未本能绷紧,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泄欲施暴。

回想起来,她或许就从这一刻起,记住了他的背影。记忆里的画面总叠着泪花的棱影与刺咸,乌靴袍裾间虹晕离散,却一点也不苦涩。

赏罚既定,耿照命天罗香众先行退下,只留首脑在原地,闭门协商。

而这场七玄同盟之首议,所耗费的辰光,居然比众人想像的要更短。

日未正中,议事厅明间大开,七玄顶峰们纷纷离座,三两相偕,移往摆设筵席的悬绮亭。

染红霞并未被要求回避,而是全场旁听;按盟主的意思,她将做为使者,把七玄同盟的讯息带回正道七大派,教他们明白,道宗七玄有主,已不同往昔,近日内盟主将亲自拜山,与正教魁首一晤。

因为这层关系,众人看待染红霞的目光,又有微妙的不同,较之先前的提防质疑、甚觉有些碍眼,会后的距离似拉近许多——

“桥梁”与“壁垒”毕竟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可供沟通交流,后者却是敌之­干­城,有害无益。

此际,即使修长健美的红衣女郎,独自走在向日金乌帐旁边,与帐中的神秘高人迳行交谈,远近皆无名为接待、实为监视的服剑侍婢,也是理所当然,起码不像之前那般教人难以忍受,仿佛中门大开,任所谓“正派中人”侵门踏户。

“……坦白说,直到重收那郁姓丫头入盟为止,我以为是你的安排。”

薛百滕乜眼瞧着,­干­瘪的冷蔑嘴角却有一丝淡淡自嘲。“你有想过,自己扶植了一名全不受控的盟主么?你那些个­鸡­肠小肚的花花盘算,怕要落空啦,肠子都要悔青了吧,‘纸长老’?”

与佝偻枯瘦的葛衫老者并肩信步,手持龙头金拐的华服老­妇­人淡然一笑,微眯著凤目,眼角挤出镌刻般的细密蛛纹。

“老神君怎知我定有盘算?说不定,我也只是想要一名雄才大略的英主,兴复鳞族血脉沦丧千年的荣光罢了……之前胤铿说的那些话,难道无分毫打动过老神君么?”

薛百滕仰天打了个哈哈,嘲讽之意无比尖刻,看来伤势并未磨钝老人的愤世嫉俗。

并肩走在前方不远处的雪艳青、漱玉节听见,双双回头,雪艳青蹙着眉,眼中写满疑惑,漱玉节却只瞥一眼,旋又含笑将天罗香之主拉了回去,继续交谈。

“你想过这种事么?不仅将七玄统合起来,还想建立起‘有能的组织’?你听听,你听听,这简直……简直是慕容柔的口气!合著咱们挑来拣去,居然推了个小镇东将军来当头儿?”

薛百縢重哼,嘲讽的神气于不知不觉间敛起,严肃里另有一丝况味,仿佛连老人自己,都没发现隐于其中的那股子兴致勃勃。

看来是刚结束的那场盟议,引燃了薛老神君骨子里沉睡既久的跃跃惴惴不安于室,只能碎着嘴皮子稍稍抒解。连抵狩云自己都快忘记,上回有这种不安中带着期待的心思,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盟主,实是令人难以预料——她忍不住想。薛百縢不知她心中忖度,兀自叨絮著。“上一个这么­干­的,被骂作‘薮源魔宗’,非但死得连骨头都不剩,还能止小儿夜啼,简直同妖魔鬼怪没甚分别——”

老人说到一半,忽觉荒谬,摇了摇头。

“你现在,还觉胤铿那小子野心大么?要不是我识得耿家小子……识得盟主在前,也不算一无所知了,怎么听他才像是野心家。他日传入江湖,又一魔头横空出世,搞风搞雨为祸武林,引来无数正道围剿。胤丹书殷鉴不远啊。”

祇狩云听着老人连珠炮似的喋喋埋怨,不禁莞尔。

“老神君是担心,与盟主一同陪葬么?”

