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些事情,没想到天子脚下的小民居然也如此艰难,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才说:“难道这些事没人管吗?”
“皇店早在太祖时就有了,向来由太监把持,那些太监自己弄私店挂着皇店之名还把持关卡盘剥小民,都是伺候皇上的人,谁敢老虎头上拔须。”徐文璧一针见血指出关键,根子还是在宫里,大臣们只顾自身平安享福,哪里愿得罪皇帝身边近侍。
贾环知道这些掩盖在太平盛世下的污遭事,心里更闷了,徐文璧愤慨不平,也没心思再逛,两人带着小厮们离开大庙到别处逛。
护城河两边垂柳依依一片葱葱郁郁,两人默然沿着河岸行走,谁都没说话。忽然贾环想起一首诗:“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怎么不念了?”
贾环笑了一下:“空有补天之心,却无补天之才,白白感叹也没什么意思。”
“就算无补天之才,只要有补天之心也算没白读圣贤书。有机会时能出一分力是一分,也算尽人事了。”
两人边行边说,渐渐放宽心怀。
却见前面一堆人围着议论,近前去只听有人说:“真可怕啊。”
“真是缺了德了。”
贾环又犯了好奇,凑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那围观的人有知晓事情始末的,见有人问八卦,感觉很有存在感,吐沫横飞说起来来。
原来有个有权势的少爷看中了一个姓张的财主家的小姐,派人求亲,可是那家小姐已经许了人了,是个守备之子,那蛮横少爷硬逼着退亲,结果长安节度使云光和那守备说了,逼着守备回收聘礼,可是贪财的父母养了个重情义的女儿 ,那张小姐听说父母退了前夫改聘他门,就一条汗巾寻了自尽,那守备之子也是个情种,也投河殉情了。
贾环看着这从河里捞出的尸首,心里不忍,也洒下几滴同情泪。
徐文璧冷冷地说:“那个混账云光是金陵王家的交好吧?”
贾环这才反应过来,就是王熙凤送了秦可卿的殡后在铁槛寺弄权,收了人家三千银子,去信给云光活活拆散一对小情侣,断送两条年轻的生命。
想到王熙凤日后悲惨的命运,贾环心里有不忍,可是现在见她的贪婪狠毒造的这孳,又觉得她活该,做过的孳就该付出代价受到惩罚,只可怜那无辜的巧姐没了母亲还被卖到青楼。
大人作下的孳报应到孩子身上真是令人感叹。
“云光一个长安节度使,竟做这种拆人婚姻的绝户事,真过份,看他以后什么收场。”贾环不好说凤姐,便把云光排喧一顿。
“可不敢这样说,人家可是大官。”围观的人有好心的劝他不可惹祸上身。
“他这么差劲我还说不得么?”贾环毫不退让。
跟着的徐义机灵,怕惹事端忙把他拽离这里,劝道:“那云光是王府的旧识,王家又是贾府的亲戚,公子是贾府公子,可不敢这么混说。”
贾环听了劝,只得离开护城河往回走。
路边一个少年听到他胆敢当众指责节度使云光,便拿眼盯着他看,贾环注意到他,上前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是贾府的少爷么?”
“是的。”贾环看他衣衫破破烂烂,脸上沾着血污,腿上还有一处伤口,很是狼狈的样子,说他是乞丐,可是他的气度有些不凡,说他是贵公子却狼狈不堪,难道是和自己当初那样遭了劫匪?
贾环顿起同病相怜之感,蹲下问道:“这位哥儿可是遇到劫匪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那少年用眼细细打量他一番,半晌才说:“你胆敢当众骂云光,看来是个有担当的,也罢。你只要替我送个信去就行。”
“好啊。”贾环马上答应。
那少年沉吟半晌,才扯下衣襟写了血书,只有一个“景”字。说:“你把这个交给国子监祭酒李琰大人,切不可让人知道。”
贾环接了血书暗中纳闷,这少年这番举动和自己当初被胁迫时自救举动竟如此相似,想必他也有难言之隐。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当初受的如堕地狱般的罪,贾环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帮他。
贾环不顾赵国基,徐义等人的反对,也不回家,立即坐车到西大街李祭酒家,偏偏李琰不在家,仆人叫他改日再来,贾环怕误了事,催着说:“我有要紧事,他去哪里了,我去找他。”
李家仆人见他拿着贾府的名头,也不敢敷衍,便指了所在,说是到京兆尹衙门去了,贾环便驱车到那里堵人,直到太阳快下山才见着祭酒李琰大人,身后还有一群仆役和衙门的官差。
得知贾府少爷急着找自己,李琰纳闷,自己向来看不惯贾府这些勋贵世家,也从不来往,不知道这小子从家里跑了半个京城急着找自己什么事。
待贾环拿出写着“景”字的血书,李琰看了脸色大变,瞬间又恢复神色,若无其事地说:“这是哪来的?”
“我在西边护城河邻着土地庙处遇见一个小叫化,是他给我的。”
李琰板着脸说:“一个小叫化耍你玩,你就巴巴的送来,这不是消遣我吗?还不快离了这里,真是吃饱了撑的。”
贾环辛苦送来血书,居然被他这么一顿训斥,也顾不上生气,只觉得那小叫化绝不是没事逗人玩,可是李琰这样态度,万一误了那少年的事可怎么好?
贾环还要再说话,那李琰正眼也不看他,直接登车离去。贾环无缘无故碰个大钉子,又气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着徐文璧。
“那李琰是四皇子的举业老师,而且……”说着,徐文璧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忙拉着贾环回府,一边嘱咐:“今日这事你不可与任何人说,以后也不要提这事。”
“为什么?”贾环又成了好奇宝宝。
“你别问了,横竖几天后你会知道,若是没人找你,你就忘了这事罢。”
徐文璧带贾环,徐义几个回府,贾环回去先被赵姨娘骂了一通,埋怨他这么晚回家让人操心。被王熙凤听见,又把赵姨娘骂一顿:“他再不好,也是主子,做的不好自有人管教,与你什么相干……”
赵姨娘最忌她,被她骂得缩回头去不敢吭声,心里暗恨。
贾环挂念那落难少年,第二天派了赵阳去护城河边看看,回报说没有再见到那少年。贾环有些担忧,徐文璧说:“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天就有眉目了。”
贾环见他神秘兮兮卖关子,也不再问,正好出了一件事,把他的注意力引开。
这事又是赵姨娘惹出的,起因是贾环随意问了一句,有没有照他吩咐的按节给贾代儒送上节礼。赵姨娘不解:“给先生的学金自是走公中的,我们何必再另外掏。况且你现在是徐先生教你的,又不是太爷教的。”
贾环才知道她根本没有按自己说的额外送一份礼金,骂她眼皮子浅:“你怎么这么蠢?”
