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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谁也敌不过流年。

下一章什么时候能写好不确定,应该是明天凌晨,弱弱说一句,明天早上看正好。

这样,也算我今天双更了吧,主要是今天写的呀。

89第89章

延年老实,轻轻拽棠年的衣襟,“六弟,让小七甭胡闹。”弄四只雪白的羊儿拉车,让父亲扮作璧人卫玠,小七这学个画,忒能折腾了。棠年很谦虚,“兄长,她听您的,您说说她去。”我让她甭胡闹,她才不理会我。

您看见她这幅小模样没有,快活的像要飞起来一般。指使父亲乘车,指挥侍女替她搬桌椅、拿颜料、铺雪浪纸,背着小手装模作样在父亲车前端详来端详去,笑的像个小狐狸。她玩的这么高兴,谁能说的下她。

“若父亲生气了,怎生是好?”延年又怕气着谢四爷,又怕小七往后吃亏,思之再三,彷徨许久,转身跟棠年商量,“六弟,换你扮璧人罢?”六弟也是肤如凝脂,目似点漆,风神秀异,比父亲不差什么。

这么一转身才蓦然发觉,棠年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了。谢四爷悠然自得坐在羊车中,羊儿时跑时停。小七一幅要认认真真作画的样子,铺设了粉油大案,排笔、大染、须眉、管黄什么的摊了一桌子。延年楞了会儿,冲着谢四爷长揖到地,然后也悄悄溜了。

棠年缓缓走在大甬路上,白玉般的脸庞上有一丝浅淡笑意。小七真会玩,赶紧寻着她,原原本本讲给她听。她会怎么样呢?难不成还是老生常谈,“小七做的对”?小七,你顽皮吧,这回若不画出幅得意之作,看他会不会善罢­干­休。

延年和棠年走后,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闻风而来。谢老太爷乐呵呵说道:“玉郎这风采,不输给当年的卫玠!”谢老太太不同意,“表哥真没眼光,玉郎这风采,分明远胜当年的卫玠!”

谢四爷嘴角抽了抽。小七放下画笔趁儿颠儿的跑到二老跟前,喜滋滋问着,“祖父,祖母,您二位见过卫玠?”要是没见过,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般笃定口吻。

谢老太爷只笑,不说话。谢老太太一脸畅快笑容,“小七啊,这你就不懂了,祖父祖母根本用不着见那个卫玠。”不管见没见过,玉郎都远胜于他。孩子,是自己的好。

谢四爷慢悠悠问道:“小七,画好了?”说什么张伯伯是好爹,张伯伯“二话不说,换上粗布衣服,弄乱头发,让我们照着他画”,“您呢,只不过是坐坐车。”那小眼神,仿佛自己若不坐羊车不扮璧人,就是后爹。

“画好了画好了。”流年轻盈跑到羊车旁,殷勤伸出小手,扶着谢四爷下了羊车,“我画好了。您看看,保管您会夸奖‘好巧的心思,小七真是与众不同’!呶,是这样的。”

流年兴兴头头拿起雪浪纸,举给祖父祖母、谢四爷看,“有不有趣?”眼睛亮晶晶的,等着被夸奖。雪浪纸上,是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以及一张花瓣般的嘴­唇­。

“拉车的羊全是通体胜雪,可见卫玠对自己的肤­色­有多么自负。确实,世人往车前看,还能分辨出这是羊。而看到卫玠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嘴­唇­。”肤­色­太白,好似溶入到水中一样。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莞尔。听听小七这孩子话,敢情因为卫玠肤­色­白,她画画便只有眼睛和嘴­唇­?谢四爷淡淡扫了一眼,慢吞吞问自己的宝贝小女儿,“小七,这便是看杀卫玠?”你爹爹我亲自乘羊车扮璧人,一院子的使女跑前跑后桌案颜­色­纸张笔墨的折腾,你就给我画了这个出来?

流年无辜的眨眨大眼睛,“张伯伯粗服乱头的时候,我画的极不好。可张伯伯一点儿不嫌弃,还夸了我好半天。”张雱当时眉开眼笑的夸奖,“小不点儿,乖孩子,你把伯伯画的真好,跟个伙夫似的。”好像要奔去砍柴烧饭。

谢四爷扶额。谢老太爷笑ⅿⅿ出主意,“玉郎再去乘上羊车,我教小七画画。”有现成书画名家在,你们还不知道虚心求教,非要我老人家毛遂自荐。

“我怕她把您气着。”谢四爷不乐意,吩咐人去叫棠年,“让六少爷速来。”还是棠年乘羊车扮璧人罢,我教小七画画。要不她歪理一堆一堆的,再把您气出个好歹来,倒值多了。

流年牵牵谢老太爷的衣襟,低声说道:“祖父,爹爹是嫌我笨。”谢老太爷耳朵一点不背,听的清清楚楚的,安慰小孙女,“这有什么,你爹爹小时候也很笨。”

谢老太太怫然,“小孩子家最娇­嫩­,不能动不动便骂孩子。”横了谢老太爷一眼,谢四爷也没躲过去。这父子二人真是的,说自己的孩子笨。

正说着话,棠年悠悠闲闲缓步而来,坐上羊车,意态安然,“头回坐羊车,极有趣。”素日坐马车也不觉得有什么,这坐上了羊车,怎么感觉自己好似更加雅致单薄,更有闲情逸致。难怪,羊儿确比马儿小巧。

谢四爷执笔作画。流年凑过头去,他勾勒轮廓所用的线条如春蚕吐丝,又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连绵不断、舒缓自然、非常匀和。衣服线条更是流畅而飘逸,优美生动。人物五官细致入微,尤其一双眼睛,非常传神。

廖廖数笔,一名白皙飘逸的绝­色­少年跃然纸上,栩栩如生。流年入迷的看了好一会儿,捉住谢四爷的胳膊央求,“爹爹,您教给我!”太让人羡慕了。

谢四爷不理她。她看见别人书法好,垂涎三尺,“教给我!”看见别人棋艺­精­湛,笔逐颜开,“我要学!”听见别人琴声优美,如醉如痴,“如果是我弹的该多好!”结果,哪一样老老实实练习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作画么,笔力劲健,风神顿爽,是从书法中来的。”谢老太爷可不忍心凉着小孙女,笑ⅿⅿ耐心教导,“诗书画印为一体,修养最不可忽略。小七从前不爱诗词,往后可要改改。”连诗都不读,怎么可能作好画?“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好复杂。流年暗暗算了笔账,敢情为了能画出幅好画,自己要诵读诗词,练习书法,揣摩绘画,还要会刻印!鲜红的油­色­打在水墨画上,更为出­色­。印章的风格,和画的风格要如出一脉,合谐美好,所谓的诗书画印四绝。

“听祖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流年娴熟的拍着马屁,“祖父,不能让您白白教导,小七这便彩衣娱衣。”回房去换上棠年的旧衣,打扮成了小小少年的模样出来,倒惹的众人都笑微微,“真俊!”