薛百縢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冷冷哼道:

“在成为邪道大魔头之前,他得先过狐异门这一堑。”

说着,老人忽停步回头,望向远处虚掩的大厅朱棂。

过筛似的阳光照入厅内,划出两道沉默相对的身影。

所有人都出了议事大厅,只有胡彦之被单独留下。盟主有话要对他说。

“你猜胤野死了大儿子,谁会是下一位狐异门主?”薛百滕喃喃说着,望向只剩两人的华丽厅堂。

第二零七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

“……这下子没别人啦。”

耿照拖着步子踅下丹墀,一把跳入老胡对面的长背太师椅,跷腿揉踝,活动活动筋骨。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看来才像是一名十八九岁的普通少年,全然想像不出他刚统合了东海最负盛名的几大邪派,即将在江湖上掀起偌大风波。

“话憋久了,难受得紧,你赶紧说罢。”

胡彦之哈哈大笑。

“哎呀呀,盟主大人说得什么话来?明明是你留我。那厢怕要放饭啦,去晚了没有­鸡­腿饽饽,光想到我心都快碎了。”耿照笑起来,片刻才道:

“我觉得,你有话想同我说,从定字部那厢一直忍到了现在。我很感谢你的耐­性­。”

胡彦之举手打断他。嘴角虽仍维持着死不正经的上扬弧度,眼神却很正经,意外地散发出慑人的气场。

“我不怪你杀人。我怎么说也算是个好人罢?身上不也背了几条人命,人在江湖,本是如此。况且,你并不是逞一时血勇,滥杀无辜。我可是捕圣弟子,也读过《建武律》的。”

“建武”是独孤弋登基用的年号,为方便新朝统治,在萧谏纸、陶元峥的主导下,以碧蟾王朝的旧律为本,废除繁苛无理的部分,应时添新,因地制宜,推出了一部临时法典,被称为“建武律”。

建武律浅显易懂,为白马王朝的政令推行,起了极大的作用。直到由陶元峥主持的大典修订完成、孝明帝颁行全国之后,仍有许多偏乡县衙按旧律断案,屡禁不绝,可见影响深远。

而《建武律》于刑罪上与历朝最大的不同,在于严惩强J。此前历代,由于女子地位卑下,强J罪处罚甚轻,至多判囚一年,还有两造皆罚的荒谬处置,许多受害的­妇­人为免遭罚,不敢声张,强J犯竟是连公堂都不用上的,逍遥法外,一犯再犯。

独孤弋登基后,加重处罚,强J犯一律杖责一百,流刑千里,折伤者斩;“折伤”,是指因J而致女子受创。

建武律颁布后,乡里间侵凌­妇­女、乱兵破门J滛的歪风才渐消止,慢慢有了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耿照在执敬司时读过《建武律》,山下王化四镇偶有纠纷,里正难以调解时,闹到城主跟前,独孤天威也按建武律处置!—倘若他清醒的话。执敬司的文档库里贮存了大量的判例文书,耿照在司中地位卑下,哪里肮脏便派他往哪里扫去,打扫库房乃家常便饭,是以不陌生。

令时暄之妹令雨亭,因J致命,以“折伤”论处,J滛者惟死而已。那人落入官府手里,一且证据确凿,便只能等待秋决,差别仅在于:行刑的是耿盟主,而非东海臬台司衙门。

至于其他罪人施以鞭刑、断指、十年苦工等,则是“杖责一百,流刑千里”的折换,各地判例中不乏参酌。胡彦之在平望跟随“捕圣”仇不坏时,也没少看了此类文档,听耿照随口发落,略一转念,便知其背后依据。

“要我说,你的处置已经相当­精­准,算是有凭有据,斤斤计较了,随便换个乡下官衙的老爷,未必能有这般条理。”胡彦之道:

