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小心!”正当朱槿完全沉浸在她的幸福里面舍不得上岸时,一辆开得飞快的货车像失去控制般从远处呼啸而来。路人纷纷躲闪,蹲在斑马线上的朱槿尚不知晓危险已然靠近。
夏未至如像天神般飞到朱槿身边,猛然把她推向路边。
“呯——”那是朱槿生平最惊心动魄的声音。她看见夏未至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她还看到夏未至在空中对着她微笑,像有说不尽的话都只能无奈地融进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笑容里。
那一抹血色比国画里的墨色还洇得快,无边无际地渲染着朱槿的整个世界,朱槿看不到眼前的任何颜色,只记得铺天盖地的血色弥漫,只记得撕心裂肺的向路人求救,只记得救护车刺耳的响笛久久不能消失……
想起往事,朱槿的心猛烈地抽搐起来。挂在脖子上的银戒还在,时间久了,因为氧化而有些变黑。朱槿摸着银戒,低声说:“未至,你还在吗?”
这条街道已经有太多的改变,唯一没变的是红绿灯还在,斑马线还在。两旁的街景注释着城市的变化,没有人会再记起那场普通车祸,但那场车祸带给朱槿的伤却是永生难忘。
未至,你还在天上看着我吗?这些年,我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照顾我们的家,我们的妈妈和我们的未尽,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可是夜深人静之时我还是很寂寞,因为想你。我常常在想,那天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如果你要说怕家庭拖累我的话,那你看到了,我做得很好啊!你是不是想等有钱的时候再买个贵的戒指送我?我说过,物质只是形式,我不在乎的。未至,你永远欠我一个答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55、负气出走的女儿
说课比赛在朱槿花大酒店的多功能厅举行。
外面的阳光很好,大厅里吹着暖气,感受不到冬日的气息。
轮到朱槿时,朱槿深吸了一口气,从观众席起身,信步走向演讲台。宝蓝色的套装,半高跟的皮鞋,标准的教师形象。
未至,曾经我是多么害怕当一名老师,现在,我却以之为谋生职业并渐入佳境。
未至,如果你还在,我们会不会同台竞技?也许不会,有你在,我早就放弃了这个职业。你不在,我才不得不选择了这个最稳定最适合照顾你的家人的职业来谋生。我从没想过,我会站在这个演讲台。也许是因为有你,每当我站在讲台上,总会想起那些日子你在台下注视我,给我力量,给我信心。你在,我不会畏惧任何的困难。原来,最喜欢的不一定最适合作为终生职业,只有不得不放下身段被迫接受的职业才会想尽办法努力做好,为了生活,前无去路,后无退路,唯有拼尽全力成为佼佼者。因为害怕失去,害怕一觉醒来揭不开锅,害怕家人的一个晕倒甚至一个感冒!还记得你说过,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当我弯下腰倾听他们的细语,我会发现他们是推动我前行的动力。
朱槿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合上讲义,台下的掌声是对她最好的评价。
第三名,算是不错的成绩了。跟朱槿同来的D市的第一名和第三名都落榜了,毕竟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说课比赛,紧张在所难免,台下黑压压的全是教育界的领导和权威,声带稍为发紧都会被听出来。李玉河笑称朱槿是遇强则强。朱槿不置可否,如果让别人知道她是为了奖金才不得不激发所有斗志,会不会让人笑掉大牙?
朱槿从教育厅领导的手里接过奖状,手有些抖,怔怔地看着那位副厅长的眼睛和他慈祥的笑容,然后僵硬地随着礼仪小姐的指引走下台去。
恍惚中,接到夏未尽的电话,说已经到了省城,办完事,晚上回D市,听说朱槿得了奖,夏未尽说要当面祝贺。
比赛完了,有半天的时间给大伙自由活动。朱槿收拾着行李,房门响了。
“请稍等。”朱槿以为是同宿舍的队友忘了带房卡,忙跑开门。
朱槿愣住了。来人苦笑着,走进房间,朱槿看到他浓黑的头发没有掩盖住发脚的花白——爸爸老了。
朱恩俭缓缓坐下来,说:“丫头,你的心真有这么狠?竟然也不回家看看?要是爸爸不来找你,你就准备回D市了吗?”