流年神气活现的乘上羊车,装的云淡风轻、神情自若,“肌肤若冰雪,绰约若仙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吟诵起庄子的《逍遥游》,以神人自居。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大乐,“小七最好看!”小七和玉郎、棠儿又不同,她年纪最小,格外苗条,格外细腻。小白羊拉着辆轻便小车,小车上坐着位小小少年,可是美,太美了。

流年把祖父祖母哄的十分开怀。

谢老太太才被小孙女逗的大笑了一场,第二天就来了糟心事:三太太打扮的花枝招展,手里捏着块珍珠锦帕,咯咯咯的笑着,“老太太,大喜大喜!”小七那身份,能说给国公府的嫡孙,多大的福气。这好事,自己可是当仁不让。

谢老太太忍不住皱眉。老三媳­妇­越发没形儿了!这咯咯咯的笑声,跟母­鸡­似的,听的人难受至极。还有这身打扮,四十多岁的人穿的柳绿花红,一点不庄重,像什么样子。

三太太兀自无知无觉,娇笑道:“老太太,媳­妇­是来跟您道喜的。您老人家不知道,这多亏得是绮儿嫁的好,咱们才结识了定海侯府这样富贵体面的人家……”说的唾沫横飞。国公府的嫡孙,宫中侍卫,年轻有为,这头亲事真是无可挑剔,老太太定会奖赏于我。即便老太太小气不赏,至少不会给我冷脸子瞧了吧。妯娌们面前,我脸面上也有些光辉。

三太太正得意着,被谢老太太狠狠啐了一口,“呸!你当我孙女是什么?”谢家和威国公府素无来往,如今冷不丁儿的威国公府要给他家孙子说亲,你就不想想这其中的不对之处?越对小五小六说小七,你还觉得是好事?

小七和小五小六同是谢家女儿。小六是嫡女,身份自然高贵。小五虽是庶出,父亲却是一部侍郎。三姐妹中身份最不起眼儿的,便是小七了。若说小七和小五小六有甚不同之处,只有一点:小七和含山郡主亲密,去年还受了圣上、太子、辽王的赏赐。

我才过了十岁生辰的小孙女,说给个年已十八岁的老小子!年纪如此不相当,求亲如此冒昧,老三媳­妇­啊老三媳­妇­,你让我怎么说你。你肩膀上扛着的是个什么?是个脑子么。

三太太被骂,十分茫然。这样的门弟,这样的身份,原想着老太太定是喜出望外,满口答应,谁知竟不是!怪不得自己从定海侯府出来时,绮儿专程遣丫头过来交代,“少­奶­­奶­跟您说过的话,千万要记得。”绮儿定是早就知道,这亲事不妥。

三太太挨了通骂,灰溜溜回了北兵马司胡同。“这可怎么好,跟亲家夫人怎么交代?”三太太很是犯愁,晚间谢三爷破天荒的回了家,三太太跟见了救星似的,拉着他讨主意。

“不必交代。”谢三爷目光­阴­森森的,话里也透着凉意,“你往后,见不到她了。”再让你出门见客,不定哪天,谢家会被你一股脑卖了!

如今朝中形势扑朔迷离。太子名份虽立,也在行使抚军监国之责。辽王却也未曾就藩,圣上还派了他巡视河工,多有褒奖。宫中女眷饮宴,静孝真人位次在皇后之上。争斗在无声无息的展开,以致于南宁侯都要离京躲到辽东去。

南宁侯是要躲是非。你这蠢女人,是要招惹是非!威国公府、定海侯府都是魏国公府姻亲,向来为太子所倚重,这时节选择跟威国公府联姻,无疑是表明态度,上了太子这条船。于是,谢家跟着卷入储位之争。

这是要命的大事,你知不知道?谢家如何选择是一回事,你不明究底胡乱跟定海侯府瞎许诺瞎献殷勤又是一回事。说话做事全无章法,丝毫不知晓厉害,真真愚蠢之极。

定海侯世子夫人镇静自若等着三太太的回信,却一直没等来。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圣上命南宁侯张雱和岳霆换防的口谕都下了,北兵马司胡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不愿意?不能够吧,多好一门亲事。定海侯世子夫人实在忍耐不住,差了两个婆子上门,满脸陪笑,“我们夫人问亲家太太好,特地打发我们两个来请安。”两个婆子有些不安,怎么连正主都不让见了,从头到尾只有管事的和嬷嬷?得知三太太“病了”,无法见客,两个婆子只好讪讪离去,回定海侯府复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婠婠扔了一个地雷

先写到这儿,有可能会捉虫修改。晚上六点之前如果显示更新,一定是伪更。

90第90章

两个婆子惴惴不安的回了定海侯世子夫人,“亲家太太病着呢,不见客。虽是亲家太太病着,北兵马司胡同诸事依旧有条不紊,极有规矩。”仆役也好,侍女也好,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丝毫不见慌乱。

定海侯世子夫人申氏沉吟片刻,命人把谢绮年唤了过来,“亲家太太病了,你虽出了阁,也该回去看望。跟亲家太太说,我问她好。还有上回托她打听的事,可如何了。”不管怎么着,总得给威国公府一个回话儿啊。

谢绮年恭敬孝顺的一一答应。申氏又把长媳郁氏唤过来吩咐,“备几样珍贵药材、补品,再配两匹好料子,几样时鲜果子。”既是回娘家探病,总要有个探病的样子。药材补品,那是必不可少。

谢绮年日禺时分出的定海侯府,日铺时分方回。新进门的媳­妇­儿,正是立规矩的时候,婆婆宽厚许你回娘家,也该有点眼­色­不是?这早晚才回府!郁氏打扮的彩绣辉煌,满面春风的侍立在申氏身边,见着谢绮年回的这般晚,眼波流转,粲然一笑。

谁知申氏却很慈爱温和,并未露出愠­色­。谢绮年规规矩矩把回娘家的事从早到尾讲了一遍,“家母已是病的不能说话,大夫交代要静养……家中事务倒还稳妥,门户严谨。大伯母和四婶婶时常过来察看巡视,仆役侍女,俱不敢怠慢。”谢家兄弟友爱,虽说分了家,也要相互看顾。如今三房太太病了,大房、四房自然不能袖手。

申氏听到“家母已是病的不能说话”,脸­色­一沉。谢家四太太滑不溜丢,根本不接话茬儿。三太太倒是傻呼呼的上赶着,偏偏又病了!难道这个大媒自己做不成?谢家一个庶出女孩儿,竟不愿许给国公府嫡子,真真奇了,真真好大的架子。

郁氏惯会察言观­色­,见婆婆脸­色­不好,心中得意,悄悄拿起手帕子掩嘴笑了笑。她生就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段苗条,体格风­骚­,一直是申氏面前的红人儿。谢绮年这新弟媳进门虽不久,在婆婆面前却有些脸面。若是谢绮年一直顺顺当当的,入了婆婆的眼,没准儿会分了宠。这会子眼瞅着申氏沉下脸,心中自是一喜。

依着申氏的脾气,儿媳­妇­她若喜欢,便会捧着宠着。若不喜欢,便会冷落着。阿喆前头那荀氏,又清高又不会奉承讨好,可不就备受冷落、郁郁而终么?原配尚且如此,填房就更甭提了。郁氏含笑俏生生站立,等着看好戏。

谢绮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说道:“家父今日告了假在家,午晌大伯父、四叔父来探望,哥儿仨也不知说什么,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我爹官小,人微言轻,可他有兄有弟,并非孤身一人。

申氏脸­色­缓和下来。要说填房能娶着谢绮年也是很不坏了,有个侍郎大伯,还有个侍讲叔父。她那侍讲叔父如今任职太子府,若是太子登了基,保不齐就是帝师,就是文渊阁大学士。那,可就厉害了。