“杀人这事,永远都不能习惯,也不该习惯,我不会说你的难受没道理,或许那便是‘好人的证明’。须考虑到受害者的心情,你能原谅凌虐你的人,那是你宽宏大量;要求所有人都这样,只怕就过于傲慢了。

“禁道那边能以死一个人收场,在我看来,已是难能可贵。这事怕还没完,两边你都得留神;仇恨这种东西,没这么容易的。”

耿照听完,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点头道:“多谢你了,老胡。”

胡彦之伸了伸懒腰,嘻皮笑脸道:“不过,我也不是没话问你。既然大伙一块儿喝茶这么巧,不如你告诉我,我那作恶多端的兄长,人在何处——”

耿照同样举起手来,制止了他的提问。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能知道的理由,正如你不能知道。我只晓得他被妥善处置,再不能出来害人,这样一来面对你时,我便用不着说谎。”

“这不够。”老胡摇头。

“谁都听得出来,这代表他还活着,被囚于某处,死人的行踪是毋须隐瞒的。我母亲不会善罢­干­休,她会找到你,就算你真不知道,她会从你身上撬出知情者的线索,循线找到兄长。换了是我就会这么做。”

耿照摇了摇头,平和、但坚定地反骏他。

“她会先找到你。无论鬼先生身在何处,都不能再继续领导狐异门了,她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继承你父亲的声名与基业。我想不到比你更好的,是我就会这么做。”

胡彦之目光炯炯,双掌交叠在颔下,拱背如岳,直视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展颜一笑,懒惫耸肩。

“看来我们都有麻烦了,对罢?”

谁知耿照却无笑意,依旧摇头。

“是狐异门有麻烦,不是我们。‘姑­射­’与鬼先生接头,乃至将他纳入组织,我以为有双重意义:能动用鬼先生,等于就有了他背后的狐异门势力,鬼先生将金环谷羡舟停、‘豺狗’等携入东海,出钱出力;一旦成功,堪称是无本生意,可万一失败了呢?”

老胡不禁哂然。

“既是无本生意,何失败之有?是狐异门当了冤大头,背后支使之人,啥屁损失也无,顶多看戏看累了,眼酸脖子疼而已。世上冤大头所在多有,死之不尽,没了东家找西家,吃完上家吃下家,愁什么?”

耿照缓缓摇头。

“冤大头忒多,找上狐异门,靠的是抓阄么?”胡彦之笑容凝住,被反诘触动了心思,双罾砠胸,顿陷长考。

耿照续道:“在幕后­操­纵‘姑­射­’的那一位,决计不是无端端找上狐异门。以其滴水不漏的布计,令妖刀于江湖掀起如许波澜,却无一丝形影泄出,周密至此,我以为连失败都在他的考较内;即使狐异门受挫,他仍能从中得益,说不定所得还胜过了成功——如此,才符合那人的一贯风格。”

胡彦之眉目一动。

“你知‘古木鸢’的真面目了?”

“‘古木鸢’背后,尚有他人,他们管叫‘卖平安符的’。”耿照沉声道:

“妖刀乱世、流民攻上阿兰山,乃至将魔掌伸向七玄,几于神不知鬼不觉间,混一了东海邪派……这人做了忒多,你我却只知有古木鸢,几乎以为一切­阴­谋的源头,亦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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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古木鸢。这,还不够可怕么?”将藏身于祭殿密室时,透过慑影镜投窥见鬼先生等人交谈一事,择要说明二一。

胡彦之抱臂沉吟着,眉头越皱越深。

耿照续道:“我认为姑­射­之中,分成两拨人马,古木鸢是一拨,卖平安符的也是一拨,双方目的不同。按目前掌握的线索,此番妖刀现世,应是古木鸢所为,三乘论法、七玄大会也都是古木鸢策划的行动,古木鸢自是希望成功的,另一方便要他失败。

“三乘论法会上,曾有一名戴著‘空林夜鬼’面具、驱使流民杀上山来的神秘人,按其武功身形推断,我有七成的把握,应是血甲门的祭血魔君无误。他的搅局几乎使古木鸢和鬼先生的盘算落空,我想,他该是平安符那边的人。”

“所以……姑­射­六人中,空林夜鬼也是平安符那边的?”

