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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我不知道。”

“……”

铭轩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那小乔知道这件事么?”

“不要告诉她,”男人抬头,眼神犀利:“不准让她知道这件事。”

如果说,他和乔震霆还有什么想法是一致的话,就是乔语晨。就在乔家花园内,乔父这样告诉他:商场上的事,不该说的,就不要让语晨知道了。

那一刻,唐学谦忽然明白,无论这个男人多么冷血残酷,对乔语晨的父爱,是真的深刻。

唐学谦重新低头工作:“我会想办法不让她知道。”

就在他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办公室里间私人休息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把办公室内的两个男人齐齐震住。

“我……在你的休息室睡觉,想等你回来的,”乔语晨站在门边,脸­色­说不出的苍白:“对不起,你们的谈话,我无意听见了……”

**** **** ****

SENS&BUND法式餐厅。

有别于一般法式餐厅金碧辉煌的华丽古典气氛,SENS&BUND以流畅的线条,优雅的­色­彩,为整个空间注入迷人的现代时尚感。法语、香槟、雪茄和­精­致餐饮,有着共同的纸醉金迷的气味。有法国人曾经这样评价,走进SENS&BUND,就像走进了一个巴黎上流社会的夜晚。

而这天傍晚,这家餐厅迎来了两位并不陌生的客人。经理眼尖,连忙亲自迎上去。

“唐先生,唐太太。”

“和以前一样的位子。”

唐学谦简短地开口,店经理连忙带路,引至靠窗的一个角落。角落上方有一盏吊灯,吊灯上开着一朵朵红艳艳的花,用夜晚的血­色­来点燃,贵气而苍白,散发出一种魅惑的异国情调。

大凡坐上店经理这个职位,大多都有几分察言观­色­的能力。比如眼前这两位客人,在店经理的备忘录上早就有记录。唐学谦骨子里对任何东西都很挑剔,但只要和乔语晨在一起他就变得很随意,于是店经理心里这么想着:先搞定唐太太,唐先生自然不是问题。

“乔小姐,这是菜单,请您过目。今天我们的特­色­有……”开始滔滔不绝介绍。

意外的,一向为别人着想的乔语晨忽然开口:“对不起,我没有胃口。”

“……”

有点冷场。

想想是啊,来到餐厅说没有胃口,这个自然是很不给人面子的事。然而事实上乔语晨确实没有胃口,刚才在办公室听到的对话已经让她全无心思,哪里还吃得下饭。会来到这里,完全是被某个男人以‘不吃晚饭会胃痛’强行拖来的。

唐学谦抬头看了她一眼,很明显,她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他忽然很心疼:“不吃饭不行,你会受不了的,总要喝点东西吧。”

餐厅经理连忙应声附和:“对对,乔小姐,唐先生说的是啊。”

“那麻烦你,给我Chateldon,其他的他决定吧。”

“……”

没有办法,唐学谦只能翻开菜单,尽量点她喜欢吃的东西。

气氛有点沉默。

唐学谦头痛地发现,乔语晨从不说谎,更不会造作,她说了没有胃口,就是真的没有胃口。

放在她面前的食物她一口都没有动,只是一个人沉默地喝Chateldon。

唐学谦无奈了,那个叫Chateldon的东西再怎么奢侈再怎么珍贵有营养,其本质终究只是瓶矿泉水啊!长不了­肉­的啊……

“语晨,”他握住他的手看向她:“有些事,我以后再跟你解释。现在多少吃一点,恩?”

可是这一次,她不想再听他的,固执地要他给出理由:“你现在就可以说。”

男人看见她眼里的倔强,那样灼灼燃烧着,刺伤他的眼睛。

“语晨……”

“我想回家了,”她低下头:“我想我爸爸。”

唐学谦的心被狠狠被震了下。

她什么都不问,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唐学谦闭了下眼睛:不可以这样。起码,她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忽然站起来,不管周围惊异的眼光,直直朝餐厅中央的那架白­色­落地钢琴走去。

宏伟的钢琴奏鸣曲忽然响起。

诺大的餐厅内忽然安静了下来,纷纷转身去追寻这声音的来源。只看见一个轮廓分明的身影坐在白­色­落地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

音符仿佛是属于他的,他一扬手,就在一落一起间把所有的声音信手拈来。声音像流水般从他指尖流淌出,急速旋转,又在转角处忽然刹车,汇成一股­干­净的溪流,直直淌进人的心里。

客人们纷纷朝声音来源处望去。他是谁?

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没有打领带,也没有刻意地修饰自己,但他周身都流露出浓烈的贵族气息,仿佛是与生俱来般,从他全身每个角落都流淌出一股温暖和华丽,吸引着每一道视线的停留,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雄浑、苍劲,重板的引子充满古希腊式的悲剧气氛。

贝多芬的《悲怆》。

《说文》中写:悲,痛也。《广雅》中写:怆,伤也。

这是命运,乔语晨,你懂不懂。她的不懂,就是他所有的悲伤来源。

他弹奏的速度快得让人心惊,超越一般的频率。如雨珠倾泻而下的连奏,不安和­骚­动,惶恐和难过。

和她父亲为敌,他有多么为难,她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难做的题,就是二选一的选择题。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如果向乔家妥协,势必逼他向石家‘不忠’;如果选择和乔家对立,毫无疑问,他就是‘不孝。’

自古以来,上帝造人,从来都不用碳水化合物,而是拿疼痛当主料,配以寂寞、两难、疯狂和玫瑰,令人兼具伤口和芬芳。

他的伤口,就是忠孝两难全。

钢琴曲的最后,以一段尽显力度的高音戛然而止。俊美的男人仰起头,灯光从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打过去,让坐在角落的乔语晨清晰地看见了:他脸上迫在眉睫的失措。

短兵相接(3)

一顿晚餐以沉默结束,但周围其他的客人显然没有察觉到这对夫妻之间无可名状的沉默气氛,掌声响成一片。唐学谦携妻子离开的时候,餐厅经理笑成了一朵喇叭花,连连说着‘欢迎下次光临’:乖乖,要是这位唐先生每天都来这里弹一曲,营业额非得翻倍不可。

沉默。从餐厅回家的路程上,依旧是一片沉默。无论唐学谦试图找任何话题,乔语晨都不接下去,最后索­性­闭上眼睛靠在后座睡觉。

唐学谦握紧了方向盘,薄­唇­抿得很紧。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温和的她,竟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他以为,她起码会听他的解释。他不期望她会帮他去说服她父亲,但他一直有自信,她能理解他。

她用沉默做出抵抗,渐渐让他惶恐。对乔语晨,他其实没有一点把握,尤其在他爱上她之后,她一直是温和的,但同时,能说出‘有死亡撑腰的人,从来就是天下无敌’这种话,证明她骨子里亦有激烈的一面。

唐学谦默默地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她闭眼安静的睡眼。男人眨了下眼睛:他绝对不能,让她离开他身边。

车子停在两人的别墅小花园内,乔语晨刚想打开车门下车,却不料被人抢先一步。唐学谦快速按下车内的主控锁,整部车子全部被锁死。

“开门,”乔语晨的心跳渐渐加快,一种莫名的紧张让她完全不想单独面对他:“让我下车。”

唐学谦看向她:“语晨,我们谈一谈。”

感觉到他的靠近,乔语晨心如擂鼓,他的气息太强烈,她想逃。

男人看见她的眼底一片兵荒马乱,心里一紧,强烈的冲动让他情不自禁倾身向前,一把楼过她的纤腰,俯身吻住她略显苍白的­唇­。

她僵住。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还对她做这种事!

“放开!”她开始挣扎,逃避他的情热,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他纠缠在一起。

抗拒唐学谦绝对是一件不明智的事,尤其是在他一心想得到的时候。

“——!”

乔语晨忽然天旋地转,只觉得整个人忽然被他抱起来,再睁眼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狭小的车内空间,迫使她和他紧紧相贴,他最敏感的部位正抵着她的翘臀。

“唐学谦……!”

就在乔语晨想义正言辞拒绝他的时候,忽然被他强行搂进了怀里,听得见他的心跳。下一秒,一句挣扎滑过她耳边。

“语晨,我不想的……”

她顿住,只听得见他疼痛的低语。

“和你的亲人站在对立面,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

乔语晨垂下眼帘,久久无言。良久,她终于打破沉默,问出一个深埋心底的问题:“学谦,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爸爸?不喜欢乔家?不喜欢乔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所以他才一直这样,泾渭分明。

果然,以她的心思细腻,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不喜欢,”他隐瞒下曾经的恩怨,吐露现在的心声:“我是害怕。”

“……害怕?”她的声音里有太多不确定。他……也有害怕的事?

他抱着她,就像拥有了人生最温暖的珍贵:“是啊,我很怕你爸爸。……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只有你爸爸。”

小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更未想过,他会倾尽所有去兑现这一段感情。从小到大,他只相信智慧和理论。

可是他不知道,二十世纪末期,所有的后结构主义者与后现代主义者都在反复论证:在智慧与理论走投无路之际,本能与身体的时代终将重新降临。

而现在,他的本能与身体,都已经离不开她。

“语晨,”他抱紧她,漂亮的脸上落满星光:“你都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感激你爸爸,当年把你交给了我。”

正因为感激,才更害怕。因为他清楚,他手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与之对抗的筹码,而乔震霆,随时都可以把她收回去。

她心里一动,终于放软了语气:“你会伤害我爸爸吗?”虽然她从不过问他的工作,但也知道外界给他的评价,最多的莫过于‘冷静’和‘强硬’。乔语晨闭上眼睛:“……你会吗?”

“不会,”他答得肯定,给出他的承诺:“我答应你,只采取防御措施,不会进攻。”

星光洒满整座花园。

他的声音犹言在耳,她的内心一片沉浮。这一晚,乔语晨在唐学谦的臂弯里失眠,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想起父亲沧桑的容颜,乔语晨睁着眼睛独自到天亮。

自从那天以后,钟铭轩每每看到乔语晨的身影出现在唐学谦办公室,总是忍不住向顶头上司致以敬畏的眼神。

太强大了!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稳定老婆心!要是换了他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要做小俯低多少年才能换来老婆大人的原谅啊……

不过看的出来,乔语晨在唐学谦心里的分量还是很重的。熟悉唐学谦作风的人都清楚,唐学谦一贯的手段这一次统统没有用出来,他一味站在防御的界线上,被动抵抗着。而被动,是一向被他视为禁忌的。

“老大……你这是在烧钱啊……T_T……”

钟同学对人民币的感情那是相当滴深厚啊,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甩出去,就为了保护那么一家小公司,实在是­肉­痛啊!……

唐学谦只是笑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疲倦和无可奈何。

“学谦,这是很虚伪的。”他不相信以唐学谦的判断力,会看不出问题症结。

唐学谦抬头,眼里流光转动:“我知道,但有的时候,人生需要虚伪。”

没事的,他不断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是,这终究是自我催眠。他和乔语晨,都在自我安慰,逃避着谁也不想面对的现实。

某个夜晚,他在视听室里陪她看《The Edge of Love》,忽然电话响,她接起,只是‘喂’了一声之后就整个人僵住。

简短地应答了几句之后她匆忙把电话放下,唐学谦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吻着她后背的肌肤问:“是谁?”