谢绮年再接再厉,“大伯父向来端凝持重,有什么训诫的话都是大伯母跟我们说。四叔父是­性­情中人,家中三位小妹妹的书画功课他亲自教导。便是见到我这出了阁的侄女,也有训诫之语……”别给我脸­色­看了。你想知道的事,我告诉你。

申氏吩咐道:“妩儿,我记着有几箱子上好妆花缎。你去库房寻出来,我要送人的。”郁氏在她面前一向受宠,被呼为“妩儿”。若是像荀氏那样不受宠的,可没这个待遇。

郁氏不得看热闹,已是心中不悦。又瞅着婆婆颇有支开自己跟谢绮年说体己话的意思,更是不快。郁氏出自南阳侯府,自小在一堆女人中长大的,最会见风使舵,当即满面春风的答应了,带着侍女到库房中挑拣妆花缎。

摒退侍女,谢绮年一五一十,把在娘家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我家小七,近日竟有两三家上门提亲的。四叔父说,这些人家都是傻子。”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却去说妹妹,是何居心。

“……为的无非是含山郡主,是圣上的青目。却不知,圣上之所以青目小七,却不是为着小七本人,是为着某位贵介公子。”皇帝是看中小七做某人的媳­妇­,你们却一个个求亲去了,傻不傻?

申氏惊出一身冷汗。这幸亏是亲事没说成,若是说成了……?会触怒多少人。既然圣上有这个意思,赶紧跟威国公府说一声,让他们歇了这念头。

申氏温言奖励谢绮年几句,从手上退了只莹润透亮的翡翠手镯,亲手给谢绮年戴上,“绮儿戴着好看,赏给绮儿了。”谢绮年感激涕零的道了谢,小心翼翼戴好手镯。这镯子水头儿极好,翠绿欲滴,又是申氏赏的,好极。

“你家小七,定给了谁?”申氏闲闲问道。谢绮年抿嘴笑笑,“莫说我,便是四叔父,怕也蒙在鼓里。不过肯定是位贵人便是了。”圣意岂可随便揣测。

谢绮年走后,申后独自想了一想。会是哪位贵人呢?哪家的公子值得圣上­操­心婚事?若说是大臣之子,看着不像,圣上继位二十多年来,从没过问大臣子女的婚事。若说是为着十皇子,也不像。皇子娶­妇­,常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低品级小官吏之女。

申氏为了流年的终身大事苦思冥想。流年此刻如同飞出了鸟笼子的小鸟,快活的坐在马车中,颐指气使,“张乃山,丫丫,凌云阁不是吃饭的好地方,咱们去快哉风!”快哉风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环境极佳。阔气的吃饭一向是要就着风景的,拿风景下酒。

丫丫笑吟吟道:“小不点儿,听你的。”好不容易说动谢世叔让你出来玩这一趟,上哪儿吃饭自然由你定。我是依着你的,小哥哥更甭提了,定会依着你。

到了快哉风,刚刚拣了秀丽明媚的烟雨亭坐下,棠年不请自来。本来张屷和流年是挨着坐的,棠年不动声­色­坐在两人中间,对张屷刀子般的目光,视而不见。

丫丫笑盈盈站起来,“损之兄家学渊源,于书法绘画上头,定有不凡造诣。快哉风设有书画亭,咱们去赏鉴一番,可好?”快把他弄走吧,要不会打架的。

棠年身子僵了一僵。流年推推他,“哥哥,快去呀。”丫丫是女孩子,女孩子开口邀请你,如何能推却?会让丫丫难堪的。片刻后,棠年徐徐站起,冲流年和张屷微微躬身,“失陪。”陪着丫丫缓步离去。

“谢世叔和损之兄要小气死了。”张屷孩子气的抱怨,“总是把你关在家里,都不肯让你出来玩。”明知道张家即将起程离京,这一分别就要好几年。这关口都不肯放松。

流年笑嘻嘻拿出件宝贝,“呶,送你的。”别气了,谁家当爹的会不紧张女儿,当哥哥的会不紧张妹妹?十一岁在他们眼中是大姑娘了,自然是要守在家里的。

“辽东天气寒冷,滴水成冰。”流年指着桌上厚实的皮毛褂子,“虽然不是我亲手缝的,却是我亲自看着丫头们缝的。张乃山,你到了辽东要多穿衣裳。”千万莫冻着。

这皮毛褂子没什么样子,就是粗粗笨笨直通通的。还挺大挺宽,张屷穿着都不一定合身儿。张屷俊脸通红,小不点儿长大了呢,都会送我衣裳了!

“我一定穿身上!”张屷珍而重之的收好皮毛褂子,紧着交代几件要事,“小不点儿,你家后面有条小胡同,叫红叶胡同,胡同里头有家洪福镖局……”告诉流年镖局里谁是当家人,谁是能用之人,“若有什么紧要事,差人去说一声也好,信鸽送信也好,他们自会处置。”

“定府大街最西头那间大同金铺,是我家的。这是我的印信,你拿着,若银钱不够使,只管到账上支。”张屷把一枚小巧的印章交给流年,“他们认章,也认人。”只会给你支,旁人不成。

“能支多少啊。”流年拿着枚小小印章,觉的有千钧重量。凭着这个能取钱啊,能取多少钱?张屷认真的告诉流年,“这家铺子,是阿爷送给我的。只要铺子里有钱,你想取多少都成。平日里的现银,他们大概会放三五千两。”

三五千两,这么多!流年甜甜笑着,“张乃山,我不用那么多,我要三两五两的,够买糖就行。”这话若让旁人听见了,估计摇头叹气的多。三两五两的买糖,您那是什么糖啊。

张屷交代好钱、人,棠年和丫丫也赏鉴完书画回来了。四人一起用了酒饭,然后,张屷和丫丫送谢氏兄妹回了家。“小不点儿,我们后日便要起程,往后不能常见面了。”临分别,丫丫惆怅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本来我预计要写到三年后,这会儿头有点昏,先放上来。

新的一卷开始了,流年的少女时代。

91第91章

流年笑嘻嘻的,露出一口小白牙,“丫丫,你都输了多少钱给我了,还没输怕呀。”还想见我?换了是我,跟某人打牌总是输钱,才不想见她呢,定要躲她远远的。

丫丫扑哧一笑,伸手揉揉流年的小脑袋,“调皮孩子!”还是做小孩子好,只要有的吃有的玩,便开开心心的。可是长大以后,添了多少心事,添了多少烦恼。

流年鼓起小脸颊,“丫丫,我的头发!”今天早上才梳的小流云髻,很漂亮的!张屷探过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安慰流年,“没事,小不点儿,头发没乱,很好看。”

“没乱呀,那再揉揉。”丫丫做出张牙舞爪的模样,吓唬流年。张屷笑着伸手挡,“不许欺负人!”流年得意的笑,“丫丫,乱了也不要紧。”反正我回到家就洗澡睡觉了。棠年在车上安安静静坐着,并不说话。

灯笼光传了过来。一名仆从提着盏灯笼,替谢四爷照着路,“四爷,您慢点儿。”仆从是名­精­明­干­练的年青小伙子,哈着腰,口中殷勤的说道。

流年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我爹爹来接人了。”知道不能再耽搁,回头交代张屷和丫丫,“后日我们去送行,到时再见。丫丫,后日我送份别致礼物给你,包你喜欢。”匆忙交代过,扶着棠年下了马车。

“听见没,她要送份别致礼物给我。”马车缓缓启动,丫丫转过头看张屷,揶揄的说道:“小哥哥,我人缘比你好。小不点儿喜欢我,不喜欢你。”

“她这会子自是喜欢你,那有什么。”张屷拿过一个锦缎靠背靠在脑后,神­色­慵懒,“等再过五六年,她定是最喜欢我,心里只有我。”

丫丫并不跟他争辩,也拿个靠背枕着,“小哥哥,你猜猜看,她会送什么别致礼物给我?”不会是衣棠,也不会是首饰,那会是什么呢?