“我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我手紧,哪里能攒下东西。好不容易攒些家底,怎能这么随便撒?”
贾环气得没法说她,只得从她心里最盼望的入手,说:“你想不想在这府里抖起威风来?想不想象太太那样尊贵享福?”
这话说到赵姨娘心底最深处的渴望,眼睛发亮看着他,忙道:“想,当然想了。”
“你既然想出头,只能指望我有出息,对不?”贾环给她分析,“想要我出头,就要对先生加倍好,做出个尊师重道的样子来。给先生学金虽是从公中出的,可是我们另外送的是我们的心意,先生才会更加尽心。”
“可是你现在不怎么上家学,太爷也很少教你,怎么还要额外送节礼?其它人离了学堂谁还给曾经的老师送礼?”
正是因为其它人出了学堂就把以前的启蒙老师扔一边,所以才显得我念旧情记旧恩嘛。
当然这话不能给赵姨娘这种眼皮子浅的人说,所以贾环用另一种说法:“他现在虽然不大教我,可是毕竟为我启蒙过,人不可忘恩,更不能喜新厌旧,象某人长大后对自己的奶娘冷情,说什么‘如今我吃不着奶了,还养这祖宗做什么,撵出去干净……’,你想,这样不念旧情,不记旧恩哪里象大家公子。”
赵姨娘知道他说的某人是宝玉,因为奶妈喝了他一碗茶,所以他摔了茶碗要撵丫头茜雪撵奶妈,说了那些话。
“我就说你比这位强些。”赵姨娘伸出两根指头比划了一下,只要能证明自己的儿子比那全府的宝贝贾宝玉强,她就满心开花,也分外好说话。
“无论是念旧还是报恩,我都不能把学里太爷扔一边,让外人看着太薄情。”贾环再趁热打铁。
又把她教训了一顿,说:“你别这么计较这些小钱,这么争夺蝇头小利,自然给人家留下个你要图谋家产的印象,怎怪人家不待见你要踩你。”
赵姨娘被他这么连哄带劝,总算抠出银子来,算额外的礼,给贾代儒送去,虽然数目不大,却着实让贾代儒感动了一下,想不到有人还挂念自己这没了孙子也没依靠的老头子。
秦氏丧事极尽奢华,出殡时还有北静王亲来祭奠,又召见了宝玉,对他印象很好,以后时不时招他入府谈笑,宝玉也借此认识了几个皇亲贵戚。每次相见北静王都有赏赐,让赵姨娘眼红嫉妒不止,又到儿子跟前唠叨。
贾环长吁短叹,闷头读书固然是个出路,可是想要干出点名堂,没有人脉是万万不行的,偏偏贾府来客应酬,贾政总是叫宝玉出来见人,以此期望他学习一些仕途经济,就这样宝玉还老大不愿意,说那些人都是禄蠹之流,他见了就觉浊气逼人,远不如年轻女子可人心意。
贾环听他这孩子话,好气又好笑,也不能说他的不是,只得说:“以后二哥哥出门去,也带上我,让我也长长世面。”
宝玉是好说话的人,答应他以后去北静王府时带他去。
赵姨娘得知后直瞪眼,骂道:“我自己肚里爬出来的,反而攀别人的高枝去,真是个顶个的白眼狼。”
贾环哭笑不得:“你还不闭嘴,我是男孩子,将来要建功立业,就算一身本事,不出去交际,谁又知道我?不认识一些有力量的人,将来如何出人头地,你又如何享福?府里应酬往来轮不到我出面,难得宝哥哥是好人,肯带我出去见世面,你还挑三窝四,真不知好歹。”
贾环占住身份,一番无懈可击的道理压下去,同时传达一个信息,我好了,你才有好日子过。赵姨娘只得不吭声听他摆布。
贾环又从她手里挖了些银子,准备出门使用,王侯府第那边都是些富贵眼睛,下人也得打点到,赵姨娘不懂这个,只一味心疼银子,嘟囔了好一会儿。
阴谋现王府重逢
时值正月,官府封了印,学堂放年假,各处都在玩耍休闲,北静王也请了许多勋贵来家交流感情,其中也包括贾宝玉。
宝玉还没忘了贾环所托,把他也叫上凑热闹见世面。
贾环还是头一回来王府,只见这王府宫门几重,殿阁轩峻,比贾府更有一番威严壮丽。花园里亭台轩榭,馆院池塘另有意趣,堂上簪缨锦绣,都是王侯公子。北静王见了贾宝玉,拉着他的手说了许多亲热话,对贾环只是泛泛招呼两句,就命太监陪他一边玩去。
贾环还没见过北静王,见他风姿俊雅,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是秀丽好人物,难怪贾宝玉张口闭口就是男人是泥做的须眉浊物,却对北静王倾慕不已,不知道这两人在一起是谁攻谁受。
贾环邪恶地想着,唇角挑起一抹猥琐的笑。
“你傻呆呆的笑什么?”宝玉觉得他挺丢面子的,拿眼睛瞪他。
贾环不好意思,悄悄退到一边。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很难上台面,只是跟着认识几个人罢了,并不敢在这种场合卖弄出风头。座上人等都是极高贵的人,得知他只是贾府一个庶子,也不怎么搭理,只有正位上有位金冠华服的少年拿眼细细打量他,很是注意的样子。
贾环看这少年的座次就知道他的身份比起北静王相差无己,见他这么注意自己,也细细打量他一番,只见这少年大约十三四岁,气度轩昂,风流潇洒,一副慵懒的样子似是什么都不在意,没有丝毫多余动作,却无比雍容高贵。再看他眉目如画,容貌俊美无比,眉眼间含着一丝阴郁。
贾环觉得在哪里见过他,用力盯了他几眼。宝玉看见他盯着人看,觉得失礼,赶紧拉他过去行礼:“见过淳王殿下。”
又悄悄对贾环说:“这是今上的四皇子淳王,快磕头。”
贾环行了大礼,淳王看着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眼里却冷如寒冰,没有一丝笑意。贾环心中一凛,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他就是前些天在护城河遇上的那个小乞儿,当初他满面血污,狼狈不堪,和眼前这个高贵无比的人哪里有半分相象。
淳王好象完全忘了先前的事,招手叫贾环过来,笑问:“多大了?读了什么书?喜欢去哪里玩?”