“……我爸爸。”

唐学谦把她的身子转过来,眼神温和,让她能够面对他的时候放松下来。

“下星期,是你爸爸生日对吧?我礼物都准备好了。”

乔语晨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她好怕他不肯去。

她眼底一刹那的松懈让他心疼,“语晨,”他抚上她的眉峰,看见她拖延的眉梢处叠起的不安,他努力想抚平它:“我保证,你担心的只是公事方面的问题,绝对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

这一刻,唐学谦是真的决定努力实现他的诺言,可惜浮华尘世单单想考验这个天之骄子。

当他抱着她接吻时,电影屏幕上正好放到这一幕——凯特琳站在冬日刺骨的海水里,对薇拉说:我怀孕了,可是我不能生下这个孩子,你有没有钱?

The Edge of Love,爱的边缘,他和她都没来得及体会其中深刻含义。

她是他生命中最明亮的光芒,他深信这道光芒永不会灭。

可是,他忘记了,年少时代读《相对论》的时候,他最欣赏的一句话便是:光,在大质量客体处也会弯曲。

**** **** ****

乔震霆的寿宴,安排在乔家别墅内举行。就这点而言,唐乔两家还是有共同点的,都不喜欢喧嚣浮华,都对‘家庭’这两个字有特殊的情结。

夜幕降临,香车美人,绅士名流,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共同出现在乔家别墅底楼宴会厅内。

乔语晨身穿一袭valentino淡蓝­色­小礼服,流畅的线条尽显优雅,­精­致温婉,几乎不需要任何点缀就自然流露出端庄典雅的气质。

她伴随在父亲身旁,寸步不离,陪着父亲和重要的政商名流谈话寒暄。

寒暄的间歇,乔家的主人侧身握了握女儿的手。

“去吃点东西,恩?”

乔震霆心疼她从宴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陪在他身边只想让他开心。

乔语晨摇头:“没关系,我来之前吃过一点了,现在陪爸爸好了。”

“又在胡说,”乔父看向她的小腹,贴身的晚礼服沿着她的身体曲线在小腹部位略微凹陷了进去,一看就是饿的,“语晨,你实在不适合说谎。”

她脸红起来,挽住父亲的手,很不好意思:“我只想陪爸爸。”

乔父露出欣慰的笑容。

乔震霆视线一扫,视线终点落在唐学谦身上,他正在花园里,周旋游走在来宾人潮中,为乔家招呼接待客人,­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完美诠释乔家女婿的身份。

乔父对女儿道:“去陪学谦吧。”

“……”

乔语晨有点僵,她现在有点神经过敏,只要在父亲丈夫同时在一起的场合,她整个人都高度警惕,深怕一不小心就出现短兵相接的场面。

“语晨?”

“恩?”她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好啊。”

唐学谦正在花园里,周围围了一圈子的人。唐学谦脸上挂着笑,心里却郁闷不已: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自己出现在社交场合,不出五分钟立刻会被当成珍稀动物围起来观赏……

咳,不得不说的是,同样的场景也会发生在他老妈身上……果然是呣子……

好几位作风胆大的名门闺秀上前邀舞,一一被他拒绝,并非姿态高傲,而是不习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忽然发觉原来他已经只习惯牵她的手了。

众人看见乔语晨走过来,有志一同的起哄唐氏夫妻跳舞。这一次,唐学谦不再拒绝,向她缓缓伸出右手,眼里落满星光。

一曲舞尽之后,乔语晨被朋友们敬酒,唐学谦站在她身边,说说笑笑之间不懂痕迹地就全部替她喝了。既不动声­色­,又擅于把气氛推向一个又一个的□。

这一幕,完全落入大厅内人们的眼。

某个中年男人对着乔家主人笑:“乔先生真是有一个令人艳羡的美满家庭啊。”

“哪里……”乔父扬眉:“真是让您说笑了。”

“诶,这哪里是在说笑,这可是大家公认的啊,”中年男人向外望去:“有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还有一个如此令人称羡的贤婿……”

乔震霆露出不明所以地笑容:“……贤婿?”

“可不是嘛!”好几个中年男人一同参与话题,纷纷附和:“乔老,您的女婿,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啊!”

“是啊,乔老,唐学谦现在可是公认的业界新贵,前程身价不可估量哪……”

“乔老,我也听说了,唐少爷送您的寿礼是乔氏进行X项目的战略计划书,这份寿礼含金量可是相当高啊……”

众所周知,乔氏在X项目上举棋不定,久未攻克,长期拖下去可能演变成拖延公司发展的心腹大患。而唐学谦,虽然贵为乔家的一份子,但到底还是外人,对乔氏的具体运行并不清楚,但他凭着观察力和渗透力,以一个外人的角度仍然能提出一份完整的高层次计划案,无疑是助了大大的一臂之力。

乔震霆并不多加言辞:“学谦是承各位长辈看得起,他的那份大礼,到底能有多少作用,还很难说。”那小子演戏功夫一流,搞不好只是拿了废纸一张来应付了事。

寿宴进行地相当顺利。

乔震霆、唐学谦。单单是这两个名字,就足以让各位政商界人士无法忽视。这两个人,一个是商界老者,经历多少风雨依然岿然不动,而另一个则是公认的商界新贵,近年来通过一系列的行为手段把唐远财团推向一个又一个的顶点,虽然资历尚浅,但已经颇具传奇­色­彩。

于是,人人都不自觉地艳羡乔语晨。何其有幸,她能同时拥有这样两个出­色­的家人。

不知不觉,时间渐渐流逝,到了今晚最后一个环节:切蛋糕。

在众多宾客的祝福声中,唐学谦把蛋糕车推上台,风度翩翩退到主人身后,把焦点留给今晚的宴会主人。乔父和乔语晨一起握起刀,对着高高的生日蛋糕准备切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让我进去!我要见乔先生!”

“对不起,您没有邀请卡,我们不能让您进去。”

“我是真的有事要找乔先生……”

“……”

连蛋糕都没有切成,乔震霆放下刀,声音有点冷:“外面什么事?”

“主人,”管家连忙进屋,恭敬颔首:“有一位石小姐,说想进来找您谈点事。”

乔震霆大怒,又是那个小丫头!屡次到乔氏找他谈,现在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姓石是吗?”乔家主人声音冰冷:“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 **** ****

乔语晨在听到‘石’这个姓氏的时候就一阵颤抖,如今看到父亲一脸怒气地出门,乔语晨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爸爸!”她一把挽住父亲的手,用力留住他:“爸爸,我去解决!今天是您生日,大家都在场,您不开心的话大家都会为难的。”

这个老人终究还是疼女儿的,他有感觉:语晨整个人在颤抖。

做父亲的还是心软了,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再说什么。

“爸爸,我出去解决这件事,”唐学谦上前一步,恭敬对岳父道:“我会派人送走她。爸爸,就不惊动您了,不要打扰了您的晚宴。”

乔语晨看着她,眼里有那么明显的惊慌。唐学谦握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恐惧那么明显,他不知道,原来她的压力已经这么大。

“没事的,”他对她耳语:“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转身,乔语晨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屋外。

乔家的保安们已经各个手足无措了,每个人都面露难­色­。

本来,如果出现这种硬闯的人,他们只要负责把人押走就可以了,乔家的下属都是经过层层严格训练的,面对这么个毛丫头绝对不是问题。

可是,没有想到的问题,却来了。

石湘湘一着急,改了口冲口而出一句‘我要进去找学谦哥哥!’,顿时让所有乔家下属傻了眼。

学谦哥哥?唐学谦?!

乔家主人的女婿,乔家小姐的丈夫,唐远现任总裁,无论哪个身份都强大得让人无法忽视,万一眼前这个小丫头真和唐学谦有关系……

这么一想,乔家下属们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暗自吞了吞口水一筹莫展,既不能赶她走,又不能让她进来。

就在这时,唐学谦终于来了。

众人齐齐恭敬道:“唐少爷。”

唐学谦对他们道:“这里我来解决,不要把这件事扩大化,爸爸会不高兴。”

“是,唐少爷。”

湘湘一下子就扑过来,抱住他不肯放。

“学谦,”眼泪一下子流下来,她是那么信任他:“你是不是不再管石家的事了?你是不是只会帮着语晨姐姐了?乔先生暗中一下子说服了石氏董事会出售了20%股权,是20%啊!学谦,你不可能不懂的……”

唐学谦一下子失措。

是,他懂,他怎么可能不懂。20%,第一警戒线,50%,第二警戒线。

“湘湘,”他扶住她的肩,抬手擦掉她的眼泪,语气温柔:“我没有不管你,没有忘记我对你的承诺,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我一直在努力尽到我的责任。但是,今天是爸爸的宴会,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她听不进他的话,只要想到他可能退出她的阵营她就惊慌失措,她抱紧他不放:“语晨姐姐有爸爸,我也有爸爸的……我也好希望能和爸爸说话,你知道我对公司什么根本没有兴趣!”她看向他,委屈的眼泪流下来:“我也是为了我爸爸,才会这么做……”

“我知道,我知道的,”唐学谦抱紧她,就像一个可靠的兄长,轻拍她的背,“不要哭了,我会解决你担心的事……”

他正安慰她,想先哄她回家,却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怒喝——

“唐学谦——!”

放开湘湘,唐学谦转身,视线范围内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不知什么时候乔震霆走出了大厅站在台阶上,宾客们也跟着走了出来,齐齐用异样的眼神望着他。

乔震霆看见在黑暗里,唐学谦的身影和石家的那个小丫头拥抱在一起,顿时勃然大怒。这算什么?唐学谦,你解决问题都是亲自用身体的吗!

“爸爸!”乔语晨惊慌地手心全是冷汗,拉住乔震霆的手:“爸爸!你听我解释,学谦和湘湘是兄妹关系……”

乔语晨没想到,她的解释反而让父亲更为光火。在他眼里,他的女儿受了委屈,却还要忍气吞声为丈夫辩驳,唐学谦把他乔家的女儿当什么了!

“爸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唐学谦上前一步,眼底一片­干­净的坦然:“我可以解释的。”

“好,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乔父压着怒气,指着湘湘:“把她赶走!我就相信你。”

唐学谦不言一语,只是握紧了拳。

“爸爸!”乔语晨上前一步站在父亲面前,语气恳求:“爸爸,不要这样!湘湘是学谦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这件事您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语晨,”乔震霆强压着怒火,看向女儿:“你知不知道学谦尽帮着外人……公事上是这样,现在连私事都这样……”

乔语晨忽然不说话了。

她说不出辩驳的话,父亲的话,刺到她的痛处了。

“乔先生,学谦哥哥不是帮着我,”湘湘低声请求道:“我只想守住我爸爸最珍贵的东西,所以请您和我谈一谈好不好?”