等到了后日送行之时,流年忙忙活活的挨个儿送礼,“阿爷,这双皮靴可暖和了,您穿上脚不会冷的。”“张伯伯,这皮帽子好不好看?您戴上一定很威风。”“大哥二哥,张乃山,这是护膝护手,很实用的。”

等到了解语和丫丫,流年笑嘻嘻捧出两幅卷轴,“伯母,丫丫,我知道你们喜欢我,舍不得我,我把我自己送给你们!”展开卷轴,一名乘白羊车、人如美玉的小小少年徐徐展现,风姿秀异,如春月柳,如松下风。

解语和丫丫都爱不释手。“伯母,这幅是祖父为我画的,送给您。”“丫丫,这幅是我哥哥画的,像不像?好不好看?”把棠年画的那幅,送给了丫丫。

解语和丫丫都笑,“这下子好了,天天能见着小不点儿。”画的可真像,真有神韵。小不点儿平日都是穿可爱的小女孩衣裳,原来穿上男装扮假小子也这么美!

解语伸手拉过流年,把一个样式古朴的小银手镯戴在她手上。“小不点儿,这手镯里是有机关的。”在手镯里部轻轻按一下,手镯面儿会弹开,露出一个小洞。小洞里头,装有三张零碎银票,两张大面额银票。

“好不好玩?小不点儿,拿着玩吧。”解语声音很温柔。当年解语离家时,谭瑛亲手替她戴上过一幅手镯,也是有机关的,“女儿,你随身带着,这是防万一的。但愿你一辈子也用不上。”

流年鼻子一酸。这哪里是玩的东西,这是母亲放心不下女儿,送给她防身的东西!难怪伯母会不放心,自己初识张伯伯和张乃山父子,那个场面就很惨烈。

“真好玩。”流年高高兴兴戴上小银手镯,唠唠叼叼说着话,“祖父祖母都疼我,看见肯定喜欢。爹爹更是不用提了。还有五哥六哥,小柏儿。太太和六姐或许会不喜欢,不过也只是不喜欢而己。”四太太和锦年都不算大方坦荡的人,但是也不坏,不会动手害人。

在谢家做庶女还算好,若是在定海侯府那样的人家做庶女,才是恐怖。不定哪一天,会被认定是“不祥之人”,会悄没声息的每日服用微量砒霜,患上肺癌或皮肤癌,痛楚而死。

解语揽过流年,细细告诉她,“靖宁侯府齐夫人,有一幅热心肠。六安侯府吴夫人,做人做事极有分寸。杜阁老夫人是位忠厚长者,还有安家诸人,都是信的过的。”流年一一点头。

依依惜别之时,流年仰起­精­致可爱的小脸,有些沮丧,“张乃山,你走了以后,没人夸我了。”还有谁会像张乃山一样,亏起人来那样不遗余力,满口的溢美之辞。

“我会写信回来。”张屷郑重承诺,“信里会好好夸你的。”其实也不算夸奖了,我是实话实说。小不点儿本来就是举世无双的小姑娘,再也没人比的上。

挥泪送走张雱一家,流年有些闷闷的,一路上都不肯说话。棠年担心妹妹,把她拉到静馨院交给何离,“您哄哄她。”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小七定是心里难受。

谢四爷别出心裁,拿出幅纸牌,“小七,今儿­干­打,不玩钱。”之前流年曾多次强烈要求,“咱们­干­打牌,不玩钱!”您也不能把我整幅身家都赢了去吧,总是赢,您不烦啊。

流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成啊,不玩钱。”总算能有回免费娱乐了,不要白不要。四人坐下来打牌,打着打着,破天荒的,流年赢了!大赢!

何离满脸同情的看着她。棠年不忍心,取出自己的荷包递过去,“小七,哥哥清赌账。”谢四爷似笑非笑,轻飘飘说了一句,“不是说好了,不玩钱?”

流年看看满桌子的纸牌,再看看一脸浅淡笑容的谢四爷,满是歉疚之意的何离,拿出荷包倾囊以出的棠年,小脸无力的贴到了桌子上。时不予我,时不予我……

泰始二十八年,深秋时节。

谢老太爷过寿,谢家热热闹闹的。“一年到头,单是过寿便闹个不清。”来客中有满面笑容相互打招呼的,有专注入迷听戏文的,也有时不时发个牢­骚­的。也是,不是这家老太爷,便是那家老太太,一年里头,单赴这过寿的酒席,便要费上不少功夫。

这种牢­骚­很快没了。“圣上亲赐金如意两柄,玉如意两柄,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宫中内侍来过之后,宴席中气氛为之一变。不是谁家老太爷过寿都有宫中赏赐的,这可是殊荣!

再对着谢大爷、谢三爷、谢四爷等人说客气话的时候,格外真诚。甭问了,谢老太爷致仕多年,这份赏赐一定不是冲着他,是冲着他的儿子!谢家三爷职位虽低,大爷、四爷都有出息。看这架势,圣眷颇隆。要说起来,内阁还缺着人呢,会不会是谢家大爷要入阁了?来客中有闲着没事的,暗中猜测起来。

女客们更热情。谢家二房不在京中,三房太太又病着,只有大太太、四太太出面待客。一时之间,无数的奉承话飞向两人,简直应接不暇。

就连谢家三位年方十三四岁的姑娘,也备受瞩目。“呶,您看见没?那穿大红褙子的,是大房庶出的五姑娘。穿湖蓝褙子的,是四房嫡出的六姑娘。穿浅紫衣衫的,是四房庶出的七姑娘。”“看见了,都是好相貌。”“看这通身的气派,没一个像是庶出的。”全是落落大方,没有畏缩之气。

五姑娘瑞年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褙子,下着浅秋香­色­文斓马面裙,一头乌发挽成飞仙髻,髻上那只点翠嵌宝赤金蝴蝶钗灵动可爱,熠熠生辉。瑞年一幅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娇憨模样,十足十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女儿。若是放到不认识的人眼中,再也想不到她是庶女。

六姑娘锦年装扮的雅淡又不失华贵。上身是湖蓝­色­锦缎褙子,襟角绣着一枝西府海棠,娇艳欲滴。□是暗银刺绣的莲青十四幅宽裙,做工极其讲究。三千青丝用一只珠簪簪住,簪头那只东珠有拇指般大小,柔美圆润。

七姑娘流年生的娇­嫩­白皙,神情单纯天真。她身穿浅紫­色­宫花缎褙子,玉­色­锦云缎做成湘水宽裙,挽着倭堕髻,将头顶处的头发全梳于头的一侧,连绵而下,更增风致。

“瞧见没有?那就是谢家七姑娘,这两三年,年年她过生辰,圣上都亲赐礼物。这受宠的份儿,快赶上含山郡主了。”来客中一位妆扮华贵、神采飞扬的姑娘,跟身旁的姐妹咬着耳朵。

“不是说,因着含山郡主喜欢她,圣上爱屋及乌,也待她与众不同?”她身旁那位姑娘打扮的斯文清秀,面相温婉,说话也慢悠悠的。

“我听说,是圣上看中她,要给十皇子做媳­妇­。要不,待她这么好?听说,宫中淑妃娘娘还亲自传她进宫见过呢。”淑妃娘娘,是十皇子的生母。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也不熬夜了。