“爸——”朱槿无话可说。
当天跟妈妈的争执说离家出走也许只是气话,朱槿并没当真,她清楚父母总是拗不过她的,只要她高兴了,回来撒一下娇,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但是没有人会想到,朱槿走出家门后,会出那样的事故,夏未至的离世,朱槿只能做出一个选择,真的要离开家,成为夏家的媳妇,代替夏未至,撑起夏家。
朱妈妈对这个决定气得青筋都跳起来,他家穷,可以给他们钱,可以帮助他们,可以适时去看望,但为什么要去做人家的媳妇!你的未来,你的幸福为什么要捆绑上两个不相干的人!
朱槿冷冷地说:“我相信未至不会要我们家的钱。他救我,也不是因为钱,钱再多,能买回命吗?因为未至不在了,不管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不能给答案了,我欠他,注定要还一辈子。妈妈,如果你实在不同意,就当从来没我这个女儿吧!”
56、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朱槿这回是真的离开,一个月后,办理了调动手续,从省城调到了D市。朱槿以为妈妈只是暂时生气,等气消了,就会原谅她,像原谅之前她的无数次任性一样。但是当朱槿再打电话回家,第一次,妈妈说如果你想通了回家,那我原谅你,否则就不要再打电话回来了,我还没嫁女儿,更没有一个给别人当儿媳妇的女儿。第二次妈妈已经拒绝接她的电话。朱槿打通爸爸办公室的电话,听到爸爸的声音,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曾经有无数次,朱槿拨通家里的电话,只是为了叫一声妈妈爸爸,可还是没有勇气。她倒宁愿父母斥责,只因冷漠比斥责更可怕。
“小槿,回家吧,父母跟孩子哪来隔世的仇啊?”朱恩俭叹着气:“你这孩子跟你妈的脾气真是够像,一样的倔。爸爸妈妈老了,再等下去怕没等到你回家,就去见*了。”
朱槿展颜一笑:“爸,您太年轻了,*还不想收您。”
朱恩俭伸出宽厚的右手,说:“回家吧,我的宝贝!”
朱槿有些吱唔,说:“爸,我可以带个朋友去吗?”
“你的朋友?是奕恒吗?那当然得去。”
“不是奕恒,是夏未尽,未至的弟弟。他来省城出差了,现在正往这边来。”
“夏未尽?这孩子也该长大了。行,我也想见见他,我女儿十年的心血,我倒要看看他究竟长成什么样的人了。”
“那妈妈会不会……”
“傻丫头,你一住进酒店,你妈就知道了。连你每天吃的什么菜几点起床都有人向她汇报。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永远不能体会当父母的苦心。也罢,今天是你妈的生日,干脆再热闹点,我也邀请一个朋友。”
经过总台时,朱槿取出一个小盒子,说是给妈妈的礼物。
朱恩俭刮了一下朱槿的鼻子,说:“既然记得你妈的生日为什么不直接送给她?”