她没有冒犯的意思,可惜乔震霆此时正处于盛怒阶段,她的任何话都只是增加他的怒意。

“你跟我谈?”他轻蔑地看着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你凭什么跟我谈?!你以为我乔震霆会和一个小丫头谈公事?!我明白告诉你,就算是你爸爸从医院里醒过来,也没资格跟我谈!”

“爸爸!”

他的话过分了,乔语晨连忙出声制止。意识到父亲说了什么之后,乔语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看唐学谦,她再清楚不过石家在那个男人心中的分量,她更明白他内心始终对石叔叔的遭遇抱着一份内疚的心情。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乔语晨绝望地看见:唐学谦眼底一片冰冷,黑得深不见底,一片暴风雪般的怒意。

“她没资格是吗?”俊美的男人终于打破沉默,抬头,缓缓开口:“……那我跟你谈。”

兵戎相见(1)

夫妻一场,让她对他的­性­情作风比旁人更透彻三分。睫毛眉宇间的轻颤,都能让她看透他心中所想。

她相信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口说出来的,他从来都不是任­性­妄为的人,跨出的每一步,说出的每句话,都是他­精­密计算过的决定。

而这次,她清楚,他终于还是决定,站在她的对立面。

全场陷入死寂般的沉静。

唐学谦的那句话,简单的几个字,便如同利剑出鞘,刹那间斩断了以往所有暧昧不明的关系。他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尽管他是一个矛盾体,他仍然毅然做出了选择。

连乔震霆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如此地步。唐学谦,给他的感觉始终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不热情,也从不越矩,却没想到这个人,该激烈的时候竟如此决绝。

乔震霆声音很僵:“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到底是常年和利益周旋的老人,下一秒就考虑到了全部。今天在场的,商界权贵,政界显要,新闻界的媒体,无数镜头暗中对准了他们,如果真的和他正面起冲突,唐乔两家的关系势必从一个‘强强联合’的完美境地变成‘强强对立’的枪林弹雨。如果作为长辈的他首先放软姿态,唐学谦自然会跟着放低姿态,他们都是深谙游戏规则的人,任凭暗里争得你死我活那也是自家的事,如果把这一切展现在世人面前,那必将双输。

这个道理,以及其中的利害关系,唐学谦显然懂。

刚才的场面一触即发,他被逼到了底线之后被迫做出那样的反击,和岳父在公众场合为敌,是他的下下策。

湘湘显然也被吓到了,刚才唐学谦眼中闪过的冷意如冰锋般滑过在场每个人的心尖,包括她在内。

湘湘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很小:“学谦哥哥,算了……”

男人从失神中惊醒。

收敛了下刚才无意流露出的暴戾之­色­,唐学谦明白岳父心里的打算。的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为敌,后果不堪设想。这很势利,却是现实。表面一派祥和,内在杀气暗涌,本就是战场本­色­。

唐学谦刚想开口顺着岳父的意思走下去,却没料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

“没有必要。”

**** **** ****

瞬间,众人哗然。

乔语晨平平静静的样子,淡然得和她平时几乎一样,可是她说出的话,却让众人震惊。

“爸爸,”乔语晨微微侧身,看着乔父的眼睛道:“您没有必要退让,也没有必要迁就谁。”

“语晨——”乔父似乎也被惊到了,语气有点不确定。

乔语晨转身对管家道:“开门,送他们两位出去。”

唐学谦一时间失神。

周围一片喧嚣,舆论一下子甚嚣尘上,乔语晨的断然,让乔家的地位一下子飞升至跨越唐家的高度。

只有她眼里一片平静,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

是的,原本没有那么多的惊世骇俗,在时间的旷野中顺行也好逆行也好,终究只是不多不少,恰恰过完每个人相当有限的一生。

偏偏世俗的一切,套上了爱情的暧昧­色­彩,让这一切变得光怪陆离。周围不懂爱情、留恋、家庭和亲情的人,能看到的无非是一些最表层的来去而已。

只有她不是,她看似温和,实则清醒无比。

他一下子了解了她心里的真正想法,他选择顺从。

“对不起。”

唐学谦出其不意地忽然道歉,态度低得几乎贴近尘埃,然后在众人的哗然声中转身,带着湘湘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湘湘终于忍不住了:“你、你真的走?”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疾驰而去。

“语晨姐姐好像很生气……”毕竟年纪小,没有太多社会经验,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短兵相接的场面出现,湘湘后悔了:“你还是回去吧,我可以去道歉的……”

男人沉默着,窗外飞驰的景物几乎模糊了他的眼睛。半饷,他忽然动了动­唇­。

“她是为了乔家。”

湘湘不解:“什么?”

“语晨是为了乔家的声誉,为了爸爸的声誉,”唐学谦眼里平静如冬日的湖水,没有一丝波动:“刚才爸爸做出让步,如果我顺着他的意思留下,会让世人认为爸爸对我心存畏惧,这样就会破坏乔家的威严。”

他开着车,单手靠在车窗上撑着下巴,骨节分明,一种凛冽的感觉。

“她在告诉我答案。”

湘湘不解:“什么答案?”

唐学谦不再说话,只是眼神黯了下去,一片深邃。

他懂,懂她想告诉他的所有。

就在刚才,她用她的姿态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她不会出卖亲情,宁可爱情挫骨扬灰,也不会让亲情为她退让一分。

他这才知道,什么是她生命里不可碰触的底线。

一个男人值不值得一留,在某种时刻在她看来是可以很简单很武断的,就是看他是否和她身后不可动摇的亲情世界相抵触。而他,无疑触犯了她的不可承受之轻。

**** **** ****

花园里,寂静无声。人潮已经全部退去,留下无尽的无可奈何,伴随着空气的流动,在这个深夜的夜晚留下长久的呼啸。

一个稍显年迈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花园的街灯下,看见女儿的身影坐在草坪边,老人忍不住动了动­唇­。

“语晨,”乔父抚上女儿的肩头:“其实你不需要那么做的,这是我们商场的事,和你无关。”

乔语晨抬头,淡淡地喊了声:“爸爸。”

“恩?”乔父坐下,陪在她身边。

“爸爸,从小到大,您没有让我受过一丝委屈,甚至在妈妈离开后,您也只陪在我一个人身边,”她直视远方的地平线,眼里流露一股无声的坚决:“……所以,我也不会让爸爸为了我受委屈的。”

乔父笑了,他到底没有白疼她。

乔语晨低下头,闭上眼睛:“学谦一定也知道我们始终会有这一天……”

过去他和她始终都在自欺欺人,甚至彼此在做 爱时也假装着不颤抖,彼此安慰着,彼此欺骗着,对未来的恐惧,对战争的恐惧。

终于到了不能再自我欺骗下去的地步了。

他首先亮了剑,他心里的决定她看得清楚,就算这一次和平解决了又怎么样?迟早会有继续兵戎相见的一天。

就在那一刹那,乔语晨做出了反击的决定。

她给他的只有她的心,而她的灵魂,仍然在她手中。

“爸爸,我爱他。”她坦诚对他的感情,她清楚,只有把所有害怕的一切坦白于众,才能真正无所畏惧。

她爱他,但是,“我也爱爸爸。”

乔语晨伸手,抚过娇艳花朵的花瓣,动作温柔,却带着某种决绝。

“爸爸,我想过了。……是学谦首先选择了‘忠’,放弃了‘孝’,那么,就由我来尽孝。”她抬头,望进父亲的眼:“不要再为了我把一切都遮掩起来了,我和学谦……都已经决定,把爱情和亲情分开。”

乔父欣慰:“语晨,你不后悔?”

“不后悔,”她笑了:“如果为了丈夫连父亲都不要,那才是真正会后悔的事。”

乔父摸了摸她的头,她靠在父亲肩头。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她想,简直决绝。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用了这么多年亲手经营的爱情,崩塌的速度只要五分钟。在现实面前,再强大的童话也只能低头。

**** **** ****

一场战争,终于拉开硝烟弥漫的幕布。

乔氏开始正式对外宣布恶意收购决定,跨越董事会直接跟股东层接触,溢价30%吸引要约股东大笔抛售手中的石家股份。唐远不甘示弱,注入大笔资金入股市,一下子提高石氏股价,唐学谦正式正面回应这一场战争,所投入的资金硬生生地把股价太高到了一个不可企及的高度,石氏股东谁也不肯再向乔震霆抛售股份。

这本就是一场血腥杀戮。

股东、客户、供应商、政府。各方利益者,一夜之间都成了两方争抢的对象,谁有手段谁就能赢得先机。

唐远的钟铭轩特助看顶头上司的目光简直可以用敬畏来形容,不能怪他,实在是唐学谦的行为太诡异。

白天,这个男人不动声­色­游走在各种手段中,在资本市场与乔家兵戎相见狭路相逢;晚上,他却每天驱车去乔家,每一次被拒绝之后都会等在乔家门外,在跑车里独自等到凌晨。

钟铭轩有时会满头大汗地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的立场到底在哪里?”

他只是沉默,半响之后答一句:“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铭轩无奈了。

他遥遥头,“我不是要和谁作对,我只是……”

只是放不下的太多。

对石家的敬重。

还有,对她的感情。

他一直想,如果,如果这件事一直拖下去,说不定就会这样不了了之,乔家不会对一件超越成本的事有太多的执着,他想,到时候,她就会回来了。

他每天等在乔家门外,望着有她在的卧室方向,幻想她可能也在厚重窗帘的那一头看着他。她从那天起不再回家,他想,没关系,她不回家,那他就来这里每天让她看见他。

他多少这才明白,她深情,却也薄情。这不能叫做遗憾,这是必然。

遇到必然的人是很孤独的,没得选择,只能接受。

谁让他一旦动心就血本无归。

他想得很美好,总认为时间会带来生机,却没料到,因果循环总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某一天的新闻里,传出一条轰动的新闻——

“……乔氏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今晨突发心脏病被紧急送进医院,目前情势尚未名了,据悉乔氏公司一切事务很可能由其独生女接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近日乔氏和唐远相互争夺的一起并购案,据业内人士透露,唐乔两家婚姻正面临破裂……”

兵戎相见(2)

“乔小姐,令尊是典型的过度劳累引发的心力衰竭,慢­性­心衰一般是不会突然发生的,而且病情发展得较为缓慢,再加上心衰病人表现出来的症状没有特异­性­,所以心衰很容易被患者忽视。令尊劳动强大过重,心理压力大,积重难返,所以才突发了昏厥症状。”

穿着白袍的医生语重心长:“乔小姐,我不得不建议令尊放下工作进行调养,否则一旦到了药物不能控制的地步,可能会引起极其凶险的心脏­性­猝死。”

……

犹言在耳,字字刺痛她的心尖。

乔语晨靠在病床边沿,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诺大的病房,只有输液管一点一滴液体滴下的声音,寂静得让人胆战心惊。

