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季天恩的日子,不再如流水一般缓慢而轻快地流逝,而是如大片大片的雪花,沉甸甸地,一片朝一片压下去,压下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寒假的时候,她回了一趟老家,从前和秦家比邻而居的老房子早已拆除了,建起了中心广场。
就连他们曾经一起上学放学的那一条路,也经过几次翻新改道而再无原来的踪迹。
这些年的变化,怕是只能用沧海桑田来形容吧?
就连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改变。
妈妈说她成熟了许多。
然而,成熟不就是苍老的代名词?
从前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可是这一次,她一住就是十几天,却依然还是在有意无意间想起那个可恶的季小子。即使这个小城里从来没有过他的影子。
她逛街的时候,会想起他们在大街上打闹嬉笑的样子,会想起他调侃的眼神,以及露出淡淡嘲讽意味的嘴角。
她吃饭的时候,会想起快餐店里她吃掉他口水的样子,还有街头的寒风中那一碗热辣辣的面。
她脱鞋的时候,会想起她扭伤了脚,他为她温柔地执着鞋。
她想念他,却想念得毫无理由。
她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时候他的身影已占据了她大半颗心?
她忽然很怕很怕看到秦逍宇。
怕看到他了然于胸的眼神,怕看到他满不在乎的笑容,甚至怕听到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艰涩难懂的话语。
难道,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这就是她追求了十一的爱情?
突然之间,她迷惘了。
仿佛有什么已经错过,但明明她早已握紧了她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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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之后,回到学校的第三天。
“伯父伯母?呀!你们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也好让我们去接你们呀。”孟葶的声音才刚在门口响起,下一刻,她的人已兴奋地冲进了温倾容的房间,“容容姐,你爸妈来看你了。”
“我爸妈?”倾容愕然。她不是才刚从家里回学校吗?
怎么只两三天的时间,爸妈就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
直觉地,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容容,你可瞒得我们好紧。”温妈妈来不及喝一口水,便开始埋怨女儿。
“我瞒了什么?”倾容满头雾水。
“前天你刚走,你秦伯伯秦伯母就代逍宇来向我们提亲了。”温爸爸审慎地说。
老实说,他并不赞成女儿现在结婚,毕竟她还小,连大学都没有毕业,然而,当他一想到女儿八岁那年说过的那句誓言,便怎么也不忍心拒绝了。
更何况,秦温两家还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呢。
既然是青梅竹马,两厢情愿,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当然是乐见其成。
不过,经过一番商量,他们最终还是将结婚改为了订婚。
这也是做父母的一点私心吧,总希望女儿还能在身边多留几年。
“订婚?”天哪!她没有听错吧?
温倾容惊异地捂住了嘴。
秦逍宇怎么可能向她求婚?这一定是弄错了。
一定是。
她有些坐立不安,来来回回地疾走着。
“跟逍宇结婚,不是你一向希望的吗?”温妈妈毕竟是做母亲的,第一个感受到女儿的躁乱。
“不是这样的。”其实她也不是太明白,只知道反复地,喃喃地说:“可是我才十九岁,二十岁都不到呀。”
“现在是订婚,又不是要你结婚。等到大学毕业,你也有二十三四了吧?”孟津津突然Сhā进话来。
“可是……我要上课,还有考试,社团活动,订了婚之后……”她无法想象,当她有了秦逍宇的未婚妻这个头衔之后,该如何经营自己大学里的生活?
那一定会是一团糟吧?
“难道你从来没有设想过你和秦逍宇的未来?”孟津津继续问道,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我……爸和妈怎么看呢?”倾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父母。
“我们已经答应了。”
“是啊,谁知道当年的一句戏言如今竟可成真?”温妈妈唏嘘。
一句戏言?
原来,在别人眼里,那只是一句戏言?
温倾容备感打击。
难道,她亲口许下的一生一世的承诺,竟然只不过是一场小孩子的闹剧,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么,究竟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容容,这次秦伯伯秦伯母接我们来A市,一是老朋友叙叙旧,二就是为了筹备你们的订婚喜宴。你现在有什么要求,不防直说。”温爸爸敏感地看了女儿一眼,知道她心里藏着心事。
“不,我没有什么意见。”温倾容摇头。
她怎么可能有意见呢?她应该高兴都还来不及,对不对?
然而,即便此刻她心中的感觉无法形容,但她还是知道,那绝对不是欢喜和开心。
为什么呢?
难道,这不是她一直做梦都盼望着的吗?
难道,真如别人所说的,追求的过程远远比结果更能令人满足?
难道,她对秦逍宇的感情,并不是缘于一个“爱”字?