“本以为比赛完了就要直接回去的,没想到有自由活动的时间。而且,我怕妈妈还生气,直接扔进垃圾桶了。我跟前台说了,等我走了再给妈妈。”
“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成熟。你妈那人你还不知道嘛,让她多骂你几句不就完了,十年了,再大的怨气也会消失了。你妈不说,可我知道,她常常在你房间里一坐就是半天。小槿,低姿态一些,给你妈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走出酒店门口,夏未尽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他从电话里听朱槿说要带他拜访她的家人,心里就倒紧张起来。
制服很笔挺,但在见到朱恩俭前夏未尽一直在犹豫着,见面是要行握手礼,还是鞠躬或是别的?这个问题纠结着夏未尽。直到朱槿挽着父亲的手臂出现在他的面前,朱恩俭温和地问道:“是小夏吧?来,上车吧。”没有多余的客套,像是熟悉多年的家人,夏未尽被动地跟上车,坐在副驾驶室,从镜子里看到朱槿娇憨放肆地跟父亲说笑。夏未尽有种错觉,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笑容是否属于那个天天为了生活而费尽心力的朱槿,哪个才应该属于真正的她。
57、父亲的得意门生
一条笔直的街道,两旁高大合拢的紫荆花树,绿树紫花的尽头是那幢低调、雅致的别墅,除了这树更高大些花儿开得更繁盛些,“槿园”这个两字更沧桑些,朱槿看不出别的变化。倒是夏未尽的心潮起伏,朱槿家境优渥不是秘密,只是从走进这条宁静的街道步入这幢外表不张扬内在贵气的别墅开始,他就被深深地震撼着——朱槿和哥哥当年的爱情是怎样的轰烈,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的现实版吗?哥哥有没有资格接受朱槿这份舍弃一切的爱情?以至于哥哥不在了,他和妈妈还在享受着这份爱情带来的恩惠。
朱妈妈看到夏未尽有些错愕,朱恩俭忙着介绍说:“这是夏未尽。”
朱妈妈轻声说着“哦”,神情还是有些缓不过劲来。
朱槿轻轻叫唤着:“妈,我回来了。”似乎一切都没变,朱槿只是放学了,回家了,很平常的一句问候。
朱妈妈仍像以前一样,说:“洗手吃饭吧!”这中间并没有十年的隔阂,亲情好像从没断过。朱槿莫名的心酸起来,妈妈这么强势一辈子不低头的女人,为了一个出走的女儿的回归,表面上的平和需要她花了多大的心力地说服自己,当年自己是太任性了,就算对夏家道义上没错,但对于父母却是忤逆的,因为是至亲,就任性地去伤害他们。朱槿十分怀疑自己的情商,当年的事情就算放在眼前,她也没有把握处理得圆满,也许就算是现在,她的选择也一样会是伤害自己的父母。
“朱槿,欢迎回家!”马奕恒早已到了,他朝着朱槿伸开双臂。
朱槿笑笑,和他轻轻拥抱。马奕恒,他是算准了她会回家的,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了解她的人了。
一旁的夏未尽颇不是滋味。以往,朱槿身边最亲密的男生只有他一个,这段时间,突然冒出个马奕恒,常常出现在朱槿身边,以更亲密更自然的方式接近朱槿,朱槿正逐渐游离出他的范围。
“对不起,我来迟了。”话音响落,令朱槿诧异,来的人是李玉河。
朱恩俭朝他招招手,说:“玉河,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学生李玉河。”
李玉河朝着朱槿点点头,说:“朱槿老师,我认识的,失礼了,一直不知道你是恩师的千金。马总,我们见过面的。”
朱恩俭笑道:“原来,你们都认识,年轻人好交流,你们多聊聊。这位是小夏,朱槿的朋友,也是D市来的。”
李玉河和夏未尽握手,有股没来由的寒意。夏未尽对眼前的人也很复杂,原来他就是李玉河!
李玉河打开一个锦盒,说是给恩师的礼物,里面是朱恩俭喜欢的陶壶。朱恩俭不抽烟不喝酒,就爱喝茶玩壶。家里的博古架上摆着形形色色的壶,朱槿小时候顽皮,和马奕恒拿了好几个去花园里玩沙子,让朱恩俭知道了大发雷霆,朱槿记忆犹新,说爸爸一辈子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58、一顿貌似祥和的晚饭
朱恩俭说:“玉河是我引以为傲的学生,毕业时选择去了边远的F市,后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校长。”
李玉河谦虚地回答:“那是老师教得好。”
朱槿若有所思,忽然说道:“F市?该不会是林河中学吧?”
李玉河仿佛一直在等她的发问,很自然地说:“对,林河中学,我从九六年就在那里了,后来调到F市教育局,前几年才调到了D市。”
朱槿恍然大悟地笑着:“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原来是李师兄,九九年我也在林河中学实习啊。但是时间太久远了,你早就不记得了吧?”