贾环见他唇角含笑,眼底却没有一分笑意,不知怎么心里一寒,前面的问题照实答了,最后的问题却回说:“只喜欢到庙会玩,其它地方从来没去过。”
淳王见他对那天的事只字不题,还一口否定曾经去过大庙以外的地方,笑意中带了一分暖意,又拉着他寒喧几句,末了还叫他得闲了到宫里来玩。
贾环答应了,退下来只觉得背心都有些湿了,手心里更是冷汗。
一群人玩到掌灯时分,宝玉带着贾环向北静王告辞回府,一路上免不了教导他几句。
贾环胡乱答应着,回府顾不上休息直接去找师父徐文璧,讲了这次出去遇上了什么人。
“先生是不是早知道那天的小乞儿是谁了?”贾环眼睛不眨地盯着他。
“我只是猜到几分,那李琰是淳王的老师,那天看他从衙门出来面带忧急,我就猜测是不是淳王出了事,再一想到那写血书的少年与淳王年龄相当,我就怀疑那个遇难少年有可能是淳王,在出宫时遭了难。”
“哦。”贾环开动八卦,觉着里面有股子阴谋的味道。一个皇子亲王怎么成了小叫化?如果是象黄蓉那样扮叫化玩,也不该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满面血污,唯一的可能就是遭了难。可是在天子脚下,谁敢害一个皇子?
“他即是皇子,谁敢害他?出宫自是有众多人护卫的,谁又能能害他?况且,他遭了难,找个衙门或是巡街御史叫人送自己回宫不就得了,为什么会流落街头?瞧他那样受了伤也没有医治,又好似许久没吃饭似的,想必是遭难后根本不敢回去。”贾环找出几个疑点。
“你这几个问题问得好,你再想想,谁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耐敢谋害皇子,而且皇子被谋害了,居然不敢自行回宫,还得偷偷找老师相救?”徐文璧很满意他的眼光,要他自己开动脑筋找出答案。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他已经知道是谁害他了,但是这个人势力极大,很可能堵着宫门,只要他回去就做了他,所以他只能流落街头。现在遇救回宫恢复身份,他还是不敢吭声,可见背地里害他的人是如何的手眼通天了。朝中有这种能力的人一巴掌都能数得出来”贾环细细分析头头是道。
“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如果他以后不找你便罢,这事你不要再提,如果他找你,你要当心。”徐文璧仔细嘱咐,又把其中厉害分析了一下。
现在皇帝懒于朝政,喜欢炼丹好道,不知是吃多了丹药,还是后宫太多消耗了元气,总之这家伙老婆虽多,可是蝌蚪质量差,生下一堆儿子只养活了两个,四皇子淳王萧景,五皇子裕王萧晨,其余的大多没有养大,先前也立过太子,已经死了,所以这太子之位也只能在这现存的两个里面挑了。现在淳王萧景遇难,这事翻出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牵连,朝中势力只怕也会面临一次洗牌。
贾环看多电视剧历史文,对其中的权谋也知道一二,又经老师一分析,便把这其中门道弄得八九不离十,觉得还是闭紧嘴巴比较好。
不料,第二天,李琰就派人下了贴子来找,贾环得了消息,先不回里头换衣服,先禀报徐文璧,徐文璧怕有意外之事,跟车陪他前去。
李琰是丁未科进士,点了翰林,散了馆外放过一任地方官,回京入国子监任职,因为学问好,入宫为皇子讲学,是淳王萧景的启蒙师父,教了他七年,情如父子。李琰为官清正,家无余财,只有一处位于鼓楼西街的四进院子做为在京的寓所。
贾环不知道他叫自己来做什么,心里忐忑不安。等进到正屋才明白,原来是淳王借这个地方和自己见面,想必在宫里到处是耳朵,很不方便。
萧景与先前在北静王府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大不相同,等他行过大礼,将他扶起,表情很是和蔼,拉着他的手一起坐到炕上。
黛玉初至舅家,入座前先度其位次,不敢稍有僭越,寻常人拜见上位者也是战战兢兢,入座前也要逊谢再三。只是贾环不象黛玉那样仔细,对这些繁文褥节并不重视,见皇子赐座,就大咧咧坐了,也没有只坐半个ρi股的意识,行止间很是随意,见萧景盯着自己看,也毫不畏惧地回盯过去。
萧景自幼长于宫廷,父皇只知炼丹好道与臣子勾心斗角,且疑心病很重,父子间毫无亲情,兄弟间又生死相争,与其他人相交也是隔着千山万水,只说些场面话,象贾环这样随意大方的倒是头一回见。
两人大眼对小眼的对视,都想从对方身上看出点什么,最后还是萧景先承受不住,败下阵来,开口说:“你多大了?”
“十岁了。”
“哦,我比你大三岁呢,怪不得见了你象是亲兄弟般。”
贾环干笑一声,心道:你那亲兄弟巴不得你死翘翘,套近乎不是这么套法好不好。
“上回在北静王府没有细问,你说你已经启蒙,读过四书五经,唐宋古文,不知有没有起笔作文?”
“这个……还没有。”贾环也纳闷,他觉得自己已经学得够多了,不但教科书精读过,而且诸子百家及唐宋大家古文也细揣摩过,不知为何,徐文璧就是不教他写八股文。
“你小小年纪,就遍阅经典,将来一定蟾宫折桂了。”萧景没有再细问,泛泛夸一句。
“谢殿下夸奖。”贾环也泛泛回一句。
“你来这里可禀过父母?”
