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姐的父母像通常他们那阶层的人们一样,都是谨慎而精明的人。他们固然在方伯父面前唯唯喏喏,满口应承,但实际上从第二天起,他们就在暗地里展开了对方孝祥的明查暗访。要是当时的中国也有私家侦探的话,想必他们也已在那里登记业务,办了手序了。
调查马上有了结果——他们很头疼。
首先,方孝祥这个人比他们预想中的最低限度的女婿还要糟糕,而与方伯父那日所言更是大相径庭。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花花公子,正经人是不屑与之为伍的。而当地居委会和老年协会,更视此人为洪水猛兽。说他天暖气清,则吃喝嫖赌,月黑风高,便杀人放火,对亲不孝,对友不忠,见色起异,见利忘义,是一个彻头彻尾要不得的恶棍。唯一可以说几句的,也就是相貌不凡——而相貌压根就不在他们对女婿的要求范围之内。
他们痛下决心,责令女儿与其一刀两断,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其次,据他们所知,孙小姐还在与方孝祥偷偷约会,通电话,给他买这买那,或送些小玩意儿。他们成日里忧心忡忡,大骂方伯父是十足的卑鄙小人,招摇撞骗,无耻之极。骂完后又怪自己的女儿利令智昏,引狼入室,骂她没有骨气,优柔寡断,迟早会引火烧身,葬送全家。
孙小姐呢,她只是一味地哭。她趴在饭桌上哭,躲进卧室里哭,坐在沙发上哭,站在阳台上哭……一百平方米的房子没有一处是她没洒过眼泪的——只要父母亲开口说方孝祥是个衣冠禽兽,混世魔王,要她马上与他断了关系,她的泪腺就像水库泄洪那样地打开了。
“我看他不像你们说的那样坏。”她偶尔小声地争辨一句。可也就这一句,我在前文说过,她生来就不是那种善长争辨的人。
孙父孙母闻言,大把大把地揪着头发,围着她团团转,显然无计可施。
“今后你要是发现自己嫁错了人,到时别来怨我们就成。”这是对孙小姐的最后警告。
方孝祥的父亲自然乐不可支,如果孙小姐这样贤淑的女子能做他的儿媳妇,他真是求之不得。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幸福图景。他的操了一辈子心的儿子结婚了,夫妻俩情投意合,同心同德,方孝祥浪子回头,走了正路,到了一定的时候,他让他全权接管他的生意,他则激流勇退,尽享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
方父有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打了多年的交道。我们权且称之为陈老板。
陈老板生意做得很大,因此财源广进。他在富商云集的广州西郊兴建了一栋带花园的欧式别墅。他嫌他以前那套小别墅太陈旧,太过时,早就配不上他目前的势头与身份。他正有转手的之意。方父听到这个消息,当下就找他商议,不想两人一拍即合。
方父觉得这套小别墅虽然外观少了点摩登和洋气,但正符合他一贯的庄重、素雅的口味。需要改善一下的,不过是室内装潢,这方面他希望能听听孙家人的意见,甚至于只要他们怎么说,他就照办。
孙父孙母抱着极大的不情愿,前去查看那套别墅。待初步审查了那幢别墅之后,突然认为如果别墅能够修饰一番,再添点体面的家具、电器的话,是有可能抵消方孝祥本人的缺点和不足的。当然,他们既然在嫁女儿上冒了如此九死一生的风险,别墅装修上的目标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到他们满意为止。
孙小姐最终还是做了方孝祥的妻子。
但方孝祥之所以会与孙小姐结婚,可能会出于这两方面的考虑:其一,他这一生虽然还没把任何一个女人放在眼里,他骄傲的心也排斥一切柔声细气的事物。但他毕竟还有正常人的情yu,以及根深蒂固的婚姻观念,而这些东西,都是非由女人配合所不能完成的。
“迟早都是这么回事,”他会这样想。他无意于花前月下与一个个女人约会,然后选择最佳的结成夫妻——什么互诉情话,耳鬓厮磨,对方孝祥来说,都是恨不得一脚踢飞的玩意儿。他最受不了这个,在方孝祥看来,那些市政公园里搂成一团的情侣,甚至抵不上他用猎枪打死的两只鹌鹑——卑贱的生命!这就是他对爱情的定义。
其二,他看不惯他那为人卑琐的伯父已经很久了。他心高气傲,很难容人。实际上,他可能看不惯每一个平平凡凡,庸庸碌碌的人。他总能从那些人身上看出他讨厌的东西来。而一旦你被他看轻后,你在他心中就很难翻身了。他不会给你好言好语听,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不管你是他长辈还是朋友,或其他什么人。只要他是讨厌你,蔑视你的,你就总能非常及时地从他那高高在上,倨傲无礼的表情中看出讯息来。一句话,他是无意于掩藏他的态度的,他没这个耐心。但如果你成了那个被他所厌恶,所轻视的人之后,你倒也方便,因为这就表示,你的一切行为,他方孝祥,都耻于与你计较了。你把他的衣服撕破,他不会揍你,你砸烂他的名表,他不需要你赔,你要与他争一个位子,他立马起身让给你坐。总之,他再也不屑与你争些什么了。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会这样想。而像他这样的聪明人,难道会看不出他伯父打的算盘吗?但我说了,他是不会与他争些什么了——他希望他走,他走就是了。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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