李玉河微微含笑,说:“不,我记得。那个温暖的冬日,你穿着白衬衣牛仔裤,背着摄影包,一声不吭地走出校门。”
是啊,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年轻无瑕,什么事都可任性地做。因为受了惊吓感冒失声,因为恶作剧对他表白,从此绕进了情爱里。十年的时光,她忘掉了许多的前尘往事,除了那段鲜活的记忆。
马奕恒的内心也在叹息,林河中学,如果没有林河中学,那一切都会改写。
夏未尽则想,那个古老的小镇,那个让哥哥坠入情网的地方,可当我踏上那片土地时所有的故事已经成为过去式。
吃饭的时候,朱妈妈和朱恩俭轮着问了马奕恒和李玉河的近况。显然,朱槿的近况早就有人汇报得一清二楚了。有马奕恒在的朱家,笑声永远不会少,马奕恒和朱恩俭说着朱槿小时候的趣事,餐桌上的笑声不断。唯有夏未尽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未尽,你最喜欢吃的鲈鱼,刘婶烧得一手地道的粤菜,我那上不台面的手艺都是小时候看她烧菜时偷的师。”朱槿看夏未尽闷闷的样子,有些内疚,把人带来了,却让他不自在。
夏未尽讪笑着,从心里反省着自己的格格不入。这是朱槿的家,是在她没融入他的生活之前的真相。她有权利享受,他也有必要知道。只有了解她的全部,才有资格对她好。就算难堪,他也不应该让朱槿为难。比起她为他做的事,任何的难堪都是不足道的。
朱妈妈放下筷子,说道:“算起来,我们这里最有福气的还是小夏。我把小槿养大,她除了给我端过茶,我和她爸还真没吃过她做的一碗饭。奕恒从小就跟她玩在一起,也没见她给奕恒煮过一碗甜汤,倒是奕恒,为了她,放假的时候,去学做了蛋糕,学了甜品。”
马奕恒笑道:“阿姨,小时候的事就别提了,我第一次做蛋糕,害小槿吃了以后三个月不敢吃甜食。”
朱妈妈说:“她该感恩了。你一个男孩子,跑去烹饪学校学这个,阿姨都感动了。”
马奕恒微微笑道:“小槿不是喜欢吃吗?我还记得那次去夏令营,睡到半夜她起床坐在草地上看月亮,问她干什么,说睡不着,想吃蛋糕了,但是太晚了买不到,只好一边看着月亮一边想像蛋糕的味道。”
朱槿夹了一个扇贝进他碗里,佯嗔道:“吃你的菜吧,哪这么多话,小时候的丑事都给我抖出来了。”
朱恩俭也招呼着:“玉河,小夏,都吃菜。今天是小槿妈妈的生日,难得你们大家来,我们家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谢谢你们。”
一顿饭在貌似祥和的气氛中结束。因为夏未尽要跟同事一起赶回D市,李玉河也要回到酒店组织队员归队,马奕恒说难得一家团聚,他也不打扰了。马奕恒说刚好开车了,顺路送夏未尽和李玉河,朱槿把他们三个送到家门口,看着他们离开转身回家。
59、相似的眼神
“那个夏未尽怎么跟他哥长得那么像,我差点把心脏都吓停了。”
“夏未尽是夏未尽,夏未至是夏未至,你何必多心呢?”
“老朱,你不觉得那个夏未尽的眼神怪怪的吗?这是小叔对大嫂该有的眼神吗?”
“说你多心了你还不承认。夏未尽多少岁,我们小槿多少岁?他们之间有五岁的距离!再说了,小槿是那么容易忘情的吗?男孩子都比女孩子晚熟,以他的条件,会有很多年纪相当的女孩子着迷的。小槿跟他只是纯粹的叔嫂关系,再说了,夏未尽工作后不是一直住在单位吗?”
“说是这样说,但是我总觉得很不安。他那眼神太相似了,我现在也忘不了,夏未至的眼神,倔强、冷傲,只有在看小槿时才会像冰化成水。”
朱槿推门而进,说道:“妈妈,没有你担心事。未尽还是个孩子,我对他而言,是大嫂,是姐姐,是仅次于母亲的女性,是比母亲更容易沟通的长辈。我也一直像爱护弟弟一样的爱护着他。”
朱妈妈有些尴尬,被离家十年的女儿道破心事,处在母亲的立场总有些难堪。
朱恩俭把玩着手上的小茶壶,沉声说:“小槿,你妈没别的意思,她只是关心你。”
朱槿笑道:“爸,妈,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的心情我明白,我也不会像当年那样甩手就走了。”
朱妈妈说:“你还年轻,难道你真不再考虑一下吗?”