“没有。”贾环既然打定主意保密,当然不敢惊动家里人。
萧景很满意,咳嗽一声,终于转到正题:“那天也多亏你替我送信,才解我危难,我还没有谢你。”
贾环赶紧说:“我记不得了,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事。”
萧景见他懂事感到欣慰,说:“我出去玩没带侍卫,竟遇上了强匪,怕父皇担忧,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一直没有找你答谢,事一多就浑忘了,直到在北静王府看到你,这才想起来。”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连平日里满口假话的贾环也不得不服,谁相信皇子出门会不带侍卫,当然如果侍卫里面有被买通做内奸陷害主子的另当别论。什么怕父皇担忧不敢让知道,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是干什么吃的,皇帝继位多年,与大臣斗成|人精了,耳目遍地,皇子遇袭这么大的事会不知道?只怕他有所顾忌,为了维持体面只得装不知道罢了。
能让皇帝都顾忌的,有可能背后主谋是另一位皇子萧晨,说不定还牵涉某大员,一旦真相揭出来,皇帝的龙脸都没处搁了,也只能装糊涂,这种皇家丑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多越好,那么……
贾环打了一寒颤,心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杀人灭口呀。
贾环眨巴眼一副纯真相,说:“殿下纯孝,太让人感动了,相比之下,小人就惭愧了。”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般义气,居然费尽心力跑了半个京城只为帮我。”
“其实我只是看到你想起我那年被人绑架的事,真真是受尽了罪,我一想到有可能你也受了那样罪,真是感同身受,所以恨不得立即救你出来。”
贾环说起小时遇上绑架犯的事,没说自己下毒手杀人,只说拿石头把那人砸晕逃了出来,然后流落街头讨饭为生,期间辛酸真是一言难尽。又惭愧地说:“累得父母忧心挂怀,是我的不是,从那以后,就算我再怎么喜欢自由,也不敢随便乱跑了。”
萧景顿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又问了他家常过日子的一些话,贾环就如实说了,提起生母赵姨娘把银钱管得紧他就脑仁疼,再看见家里人捧着嫡出的哥哥就羡慕心酸。
萧景劝慰他:“嫡庶之别本来就是不容逾越,本朝礼法,庶不乱嫡,长幼有序。当年皇上欲立心爱的次子为太子,结果群臣数百人集左顺门跪门,言路凶涌,重臣力谏,足足闹了一两年,结果最后还是皇上顶不住,最终还是没有把二皇子立为太子。”
贾环心里苦涩,一国之尊要立更聪明资质更好的庶次子,居然激起那么多坚持礼仪的官员反对,可见这嫡庶之别是维持国统的一项根本,是不能动摇的。比如那无比牛比的慈禧太后,儿子当了皇帝,仍然被嫡皇后慈安压得死死的。哪怕慈安死了,祭拜时她还得执妾礼。
再一想自己,哪怕将来再能干,再有出息,家业爵位也轮不到他,只能靠自己奋斗了。
两人谈起家庭琐事,关系很快近了许多,一起吃了饭,眼看天色不早,贾环要告辞回家,临走时萧景说:“有空我会派人去你家找你过来,你想找我玩就告诉李祭酒,请他转达。还有,你不要为银钱的事和你母亲不高兴了,我会资助你的。”
贾环一看自己得了贵人相助,非常高兴。
萧景命人送走贾环,转头看向李琰,问道:“你觉得他怎样?”
“是个知轻重的,想不到贾家除了那个宝玉,还有这样一个人。”李琰对贾环印象很好,“将来必有出息,只怕贾家以后要指望他了。”
萧景不以为然,说:“我觉得他无论哪一点都比不上宝玉,无论资质、相貌还是学识,都没有没有宝玉好,说到底还是个婢女生的,毕竟上不得台面。”
李琰摇头笑笑:“孟尝君田文也是婢女所生,后来不也是做了世子继承靖郭君之位,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吗?虽说嫡出庶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是要建功,还是看真本事。”
“切,”萧景还是难免轻视,“你把他跟孟尝君相比,也太抬举他了。十个他捆一块,也比不上人家一根汗毛啊。你想,宝玉从小受宠,不知进取,固然不好,可是也没有心机,待人真诚。而这个贾环,因为是不受宠的庶子,所以什么都要自己争自己盘算,是个心机极深的,他与我接近,目的并不纯。”
新交友开始创业
贾环离开李宅回贾府,徐文璧在车上等着,徐义赶车。都是自己人,贾环不等徐文璧发问,主动把淳王召见的事说了,徐文璧觉得他应对得当,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嘱他以后和萧景交往当心些,眼下两皇子大位之争没有眉目,明着交往有站队之嫌,还是仔细些的好。也不要告诉父母,否则若要问怎么和皇子认识的,难免秘密泄露。
贾环答应了,又说:“他要谢我搭救之恩,你猜他给我什么了?”
徐文璧笑了,轻轻给他一暴栗,道:“鬼精灵,你只说你要什么就是了。”
“呵呵,师父果然了解我。他要给我几样古董宝贝,我没要,要那玩意儿做什么,没处摆去。他又要给我银钱,我也没要,钱这东西花完就没了,他又不能一直给我钱。”
徐文璧被他搞糊涂,才不相信这家伙会这么清高拒绝淳王殿下的赏赐。骂道:“臭小子少卖关子,你到底要什么了,快说。”
贾环这才告诉他真相,原来他对萧景说,给他钱他也是转手花出去,倒不如做生意置些产业的好。
萧景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公侯公子说的话,心想婢女生的孩子果然眼皮子浅。
贾环却没有经商低人一等的腐朽观念,只觉得用自己的劳动和智慧赚钱有什么低三下四的。他想做的是由官府控制的几个行业,利润丰厚些,技术含量低些。
官府控制的产业,无非是盐、铁、茶、瓷、丝几样,贾环选择了第一个,盐。
因为盐属于国家战略物资,盐场生产由官府控制,每处盐场是由八品盐大使经管,进货出货,需要盐运司衙门开俱“盐引”,只要有盐和盐引就可以做起来,利润丰厚,而且从生产到经营管理,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贾环对经商两眼一抹黑,也不会造玻璃肥皂什么的,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比较合适。从来没说过有倒闭的盐铺子,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萧景看他小小年纪搞得真象回事似的,看着他直笑,答应帮他托门路,由通州盐运司每月给他拨几百斤盐的定量。
徐文璧听说他没有向淳王要珍玩银钱,而是要盐引,吃惊的睁大眼睛看着他,越发觉得这小子诡异,他如此做法,别人觉得他见识不凡必然会觉得是他这个老师在幕后操纵,可是他自己知道他根本没有操纵这小子去要盐引,这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赵姨娘不可能有这个见识,贾政也没有,这家伙的小脑瓜里倒底装了什么,简直象个挖不尽的宝藏。
贾环不管他心里有多狐疑,回到家就开始操作起来,先找来赵姨娘商议:“我想开铺子,以后你就不要为一点子银钱闹事了。”
听到钱字,赵姨娘两眼放光,忙问:“你想开铺,开什么铺?”
“你知道天底下什么人最富?”贾环先吊她的胃口。
“自然是盐商了,”赵姨娘虽然是无知妇人,可是对于谁有钱那是门清,开始摆起龙门阵,“听府里老嬷嬷说,世宗皇帝六下江南,接见扬州八大盐商,哦呀呀,那盐商不但花几十万两银子修行宫,还修了瘦西湖的大虹园供玩赏。只接驾一次那银子就花得跟淌海水似的。皇上游湖时感叹,说……说……”
贾环帮她说下去:“盐商之财力伟哉!”