每个女儿心里的父亲都是神圣且强大的存在,伟岸不可动摇,仿佛任何力量也不能将之摧毁。她从小目睹这么多年来乔家经历的风雨,尽管凶险却依旧气势恢宏,这是她的爸爸一手撑起来的一片天下。无坚不摧,气势逼人,就像父亲这么多年给她的记忆一样。

而现在,一个从不认输的强者忽然倒地不起,乔语晨在目睹父亲倒下的那一刹那,刻骨铭心地记住了一种名为触目惊心的滋味。

父母曾经是她可以依赖的全部世界,而现在,她只剩下爸爸还在身边。父亲在她眼前硬生生倒在花园里的那一刻,全世界轰然倒塌的绝望和空洞,让她失声叫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父亲倒下了,她怎么办,由他撑起来的天下怎么办。

这一年,她二十六岁。在她二十六岁的这一天,她被汹涌的现实推向了残酷战争的第一线。

一声敲门声过后,四个穿着深­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小心推开了专属病房的门,安慰­性­地唤了声:“语晨。”

乔语晨缓缓抬头,眼睛有点肿,看着眼前的几位熟悉的人,点点头示了意。

在场的四位,正是乔氏的最高管理层核心。首席财务总监、首席运营官、首席风险总监,以及董事会秘书。共同组成了强大有力的指挥层,乔氏首席执行总裁的心腹重臣,就是他们四个。

乔语晨很有觉悟,终于开口:“我需要做什么,请尽管说。”

听到她这么说,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我们本来以为……以你和唐远的关系,要你答应不容易。”

“不会有那种事出现,”她淡定道:“我是唐家人没错,但在这之前,我首先是乔家人。”

众人信心大振。她的立场,简直­性­命攸关。

“语晨,你应该大致了解我们现在手上正和唐远争夺一宗并购案,”财务总监开口,语重心长:“说实话,我们输不起。”

乔语晨心里一紧:“……什么叫输不起?”

董事会秘书把资料翻给她看:“每个公司都有软肋,我们也不例外,乔氏不是十全十美的,为什么我们非要石氏不可?因为以它的­精­巧实力正可以堵住我们软肋上的缺口,这就是我们输不起的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是,”财务总监翻了下手里的数据资料,抬头直视她的眼睛:“这宗并购案付出的成本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期,如果最终仍然以失败告终,我们将付出很沉痛的沉没成本。”

“所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首席运营官把结果告诉她:“我们知道你和唐远现任总裁的关系,所以,你可以说服他放弃,只要唐学谦不再Сhā手,我们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第二,就是我们和他正面对抗,用各种手段攻击,包括商业间谍等等暗部活动。”

乔语晨没有犹豫。

“正面进攻吧,”她一锤定音:“我爸爸从来都不向对手屈膝退让,所以我也不会。”

**** **** ****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天际,火红­色­烧成一片,就像鲜红的血。

管家敲了敲门,走到她身边,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开了口:“语晨小姐……”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乔语晨忍不住抬头看他,“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不是,是那个……”管家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了实话:“唐少爷一直在医院外,今天早晨就过来了,应该是看了新闻知道的,我们没有允许他进来,他就在外面等了一天……”

乔语晨一怔,刹那失了神。

他一直都在。

却没有可以进来的身份。

“叫他走吧,”她低下头:“这里没有他需要­操­心的事。”

要她怎么见他?她没有他那样强大的心理承受力。

维特根斯坦讲过,对于不能谈论的东西必须保持沉默。这是对的,因为我们有太多无力言说。在这样荒芜的境地里,感情不值一分。爱了又怎么样?爱情在这一切面前只成为了障碍,彼此无法听见彼此的心跳,即使听见了也无法懂得,懂得了也难以应答。

历代帝后的故事里,江山美人的权衡中,最终被抛弃的无一例外是女人。这样的故事虽然俗套,却生生不息,因为它现实。

她在心里对他说,既然你已做了决定,就请不要再引诱我背叛。

因为我爱你,而爱情不同于时间,它摧毁人,从内部摧毁。更莫测,更­阴­沉。

管家这下急了。

唐学谦。硬生生的三个字,就像他的人,看似谦和,实则固执。

“语晨小姐,”数不清这是管家第几次敲门进来,管家擦了下脑门上的汗:“已经晚上十点了,唐少爷还在外面,他说不让他进来也没关系,他一定要陪着你。”

乔语晨抬起眼,外面已经一片暗­色­。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浪费时间的人,而这一次,他又何必呢。

一个声音告诉她:你看,感情这件事真的没有道理好讲。它无关理智,甚至违反本能,聪明如他也无法逃脱这一种宿命。

乔语晨忽然心软,终于站起来,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楼下那个孤寂的人影立刻映入她的眼睛。

他靠在跑车门前,在夜风中沉默站立着,任凭冰冷的夜风吹动他风衣的衣角。这是一个很无奈很被动的姿势,曾经的他从不等人,现在的他却已习惯等她。

爱情穷途末路,劫数迫在眉梢,这是真的,看他的姿势就知道。

从曾经的居高临下到现在的仰视等待。

乔语晨终于拿起行动电话,开机,忽略无数条他的未接来电提醒,拨下他的号码。

“语晨?!”他的声音很快传来,夹杂着冬日的风声,有种凄厉的声效。

“学谦,”她站在窗口看着楼下的他,看见他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身形一颤的变化,于是她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只说得出一句话:“外面风大,回去吧……”

“我们谈一谈!”他很焦急,怕她就这样挂断他的电话:“爸爸病倒了我知道你很难过,让我陪在你身边——”

“我不要,”她略显快速地打断他的话:“我不能让你在我身边,不能让你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她低下头,“……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你会说服我放弃,你太厉害了,你会让我反抗不了你。”

唐学谦一下子失了声。

良久,他问她:“……你已经认定,是我害爸爸变成这样的,是不是?”

她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充斥了两个人。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传入彼此的心里,像是一场拉锯战,只等一个苦果。

乔语晨终于正面回应他的话。

“学谦,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绝不允许你动我爸爸一分。除非你退出,否则……我们资本市场上见。”

这一天之前,她只是乔语晨;这一天之后,她已经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而是代表了身后整座恢宏的家族。

话已至此,一切明白无误。

她轻声说了‘再见’,正要挂断电话,却忽听得他一句:“等一下!”

她迟疑着握住了电话。

唐学谦的声音坚硬如铁:“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退出,也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字字坚硬,孤寂又温柔,在这一个深夜,终于倾泻了所有。

“……我只清楚一件事。”

乔语晨眼底开始浮现雾气:“……什么?”

他淡淡的笑了起来,柔媚而憔悴。

这就是爱情吗?汹涌时好像潮水,惊涛拍岸,令人心中悸动;一个转身,它却又不动声­色­地杀伤,似魅影般存在,暗箭伤人。

“……我下不了手,”他说,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弱点:“乔语晨,对你,我不可能下得了手……”

海阔天空(1)

自从那日在医院楼下和乔语晨通过电话之后,唐学谦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公司,而是整整三天都去了另一家医院,守在石仲诚的病床前,默默不语。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以前常常这样,沉默不语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这是一种被现实训练出来的保护姿态,他在自我空间里悄然构建着各种防御政策,然后沉着出击。

可是,自从他把感情交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子过了。他失去了保护­色­,那个叫乔语晨的女子让他不再守得住沉默的底­色­。

第三天的晚上,唐学谦忽然站起来,走到病房的窗前,点一支很少抽的烟,于烟火中极目远眺。

忽然就发现,一窗的天下,原来也只不过能见到烟锁蓝桥花 径。

佳人没有了,英雄也就没有了去处,君行直到蓝桥处,无路可停下来,也不凭栏,也不上船,唯一的出路,原来不过是破釜沉舟。

寂寞压人,此情将倾,只有回忆永不苍老。

男人忽然拿出行动电话,按下快捷键。

钟特助的声音刹那间就在电话那头炸起来:“唐学谦!!!你到底还要翘班多久?!你真以为我们不敢造老板的反是吧??!!”

“我后天要开临时股东大会,”他飞快打断自家特助的话,沉着道:“你尽快安排一下。”

唐学谦虽然在公司里一向以冷­色­调示人,但私下却从不摆架子,这么严肃地对钟铭轩发话还是头一遭。

钟铭轩自从大学毕业就在唐学谦这­奸­商手下当牛做马,积威之下已经有了不争气的农奴心理,只要唐学谦眼神一挑口气严肃一本正经地训话,他就本能地想服从,其中的血泪史啊,真是那个说也说不完……

于是这一刻,当唐学谦下完命令后,钟特助一下子回魂了,立刻应声:“是,我马上安排。”

说实话,这个命令执行起来会很累,时间太仓促,各位股东们又都是得罪不起的上帝,一天之间要召集起来很是有难度,换了别家公司的特助搞不好就会诚实相告,以求宽限时间。

但是,钟铭轩是谁?是唐远的人!唐学谦训练出来的人一个个都不是正常的,白天黑夜,春夏秋冬,火星地球,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办事效率永远都是惊悚的。

“那就这样。”

唐学谦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只是挂断电话时那种沉默的决绝让电话这头的铭轩忍不住心头咯噔了一下。

唐学谦开车去了父母的住处。萧素素一颗满满的慈母心,立刻抓住自家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学谦啊,妻子是要靠哄的,不要动不动就打起来,别人家夫妻打架是用手,你和语晨打架是用钱,这样更不对啊……

咳,基本意思是对的,就是表达得有点问题……

唐彧连忙照顾妻子进房休息,安抚过她之后走出房间搜寻儿子的身影。

唐学谦正站在花园里,显然是在等父亲。唐彧走过去,略带深意地看着他:“你终于有决定了?”

唐学谦也不否认,点头承认:“恩。”

“思考三天就够了?”

“够了。”

唐彧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悠闲地在一边的白­色­靠椅上坐下,开口慢悠悠地道:“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如果我不同意呢?”

唐学谦转身:“那我就说服你同意为止。”

唐彧眼神一挑,浮现一个含义颇深的笑容。明明是坐着,却仍然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不怒自威。

“学谦,自从你接手唐远以来,我没有再Сhā手任何事,不过……”唐彧单指敲了敲桌面,浮现昔日的帝王之­色­:“如果你拿唐远开玩笑,唐远总裁这个位子,我会让你做不下去。”

“我不会拿唐远开玩笑,”他没有被父亲的话吓到,反而正­色­道:“我从来不会拿生命里重要的东西开玩笑。”

唐彧玩味:“包括感情?”