可能是因为前天睡太晚,今天头疼一天,晚上头还是昏昏的。

早睡早起身体好,老话说的真对。

92第92章

两位姑娘越说越来劲,借口更衣离了席,绕到掬花丛中,坐在花凳上继续八卦,“十九妹,不会吧?谢七姑娘是庶女,这身份也太尴尬了。”皇子娶妻,可以是平民之女,也可以是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可都是清白人家嫡出的女儿啊。

“我觉着也是。”被称为十九妹的姑娘点着头,“身份实在是提不起。可是,搁不住圣上喜欢啊。娶个媳­妇­儿,讨着圣上欢心,估计淑妃娘娘心里巴不得呢。”宫里妃嫔众多,为了讨圣上喜欢,哪一个不是费尽苦心。

“若这事真成了,开了庶女可为皇子正妃的先例。”另一位姑娘神情有些惆怅,“岂不有损朝廷体面?这身份实在是不般配。”本朝自太祖立朝以来,可一直是嫡庶分明。

“十七姐,这你还不明白啊,圣上不在意身份!要论身份,含山郡主身份又高贵到哪儿去了?她爹是外室子。”妆扮华贵的十九姑娘是琅琊王氏嫡支嫡女,一提起身份,腰挺的笔直,“哪像咱们,父母都出自名门。”

斯文清秀的十七姑娘抿嘴笑笑,“远的不说,单是今日宴席之中的女子,名门嫡女便不在少数。”身份高贵的姑娘多了,可能得圣上青目的,只有那两位。不服不行。

两人说着说着,真想更衣了。起身四处一张望,因不是常来常往的地方,并不认得路,一时倒有些踌躇。正为难间,前方旎旎走来一位仪态娴雅的美人,身边跟着两个小丫头。这美人身穿蓝地菱格雁蝶双飞织锦缎长褙子,头上挽着温婉的圆月髻,面目恬净雅致。

远远看见了两人,含笑福了福身。王十七见她转头吩咐了一句什么,一个小丫头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堆着笑问道:“两位姑娘,奴婢是谢家侍女,请问可有什么使唤之处?”

有眼­色­的美人,有眼­色­的小丫头。王十七笑道:“我们要更衣,竟是迷了路。”小丫头忙殷勤指着,“您向那边走,到甬路尽头向左拐,再走两百步便到了。”指清楚道路,行礼告辞,“两位姑娘更衣过后,自有侍女引路回大花厅。”

王十七含笑点头,携着王十九,朝小丫头指的方向走了过去。王十九忍不住问她,“怎不向人行礼致谢?”依十七姐的涵养,应该向那美人行礼道谢才对。

“她是个姨娘,你让我如何行礼?”王十七慢吞吞说道。王十九一惊,“姨娘?”衣着美丽又不张扬,人物恬净又有气度,还这般有眼­色­有分寸,姨娘?真看不出来。

“她穿的是粉裙子。虽然是颜­色­极淡的浅樱桃粉,但还是粉­色­。”王十七无奈看了眼堂妹,“她只带有两个小丫头。”谢家太太­奶­­奶­们都正式见过礼,这位从未见过、穿粉裙子、只带两个小丫头的,可不就是姨娘了?

“十七姐你好厉害!”王十九笑吟吟夸奖细心的堂姐,“神算子姐姐,你再算算,她是谁的姨娘?”自己这堂姐相貌并不算特别出众,却心细如发,也是一样长处。

“看上去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又颇有气度。”王十七悠悠说道:“依年龄看,只能是谢家四房的姨娘。”谢家小一辈的男人还不到三十,姨娘自然不会这么老。老一辈的只有谢大爷谢四爷,谢大爷出了名的方正,房中只有一名老姨娘,年纪跟他差不多,怎么着也不会这么年轻的。

王十九脸­色­一变。王十七轻轻笑了笑,继续说道:“谢四爷只有两名妾侍,一位姓袁,是位绝­色­佳人。一位姓何,听说温柔入骨。”不用说了,方才所见的这位,一定是何姨娘。她确有几分姿­色­,却称不上是“绝­色­佳人”。倒是给个温婉体贴的评语,还算恰当。

王十九低头不语。王十七微笑看了她一眼,闲闲说了几句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往后谁要是嫁给了小玉人,可有罪受了。除了有位嫡亲婆婆要侍侯,还有位心机深重的亲生姨娘。”从丫头抬成姨娘,生下一双儿女,个个出­色­,谁敢说这姨娘没心计没算计?将来小玉人谢棠年娶了妻,若不拿她当婆婆敬,她如何肯­干­休。

王十九抬起一张粉面含春的俊俏面孔,强笑道:“姐姐说的是。哪家贵女想不开了会嫁庶子?油脂蒙了心。”先不说名声好不好听,在娘家金尊玉贵的做姑娘,嫁过来服侍正经婆婆也罢了,还要添上一个姨娘婆婆?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十七暗暗松了一口气,亲亲热热挽着堂妹,说着家常闲话,“咱们真要记记路呢,往后没准儿要常来。”她们的表姐,郗家大姑娘,许给了谢家五少爷谢延年,下个月便是婚期。

王十九乖巧的点了点头,“是,会常来。”郗家表妹既嫁到谢家,自然难免常来常往。王家和郗家同是名门望族,郗家表姐嫁了四房嫡长子,自己岂能……?只是谢家兄弟自己都偷偷看过,做哥哥的相貌虽端正俊雅,却如何能跟“小玉人”相提并论。小玉人那飘逸出尘的身姿……王十九摇摇头,想甩掉荒谬不经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姐妹二人步履轻盈去了更衣之处。更衣过后,侍女殷勤指引,“您沿着这条小径一直向前走,见了大甬路转过去,走不多远便到了大花厅。”

大甬路上缓缓走着母女二人,母亲相貌出众,女儿娇俏活泼。“娘亲,七姐姐长的真好看,像瓷做的一样,我喜欢她!”女儿牵着母亲的手,快活的大声说道。

“安静些,小旭儿。”母亲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女孩子家总爱大声吵吵,成何体统。”要幽娴贞静,懂不懂?小旭儿你都十岁了,不能再跟小孩似的。

“您和爹爹做什么要给我起名叫做旭儿?­干­脆叫我安静得了,反正咱家姓安。”女孩儿毫不理会母亲的责备,仰起小脸咯咯娇笑。母亲溺爱的看看她,“小旭儿你啊,真调皮。”

王十七拉拉堂妹,低声道:“当阳道安家的。”当阳道安家,那也是京城知名的人家,比较奇怪。安家是出过一位阁老的,还很受圣上器重,后来硬是自己辞官致仕,不­干­了。这位前任阁老,是南宁侯夫人的继父。

王十九轻蔑的看了眼安晓旭母女二人。同父异母那是常有之事,这位太太的丈夫和南宁侯夫人同母异父,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事情,实在违背伦理人常。

安晓旭发觉身后多了两个人,回身冲她们展颜一笑,“两位姐姐好。”安晓旭是被父母、祖父母、姑父姑母、哥哥表哥一众人等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性­子十分娇憨。

本来,王十九也是位讲礼貌的好姑娘。可她到底年纪不大,不够世故。心里正在鄙视“居然同母异父”,嘴上就没好话了,“姐姐,前儿我听了件希罕典故,说是有一对兄弟,居然是同母异父?同父异母是人伦中常见的,这同母异父,我还是头回听说呢,真是匪夷所思。”并不理会安晓旭的问好,转过头曼声问王十七。

王十七心中叫苦。宁做过头事,不说过头话,你和人家素不相识,哪怕不理会装没听见也好,说这得罪人的话什么?敢是闲疯了?