“对哦,乖儿,你要当盐商了。”赵姨娘兴奋得发晕。
“你昏头了,我怎么可能做盐商,我只是开个铺卖盐而已。把你的私房先拿出来。”贾环说出打算,准备让舅舅赵国基当掌柜的。
赵姨娘自然是喜不自胜,赶紧跟兄弟说了,赵国基毕竟是在外面混的男人,比她懂许多,开始盘算起来。
如何开铺,如何领执,位置在哪里,盐引是必须要有的,否则搞不到货源。还有税多少,运输银多少。这些计算完毕,赵国基又担心:“我们没有根基,就这样进入这个行业,会不会让那些大盐商吞了?”
贾环真想骂他一句“猪”,他已经查过《盐政议》,得知‘广陵盐业不啻三千万两,每年子息可生九百万’,这还不算私盐交易额。如此庞大交易额,他这二三百两银子的本钱,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不过,赵国基如此谨慎,还没开始做生意先往坏处想,这样做法倒是他欣赏的。
“往坏处想,朝好处努力,这是做生意的正理,舅舅放心只管做就是。”
赵国基放了心,拿了盐引开始运作,最初启动资金掏光了赵姨娘所有私房,有了淳王指示,商铺执照很快办下来。徐文璧又叮嘱说,不可在执照上署真名,交给靠得住的人就行,毕竟他将来要考功名,不可与商贾沾边,更不可耽误学业,以后真的高中入了仕途,会惹人笑话,贾环心里不赞同,却认真应下,这是忠言逆耳,不听会吃亏。
且说贾环在外偷偷私开盐铺,不出两月就有了丰厚入息,赵姨娘有了这进项,自觉底气足了不少,行事也不象先前那样眼皮子浅,也不再为几个钱斤斤计较,竟有了一两分大家太太的风范了。欣喜之下,对儿子更加信服,从此言听计从。
贾环挣了钱并不象普通人那样买房置地或是存在钱庄或是用来享受,而是把挣得的利润分得三份,一份给母亲和自己花用,一份分给管事的做分成,以期让他们更尽心。最大一份也不存起来,而是投入再生产,使资金流动起来,后来盐铺越做越大,这是后话不题。
却说这一日是贾政生辰,宁荣二府人丁都齐集庆架,热闹非凡,忽然门上来报“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特来降旨。”
吓得贾赦贾贾政干人不知何事,忙止了戏文撤了酒席,摆香案,启中门跪接。都太监骑马而至,也不曾负诏捧敕,只到正厅下马,南面而立,说:“奉特旨: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毕,也不吃茶就乘马离去。
吓坏了贾府人等,贾政忙更衣入朝,贾母等全家人心惶不定,都在廊下等候消息,并不住使人飞马探信。贾母担忧不止,旁边宝钗体贴,劝道:“老太太坐下等罢,这能有什么事呢?”
贾母道:“你们哪里知道这里的厉害。”
贾环直撇嘴,心道:这里能有什么厉害。皇帝召见臣子,这不是很正常吗?至于把一家子吓成这德性吗?可见当今朝廷风云暗涌,杀机四伏。莫非贾府后来被抄,并不完全是表面的什么放债,包揽诉讼,很有可能是犯了什么政治错误。
他也读了好些史书,也了解了当朝的事,以经济理由抄家的,这种情况很少见,况且抄的还是开国八公之一的世家,这实在有些牵强。
贾环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心里寻思半晌,就算贾家难免败亡,也好歹等他出息了再败,等他出息,贾府是死是活随它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想法延缓它的灭亡。
可是该对谁进言呢?贾府男人都不能顶家立业,王熙凤虽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却是贪婪好利,只有贾母是个有智慧的人物。
贾环壮了胆子,上前说:“老太太不用担心,也许是大姐姐有喜事,皇上宣老爷入朝,想必是有恩典呢。”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呀。”贾母把他推一边,虽然这是好话,但是没得到准信之前还是不敢大意。
一会儿,管家赖大禀报:“家里大姑奶奶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老爷出来也这么吩咐,急速请太太们谢恩呢。”
顿时,全家人喜形于面,宝钗最会来事儿,婷婷福下身:“给老太太道喜。”
薛姨妈、李纨、黛玉、三春几个也向老太太道喜:“老太太大喜了。”
还有无数仆妇下人纷纷锦上添花满口恭喜,曲意奉承。
王夫人还矜持地端着:“同喜,同喜。”
邢夫人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跟着说:“哦,大喜,大喜……”
王熙凤满面春风一边道喜一边指挥下人侍候夫人们按品大妆进宫谢恩。贾母率邢王二夫人并尤氏,一共四乘大轿,贾赦贾珍也换了朝服,领着子侄侍奉贾母前往。
全家上下喜乐融融,只有宝玉因为秦钟之病闷闷不乐,又有贾母心事重重,晚间招了贾环过来细问。
“你怎么知道你大姐姐会封妃的事?”贾母怀疑他的老师徐文璧有内线在宫里,因为他的预言和贾府得知消息几乎是同时。
贾环朝周围伏侍的人看了一眼,鸳鸯机敏,率所有人退出。贾环才说:“先前我得重病那几天,曾经做了一梦,梦见荣国公之灵,说咱家显赫已近百年,气数将近,已不是人力可保全。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咱家已经到了由盛转衰的时候,虽有非常喜事,达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也是瞬息繁华,更加剧家族衰败之势。若不早留后路,只怕后悔无益。”
贾母掌家半辈子,其实也看得出这个家在走下坡路,子弟不肖,没有一个能顶家立业的人,一家子只知道享乐,不知谋划,听得荣国公显灵指点,担忧之下也不觉其中有诈,忙问:“那该如何是好?”
贾环看着老太太那双眼睛,含笑时慈爱温和,发怒时威力似剑,正在用探究的目光审视他,不知怎么心里有些畏惧,赶紧低下头说:“世家大族,只要子弟争气读书,就能延泽子孙。可是家熟虽立,没有一定供给,祖茔祭祀,也无一定钱粮,所以荣公说,趁今日富贵,在祖坟处多置田庄房舍,以备祭祀家塾之用,万一日后获罪,败落下来,也有个退步,祭祀不灭,家塾永立,子孙回家务农也有个退路。”
古人把托梦一说看得很神圣,贾母信以为真,叫过当家太太和管库仆人,准备挪出一笔银子在祖坟置田庄产业。可是正逢皇帝下旨准椒房贵戚回家省亲,外戚之家得了旨个个兴头起来,贾府也把迎接元妃省亲当成一件极体面的事,全家上下紧锣打鼓地准备起来,看地方,画图纸,准备盖省亲园子,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再加上各处陈设的金银玩器,多少银子砸下去也不见飘个水花,不但典当产业,四处挪借,就连祖坟银子也是挪进去盖园子了,这一挪用,还不知哪年哪月再填上。
贾环还想着若是未雨筹谋,多置祭田,贾家日后败落还能有个后路,可是这些人见了眼前的富贵荣华,哪里顾得了什么后路,成千上万的银子砸下去只为买个虚热闹,贾母想着心爱的大孙女多少年才回趟家,也顾不得贾家为了这趟省亲已经快精穷了。
这真是“眼前有路忘缩手,身后无径想回头。”
学骑射开导愚妾
为了筹备省亲之事,贾家上下忙乱,闲着没事的男人只有宝玉和贾环,宝玉仍然和丫环厮混,淘澄胭脂香粉。贾环也闲着无事,徐文璧要准备今年秋闱会试,闭门读书不问外事,贾环自己在小院里读书,除了赵姨娘生事,倒也安生。
这日见赵姨娘气鼓鼓地过来坐下,贾环抬眼看见,也不答理,只问:“是不是又和三姐姐置气了?”