朱槿说:“起码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未尽还没成家,夏妈妈还需要我照顾,跟他们在一起,我会觉得未至一直没有离开我,只是去了某一个地方,有一天会回来,就算是梦中也好。妈妈,对不起,我无法忘了未至,从他救了我的那一刻起,我注定是一辈子欠他的。”
朱妈妈叹息道:“朱槿,本来你今天回来,我不该说这样的话的。但是我总觉得你比十年前成熟了,不会再任性、意气用事,那么,小槿,你也听听妈妈的话。夏未至用他的命救了你,你感激他一辈子。可你想过没有,除了夏未至,你还有爸爸、妈妈,我们养育了你二十年,比不上一个跟你相恋一年的男孩;还有奕恒,你走了十年,他等了十年,难道这份情就不重吗?小槿,你为了一份情而辜负了那么多爱你的人,你也认为应该吗?”
朱槿被问住了,这个问题不是没想过,每当想这个问题时,她总是有意地为自己开脱,爸爸妈妈的恩情可以迟些再还,等到夏家完全不需要自己的时候,她可以请求爸爸妈妈的原谅,因为无论何时他们都会原谅她的。马奕恒那么优秀,总有一天他也会遇上别的女孩让他动心,不必担心。正是这样的籍口让她一次次地回避良心的拷问。可今天一看,爸爸妈妈老了,没等到她乞求他们的原谅,他们已经先原谅她。朱槿从没想过的事是父母有一天也会老去,也会等不及她的道歉!
朱恩俭说:“孩子也累了,今天就不谈这个话题了。小槿,你的房间还跟以前一样,上去休息吧。”
60、曾经拥有就是幸福
朱槿打开熟悉的房门,多少次做梦,总会梦到以前的情景,包括房间的摆布都历历在目。
浅紫色的墙布,浅紫色的窗帘,浅紫色的床幔,窗前吊着一排的小玩偶,那是朱槿去各地摄影时淘回来的。书架上的书没有尘,妈妈肯定也常到房间里来。
朱槿抽出一本席慕容的诗集,一张发黄的便笺飘至脚下。纸张已经变脆,炭素墨水的笔迹仍是十分俊秀,那是朱槿熟悉的笔迹。朱槿曾经笑言,所有女生都说你有才华,可我连你的只言片语都没收到过,你该不会是徒有虚名吧?他笑道,原来朱槿要的东西这样简单,不就是情书吗?你等着,我会公开发表的,而且版权归朱槿。
朱槿原以为只是玩笑话,夏未至总不会在校报上发表公开情书,告知全校师生,就算夏未至有那个胆,校报也不可能刊发。那时学校对师范生的管理还算严格,谈恋爱虽说不明文禁止,但是在校报上公开支持也是不可能的事。
直到毕业那天,朱槿也没放在心上。毕业晚会上,夏未至抱着他那把心爱的吉他,对着礼堂里黑压压的人群说:“今天,我要把这首歌献给我心爱的女孩,这首歌名叫《朱槿》。”
朱槿惊讶、惊喜、惊呆得说不出话来,下边的男生们在起哄,女生们在羡慕。朱槿紧捂着张大的嘴巴,听着吉他的和弦在心间流淌,听着他磁性的男中音回响在整个礼堂,朱槿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沦陷了,可是她心甘情愿地沦陷,心甘情愿地缴械投降。从那一刻起,朱槿对夏未至不是恶作剧,不是同情,不是为着结束而维系。
所谓的爱情,就是你想着某个人时都会不自觉地笑,整个人的神经为那个人而牵挂。朱槿就是这样傻笑着直到晚会结束。
南国朱槿开夏季,
花开似火胜云锦。
我想采来一朵别衣襟,
却怕伤着她那七巧玲珑心。
南国有雨甘如霖,
朱槿花开花常新。
她美丽大方不需人来悯,
我想留住光阴,
将月华Сhā在她的云鬓。
无法忘怀她的浅笑轻颦,
我愿为她抚琴,为她轻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执子之手,与槿同行。
这张薄得透明的便笺,记载着朱槿最深的爱恋和思念。在她和他最美好最青葱的岁月里,那个在舞台上闪着光的男生,曾经把最深沉、最热烈、最纯粹的爱情给了她,朱槿以为这就足够了。人的一生,就是为着遇见一个对的人,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不管时间长短,只要曾经拥有就是幸福。朱槿甚至安慰自己,因为他的意外离开,使得他们的爱情在最动人的时刻定格,从此不会有争执、心隙,所有的美好都永恒成了丰碑。即便是守着这些回忆,朱槿也无怨无悔。
61、小猪猪和小马哥
第二天早上,朱槿收拾好东西,马奕恒已经等在客厅了。