安晓旭笑嘻嘻对王十九说道:“这位姑娘,那我祝愿您,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多多!祝愿您将来,同父异母的……”话没说完,被她母亲董白喝住了,“世上糊涂人多了,哪里计较的完?”

董白拉着安晓安慢慢走着,跟她讲道理,“小旭儿,你不能把自己贬低到跟她一样。”你跟她吵架,本身已经把自己跟她对等了。安晓旭吐吐舌头,深觉那位姑娘虽唐突,自己也不够淡定。这想不开的俗人多了,难不成个个跟她理论一番?不够累的。

回到大花厅,安晓旭偷了空,跟流年倾诉,“我遇着个傻子,自己也做了回傻子。”她没风度没教养,我也跟着没风度没教养,是不是很不值?

流年捏捏安晓旭红扑扑的小脸蛋,笑话道:“小旭儿都会吵架了。”这是个男尊女卑的年代,达官显宦人家“无异生子女”的少,大都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同母异父么,这个确实是很少见的。不过是一名普通贵族少女,你也不能指望她豁达到能够坦然接受。只不过,心里鄙夷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在别人家做客而能和客人起这方面的冲突,只能说教养太差了。

也或许是,受了刺激?偶尔失态?流年不厚道的乐了乐。跟三太太差不多吧,受刺激了。就像小旭儿跟那位姑娘毫无­干­系一样,自己和三太太也没什么相­干­,可三太太居然能十几年如一日的痛恨自己,真是一件奇事。

“我猜,她只是迁怒于你。”流年命侍女倒了杯热茶,递到安晓旭手中,“若她好好的,你想,岂会在做客的时候,明公正道得罪其他的客人?”根本不合常规。

只能推测,她是处于极度恼怒之中,才会脱口而出伤人的话。说不定,此时此刻她也在后悔呢。所以小旭儿,你不必多想,不必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女子,让自己不快活。

流年做了半晌心理医生,把安晓旭哄的眉开眼笑,“七姐姐,你说的很有道理。”让自己生气,那是不值得的!还是忘旧那讨厌的女子,开怀畅饮吧,且尽杯中酒!

流年笑吟吟说道:“前儿我得了件红珊瑚笔架,可好看了。还有两只雕花湘妃笔湖笔,很漂亮。姐姐把笔架和湖笔送给你,小旭儿正学书法,定会如虎添翼。”安晓旭听了大喜,要不是如今人多,真想抱着流年狠狠亲上两口。

安晓旭冲流年招招手,示意流年低下头,“姐姐,我告诉你个秘密,小表哥和表姐如今在京城哦。”爹爹娘亲说了,这个不可以告诉给别人。不过,七姐姐不是“别人”,对不对?是自己人。

张乃山和丫丫如今在京城?什么情况。流年微笑道:“那很好啊。”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岔了开去,说起安晓旭平日爱吃的、爱玩的,果然安晓旭小孩子心­性­,津津有味的谈论起吃喝玩乐。

流年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发觉有位气势华贵的少女冷冷看着自己。流年浅浅一笑,面­色­皎然。这是郗大姑娘的表妹吧,有趣。

郗大姑娘,是谢延年没过门的未婚妻。谢延年这媳­妇­定的可费劲了,四太太相中的,或是延年不乐意,或是谢四爷不乐意。谢四爷又没法亲自出面相看人家姑娘去,最后还是谢老太太出马,才定下郗家姑娘:门弟,家世,身份,­性­情,相貌,才能,全部没的挑。谢四爷、四太太、谢延年,人人满意。

郗家是海内名门,世代簪缨。这一百多年来,出过两位帝师,三位阁老,族中出­色­子弟,更是不知凡几。郗大姑娘是谢老太太亲自相看的,“懂事,通透”,这是谢老太太给出的评价。既然老太太这么说,那么,自己这位五嫂,大底上是错不了的。

勤政殿里,张屷和丫丫一起拜见了皇帝。皇帝拉过丫丫细细看了,“阿嶷瘦了些,黑了些。这趟回来,再不许走了。”辽东苦寒之地,不可久留。

“不走了,这个冬天都不走了。”丫丫笑盈盈说道:“我和小哥哥要在京城过冬,一直到开了春儿。”这时已是深秋季节,等办了事已是冬天,不宜起程。

皇帝微微一笑,招手命令,“让你小哥哥过来。”丫丫紧着给介绍,“父亲,这是我小哥哥。在家里都叫他阿屷,不过,小不点儿给他起了个字,叫乃山。”

皇帝是个劳动模范,整天忙于国事,难得听回笑话。“……那时小不点儿才只有三岁,小哥哥跟她讲道理讲不通,只好依了她。父亲您看,小不点儿是不是很聪明?”她不认识这个“屷”字,知道拆开了念。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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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倦怠感,写的特别慢。又是这么晚,抱歉。

93第93章

皇帝苍白疲惫的面庞浮上丝笑容,“很聪明。”南宁侯府见过小不点儿一回,是位清丽出尘的小姑娘,很有灵气。听阿嶷这么一说,小不点儿还很顽皮?很好,小女孩子还是淘气些方才可爱,况且她淘气的有趣,更好了。

皇帝招手叫过张屷,仔细端详了一番,“阿屷长高了不少,脸上稚气渐消,像个大人了。”三年前来拜别之时,他还像个大孩子。如今长高了一大截,面目依旧俊美,眉宇间却添了坚毅之­色­,迥异从前。

张屷跟皇帝不熟,恭恭敬敬回着话,“臣自到辽东之后,跟着父兄上阵杀敌,长了不少见识。”爹爹和娘亲都说,战场是可以让一个男人成长的。在战场上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搏杀,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整个人自然和从前不同。

皇帝温言嘉奖道:“靖宁侯府世代忠良,岳家子孙,都是驰骋疆场的热血男儿。”辽东是军事重镇,常年遭受蒙古、女真这些马上民族的侵扰。蒙古、女真兵强马壮,彪悍善战,守卫辽东,着实不易。

“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职责。军人,才是真正的万里长城。”张屷年青俊美的面庞上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凝重,“长城挡不住胡人南下的铁蹄。只有国力强盛,军备充实,才能阻击胡人南侵。”娘亲常说,一定要防备蒙古和女真,尤其是女真。那脑后拖着辫子的女真人野心勃勃,若让他们南下,会把我中华文明糟蹋的不像样子。

年青人的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皇帝微笑看了他一眼,温和说道:“快出宫去吧。谢家宴席尚未散却,你此刻赶过去,还来的及给老寿星祝寿。”这孩子长的像解语,­性­子实在像张雱,单纯真挚,一尘不染。

张屷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陛下,臣还是等着丫丫一起走。我们回来这一路共遇上两拨偷袭暗杀之人,臣不放心丫丫。”我功夫好,能保护妹妹。

皇帝脸­色­微变,偷袭暗杀?谁这么大胆。丫丫站在皇帝身边,轻声责备,“小哥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许冒冒失失全盘托出。”会让皇帝担心的。

“君父面前,不可隐瞒。”张屷认真说道。皇帝微微点头,“阿屷做的对。”命张屷到侧殿歇息休整,留下丫丫细细盘问,“两拨人?形迹如何?”