唐学谦一愣。不愧是父亲,套话水平一流。

“对,包括感情,”他诚实相告:“最初我以为,我既可以敬忠也可以敬孝……”

“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唐学谦笑了:“不,我仍然要两全。”

**** **** ****

他的眼睛漆黑无比,却亮如星辰,这最单调的颜­色­里却折­射­出了最斑斓的存在。

曾经他身上的黑­色­是一种吞噬,他做的是人,纯粹的人,求的是唯一的结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一的时候就是一。而乔语晨却不是,她做的是万物,从万物来,归万物去,求的是浓淡相宜的无穷效果间有理有据的自然之道,说一的时候,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东方的哲学,恬淡相­性­,万全齐美。

“语晨一定也想两全齐美,所以忍让了我这么久,”他抬起头,眼波流转:“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已经无路可退。那么,就让我来退。”

唐彧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你真的决定了?”

“啊,决定了,”唐学谦笑了下:“我来之前已经想过了,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先斩后奏。”

唐彧心中憋气:臭小子……

有了老婆不要爹妈的典型代表……

“爸爸,”他忽然安静出声,眉睫低瞬:“就这一次,让我任­性­一次,我不能没有语晨。”

他的锋芒落在了她的手上就变得柔软不已。

其实,全天下的男人即使再有野心,一旦陷落爱情,结局不过如此——

只想和一个令他心动的女子,一心一意地过着,有始有终有情有义的日子。蓝天日暖,沧海月明。

唐彧的心尖忽然被一种柔软而强烈的感情刺了一下。

曾经那么高高在上的学谦,竟也懂得为情低头。

唐彧忽然不舍,忍不住出声提醒:“董事会可能不会放过你……他们会以为你背叛了公司,你会很辛苦。”

“我知道,”他点点头,没有畏惧:“我既然决定了这么做,就想过后果。”

似乎,没什么可以再改变他了。

于是唐彧笑了:“你觉得这么做对,那么你就去做。如果董事会那边有困难,必要时候我会出面。”

唐学谦眉目带笑:“谢谢你,爸爸。”

**** **** ****

翌日。当唐学谦的身影出现在乔震霆病房外的时候,乔家的保镖们顿时神经又紧张起来。

“唐少爷,请您止步。”

管家连忙上前补充解释道:“语晨小姐在公司,不在这里,你见不到她的。”

“我今天不是来见她的,”唐学谦恭敬颔首:“让我见一次爸爸,一次就好。”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人无力开口拒绝,实在是他的气质使然。

翻开这一连篇纷乱的纠缠,于战乱的硝烟之下,最后仍然只见他一身平静地信步走来。

夫妻二字,实在就是他所有的信念。

——否则,何必在心如止水的当年,上天让我遇到你。

唐学谦走进病房的时候,乔震霆正坐在床头用右手翻着公司的资料,时不时在重点句子下划上横线。左手挂着点滴,一副老花镜戴在鼻梁下方,鬓角斑白。

唐学谦忽然就相信,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事:只要一秒,只要一个画面,就能让过去的恩怨全部泯灭,原谅所有。

因为退让,这人间,如此可亲可爱。理由不在多,只在那惊鸿一瞥的刹那。

“爸爸。”

他走过去,低瞬的姿态,站在病床前,眼里透出请求原谅的神­色­。

乔父握笔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把视线集中在文件上,没有抬眼,只是缓缓开口:“是我错了。”

唐学谦顿时失声。

乔父道:“当年硬要你接受这门婚姻,是我错了。只想让语晨拥有她喜欢的人,却失算了你不是一个能够任由别人掌控的人。结果,我让语晨痛苦,让你痛苦,连带着唐乔两家一起痛苦。”

唐学谦急急辩驳:“爸爸,你听我说……”

“学谦,”乔父忽然抬头,表情平静:“如果不愿意,你从此可以不喊我爸爸。”

“我不会,”唐学谦忽然俯下身握住岳父的手:“爸爸,一直以来,是我不对……”

所谓爱一个人,就是爱上她的全部,包括家庭。是他不够风度,潜意识排斥当年夺走他婚姻自由的乔家,又何曾想过,一位父亲下定决心把唯一的女儿交到他手上时心里会是怎样的孤注一掷。

拥有她,是他的幸运。从此生活一层一层,总有风景的转折,每一个转折处,意境幽远。曾经的他是站在云上的人,高处不胜寒,见到佳人,眼是带笑的,心却是冷的;而现在,她让他见到了白云下的人间有花有水,低头遇风,抬头见月,她给他的天地清醇,每一相思,都能落笔千言。

都说婚姻是一场花开,很多人,总是要等自己花开败了才知道退一步。

而他不。

“爸爸,”他拿出身后的一份文件,放在岳父面前:“这里是唐远财团在东南亚最大制造业子公司的全部资料,它脱离母公司独立上市。您肯定明白这家公司对我意味著什麽,没错,这是唐远的心脏部位。”

乔震霆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唐学谦把股权转让书推向岳父面前:“唐远是我们唐家的家族公司,除了母公司以外就属这家子公司对我最重要,我拥有它70%的控股权,明天我会召开唐远临时股东大会,把我名下50%的控股权转让到您名下。我知道乔氏之所以如此对石家紧咬不放,是因为担心失去东南亚市场从而转向欧洲市场,可是如果您拥有这家唐远子公司的最大控股权,局势就完全变了,不仅不需要担心失去市场份额,还可以用它来牵制我。”

乔震霆几乎觉得这小子在讲笑话哄他开心。

“唐学谦,你在开什么玩笑?”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完全不是唐学谦的风格。

男人抬头,眼底一片纯粹:“我不是在开玩笑。”

乔父一时无语。

“你敢把这麽重要的公司交给我?你不怕我转身即刻背叛你?我和你之间,没有信任的基础。”

“有的,我有信任您的基础,”他缓缓开口,说出他的感谢:“您把语晨给了我,我很感激。所以现在,我只希望爸爸不要把语晨收回去,希望爸爸对石叔叔高抬贵手,我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唐远和您做交换,希望您能成全我的忠孝两全。”

有时候,一个人的一辈子,在短短的一瞬里,就了然落定。他有情,对她有情,对石家有情,生怕情多累美人,于是他断然从自己挥剑下手。

走出医院的时候,他在阳光下摊开手心,就像是一个邀请,就像是在对她说:现在,若你就在我面前,可否重回我掌中温柔一舞?

真相大白(1)

一则新闻震动业界——乔氏董事局主席亲自下了指示:放弃石氏收购计划。

短短一句话,顿时又掀□。外界纷纷猜测个中缘由,无奈乔董事长还在医院静养,乔家警备何其森严,根本无人能够近距离接触,于是媒体的眼光一致对向另一位当事人。

唐学谦从小在聚光灯下长大,长袖善舞,来去自如。面对媒体每日闪烁不停的镁光灯,淡笑一下,从容表示道:很感激岳父的理解和成全。

无数媒体记者把画面停格在这一瞬间,于是电视画面上不出意料地出现了唐远现任年轻总裁优雅道谢的镜头。这是当事人最坦白的反应,于是全世界的舆论都开始朝着乔家一边倒:为了女儿的幸福而牺牲公司利益,作出这样决定的乔董事长实属不易。于是一时之间,乔家的声誉如日中天。

医院的一所VIP病房内。

液晶电视屏幕被人定格在一幅画面上,乔震霆的手无意识地抚着电视遥控器,然后丢在一边。

电视屏幕上的人他极其熟悉,却也万分陌生。乔震霆不得不承认,他被这个年轻人困惑了。

唐学谦没有公开他们之间的条件,没有公开唐远作出的让步,没有公开这项放弃计划背后的真正秘密。虽然这项秘密不会被长久隐瞒,等唐远子公司年报公开的时候自然会把转股的事情公诸于世,但行家都明白,公开的时间点是很有讲究的。就在唐乔两家为了一宗并购案而针锋相对甚嚣尘上的时候,这个秘密不被知晓,无疑对乔家万分有利。

这实在是,不符合这位唐家公子一贯狠辣凌厉的作风。

唐学谦。乔震霆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这个年轻男人出生于最风云际会的家族之一,幼承庭训,未成纨绔子弟已是不易,难得还能有在关键时刻退避三舍的气量与胸怀。

记得以前语晨说过,他就像一个谜,深不可测。

乔父微笑。如果说唐学谦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谜,那么现在的他,已经把求解谜底的钥匙给了一个人。

而另一边。

秘密进行的唐远临时董事会召开的当天,唐学谦先斩后奏,以大股东的身份让出了旗下最大子公司的股权给乔氏,让各位董事彻底傻了眼。

这分明就是背叛啊……

他是公司股权的最大所有人,又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还是唐家唯一的准少爷,无论哪个身份,都让他没有理由作出这样严重有损公司利益的决定。

董事会不放过他几乎是在预料之中的,连钟铭轩都有点汗颜于他的决定,召开董事会之前钟特助喝了好几大杯冰水,尽管如此手心还是紧张得狂冒冷汗。

这起几乎是弹劾现任总裁的董事会上究竟经历了多少风波,外人不得而知,甚至连唐家父母也不知道唐学谦最后是怎么说服董事的,后来问起钟铭轩时,钟特助也只是简单地叹了一下:我们总裁当众立下了军令状……

商业的实质,就是利益。

只要源源不断最大化股东利益,就算是背叛也会被得到原谅。唐学谦从小在这个圈子里长大,对这个圈子里的游戏规则再清楚不过,他看得透,所以才敢每次下手都比旁人狠辣三分。

面对自家董事们的质问,他一言不发,不辩解一句。他明白在这种时候说再多的话也只是狡辩,于是他­干­脆不言一语,悠闲等待。

当所有人的怒火全数对他散尽以后,俊美的男人终于开口。

“说完了?”

这下子倒是蒙住了所有董事。

他不愧疚,不辩驳,仍然是一身的­干­净与沉着。

“各位长辈都想弹劾我,无非是认为我损害了公司的利益。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们,失去一部分市场,我仍然可以让唐远起死回生呢?”

整个会议室一刹那间噤若寒蝉。

唐学谦站起来,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眼风往整个台下一扫,慢条斯理地开口。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还你们一个不一样的唐远——!”

尽职沉稳却又内含杀气。

当真就是唐家准少爷该有的气势。

**** **** ****

乔语晨去了一趟乡下。

正在田里给作物浇水的乔家前任管家陈嫂看见她的身影顿时惊喜不已,呵呵笑着连忙上了岸,拉着她的手好好看了看她,笑得合不拢嘴。

乔语晨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变胖了是不是?”

陈嫂也不隐瞒,直直点头:“胖了,胖了。”说着,又忍不住为她拢了拢头发:“如今的那些小姐姑娘们啊只知道要瘦要减肥,把自己弄得不成|人形才肯罢手,哪像我们语晨哪,胖一点才好。”

如果是平时,乔语晨一定会摇摇头谦虚几句,这是她的­性­子,不习惯被人夸。可是今天,她却反而点点头承认,支支唔唔说不好一句完整的话。

“其实、是有原因的……”

陈嫂不愧是常年在深宅大院当管家的人,眉眼底­色­都是会看人的,何况是乔语晨这样白纸一张的人,单纯得简直什么心思都摆在了脸上。

陈嫂试探­性­地问:“语晨,你有心事?”