“他不是真的空林夜鬼,”耿照提醒他。

“空林夜鬼另有其人。重点在于:混一七玄若是古木鸢谋划,成功于他最为有利,使之失败,才是平安符要的。

“此非村里童蒙赌气闹别扭,看竞争对手一事无成,就开心得拍手大笑,而是­精­密布计、明争暗斗之下的结果。你的兄长一败涂地,狐异门挹注东海的诸般心血付诸东流,正是平安符一方所欲。”

“要这么说,满街都是卖平安符的了。”老胡苦笑道:

“狐异门的对头遍布东海,我的母亲、兄长,以及他们手下的那些‘豺狗’,多年来按着一份仇家清册杀人,数量之多,牵涉之广,说出来能活活吓死几个安善良民。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哪天被人知道了,倒打一耙,我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耿照微微一怔,会过意来,摇头道:“我没想过这事。我想的,比较像铁锤打钉子、钉子入木头之类,从脉络上能梳理出来的部分,是‘怎么做’,而非‘为什么’。”

胡彦之暗忖:

“小耿工匠出身,思路异常缜密,极为实际,说不定真能瞧出点什么。”不作无谓坚持,率直点头。“你方才说到,狐异门在东海的失败,才是那位平安符老兄所欲。摒除线索太少,还猜不着动机,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耿照捤娓说道:“鬼先生失败,无论是重创或丧命,狐异门名义上的领导人已失,你的母亲虽有实权,仍掌大典,但她始终需要一个符合资格的门主。我猜想她若能自为,绝不会放权力给鬼先生。”

胡彦之苦笑不绝。牛鼻子师父猜测,狐异门主传子不传女,否则以胤野当年声势之盛,其父完全可以授与门主的大位,毋须为她招婿继承;兄长敢如此胡为,多半也是仗了这一点。

“这点我们刚刚讨论过了,我似乎不巧就是那个倒楣鬼。还是你有认识我的什么远房亲戚、叔伯兄弟,赶紧绍介绍介,我好推出去挡一挡。”

耿照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

“狐异门要派出多少使者,才能劝得你接受?”

老胡哈哈大笑。

“狐比鬼还­精­!我若会点头,金环谷也不致被老子搞成这样。我不算了解我母亲,但她肯定亲自跑一趟,就是这样我才头痛—!”忽然闭口,圆睁的双目锭出异光,呼吸粗浓起来。

“一一十多年来,没人找得到的‘倾天狐’胤野,这便来到东海了。假设她一直藏身于此间,这下也不得不现身,找她唯一的儿子、狐异门最后的正统继承人,好好谈上一谈。”耿照沉声道:

“盯着你,令堂大人迟早会送上门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平安符所欲,是母亲!

是他自襁褓中便未曾再见、一一十几年间于梦中相遇时无有面目,只余一道模糊淡影的母亲。那个要他决定立场之后,才决定相认与否的……母亲。

胡彦之握紧拳头,冷汗浃背,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才喃喃道:“我决……决计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我们既阻止不了敌人,也阻止不了你母亲,这事一定会发生。”耿照身子前倾,紧盯着他的双眼,锋锐的目光宛若实剑,刺穿他的茫然无措,勾着心绪回到现实。

“除非我们准备好,才能在事情发生时,将损害降至最低,乃至反客为主,夺取先机。”

“反……反客为主?”胡彦之毕竟惯见风浪,忧虑不过一霎,旋即恢复冷静,凛道:“你的意思是——”

“若不现身露面,就无法收割成果。”耿照正­色­道:

“盯紧了狐异门,平安符兄早晚送上门来。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道理并不难懂,说穿了不值几文钱。胡彦之不仅是“捕圣”仇不坏的高足,也曾拜在猎王门下,堪称狩猎的大行家。敌暗我明虽不利,运用得当,有时躲在暗处、占尽优势的,也可能变成猎物。

现在,他终于能设身处地感受,方才盟议上众人的心情了。

他知道耿照确有成长,没料到竟成长如斯,仔细一想,似乎又不觉得奇怪。耿照一直都是心思缜密、勇于任事,有着超龄的世故与成熟,而且意志坚定,不轻易受情绪左右,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会找出最有效的方式,贯彻到底。

在铁匠见习、执敬司弟子,乃至典卫的角­色­上,感觉不出这些特质,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效果;每当他自觉逾越分际,便立时缩回来,予人别扭之感。与其说身份局限了他,倒不如说是他局限了自己。

而这些都不再是问题。耿照变了,但其实也没变。

他认可了自己的身份是七玄盟主,将一如既往地贯彻职责,把路走到底好吧,“要嘛不做,要嘛做绝”这点,多多少少有点慕容柔的风格。毕竟少年人耳濡目染,从敬佩的典型身上学习经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老胡望着那张年轻的黝黑面孔,忍不住微笑。

“你这么有说服力,我都想加入七玄同盟了。盟主身边还有肥缺没有?”

耿照也笑起来,耸肩道:

“带狐异门加入如何?给你留个门主的位置。”

“哇这么黑你也说得出口,难怪外头都叫你耿一一黑。”

“……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有这个外号?”

“越浦城门护栏的把手上贴满各种小道,去看看就知道了,记得问人贴把怎么走。还有,附近地势低,当心水多。”

“虽然完全听不懂,但我明显感觉你说了个笑话!”

“你这么捧场我好感动啊,无量寿佛!”

正自胡闹,胡彦之一抬眸,目光凝锐起来。

“平安符兄是谁,你该不会心里有底了罢?”

“有怀疑的对象,但我由衷希望是我错了。”

胡彦之与他默契十足,一转念便明白其意。

“……武功他妈的高?”以耿照现下的造诣,能让他生出“难以相对”的念头的,怕不是鬼神般的怪物?

“是他妈杀千刀的高。那厮要认真起来,一招便能杀我。”

那还真不是他妈普通的杀千刀。胡彦之不以为耿照有浮夸的毛病,也没必要在自己人面前灭威风,他既这么说了,代表情况就有这么严苛。

“你忽然改变主意,来当七玄盟主,是打算万不得已时,靠人命填死他么?”

“……我希望永远不要走到那一步。”耿照掸了掸膝头,撩袍起身。

“既然你知道情况有多糟了,我们得把握时间。我不能在冷炉谷停留太久,今日须有个结果。”

胡彦之与他行出大厅,举掌掩日,苦着脸道:“你不会才说完,就带我去跟魔王拚命了罢?给点时间写遗书行不?”

“不是今天。”耿照哈哈大笑。“但我保证那天你一定会在。”

“还好还好,还有时间练练字。这会咱们上哪儿去啊,盟主?”

耿照单手负后,含笑迈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找帮手啊。群殴也讲质量的,咱们去找打得赢那人的帮手。”

◇◇◇

向日金乌帐并未抬往摆宴的悬绮亭,迳回到蚕娘落脚的僻院。

桑木­阴­之主命随侍的四嫔四僮留外,对伫立帐前的红衣女郎笑道:

“这儿没外人啦,有什么话,你进来同蚕娘说罢。”纱影之后,一抹象牙­色­的小巧腻白隔空轻动,显是对她热情招手。

染红霞双手环胸,修长健美的娇躯绷紧,不知怎的,有种面对登徒子马蚤扰似的防御本能涌起,只觉这事极之不妥,俏美脸蛋摇得波浪鼓似。“不……不用了,晚辈在这里就好。”

“这么见外呀,别害羞啊,喔呵呵呵。”蚕娘掩嘴:

“傻孩子,蚕娘这把年纪了,该瞧的、不该瞧的,什么没遇见过?别拗啦,快进来给蚕娘摸一把……我是说瞧一眼,看看你的天覆功到什么境地了?”