丫丫笑道:“些须宵小之辈,不足为虑。”轻描淡写说了“全是江湖人士,没有武功特别高强的,要不我和小哥哥早没命了。倒是活捉了几个,都是糊涂蛋,什么也没问出来。”收人银钱,□,被雇来做事的。谁雇的他们,不知道。

皇帝脸­色­­阴­沉,命“把人送到刑部,着刑部问明了来回话。”刑部尚书于靖,一向于刑名之事极有天份,区区几个江湖人士,他不至于审问不出来吧。

交代完正事,丫丫笑嘻嘻拿出两瓶辽东佳酿,“请您喝喜酒。”沈忱、岳池今年春夏之际一前一后成了亲。岳池自是娶了江笑寒,沈忱则是娶了辽东一名世袭指挥佥事的独养女儿。

丫丫笑靥如花,皇帝神­色­也缓和下来,“阿嶷,坐下,在辽东这三年有什么趣事,一一讲来。”听说沈忱这媳­妇­是打架打出来的,一定很好玩。

“……我大哥是个热心肠,看见恶少调戏少女,哪会置之不理?”丫丫讲到这儿,忍不住一乐。沈忱那手功夫还用说,连马都不用下,轻抒猿臂抓住恶少,扔到树枝上挂着,荡来荡去,很是好看。

沈忱才打抱过不平,两个丫头带着位姑娘风风火火过来了,“表小姐,您快点,我们姑娘被个绿衣少年纠缠着不放。”沈忱那天,正好穿着一件浅绿­色­长袍。

姑娘兜头一鞭子打向沈忱。她­性­子疾恶如仇,功夫又高强,本以为这一鞭子下去,定能将纨绔子弟打落马下,好生羞辱一番。谁知那惨绿少年身手敏捷,轻飘飘闪了过去,口中笑道:“姑娘手下留情!”竟有调笑之­色­。生的这般美貌,可惜凶了一点点。

姑娘恼了,竟连个纨绔子弟也收拾不下!施展出看家本领,右腕连挥,手中一条银丝软鞭使了个风雨不透。重重鞭影中,惨绿少年好整以瑕,身姿洒脱,目送手挥……

皇帝倚在蹋上,笑的很舒心,“后来呢?”丫丫指指那两瓶佳酿,“后来我家便到处送请贴,到处请人喝喜酒了呀。”两人打着打着,惺惺相惜,情愫渐生,眉目传情。

姑娘姓简,闺名胜男。家中是世袭武官,九代单传。到了简胜男这一代,更是只生一女,自小拿女儿当儿子养的。简胜男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打起架来,寻常武官都不是她的对手。

皇帝又有些高兴,又觉不服气。张雱一下子有了两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丫丫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盈盈说道:“大哥娶了妻,阿爷乐的找不着北。二哥娶了妻,祖父专程从京城赶到辽东喝孙媳­妇­茶。我爹爹却不大高兴呢。”两个儿子一个归沈家,一个归岳家,没亲爹什么事儿。

皇帝微笑道:“你大哥二哥虽不跟着你爹爹姓,血脉亲情是改不了的。”说了几句家常闲话,皇帝温和看向丫丫,“阿嶷不小了,终身大事再不能拖。这次回来,朕命礼部上报所有适龄男子,务必要为你择一良配。”张雱一直没能给丫丫寻个好女婿,不能指望他。

丫丫低了一回头。“父亲,我从小长在爹娘身边,根本没见过姨娘妾侍长什么样。”再抬起头时,丫丫目光清明,“我问过自己,往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细想想,我真的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想跟我娘亲一样,嫁位一心一意的夫君,平平淡淡过一生。”当然了,这人要看着顺眼,要我喜欢。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所以,小九略有犹豫,这门亲事朕便替你推了。你和你娘亲一样,必要嫁位痴情专一男子。要是男人三妻四妾的,你也容不下。

“在辽东这三年,向我爹爹提过亲的颇有几位。”丫丫咬咬嘴­唇­,“所提的子弟,全是辽东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可是他们自从提亲之后……”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或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捕入狱,或是在战场上被人做下手脚,失了战机。

丫丫清澈的眼睛中浮上一层雾水,“父亲,我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就让我,一辈子孤孤单单、­干­­干­净净的吧。”我宁可一辈子小姑独处,也不淌那个混水。一个人冷清了点,至少不会污秽难堪。难道这么逼迫我,我好好的一个人,就会愿意跟徐抒之流共夫争宠?别扯了。

“辽东之事,朕都知道。”皇帝张了张口,本想说,“你母亲说过……”话到嘴边,改了,“你爹娘说过,女孩儿家最好的成亲年龄是二十岁。阿嶷,你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挑选,旁的事,都有朕。”我还没死呢,由不得小九为所欲为。

丫丫低头玩弄衣带,“父亲,身份有没有限制?”必须要名门嫡子不成。那些名门嫡子受传统教育长大,父母家族对他有很高的期许。做他们的妻,十分不易。

名门嫡子不易嫁,名门嫡女也不易娶。大哥二哥挑了这么多年,最后娶的妻子都是长自边城、生­性­坦荡豁达的女子。京城的名门嫡女自幼看惯内宅各种各样的­阴­谋,心地很难纯净。“跟一个戴着假面具的人一起生活,真可怕。”从前每每提及娶妻,大哥二哥都避之不及。可是如今他们和妻子多么恩爱,日子多么惬意。

丫丫这话问出口,皇帝畅快的笑了,“没有,阿嶷,身份上没有限制。”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自己若是站的足够高,顾忌便会少。阿嶷你又不求男人给你名,给你利,给你地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他合你心意,足矣。身份,哼,在朕的眼中,全天下的人皆是奴才!

丫丫幽幽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您是真心疼我。”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只想女儿日子过的平安顺遂,至于女儿的婚姻能否为自己带来利益,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皇帝许久没见丫丫,眼下心绪越来越好,开起了玩笑,“倒不见得。若不是祖宗有遗训‘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朕没准儿拿你去和亲。”盛唐之时也有和亲的公主,本朝可没有。

丫丫眨眨大眼睛,淘气的笑道:“咱们天朝最有气节,‘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您这么勤政爱民,爱民如子,哪舍得我和亲啊。”

谢家。王十九娘越想越懊丧,实在坐不住,信步走出大花厅,在掬花丛中漫步。京城秋光最美,深秋时节,天空异常澄净高远,一阵阵秋风吹过,带来入骨的寒意。

王十九娘眼前是一簇盛开的掬花,花姿曼妙。“摘了你做饼吃!”王十九娘孩子气的恨恨想着,只觉心头一股邪火,没有消散处。

好巧不巧的,曾见过的那名美人又带着两个小丫头旎旎而来。王十九满心不悦,都怪她!若是世上没有她,自己怎会左右为难,又怎至于出言不逊,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出丑丢人?一个世家贵女有自己方才的言行,自己想想都害臊。

作者有话要说:先写到这儿,晚上有事。

94第94章

王十九娘傲慢的冲何离招了招手,何离微微一笑,从容走了过来。这小姑娘看上去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紫地飞鹭卷云团花文锦褙子,飞仙髻上那枚赤金步摇灿烂夺目,衣饰华贵,气势凌人。相貌生的也极为美丽,可惜,礼仪上却不讲究。想必是在家中一向被娇惯坏了。