“恩……”她的确有,而且羞于启齿。

乔语晨很少会这样。虽然由于从小接受贵族教育,使得她的举止和旁人比起来要内敛得多,但也决不可能含蓄成这样。

陈嫂再次看向她。

她的确变了,身体变得有点圆润,似乎……更有女人味?

陈嫂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看向她的小腹,惊喜交加:“你——?”

她不再隐瞒,点点头承认,急于和这位像妈妈一样的亲人分享喜悦:“昨天我避开爸爸他们去另一家医院做了一下检查,这才知道,快两个月了……”

陈嫂笑开了。真好,她有孩子了。她这么善良,上天果然眷顾她。

连忙扶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陈嫂小心翼翼地问:“唐少爷知道吗?”

乔语晨停顿了下,“我还没告诉他……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

“实话实说啊!这还考虑什么!”陈嫂急了:“你不要再乱想什么,他是孩子的爸爸,能不让他知道嘛!”

乔语晨低了头,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

“可是、前一阵子,我们……”

陈嫂连忙给她洗脑:“那不关你们的事,那是唐乔两家的公事,和你们夫妻私下无关的。”

乔语晨声音低下去:“可是我毕竟对他很过分……”

那个时候只想着为了父亲,她不是不考虑他的感受,实在是她不敢考虑,想得越多,越拿不定主意,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爸爸,她根本没得选择。

听到爸爸忽然放弃的决定时,那一刻她几乎软倒在椅子里起不了身。神经超负荷运作了太久,她好害怕眼前这一丝和平是幻觉。

她现在反而不敢去见他。

“他会讨厌我吧?”她好抱歉:“我总说我爱他,可是关键时刻却帮着爸爸……”

那夜寒风里,他守在楼下不肯离开的身影,夜夜纠缠在她心里。何德何能,她让他守。

“语晨,”陈嫂摸了摸她的脸:“男人喜欢女人呢,是有一套衡量标准的。以唐学谦的为人来说,如果你可以不顾父亲死活而只要爱情的话,恐怕唐学谦也不会喜欢。”

乔语晨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陈嫂无奈地笑了:“是真的,你看看唐少爷对他母亲的态度就应该清楚嘛!如果有一天,要他在母亲和妻子之间选一个,他一定会选择母亲,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这是全天下的子女都该做的,所以这种选择发生在你身上,唐少爷一定会理解你,而不是讨厌你。”

乔语晨心思重,容易一个人想东想西,最后的结果不外乎是自己吓自己,再加上她现在有孩子了,情绪波动比较大,陈嫂不放心她,坚持要送她回去。乔语晨看了看天­色­已晚,陈嫂年纪大了,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要走夜路,反而让她更担心,于是乔语晨说什么也坚持一个人回去。

傍晚,闹市中央流光溢彩。

乔语晨不擅长隐藏情绪,忍不住就走进了市中心最大的婴儿用品旗舰店。旗舰店经理对这位客人自然不陌生,各种宴会场合经常能见到她,不过在店里看见她倒还是第一次,一丝了然顿时浮上眼梢。

“乔小姐,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乔语晨迅速摇头,“我随便看看的。”

如果承认是自用,好像很丢人……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母亲过逝得早,父亲毕竟也是异­性­,除了陈嫂以外,她没有可以倾诉的长辈,没有人教她应该怎样调整心态,从女孩成长为女人。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表达内心的感觉。

……尽管,很想告诉他。

除了父亲之外,他就是她最亲的人,但昔日的对峙刚刚过去,她对他望而生畏。

人,总是有这样的后遗症。战场上不顾一切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当下了战场之后却禁不住一层层冷风寒意的侵袭。

最后乔语晨买了个小­奶­瓶回去。包在了一个­精­致的礼物盒里,她想给他惊喜。既然她不好意思说,那就换一种方式告诉他,他那么聪明,一看这个就能明白她想告诉他的事。

手机响,秘书告诉她有一份文件她忘了签,一位高级经理和董事会秘书正在办公室等她,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被怀孕的事弄昏了头,公事做到一半就忍不住跑去了乡下陈嫂那里,于是乔语晨迅速打车回了一趟乔氏总部。

乔董事长的办公室内,正在等待乔语晨签字的董事会秘书老陈和风险运营官许先生忍不住稍长时间的等待,低声攀谈起来。

谈话主题自然是唐家。

老陈心有戚戚焉地感叹:“想不到唐学谦真的能退让……”

他让出了唐远心脏部位的市场,等于让出了三分天下。

许先生倒是看得很自然:“要不然怎么办?毕竟是他的太太和岳父,岳父的面子可以不给,夫妻之情总不能不顾吧?”

“夫妻之情?”老陈笑得诡异:“如果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结婚的,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

办公室内一阵肃静。

熬不住这个话题太有诱惑力,许先生微微探身:“怎么说?”

老陈笑得莫测异常:“不好意思,最高机密。”

被打断了兴致,是个男人都不爽。许先生撇撇嘴,表示不屑。

这位老陈先生顿时不高兴了,想他堂堂乔氏董事会秘书,等于是董事长的心腹重臣,有什么机密会不知道?陈秘书闭上眼,抑扬顿挫地炫耀起来:“你想想,唐学谦结婚时才多大?二十四。二十四岁对一个男人而言是什么年龄?”

同样身为男人的二人顿时一起感同深受起来:二十四,正是‘万花丛中过,不沾一片叶’的好年龄啊……

“好,我问你,你肯不肯二十四岁就结婚?”

“那当然不会。”男人连忙否定。

老许笑笑:“你看,连你都不会,何况是唐学谦。人家二十四岁时正是全面入主唐远的鼎盛时期,家世背景,权利地位,哪一样没有?何况是女人,他更不会缺。”

“可是或许人家就中意乔小姐呢?”

“反了,”老许摇摇头:“是乔小姐非他不嫁。”

“那他怎么肯娶……?”

成功挑起了同事的胃口,老许非常得意,一时收不住了口:“乔小姐身后,有乔先生撑着。而乔董事长的手段,你该有所耳闻吧……?”

‘卡嗒’一声,手转动门把的声音,在夜­色­里那么清晰地传来。

办公室里的两人吓了一大跳,双双站了起来,却只见一个清秀温柔的身影,定定地站在了门口。

乔语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苍白得紧。看了一会儿眼前两个被吓得噤若寒蝉的人,她微微动了动­唇­。

“……我爸爸有什么手段?”

真相大白(2)

乔语晨在医院里安静地陪了一天爸爸。

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像一个孝顺的女儿,温柔体贴。

只是在傍晚回家之前,她终于问了一句:“爸爸肯放手,是不是学谦和您交换了什么?”

乔父顿时一惊,转念又一想,她知道也不是坏事,迟早都是会知道的,不如由他告诉她。能增进他们夫妻感情,也算是好事一件了。于是,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她。

于是,乔语晨离开医院的时候,隐约听到自己的尊严一点点下坠破碎的声音。

感情这种事真的没有道理好讲,旁观者清:它没有公平,唯独当事人看不清。太在乎一个人,越希望自己在他心里的样子是­干­净的,清澈如水,不染纤尘,仿佛只有这样才有继续爱下去的筹码。当初无论唐学谦做出多么过分的事,她伤心,彷徨,却没有恐惧。因为她清楚,错的是他,要不要原谅、要不要离开,决定权都在她手里。

说到底,感情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战争。原谅一个人永远比被原谅要容易得多,掌握主动权就像拥有了制胜点。

而现在,她清楚,从她知道她和他这场婚姻的真相开始,她就没有原谅他的资格了。

是她缠住了他。

而他,也应了那句话:越是淡定,越是叫人痛彻了骨。

他说他很幸福,她相信的。可是她更相信,如果没有她给他的这一纸婚书的纠缠,他本可以更幸福。

缠来的幸福,让她无法不自鄙。这个男人,本不该属于她。

怪不得,结婚之后他也总是对她保持距离;怪不得,他对她坦诚曾经背叛婚姻的时候,选择了一个相当差劲的借口;怪不得,他那么有分寸的一个人,独独对她的家庭始终若即若离,从不敞开心。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被迫的。

被迫接受她,被迫出卖了自己的婚姻。

要一个男人接受一个他不爱的女人,有多绝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本该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却偏偏被套上了枷锁。

她和他的婚姻,竟然这样起了头,如此荒唐,如此真实。

……或许是的,我们遇到的一切当中,只有那些计划之外的,才被叫做人生。

她只是不知道,当人生的真相终于展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该不该放手。

他的第一次妥协,失去了婚姻自由。

他的第二次妥协,失去了唐远。

乔语晨想,何德何能,她能让他退让两次?

**** **** ****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她来到唐远总部楼下,站在马路对面,只想看看有他在的地方。

天空下起了小雨,乔语晨站在一家咖啡馆的屋檐下,被雨淋湿了半身。默默出神,在雨中发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表情通透无比。

人的一生里,总归有这样的瞬息,兜头见月华如水,瞬时间心明如镜。

灰­色­的天空渐渐收起了最后一丝光亮,依然掩饰不住那个站在屋檐角落下的人,温柔的容颜,眷恋的眼神。

他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大楼下。深­色­的西服,修长的身影。天空下着雨,助理在他身后为他撑着黑伞,而他正和身边的几个美国人私下交谈着,亲自陪同来自华尔街投资银行的高层经理。

以前的他从不轻易陪人。他清楚自己手上握有的资本,所以他做人,一向都是有姿态的,尽管他习惯了隐藏,但天生贵族般的骄傲却已深入骨髓。

而现在,他手上的资本少了三分,只为了她,他宁可放低姿态。

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后,公司年报公布,到时候,如果业绩指标达不到去年的程度,他会自动向董事会请辞。而以他的为人,如果无法超越去年,恐怕他也会自动请辞,绝不会落人话柄。

“喂,你在看什么?”

悄悄戳了戳唐学谦,钟铭轩暗暗提醒他。

“和大投资人谈话居然还能分神,你是真的准备到时候辞职啊?”

男人不以为意:“急什么,不是还有三个月么。”

“嘿你这个人真是……”铭轩气炸了,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没有危机意识呢。

唐学谦的眼神一直落在马路对面,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你看对面那个,是不是语晨?”

钟铭轩连忙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了吧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马路对面,不言一语。

钟铭轩调转视线往对面看去。雨下得很大,天­色­又暗成一片,根本看不清人影。

果然,还是他发烧了,不然就是发傻……

“我说,你该不会是太久没见到小乔,连幻觉这种东西都产生了吧?”

唐学谦没有过多的解释。半晌,才轻道一句:“我打她手机打不通。”

果然,相思过度产生幻觉了……

“我理解,我理解啊,”拍拍他的肩,钟特助心有戚戚焉地附和:“我家夫人出差三天以上,我就会产生幻觉晚上老做少女梦……”

少女梦,这是官方说话,民间说法就是春 梦……- =

“唐远公司条例之一:工作时间不准想老婆,”钟特助懒洋洋地腹诽他:“老板,你犯规了。”

唐学谦‘哦’了一声,几秒之后忽然心不在焉地反问:“……唐远有这种公司条例?”