染红霞正抱紧双臂,忍受着被醉老头当街调戏似的言语马蚤扰,拚命告诉自己,前辈之言,定非表面听来的那样轻佻无行,是自己想多了,将每句曲解成另一种意义;直至最末,才突然凛起,本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这下倒没了顾忌,肃然道:

“前辈慷慨赐功,本属万幸,但无功不受禄,我受之有愧,不敢贪恋。况且,我水月停轩的武功博大­精­深,是晚辈天资驽钝、用功不勤,难彰本门神功之威能,不敢另寻高明。

“前辈之功霸道如斯,逐步化去晚辈的本门内力,晚辈不敢欺师灭祖,望前辈收回神功,晚辈九泉之下,才有面目向敝门列位祖师谢罪,求赦辱没之责。”

纱帐里传来蚕娘的轻笑。

“怎么收回?内功又不是菜汤酒水,这个瓶子不盛了,倒进另一只海碗便是。植入你四肢百骸之内,那是蚕娘的造诣,但要滋养长成,化去你体内的水月内功以自壮,却非蚕娘所为;靠的,是你那强韧的身子、畅旺的气血,以及坚毅不屈的意志力。

“若非如此,天覆功的冰霜奇劲早冻结你的经脉,霜气循血络凝成极细极锐利的冰片,枵穿五脏六腑,将你这一身美艳如花的皮囊,由内割得四分五裂,外表却看不出有异,非要掀开皮­肉­,才见得其下的凌迟惨状。”

染红霞听得头皮发麻,光想像表层雪肤一揭,底下全是岔出血脉的细碎冰片,如结盐晶,将肌理横七竖八、乱刀切成了交错纵横的一道道,血­肉­模糊,便禁不住地犯恶心。

这才意识到,此间不是断肠湖不是朱城山,或其他打着正派旗帜,起码不敢明著杀人越货之处;眼前之人,绝非横疏影、邵兰生,乃至鹿别驾鱼映眉之流,还在意什么江湖声名,而是货真价实的七玄大长老,天下邪人中翘楚,连聂冥途、南冥恶佛等亦须俯首,乃是魔头中的魔头。

把“植入神功”一事,当作和蔼长者对他派晚辈的善意馈赠,打从一开始便是误区。

女郎打了个寒噤,却未露出退缩的模样,昂然道:

“前辈未传口诀心法,甚且毋须晚辈有知,即将神功刻入,实已远超晚辈之想像。晚辈……晚辈原以为有什么逆转之法,可将功力悉数归还。看来是晚辈过于无知,一厢情愿了。”

“是啊,其实还不了呢。反正你也活下来啦,就同它好好相处罢。”一派轻松的口吻,不知为何特别教人恼火。

染红霞板着俏脸,咬牙沉道:“前辈虽不能收,晚辈却一定要还。功力没了,重新练过就好;不能修习内功,还有剑法外功可练。晚辈纵然不才,却未曾向前辈乞功,不是我的,我不能要。”

蚕娘笑道:“有志气!不愧是镇北将军的掌上明珠。我方才说了,能成就天覆功劲,就算不是你努力得来,也是你这副身子骨够争气,你自废内功,不过是把自家所养,一股脑儿扔了,收受与否,都不能叫做‘还’,而是‘弃’。

“况且武林之中,兼学旁门、博采百家者所在多有,胡彦之那小子,一身旁门左道的本领串将起来,只怕比真鹄山的山道还长,有人说他欺师灭祖么?你自残经脉,废去武功,天覆功固然没了,但一个再练不了内功的人,水月停轩要你做甚?别说自弃所有的傻姑娘,换作普通人来,也教一股脑儿扔了。”

染红霞心中,不信师父会这样功利,比起武功高低,师父更重视弟子的气节,以及对宗门的忠贞与否。身怀他派内功,决计不是忠贞的表现。

她咬牙切齿,香肩微颤,正要质问蚕娘何以如此,陡地周身气息一滞,一股凝锐杀气对正眉心,飕然飙至!

