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我父亲执意觉得我应该对游泳很拿手才对。那一年,我们家附近有个女孩子拿了一个大型比赛的游泳冠军,因此我父亲便似乎看到了一种潜在的可以触摸的可能。毕竟是我们那里的女孩子,平时看的见音容笑貌,就是她拿了冠军,那我也必定可以。这大概就是我父亲的逻辑。
夏天的水清凉无比,站在水中,脚趾触摸着那些淤泥,感觉非常奇怪。仿佛有人拿手在抚摩我的脚。这种感觉叫人舒服又有点毛骨悚然。河对岸也是普通的民房,但是河边开着一种奇怪的花朵,红色的花瓣卷曲舒展,一只独立的茎支撑着硕大的花盘,连叶子都看不见。与其说我对游泳有兴趣,不如说我更想穿过河流,抵达对岸,仔细地观赏那朵花才对。
我那时候穿着白色的小背心与小裤衩,向河流中间走去,父亲在对岸漠然地看着我,不发一言。走到河流之中,感觉河水汹涌着冲击我的身体,不猛烈,也不可怕。水波荡漾,我拿手拍着水,继续往河流对岸走去。
就在此时,脚下的淤泥变得滑溜无比,我感觉自己脚下一滑,已经身在水中,一口水呛入口腔,头脑立刻混沌一片。我大哭大叫,只觉得身子不由己地陷入一种绝望当中。四周都是噪音。不知道哪里来的噪音。我拼命扑腾,满眼泪水,陷入彻底的慌乱与绝望。
奇怪的是父亲并没有来救我。
经过洪荒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后,我终于从水中浮起来,一眼看到的就是远方对岸的花朵,她们有一种诡异的美丽。我转身望向我的父亲。他依然抱胸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眼睛看向一片虚空,仿佛我根本不存在。又或者,我一直好好地游着,刚才的险境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而已。
时间一长,再回忆过去,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曾经有过溺水的经历了。
之后,任凭父亲怎么教导与示范,无奈我最终只学会了如何让自己浮起来不至于淹死而已。连蛙泳、蝶泳等好看的动作都没有学会。我父亲的游泳冠军梦就此告吹,仿佛受了很强烈的打击,之后对我再无期望。于是我便平安地升学、工作,然后莫名其妙地辞职。游荡。
说到这里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可说了。事实上我只是个普通不过的人,生平一件可供反复述说的事迹也无,但是我究竟是如何从一个父慈母孝的公司小职员到如今这步田地,我自己恐怕也要费心地想半天才明白其中的关键点。 我说完自己之后,两个人便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这是一种令人感觉舒适的沉默。心安理得,毫无不妥。我们并肩沉默地坐在湖边的椅子上,彼此可以听到对方轻柔的呼吸,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温柔的冲动,想去与沙拉拥抱一番,想必会非常美妙且足以安慰人心。但是我并没有动,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享受此刻宁静的时光。
阳光一点点地退却,像是潮水向远方撤退,退出湖边,然后又退出湖边的树丛。
沙拉忽然说,他后来再也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