这种想法令她恐慌。仿佛一条汪洋中的小船,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方向。
“每一个女人听到自己要结婚的时候,都难兔恐慌,这是很正常的。别害怕,爸爸妈妈都会留在你的身边。”温妈妈轻拍女儿的背,只把她眼前的慌乱当成是婚前忧郁怔。
也许,这是最好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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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订婚……
温倾容茫然地坐在教室里,光洁明亮的玻璃窗上映出她落寞的身影,而她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
她穿着白纱礼服,长长的拖得极远,而她的逍宇哥哥也穿着黑色西装。他们并排站在一起。
这个画面多么美丽,多么令人神往。
然而,这十一年来,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
她向每一个人宣称,秦逍宇是她的理想。
可是,脑子里却从未设想过这样一个结局。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逍宇哥哥的新娘子。
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他会抱她、亲她吗?
而她,有可能会突然笑出来吗?
每一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会憋不住,会笑得歇斯底里。
那会是多么尴尬和难堪的一件事啊。
她懊恼地咬紧了嘴唇。
“咦?季天恩耶,是我们学校的那个季财神吗?”
“不会吧,他是学建筑的。”
走廊上两个女孩的议论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看,每一个字都不差啊,不会那么巧吧?”女孩翻弄着手上的一本杂志。
温倾容蓦地胸腔一紧,拉开窗户,问:“你们说,季天恩怎么了?”那激动的表情令两个女孩吓了一跳。
“我们是在说这个,这个作者。”女孩看了她一眼,与同伴交换一个奇怪的眼神。
作者?
“能借我看看吗?”她露出一个请求的眼神。
女孩无声地将杂志递过来。
那是一本旅游杂志,上面刊登着一些黑白照片。有古老的城墙,有江南的流水,有晨钟暮鼓,也有阳关古道。
每一帧照片上都配了寥寥数语。或随感,或介绍。而作者的名字,竟是——季天恩。
她从来不知道,这样简单的三个中国字对于她来说会产生这么大的震撼。
仿佛那是一个漩涡,将她的整个心神理智都陷了下去。
季天恩。
原来你就在这里,在这里……
她的手指顺着每一幅图片滑下去。
纸张翻过一页,最后一张照片是在一个贫困山区的小土窑前照的。
几个牙齿雪白衣衫褴楼的山村小孩高兴地围着一个大男孩。
他,光着脚站在泥泞里,胸前挂着照相机,外套敞开来,披襟挡风,明亮的眼睛露着弯弯的笑意。
他看起来更黑了,也更瘦了,只是,拍照的这一刻,他应该是开心的吧?
季天恩,他应该是开心的吧?
她看着照片里的他,思念和寂寞无法言喻。
原来往事并不曾走,而是被一层一层,层层叠叠地压到了心底。
却又在这一刻,被他毫不设防的笑容给勾了出来,挡也挡不住。毫无预兆地,热力冲上眼眶,泪水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
“你没事吧?”女孩好心地问她。
她摇头,将杂志合起。
可是,照片下面的每一个字却清晰地映在她的心底。
是不是不结束一个梦,就永远不可能去做另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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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天气湿冷,细雨纷飞。
异乡的旅馆里显得格外冷清,寂寞。
季天恩半躺在单人床上,指尖线绕着散不开的烟雾。
男人总是这样,小时候学着别人抽烟,是因为高兴。
可是,长大之后自己抽烟,却是因为寂寞。
他离开她半年,由南到北,由西往东,独自漂泊,独自流浪。他以为他找到了最初的梦想,以为他终究可以将她遗忘。
可是,他分明感觉有某种奇怪的孤独的感觉,让他的心一丝一缕切割般地疼痛着,疼痛着。
她——还好吗?
会像他想她一样地想着他吗?
还是,她被狂喜的幸福所淹没,忘了其他一切的人和事?
他的心里漫过一丝苦涩,如玻璃窗上蜿蜒的雨痕,缓缓爬满整个心窝。
电话铃声一直响了很久,他才灭掉最后一点烟头,懒懒地取过手机。
倾容一定想不到,他的手机仍是被他自己买了去吧?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
是浩然。
这个时候,只有他还记得他。
他掀开手机盖,“喂”了一声。
仿佛是有一场狂欢的派对扑面而来,里头的音乐声人声震耳欲聋。
他又“喂”了一声,稍稍将手机拿开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凌浩然的声音:“喂,季小子,你到底躲在哪一个旮旯堆里?还不快点给我滚回来!”
季天恩扯了扯唇角,似是露出一个笑容,“你玩得开心就好,干吗把我扯进来?”
里头又是一阵喧闹,仿佛凌浩然在那头怂恿着什么。
季天恩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音乐声仿佛是沉寂下来,再一会儿,响起熟悉的旋律。
《色盲》?
王菲的《色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