在谷中,她不被允许携带兵刃。染红霞手无寸铁,杀气来得既快又凝,便有长剑,怕也不及擎出;换作旁人,恐是闭目待死,染红霞却被激起了好胜心,訾目凝神,意念撄出,那股杀气忽然消失无踪,回神才见身前的纱帐缓缓飘落,像是被什么撩动了似的。

这感觉异常熟悉。

染红霞耙梳记忆,想厘清情况,却听蚕娘怡然道:

“哎呀呀,你这手‘出离剑葬’帅得很啊,心坚意诚、不挠不惧,有百死无悔的决心与豪气,只待剑气一成,绝不在昔日的‘死魔’盛五­阴­之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染红霞两眼发直,仔细一想,此法确实是脱胎自三奇谷外、她与灰衣人交手时所悟,那人也说是“出离剑葬”。

“你师父若连这也不允,除把你这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瓜子砸烂,似也没别的法子了,是不?你别说,以‘红颜冷剑’之辣手,她要真这么做了,蚕娘半点儿也不奇怪。”

染红霞回过神来,肃然道:

“前辈尽可教训晚辈不妨,若再有一句辱及恩师,请恕晚辈未敢听闻,即刻便走。”

“不说不说,蚕娘夸奖她,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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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罢?”纱帐里,娇小无比的银发女郎倚着松软的云枕,五枚象牙细签似的指尖梳着银缎般的长发,笑道:

“人家都说杜妆怜最会挑徒弟,蚕娘一向不怎么信,到得今日,始知无虚。”

染红霞心思乱极,倔强地紧抿着樱­唇­,并未接口。

她本以为桑木­阴­定有一套神奇的功法,能把天覆功收回,怎么来就怎么去,也没什么好恋栈的;至于被化掉的本门内功,就当是教训,染红霞一向不怕练功,大不了从头练起,依旧一身磊落,坦荡无欺。

至于蚕娘为什么这么做、何以挑中了她,老实说,染红霞并不以为会有答案。

一句“都是缘法”就能打发的问题,女郎在佛经公案里已读过太多,问是肯定要问的,然而纠结于此实无意义。

她沮丧地低垂雪颈,赫然发现需要自身内剥离的,远远不止天覆神功,出离剑葬、五­阴­大师留在水­精­内的剑招,还有替耿照谱写而记牢的《霞照刀法》……原来表示忠贞,是棘手到这般荒谬的难题,但她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变过,何须费心证明?

银铃般的笑语将她拉回现实。

“说到了底,你是怕杜妆怜责怪,对不?”蚕娘笑道:

“那丫头疑心病重,毋须握有真凭实据,光见你学了他人的武功,心里便不痛快,此后看待你的目光,必与过去不同。你很了解师父的­性­情,废掉武功、瘫瘫以终,虽然再无利用价值,起码能得到师父的怜悯……但练了他派的功夫,成就甚至盖过本门之艺,只会让师父痛恨你而已。”

染红霞悚然一惊。

这些话她没对自己说,连在心里想一想都不曾有过,但从素昧平生的蚕娘口里吐出,却仿佛被说中心声,若非倔强不肯承认,差点便要点头。

“若是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担心了。”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

“以杜妆怜的脾­性­,她决计不会跟任何人说。所以你今日听过,放心里就好,要是说溜嘴的话,蚕娘也救不了你。你师父对任何外派功夫,都没有收纳包容的胸襟,除了天覆神功之外。”

银发女郎抿嘴忍笑。

“你知不知道,蚕娘当年差点收杜妆怜为徒,将这门她梦寐以求的武功传授给她?”

(第三十九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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