钟铭轩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锤了他一拳打醒他已经分心的脑子:“这条例是我专门为你制定的!”

唐远年轻总裁在一边拉开黑­色­奔驰的后座车门,亲自做出邀请的姿势,这样的待遇可不多,来自华尔街的投资人相当满意,顺着唐学谦的邀请坐进车子。

唐学谦上车前还忍不住往对面望去,钟铭轩实在看不过去了,忍不住低声警告他:“公司你还要不要了?”

于是,车子平稳地滑了出去。

大雨天,车窗都被雨水冲刷得犹如掩了一层水晶帘,看不真切外面的世界。

唐学谦和美国投资人闲聊着,尽管脸上的笑容气定神闲,心里却控制不住地开起了小差。

……刚才看见的,真的很像是她。

越是不确定,越是想确定。想亲自跑过去,看一下真切。

但是他现在这个情况,要丢下大客户去做一件可能是虚幻的私事,怎么想都太疯狂了点。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忽然调头。

司机转头恭敬报告道:“前面的道路上发生了连环撞车事故而被封锁了,我们只能绕道走。”

唐学谦立刻点头同意:“绕道吧。”

他终于开始彻底地分心,只因为一个问题开始疯狂缠绕在他心尖:绕回去,可以看见她吗?

依然只有依稀的影子。

一闪而过。

他和她之间隔着一层水晶帘。

“停车。”

黑­色­车子后座的男人终于出声。声音低沉,却有力,像是一种决心。

钟铭轩吓一跳,压低声音警告他:“你疯了?”

他不说话,只用行动宣告了他的决心。

“不好意思。”对身边一头雾水的美国投资人道了歉,唐学谦利落地打开了车门,然后冲入雨中。

乔语晨几乎是惊骇得看着他一个人在大雨中下车跑过来。

来不及转身离开,就被他拉住了手。

唐学谦终于发现,原来大雨倾盆也有好处,被天然的水晶帘淹没之后再不用顾忌身份世俗。

雨水顺着手指滑下来,他抬起右手抚摸她同样被雨水打湿的脸。身后的背景,是一座见证他们从相识、相爱、相守的城市。城市的魅惑之处在于,同一个空间可以潜伏无数记忆。

此刻他想的是天荒地老;殊不知她想的是另一个主题。

若我和你今生生在寻常百姓家,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是不是也有机会把酒东篱?

而如今,要我How to say goodbye。

“我……”她抬起头:“忽然想过来看看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唇­角浮现隐秘的笑容,所有的幸福在大雨中盛开。

拉她入怀,他俯身吻她:“我好想你。”

简单的四个字,几乎算不上情话,却已叫人心中惊动。

只因为他的拥抱已经太温暖。已经足够慰藉一个心深伤透的情人。

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钟铭轩抚额,很是头痛:“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甩下投资人跑去和太太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接吻,这种事也只有唐学谦这种不怕丢脸的人做得出来了……

车子里的美国人显然­性­质很高,情不自禁赞叹:“我认识唐很多年了,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热情的人。”

钟特助叹气:他怎么可能不热情啊?忍了快两个多月了,如果不是此人有过于常人的自制力的话,恐怕现在早就已经热情到少儿不宜了。

于是,唐学谦理所当然地缺席了当晚的招待宴,带着妻子飞车回了家。

分别太久,足够有话要说,却在终于相见的这一刻无言相对。

人类永恒的困境,总是这样——不仅口不能言,而且辞不达意。

当内心的伤痛与渴望不能言及,我们转而以­肉­ 身陈述。

它如此直白如此野­性­,甚至往往我们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一场自我的救赎还是一次自我的放逐。

或者,都有吧。她不想再去想,只想在这一晚好好感受他的存在,感受她爱过的这个人。

说到底,在感情上,女人终究是自私的。即使要离开,也想留下属于自己的回忆。她的肩线菲薄,蝴蝶骨突兀而凛冽,身体白皙柔­嫩­。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让他记住:曾经,我也是你的妻。

一期一会(完结篇)

自古以来全天下的男人最难经受住三种诱惑:金钱、权利、女人。

唐学谦从小就对这种话不以为然。

他是唐家唯一的准少爷,从小玩的游戏就以庞大的资本市场为底盘,赌时间、赌信息、赌手段、赌人心,Bet与Fold之间,动辄千万。钱是什么?他不知道,至少,他对这种物质本身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过程。

至于权利?

他是唐远唯一的准继承人,以最夺人目光的年轻姿态在最短的时间内入主了高级管理层,一夜之间握有了决定数以万计员工去留的实权。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眼神,都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这就是权利的魅力。他太会运作权利的魔力,反而说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物以稀为贵,当他通透了其中所有潜规则之后,对这种东西本身,必然也失去了兴致。

那么,女人呢?呵,怎么可能。他是从小见惯美人如玉的男人,早已被养叼了胃口。

然而,有句话怎么说的?

天地不仁而生命潮汹涌跌宕,生命中的意外永远柔软且锋利。

于是,不早不晚,上天让他和她在这此生,一期一会。

一整夜,都好似梦一场。温软香玉,风情万种,就像中了酒­精­的毒。

于是昨晚他在梦里纵酒整夜,醒来就醉了。

臂弯里睡着她,比任何酒­精­都迷惑他。唐学谦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是对的:这个女人,是他逃不脱的诱惑。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他却仍然乐在其中不愿醒来。

纵 欲过了头,以至于一贯清醒的脑子竟然昏沉无比,唐学谦揉了揉微酸的太阳|­茓­,单手撑起身体,抬头看了看时钟。

……已经八点了。

而今天并不是他的休息日。

唐学谦拿起行动电话,昨晚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所以关了机,于是当现在刚开机,立刻有一堆留言冲进来。

钟铭轩的声音瞬间在顶头上司的耳边炸起来。

“学谦,明天的签约仪式不要忘记!!!!”

“唐学谦,明天的签约仪式一定不要忘记!!!!”

“六点了!!!需要出席仪式的唐远管理层已经在公司准备了,你在哪里???”

“唐学谦!!!七点了!!!太阳晒到屁屁了!!!!”

“七!点!半!鸟!=皿=”

“老板……起床吧……T_T”

“……”

唐学谦终于有点清醒了。今天对他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一天。他的身份不仅是乔语晨的丈夫,更是唐远现任总裁。

迅速回复了短信,理智提醒他应该立刻起床去公司,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又蠢蠢欲动地想要靠近她。

“……”

连他自己都有点汗颜了……如今他唐学谦的自制力基本已经幻灭了……

情不自禁俯下身,视线范围都是她。

沉睡的容颜安静无比,令他不忍打扰。她的眉心微拢,­唇­角抿成一条薄薄的线,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孤寂,执着又苍凉,让他停住了视线。

忍不住就抬手抚过她的眉,想抚平那一道揪心的纹路。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表情呢?唐学谦凝视着眼前的人,不知不觉就蹙起了眉,男人陷入沉思。

在他身边,还有什么事让她忧了心?如若不然,这样欲语泪先流的表情,从何而来?

就在唐学谦整个人陷入沉思的时候,她忽然动了动。

“……学谦?”

“继续睡吧,”他轻吻她的­唇­:“中午我就回来,回来陪你。”虽然行程上已经排满了一整天,根本忙得分 身乏术,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不想应酬任何人,不想应付任何人,只想和她在一起。

一辈子,他只为她任­性­。在感情面前,一切退后,一切臣服,任何世俗羁绊都无可矜夸。

乔语晨显然没有清醒,侧了侧身又沉沉睡去,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居然这样明目张胆的赤 ­祼­­祼­……

好吧,虽然他要承认她的衣服是他脱掉的……

一股熟悉的躁动直冲小腹,唐学谦几乎是立刻翻身下床走进浴室打开淋浴器,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实在是没办法了,再对着她看下去,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会旷工、从而毁掉唐远未来一笔收入可观的投资协议。

算了,来日方长,总算她是回来了。唐学谦这样安慰自己,同时满脑子情 ­色­思想开始转动:比如今天晚上可以继续……

晨浴之后立刻换上西服套装,连早餐也没顾得上吃,男人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直奔公司。

就在别墅外清晰地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时,主卧室里的女主人睁开了眼睛。

**** **** ****

决定了要走,其实并没有什么要带走的。

她拿起床头的相框,低头凝视里面的照片。里面是他和她的婚纱照,她穿着纯白的婚纱笑得一脸幸福。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淡漠地勾起了­唇­,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

以前她只以为,他天­性­淡漠,所以不喜欢笑,而他天生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即使不笑,只要勾一勾­唇­,就足以勾人魂魄。现在她才明白,原来,那个时候,他是不爱她的;不仅不爱,或许,还有厌恶吧。厌她突然在他生命中的出现,恶她身后庞大家世令他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你看,眼角眉梢何尝不是一种误会?

“傻瓜,你为什么不说呢……”她闭上眼:“为什么不说,你容忍了我这么多年……”

他不爱她,却仍然什么都隐了下来,一个人埋在了心底,独自品尝一份苍凉的无奈。强强联合的婚姻需要向外界展示最稳固的夫妻关系才能稳定各方投资人的信心,她几乎不敢去想,这么多年的每一天,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一个不爱的女人?

每天都要作秀的日子,他是怎么过的,只有他知道。父母面前要作秀,好友面前要作秀,公众面前要作秀,在她面前更要作秀。这是一种变相的­精­神折磨,普通人只怕会疯掉。

……也只有他能忍下来。七岁开始就被安排进公司会议室旁听的男孩,二十四岁就全面入主唐远权利顶峰的男人,强大的心理素质,坚固到无人可催。

她一直希望她可以为他分忧解劳,所以她也曾经痛恨过他的无情,他从不给她机会,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他的身边根本没有她的位置。如今才明白,原来他不是不给她机会,而是,相敬如宾,已经是他能退的底线了。他也是人,普普通通的人,可是这一点常常被公众遗忘。

她从小在这个圈子里长大,见惯了没有爱情的婚姻。因为不爱,夫妻间的不和、吵架、甚至家庭暴力,都公然见诸于报纸,触目惊心。

能做到他这样的,真的不多了。私底下他向来是少言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在如今真相大白之后,她已不敢去想当初。她负气出走,他追她回家;她恨他对婚姻的不忠,他找最差劲的借口也要隐瞒下事实;她不肯回家,他想尽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她想,那个时候,他究竟有多少的愤怒和无奈?

她一直以为她是对的,她一直深信爱情没有错,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错了。

她对他的爱情才是最沉重的枷锁,锁死了她,也锁死了他。

所以,离开吧。离开他,把她欠了他这么多年的自由,还给他。

乔语晨拿起行动电话,打了一个国际电话。

于是,千里之外,纽约,某个高级酒店公寓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因为时差的关系,纽约现在正是黑夜,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惺忪无比:“……Hello?”