“你怎么知道?”赵姨娘对他很佩服。
“说吧,什么事?”贾环懒得和她说这么多,从王夫人上房后抱厦过来,那是三春住的地方,赵姨娘从那里过来,一脸不高兴,还能和谁置气?难道迎春惜春会上赶着惹她不成?
赵姨娘抱怨说,探春居然给宝玉做鞋还做扇套荷包,也不看自己的亲兄弟缺这少那,探春也生气,说:“难道我是下人,该给人做鞋做袜的?我闲着无事做几样,喜欢给谁是我高兴,谁管得着?”
于是娘俩生起气来。
对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三天两头怄气,贾环头大,打算好好再给赵姨娘说道说道。
“你对三姐姐闹,无非是觉得她不和你亲,总是巴着太太,对宝玉好,是不是?”
“可不是,也不想着拉扯我们,只拣高枝飞了,我还想她以后出了门子能关照赵家,可是指不着了。”赵姨娘越说越气。
“真是糊涂。”贾环毫不客气训斥她,“你长点脑子好不好?三姐姐是个女孩家,不能出去建功立业,唯一的指望就是以后能嫁个好人家,可是你想想,你能给她找好人家吗?”
赵姨娘低头不吭声。
贾环又说:“女孩婚姻,全凭父母作主,得有人带她出门会亲访友,别人来咱家拜望时,也得有人带着她见客,这样她才能够让外面的太太奶奶们看见,人家才能了解她的品貌,才会议亲,这些你能给她吗?
你不能,只有太太才可以,而且她行为举止,接人待物,管理家务,也只有太太能教她,也只有太太能带她应酬。
太太掌着她的生死前途和一生命运,她不和太太亲近行吗?她嫁得好了,才有可能照顾你们赵家,你懂不懂?凡是替人考虑考虑,你站在她的处境想一想,就能理解了,你若是真疼她,就该讨好太太,别动不动生事让她为难。”
赵姨娘消了气,嘴里还嘟囔着:“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贾环又教训她,“我知道你心里气不愤别人踩你,可是凡事都有两面,别人势利是一方面,你自己也反省一下,你细想想你做的事有哪一件让人尊敬的,你看周姨娘,她不找事,别人也不找她的事,你也学着些,别以为有了儿子是腰杆硬了。”
话说赵姨娘被贾环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也只得按他说的,试着在探春的立场考虑一下,用另一种方式培养感情。
贾环这边劝服了赵姨娘,又想法子哄探春,他虽然站在探春的立场上考虑觉得她有苦衷和无奈,可是她对生母的冷酷无情他还是不能苟同。男人夹在有矛盾的两个女人之间,聪明的只会两头瞒,绝不能两头传,贾环决定还是拿探春也开解一番。
他隔三岔五的还去家学,经常借上家学的名义和陆霄凤出去逛,一边逛一边考察民生,倾听市井风情。趁着出门时去大庙买了些新奇小玩意,什么柳枝编的小篮子,竹根挖的香盒,胶泥垛的风炉,都是精巧别致的很能哄小女孩儿的新奇玩意,装了一包送给探春。
说:“平时我有机会出去逛,买了外面的新奇玩意孝敬姨娘,她问我有没有给姐姐带些玩意儿啊,我说忘了,姨娘埋怨我粗心忘了姐姐。我想也是我不好,多亏姨娘提醒,所以今儿出去逛时,给姐姐买些好玩的东西来玩。”
探春忍不住喜色,嘴上却说:“你不好好上学,净知道在外面逛。”
嘴上这么说,却不住把那新奇玩意拿在手里把玩,脸上也有了光采。
贾环一笑:“姨娘心里记挂姐姐,只是嘴上不好,面上不好带出来,我当然要搭个桥,禀承她的心意,也好叫她放心。”
探春眼圈一红,说:“少来了,你的心思我知道,难为你有这个心,看你这么懂事我也高兴,要说孝敬,你有这份孝心,也该放在太太身上,以后有什么好事,她多少能想起你也是你的造化。”
有些话她不想说,以后贾环出去做官,有王家这样有权利的外家帮衬着自然大有好处,如果以后没出息,分起家产来也得看王夫人。
贾环无奈地笑笑,他也知道探春说的是正理,若从好处来说,自己该奉承正房太太,这样好处更大,可是这样一来肯定会让赵姨娘没有安全感,觉得失了依靠,对她是个大打击,再怎么劝她只怕也劝不过来,到时还不知折腾出什么事。这是合府中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实在不忍心伤她的心。
再说,他也不想靠着女人讨生活,出息得靠自己去挣。
贾环被这些女人闹得心烦,又无人可以倾诉,不敢去打扰备考徐文璧,正好淳王萧景又通过李琰下贴子找他,贾环正要给他看样东西,于是赶紧换了衣服过去。
萧景在城外有赐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山岭嵯峨,清流盘旋,极有自然之趣,真是‘近山黛掩神仙窟,隔水烟横富贵家’。贾环一边行一边观赏景色,心里烦恼消失大半,太监直接把他带到箭场去。
因为有一回见面时萧景问他除了读书,可曾学骑射。骑射什么的贾环还没有学,萧景说:“你若是稍微学点拳脚功夫,也不至于让个赌场混混绑架了,还是学点功夫,就算不能上马杀敌保国,好歹能自保。”
贾环一心想着能象大侠一样除恶扶善,大显王霸之气,此议正中下怀,所以乐颠颠来淳王处时跟着学功夫,萧景自愿当他师父,教他拉弓,还命他蹲马步,才两天功夫,贾环就觉得太辛苦,腰酸背痛几日不去,只好寻思着另外找个办法自保。
萧景觉得这家伙真是不上台面,尊贵的皇子教他几手功夫他还嫌这嫌那的。恨恨地斥道:“你以后再被街头小混混欺负了,也是活该。”
“以后不会啦。”贾环拿出怀里的东西,“这是我的防身法宝。”