看到朱槿一脸的不解,马奕恒解释说:“昨晚送李局回酒店时,李局说那些老师们买的东西太多了,局里的小车坐不下,让我顺路捎带你回去。”
朱槿笑笑,父母的用心良苦她怎能道破?不用说,爸爸肯定跟李玉河说过了,让他制造机会给朱槿和马奕恒单独相处。可爸爸妈妈却忘了,朱槿和马奕恒已经认识了三十年,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如果有故事,就是发生故事了。
朱槿轻轻拥抱着妈妈,说:“妈,我走了。”
朱妈妈眼眶一红,忍住眼泪没往下掉,放开朱槿,朝她挥挥手,说:“去吧,路上小心,常给家里打电话。”
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呢?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做父母的,就像是上辈子欠了子女的,只能由着孩子了。
目送马奕恒和朱槿的车离开,朱妈妈自言自语:“要是送女儿和女婿该有多好。”
朱恩俭把包递给司机,对妻子说道:“以后不要在小槿面前提那些有的没的,小槿不喜欢听。我这下半辈子也没多大的奢望了,小槿能有个好姻缘自然好,实在她不愿意,我也不想勉强她。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也许当初我们不那么强硬,孩子现在也会很幸福,说不定我们早就当上外公外婆了,享受着天伦之乐了。小槿幸福,才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朱妈妈叹息着:“谁说不是呢?只是希望女儿嫁一个条件相当的人家,知根知底总不会错吧?我当年也没嫌弃夏未尽的家世,只是想给他一条捷径改变命运,更配得上我们小槿,连这个他也不领情,就带小槿私奔,他还敢说他是深爱小槿吗?”
朱恩俭说:“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去上班了,明年退休后我就到回老家买一块地,钓鱼、品茗,过几年舒服的日子。你也快去上班吧,那么大的酒店,你也该考虑培养接班人了。”
从省城到D市的高速很平坦,马奕恒却没了话题。从小玩到大的死党,本可以无话不说,然而这中间却隔着十年的遥远和陌生。在这段遥远的距离里,两人的经历不再交集,再提小时候的事似乎也不太应景。
还是朱槿先开了口。
“奕恒,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苦心积虑为了让我回家,这份情我欠着你的了。我妈的性子,也不是轻易肯低头的人,除了你能说服她,我爸也未必有这个本事。虽然我很感激爸妈先跨出来的那一步,但是没有你从中斡旋,我和父母的这步不会走得这么快。这些年,我也遗憾,为了爱人伤了亲人,本不是我所欲,只是事出无奈,而且没有更好的选择。”
“朱槿,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着欠字。如果当年我处在他的立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救你,这是本能,我只能遗憾。很多年前我就说过,就算我们之间不是恋人的关系,也存着比恋人更亲近更融洽的关系,这是任何人无法打破的。”
“谢谢你,小马哥。谢谢你能理解,我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能理解我。”
“小猪猪,很开心你能这么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年都一个人吗?那是因为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走出夏未至的包围圈,当你寂寞时你会想起我。”
“奕恒,我会幸福的,你也会幸福的。”
汽车进入小区,朱槿远远看到夏未尽像一棵杉树般站在草坪旁边。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