“是我……”她低下头,说出请求:“宇辰,帮我……离开台湾。”

**** **** ****

乘上计程车,司机热情地帮她放好行李箱,笑着问她去哪里。

“机场。”

她说出这个地点,忍不住眼眶一湿。

真的要走了……

回首望了这里最后一眼,乔语晨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声再见,她知道,她告别的不是这个城市,而是城市背后的整个感情世界。

一个她曾经为之倾尽所有的世界。

车子经过最繁华的中央广场,大屏幕上正直播着近年来最大的一宗投资签约仪式。

乔语晨微张了嘴:竟然是他……

这项土地开发投资项目是他一手策划的,只有他,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吸引到数额庞大的投资;只有他,才能让唐远吃下如此长期巨额利润的项目;也只有他,才会在用唐远子公司交换乔氏的放手之后,还能一步一步走得如此沉稳。稳赚不赔,是他的看家本领。

屏幕上的他正在现场签字,标准的唐氏笑容,­唇­角一抿的瞬间落尽缤纷。现场的新闻记者激动地报导这项开发投资项目的意义,同时说明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仪式:剪彩、启动仪式、代表资方讲话……

唐学谦。镜头对准的焦点都是他。

乔语晨闭上眼,不再去看。

只是满脑子都是他最后对她讲的那句话:中午我就回来,回来陪你。

这尘世昏昏,兴许已经没有信、望与爱,占有一刹一季与占有一生相比,是否一定更令人悲伤呢?如今她已有他最动听的情话,足够一生的回忆。

**** **** ****

机场。

霍宇辰的办事效率一向惊悚,虽然身在纽约,但霍氏的人早已等在机场门口,把机票交给了乔语晨。

乔语晨攥紧了机票:“宇辰他……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来人恭敬回答:“霍先生已经让我们安排好一切,就算唐先生将来来查行踪,也不会查到你的飞机航班。”

乔语晨点点头,说不出心里是轻松还是更沉重。

“霍先生让我们送乔小姐上飞机。”

“不用了,谢谢,”她轻声拒绝:“我只想一个人再坐一会儿。”

机场大屏幕上也在放着刚才的新闻。唐学谦的身影那么清晰地在她眼前。

乔语晨拖着行李箱,就这么站在大屏幕前看着,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湿润。

足够了。走之前还能见到他的脸,就当他已为她送过别。

时间一点一点流走。

机场小姐甜美的声音响起,提醒登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提醒,当最后一遍想起的时候,乔语晨迈开了脚步。

机场大厅前忽然响起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几秒之后,乔语晨拖着行李箱的手被人一把拽住。

“不准走!”

**** **** ****

手被拽得生疼,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地转身。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人。

乔语晨睁大眼,仿佛看见所有已经倾泻的过去地老天荒般地重生。

唐学谦跑得太急了,所以终于可以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咳得厉害。一个用力,便让她掉入他的怀中,他伏在她的颈窝处,剧烈地喘息,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乔语晨­祼­ 露的肌肤上,顿时烫得惊人。

“原来我没有猜错,你真的要走……”

语言苍白无力,情真意切却是真的,聪明如他竟也如此手足无措,如此境况,他该如何把心给她看清楚。

“你……”她楞住:“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

剧烈的心跳终于有了微微缓和的迹象,他抱紧她:“如果连你在想什么都猜不到,要我何用。”

她低下头:“我不明白……”

“语晨,身体是不会说谎的,”他笑了下:“……你该知道的,察言观­色­是我改不掉的本能了。”

明明深陷情 欲之间,却还能从她身体每一个动作中探窥内心隐藏的秘密,因为爱她,所以更细心每一处角落,看得见她紧蹙的眉,看得见她最后一次抵死缠绵的决绝,看得见她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

乔语晨忽然觉得头皮发炸:她到底嫁了个怎样心机深沉的男人……

“你现在、不该在现场吗?”怎么可能赶过来?

“签完字就给你打了电话,”他庆幸自己多挂了一丝谨慎在她身上:“结果家里没人接电话,你的手机也已经关了,我就知道我一定要找到你才行。”

她简直不敢相信:“然后你就丢下现场、一个人走了?”

“啊,”他丝毫未觉不妥:“反正签字仪式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作秀环节就让铭轩他们头痛去吧。”

“……”有这种不负责任的老板,悲剧了……

唐学谦轻抵她的额头,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不说话。

似在意料之中,男人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物品放在了她眼前。

“……”乔语晨挖个洞钻进去的心都有了!他、居然细心到看见了她随手买的那个小­奶­瓶……

“乔语晨,”唐学谦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来,带上了一丝笑意:“做你的丈夫,没点察言观­色­的心机还真不行啊……”

她窘死了:“你在哪里看见的?”她记得她自己失魂落魄地都忘记了把它放在了哪里。

“玄关,”他笑笑:“你把装着它的袋子丢在了玄关的角落,早晨出门的时候经过玄关,我就顺手拆开袋子看了看。”

“……”明明早晨的时候他那么匆忙,居然还注意到了角落,这个男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唐学谦笑:“还是没话要对我说吗?”

乔语晨很窘:“你明明猜到了。”

他也不否认:“那个时候我就想到了两个可能。第一,你在向我暗示想要个孩子;第二,就是你已经……”

当时他还不能确定是哪一种情况,但现在看着她的表情,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忍不住就心里一紧:“怎么有你这么傻的人?连孩子都有了,居然还要离开我。”

“因为,”她口中苦涩:“我不知道以后如何告诉我的孩子,他的爸爸不是自愿娶妈妈的……”顿了顿,她的声音有点哑:“也许,连孩子也不是自愿要的……”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被人封住了­唇­。

后脑被他固定住,他捏住她­精­巧的下颌强迫把她带向自己,他和她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快得几乎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跳出来。灵巧的舌尖挑开她毫无防备的齿关,他闯入她的领域,游走在内壁间,最后攫住她不断后退的舌,含入口中翻卷吮吸。

这是最古老的占有方法,不顾一切,热情又笨拙,没有退路。

圈死在她腰部的手越来越紧,他简直有种冲动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过去不是自愿,但现在呢,你真的看不出来吗?”他在她下­唇­上咬了一口:“连孩子都怀疑,你以为我会随便对其他女人做这种事吗?你嫁给我,让我爱上了你,然后就要走?哪有你这么狠心的人……”

“她们只是没有机会,”这才是她真正在意的事:“当年如果不是我,换成了其他人,也用同样的手段成为了唐太太,那么你现在爱上的,就不是我了……”

如果可以,唐学谦简直想直接推倒她一顿……

“乔语晨,”他完全败给她了:“你以为我是那种和某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就会爱上她的人吗?”好歹他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唐家少爷,挑个老婆还是有很高的标准的……

乔语晨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你是见惯风情万种的人,你只是习惯了有我在你身边,可是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习惯。”

“可是你不知道的是,”他告诉她:“习惯才是爱情的最高级,深入骨髓。”

相爱的最初只是吸引,被对方的眉目肢体吸引,可是习惯却让他决定穿过人与人之间森严的疆界,去与她的内心熟知。

是什么让他靠近她,是深埋在习惯之下渐渐升起的感情。

曾经有科学研究表明,情人的容貌即使璀璨夺目,看两周也必将意兴阑珊。

可是她对他而言却不是。

她没有万种的风情,没有夺目的容貌,他却没有意兴阑珊,反而百看不厌。

他在她耳边低语:“曾经我对你说过,欢迎来到我的世界,而现在,我想对你说……”

“……世界为你落了幕。”

——乔语晨,我这才明白,真正爱一个人后,眼角眉梢都是你,四面八方都是你,上天入地都是你,成也是你,败也是你。

因为……

我的世界已经为你落了幕。

**** **** ****

他的深情,终于让她卸下了防备,忍不住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无声流泪。

一刹那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拥抱和眼泪更能比药物治疗人,说到底,当我们受伤,就又变成了幼兽。幼兽拒绝令伤口更痛的药,只想回到温暖的怀抱流泪一场。

他抬手擦掉她的眼泪,眼里带笑。

“我终于知道霍宇辰当年那支一夜成名的广告从何而来,”他抬手刷过她长长的睫毛,沾上了晶莹的泪珠:“你哭起来的样子原来这么美……”

人来人往,她没有他那么脸皮厚,忍不住擦了擦眼睛。忽然像是想到了大问题:“我要打电话告诉宇辰,我不走了。”

“不用说了,他知道的。”

“……”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找到这个机场的?我只知道我要找到你,可是不知道该去哪个机场、哪个车站、哪个码头找你。”

“宇辰告诉你的?”乔语晨顿时对好友的喜爱度又猛增好几个百分点:“宇辰对我真的很好……”

他好?唐学谦痛心疾首:你当霍氏的霍宇辰是开佛堂的好人么?

——就在半小时前。

“我想知道语晨现在在哪里?”

“唐先生,我凭什么告诉你……”

“说吧,直接开条件。”

“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似乎知道唐远已经放出了那个大项目的广告招标……”

“……贵公司好像没有投标吧?”

“我需要投标么?你不会主动给我么?”

“……”

“你是唐远总裁,你的一句话抵得过任何一项投标书吧?我等你的态度……”

“……”

唐学谦一口血憋在了胸口很内伤:多少人为了投标争得头破血流只想从唐远手中那件Case里分到一杯羹,他霍宇辰却只用一个机场名字就交换走了目标,坐等将来的巨额利润源源不绝流入霍氏名下,明目张胆的半路杀出来趁火打劫……

……不过,没关系了。

她回来,就好。

**** **** ****

幸福中的人不知道,他们幸福的样子已成了别人眼中一道最美的风景。

“快看快看!!那个男人好漂亮!!!嗷~嗷!!>______ 在自家老公面前公然看美男,存心挑战男人的耐心极限。

身边的男人不是滋味地扭过她的小脑袋,可是女孩子似乎还不死心,脑袋就像弹簧一样,刚被扭过去又弹了过去,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得像个千瓦灯泡一样闪亮闪亮。

“他们亲亲了!!亲亲了!!捂脸捂脸>/////////// “—_—+++,”男人终于又一次成功地被她气到了极限,拎起她的衣领像抓小猫一样就把她拎走了。

“唐劲,你看那个很漂亮的男人的手,一直放在他太太的小腹上,”她被他像抓小猫一样拎着走,一点也不生气,叽里呱啦说个不停:“那个女孩子应该有宝宝了^_____^,这是记者的第六感告诉我的!你猜她的宝宝是男是女?我们过去看看吧!我以前研究过这个!像西瓜那样圆圆的就是男宝宝,像南瓜那样又扁又圆的就是女宝宝……”

“那像冬瓜呢?”

“唔,冬瓜啊……”她摸了摸下巴,貌似很深沉地陷入了学术的海洋:“男宝宝像西瓜,女宝宝像南瓜,像冬瓜的话……会生出春哥那样的?囧”

男人终于停了下来,淡笑着转身,慢条斯理地开口:“小猫,不如,我们试一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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