萧景纳闷地接过纸包一看,一包红的一包白的,一股呛鼻子味。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辣椒粉,还有石灰粉,以后我再被绑架,我就拿这个撒过去,看他不投降。”
萧景笑得快岔气:“真是个混小子,我还以为你能拿出什么来,好歹你也是出身大家子,居然用这下三滥的东西。”
贾环脸一红,道:“管他是不是下三滥,只要管用就行。”
这是金庸大侠让主角制胜的法宝,信誉卓著,是广大受害者信得过产品,当然是好东西。
萧景笑完,又说:“骑射是世家公子必须要会的,你家里对你不上心,你就在这里学吧。”
这里有块广阔的草地,四野开阔,用来跑马最合适不过。
贾环答应了,太监牵来一匹白马,修长的四蹄,长长的银鬃,打着响鼻,很温驯的样子。可是,贾环从来没骑过马,费了老牛鼻子劲就是爬不上去,萧景也不帮他,只在旁边看热闹,笑得前仰后合,伺候的下人们也哈哈大笑。
贾环不大高兴,这分明是拿他取乐,难道我是给你们取乐解闷的。
贾环沉着脸站在一边,萧景笑够了,看他不高兴,还觉得这家伙不知好歹,想着你算什么东西居然还敢给我脸子瞧。不过,今天也拿他取笑够了,也该收手了。
“来吧,我带你。”萧景伸出手去,也不容贾环拒绝,一把将他抄上马背,一扬马鞭,白马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贾环坐在前面,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只觉耳边呼呼风声,吓得闭上眼,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到了郊外。
“好玩吗?”萧景温热的鼻息在他耳边盘绕,弄得耳朵痒痒的。
“嗯。”贾环揉揉耳朵。
“那好。”萧景重重甩下马鞭,白马飞奔起来。
贾环见两边景物飞快向后倒去,吓得大叫。
“快停下,快放我下来。”贾环哇哇大叫。
萧景哈哈大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还说:“放你下来是不是?”
说着,把贾环向上一抛,贾环只觉得天旋地转,更是吓得心脏快跳出喉咙,大叫:“不要,不要。”
“你倒底是要我放你下来,还是不要?”
“不要。”贾环死死地抓紧他的衣襟不敢放手。
萧景纵马溜了两大圈,这才放慢速度。
贾环缓过劲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象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把他的衣服都抓皱了。
这一圈纵马飞奔,萧景脸色红扑扑的,额上带着盈盈汗珠,正低头看着他,眼里是捉狭的笑意。
贾环脸一红,自己跳下马来,想想他的恶劣,气得拿眼瞪他。
萧景看他吓得发白的脸上飞起一抹红,又瞪着眼睛,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与宝玉的秀美温柔截然不同,别有一番味道。
贾环瞪了他一会儿,企图让他惭愧,却见他无所谓的嘻嘻笑,一点不觉得内疚,自己反而瞪得眼睛疼,只好气鼓鼓责备:“你这样子折腾我,惭愧不惭愧?”
萧景做严肃状:“惭愧?我当然惭愧啦,可是一想,我这是教你骑马,你该感谢我才是,这么一想我就不惭愧了。”
“你居然想让人感谢你,脸皮真厚。”贾环不理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袖里掉下一只麦草编的蝈蝈,被方才那一折腾,已经头断腿折成残废了。
贾环心疼的捡起来,又瞪他:“都怪你不好,看把我给三姐姐带的礼物弄成这样了。”
“这是给你姐姐的?”萧景看着握着草蝈蝈,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不痛快。
贾环给他说了自己为了使母亲姐姐和好,想尽法子送礼物哄她们高兴,这次来淳王赐园玩耍,在路上碰上一个老农卖这些草编小玩意,所以买了一只准备回家讨姐姐欢喜。物虽贱却说明自己心里有她。
萧景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自在了,不高兴地说:“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没想过给我带礼物。你想想你这样可对得起我?”
萧景越想越气,觉得这家伙真是贱皮子,姐姐对他冷酷没有手足之情,他反而上赶着买礼物讨好,自己对他这么好,他反而不当回事,真是个天下第一负心薄幸贼。
送印鉴风月无边
贾环想了想,想到与他来往几回,的确是没有送过他任何礼物,倒是伺候的太监侍卫打赏了不少,如果不是有个铺子得些利润,只怕还交不起这样的阔朋友。
“下回你来,一定要带礼物,否则……”萧景挥拳恐吓道,“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这么个半大少年绞缠着向自己要礼物,贾环脑门掉黑线,这人是高贵无比的天潢贵胄,生下来就是双富贵眼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算把整个贾府的库房翻一翻,也不一定找得出能让皇子殿下满意的东西。
你干嘛一副子被弃的怨妇样?难道你缺我那点东西吗?
心里这么想,面上可不敢表示出来,贾环告辞回去一路上盘算着弄什么东西好。回家路上又拐到护国寺转了一圈,觉得那些东西连自己都看不上,皇子殿下如何看得上?
闷闷地回到家里,就见贾政的小厮一叠声的叫唤,说是老爷找他。
贾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到哪里去了?瞅着家里有事,趁机偷懒也不去上学,听学里太爷说你半个月都没去了,可是又对家里人说你上学去。你到底到哪里混去了?敢说半句瞎话,看不揭了你的皮。”
贾环要对天洒泪了,刚在淳王的花园被威胁要揭了皮,回到家里又被老爷威胁揭了皮,他有不是洋葱可以有几张皮可揭。不过,他也是两世为人,这点事情还是能应付得过来,当下面不改色说:“徐先生说了,也不能只窝在家里读死书,不知外面的世事,所以,我常在外面是去考察民情了。”
贾政失笑:“你才多大一点儿,居然会考察民情了,白让人笑掉大牙,你说你到哪里考察去了。”
贾环慢慢道来,他游遍四城,主要看了考察了京城的物价,皇店私店的现状,还有京城兵营,哪些是皇店,哪些是私店,有多少非法关卡,如何盘剥,如何克税,京城的兵营如何操练,如何吃空饷,所谓的京营禁军,早已腐化,从下到上无不层层盘剥克扣,还虚报空额倒卖军需,士兵饥寒交迫,军队毫无战力。
至于军需方面更是不敢看,虽然朝廷有兵工厂,却生产能力低下,九成订单,是分包给京畿乃至山东的小作坊,各作坊各自生产,产出的装备非常落后且标准不一。
贾政听得目瞪口呆,他性子脱俗,说白了就是对实事四六不懂,没想到天子脚下腐败至此,更没想到这个小儿子居然知道的头头是道,想他个孩子未必有这样的眼光,估计是徐文璧调/教的,这个徐文璧如此心胸志气,将来只怕是有前途的,不可怠慢。
可是面上又不愿蹋了父亲架子,又训斥说:“你现在年纪小,读书要紧,这些外面的事还是不要管,你不要找着这借口出去玩,荒废了学业。”
“不曾荒废学业。”贾环说了半天,是想着贾政若是有半分血性,见这朝廷腐败,最好是趁着徐文璧大才辅佐,可以上一本向皇上奏明,就算被置之不理,也可以让皇帝觉得他这人是个有心办事的,在皇上心里备个案,将来也留个好印象,是有好处的事。
不料,贾政根本不懂实务,又无心管这些麻烦事,只是一味逼问他学业,见贾环顶撞,反而不高兴,拿了案头一本论语考问他。
贾环对答如流,贾政再问他五经之类,仍然是学业精博,可见平常是下了功夫了。贾政向来不关心这庶子,没有问过他的功课,现在问他才发现他的学业已经到了可以下场考试的程度,心里很宽慰,又有些担忧,现在庶子颇有出息,嫡子不争气不喜读书只爱和丫头混,按规矩庶不越嫡,贾环再好也不可以越过宝玉的次序,宝玉不争气,又不好压着贾环不让他出头,以后嫡庶之争是个隐患。
贾政按下隐忧,也不好说什么,拿了个块上等鸡血石赏他。
贾环得块上好石头,拿在手里把玩,忽然心里一动,想起萧景的书房里摆了许多文房四宝,也有许多上好印石,可见他是个喜欢印鉴的。
贾环有了主意,把自己存着的印石翻看,却没有特别好的,如果拿这个当礼物送给皇子,实在有些简薄了,索性给他刻几个字,亲手刻的东西礼轻人意重,拿出去也好看。
贾环说干就干,买了套印床,打磨了石头,拿着刻刀刻起来,他原本没干过这事,费了好大功夫,手指头上还划了几个口子,这才勉强刻了两个字。下回见萧景时,把这个当礼物给他。
到宫里见了萧景,行过礼,萧景第一句话就问:“听说你家准备着盖省亲园子,你们兄弟应该无事,怎么不跟宝玉一起来?好久没见怪想的。”
贾环有些小失落,既然找他来玩,为什么又牵挂着宝玉,难道这宝玉在家里人见人爱,在外面也是有人惦记。可是他与萧景共享秘密,情意与众不同,就这样还比不得宝玉。
贾环按下不快,答道:“近来他的好友兼同学秦钟病重,眼看已经不行了,他心里难受得不行,没有心思出来玩。”
“哦,”萧景有些担忧,“既然如此,更要拉他出来散心,否则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贾环更不快,说:“殿下挂念家兄,赶明儿有空叫他来玩不就行了。”
萧景念着宝玉,并没有其它意思,只因他从小和北静王走的近,常被人拿他两个做比较,所以暗地里有攀比争强之意,凡是北静王有的,他也要有,凡是北静王会的,他也要会,见宝玉和北静王走的近,他存了争强的心思,也要Сhā一杠子,看宝玉在两个王爷间和谁走得更近些。
贾环并不知他的心思,只觉得他和自己玩,就该心里眼里只重自己才是,不该再心念宝玉。萧景却不觉得有何不妥,并不在乎他的心思,问过宝玉才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问:“你来做什么?”
“给殿下送礼物来了。”贾环拿出那块印章。
萧景拿了那块石头细看,上面只刻了两个字“虫二”,刻的歪歪扭扭不象样,而且字意古怪。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字寓含四个字的意思。”
萧景也是聪明人,思索一会儿也明白了:“哦,是风月无边的意思。”
“殿下真是聪明。”
“你为什么想着用这两个字?”
贾环略有羞涩,说:“之所以选这两个字,倒不是只为意思,最主要的是为了字少笔划少,刻起来容易些。”
萧景有些惊讶,看着他:“难道说这是你自己亲手刻的?”
贾环脸上微红,说:“我想给殿下送个东西,可是手里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去的好物,所以想着亲手做的东西更显诚意。”
萧景觉着心里一朵花噗噗绽放,觉得这粗糙的刻印也变得如美如宝贝,和宝玉胸前挂的那块通灵玉不相上下了,难道这家伙对自己动了情意?再想想那两个字的意思“风月无边”,可不是另有深意。
嘴上去说:“你看你刻的这东西好丑。”
贾环嘟起嘴,说:“我本来不会金石,为了给你备礼物亲手刻的,手上还划了几道伤呢,你还这样说。不想要就还给我。”
“我没说不要。”萧景更高兴,抓起他的手一看,可不是指头上两道伤口,心里一感动,把那受伤的指头放地嘴里含着,又拿舌头舔舔。
这情景很暧昧,可是贾环居然也没有反感的意思,只是脸上红了一红,刚才那些不快也消失了。
萧景一高兴,把他拉到练武场。
贾环吓得一缩。萧景笑道:“你不要怕,不喜欢蹲马步就算了,我教你射箭。”
贾环嘴巴张老大,又想着射箭不比骑马,应该不会有上回那些如过山车的体验,也只得跟他挪到练武场,鹄子棚里立下箭靶,萧景拣了个力小的弓,把他抱在怀里教他拉弓。
“站时要用骑马蹲裆式,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萧景给他纠正姿势。
听到萧景刚刚变了声的嗓子,略带着几份沙哑,低沉有味儿颇有磁性,贾环出了神,又背靠着他火热的胸膛,耳边感受他温热的鼻息,不知怎么想起宝玉秦钟两人,只怕私下里也是这等情形,想宝玉秦钟已经是阴阳两隔,感情再好的两个人也难免散了的时候。
正在胡思乱想间,萧景发现他走神,在他腰上捏了一把,道:“想什么呢?学东西不专心,小心我罚你把这园子的地扫一遍。”
贾环被他捏得疼痛,转过头准备瞪他,不料两人贴得紧,一转头,正好把脸贴在萧景的唇上,好象自己凑过去一样,贾环脸上讪讪窘迫不堪,萧景只觉唇上一热,不知怎么觉得全身也热了,想是两人紧贴在一起热的,一时也没有在意。
两人练了一会射箭,萧景趁机上下其手大占便宜。到了饭点,萧景命太监带贾环下去用饭,并没有赏他与自己一起用饭,想必是觉得他还是不上台面,贾环心里又有些不快,用过饭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