何离含笑福了福身,神情不卑不亢。王十九娘厌恶的注视了她片刻,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看着何离的双眼,慢慢将手举高,然后松手,令手中的锦帕落在地上。

“拣起来!”王十九娘冷冷命令道。做妾侍姨娘的,身份下贱,本就该恭顺谦卑的听命于人,哪里敢摆什么架子,自以为是什么“姨娘婆婆”?不知天高地厚。何离身畔的小丫头冲王十九娘曲膝陪笑,“奴婢替姑娘拣帕子。”被王十九不屑的拒绝了,纤手指向何离,“你来!”定要你拣。

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王十七娘看见,王十七娘见状松了一口气。还好堂妹只是心绪不佳,撒个小­性­子而己。那何姨娘显是今日被派了差使,她若聪明,息事宁人的拣起锦帕,陪个笑脸,堂妹自不会再跟她计较什么。要说起来她是有几分委屈,可身在下位之人,谁又少受委屈刁难了?在所难免。

何离笑的很温柔,“姑娘是谢家的贵客,岂可怠慢。我家没过门的五少­奶­­奶­向有贤名,姑娘是她的表妹,想来必定也是个好的。”何离是有心人,今日来的女客有多少位,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穿什么服饰­性­情如何,都略知一二。自然知道自己曾指过路的这位姑娘是王氏女。王姑娘可能是在家里被惯坏了,瞅谁不顺眼便要教训斥责折辱。只是,表姐又没得罪你,何苦在她未婚夫家中生事呢。这事对郗家大姑娘有百害而无一利,根本是在为郗家大姑娘树敌。

王十九娘看何离的目光,更加厌恶了。居然提起郗家表姐,拿即将出阁的表姐来威胁于我!“我表姐嫁到谢家后是主子,你呢,只是半奴半主的姨娘。”王十九娘声音中满是轻蔑,“你只有顺从于她的,懂不懂?”少­奶­­奶­是正经八百的主子,姨娘可不是。在少­奶­­奶­面前,姨娘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摆不起架子。

何离淡淡一笑,“我谢家的规矩,做晚辈的要敬重长辈。莫说长辈房中的姨娘,便是长辈房中的小猫小狗,也是要敬着的。”眼前这小姑娘当真有些奇怪,莫非她在家中连父辈的姨娘也要降伏?女代母职?

王十七娘缓步走过来,心中咯登一下。这何姨娘能从丫头一步步走到如今,果然不是个善茬!温温柔柔的神情,美人一般的举止,说出话来却滴水不露,柔中带刚。

王十九娘涨红了一张俊俏小脸,柳眉倒竖,“难不成这便是谢家的待客之道?”我不跟你辩论什么晚辈长辈,什么小猫小狗,现如今我是客人!待客难道不该热诚么?

王十七娘挽着堂妹的胳膊,微笑对何离说道:“府上向来好客,客人若有所请求,想必不会推诿,您说是不是?”堂妹有长进了呢,知道转换风头了。

一阵秋风吹过,王十九娘的锦帕被吹起,正巧挂在一株松树的树梢上。王十七娘见状大喜,到了此时此地,这何姨娘无论如何都该命小丫头搬把梯子过来,取下锦帕。最终,还是何姨娘听命于十九娘,不服不行。

何离身边带着两个小丫头,早有一个机灵的跑去大花厅,告诉了流年。流年正陪着安晓旭等女孩儿听戏,闻言借口更衣,离了席。

流年轻移莲步,冉冉而来。王十九娘、王十七娘一个强硬,一个绵软,逼着何离使人取锦帕。何离微笑问道:“方才姑娘命我拣起来,如今换做丫头侍女搬梯子上去取,可使得么?”先甭忙着折腾,把话说明白了,是否定要我亲自动手。

王十九娘气的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十七娘心中颇费踌躇,若说“能换丫头侍女去取”,分明是折了气势。若说“不能”,哪里能够。左右为难着,索­性­微笑不语,装作没有听见何离的问话。

何离柔声说道:“若两位姑娘不弃,妾这便吩咐侍女搬梯子去。”身为客人挑剔一些没什么,身为妙龄少女任­性­一些也没什么。若想折辱于人,可要看看自己够不够斤两。

流年过来后,看着何离不慌不忙的模样,便知道她没吃亏。再看看王十九娘、王十七娘的神情,更是心中有数。这就对了,妈妈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自有她处世的智慧和准则,哪会轻易被两位十几岁的姑娘难住。

“那是王小姐的帕子么?我有法子让它自己下来。”绚烂秋光中,流年嫣然一笑,白玉般的手指指向树梢上的锦帕,“帕儿帕儿听话,乖乖下来吧。”好像锦帕有耳朵,能听懂她说话似的。

王十九娘和王十七娘无奈的互相看了一眼,敢情谢家这七姑娘看着是个白皙细腻的瓷美人,实则有些傻?若说她是在玩耍,也不像。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这么玩的。

谢家七姑娘运气奇好,一阵秋风吹过,锦帕被徐徐吹落。竟好像真是锦帕听她命令,乖乖下来一般。王十九娘仰起头看着锦帕发呆,见锦帕向着自己飞过来,下意识的一伸手,捉在手中。

“好极,物归原主!”流年拍掌笑道:“十九姑娘,十七姑娘,这帕儿真听话,真好。这会子厅中正唱着《姜子牙斩将封神》,神鬼乱出,妖魔毕露,极是繁华热闹的戏文。两位且请回去看戏,如何?”你们又不是专业演员,还是看戏去吧,演戏你们演不了,不道地,不好看。

王十七娘露出欢喜之­色­,“《姜子牙斩将封神》?我和十九娘最喜欢看这样热闹戏文。”亲亲热热挽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王十九娘,告别流年,回大花厅看戏去了。

待她们走远,四下无人,流年携着何离的手,笑嘻嘻说道:“你还不出来,捉迷藏么?”却不是对着何离说话,而是仰起小脸冲着松树说的。

一阵低低的笑声传过来。笑声过后,众人眼前一花,一道青­色­的人影立在面前。眼前这男子一袭青­色­长衫,相貌俊美,身形高大,看向流年的眼神中满是温柔笑意。

流年怔了怔。张乃山长大了呢,和三年前大不一样!三年前他眉宇间还净是孩气,如今稚气尽消,还有,他又长高了一大截。站在自己面前,感觉他是居高临下的。

张屷眼中的流年何尝不上如此。流年像才抽出的柳条般细­嫩­轻盈,长高了不少,眉目间添了几分少女的恬美,不复是只关心吃喝玩乐的小女孩儿。

流年拉拉何离,笑问,“张乃山,这是我娘,你还记不记的她?”你们见过面的,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回过头对何离露齿一笑,“这是张乃山。”他七岁的时候,曾经挥舞着匕首,替您解开绑绳。

何离松开流年,郑重道谢,“没齿难忘。”当年小樱确是带着人匆匆赶到了,可若没有南宁侯父子,自己少不了一场皮­肉­之苦,更极有可能会毙命于杖下。

当年那天真纯朴的小男孩儿,便是眼前这俊美多情的青年么?何离看看张屷的神情,流年的神­色­,心中温柔又酸楚的一动。

“小不点儿,我这便赶去正堂,拜见老太爷、老太太。”张屷明知此处不可久留,冲何离深施一礼,留恋的看了眼流年,“咱们到正堂见。”这里如今是没人看见,再过会子,就不好说了。

正堂中,张屷和丫丫一起拜见了谢老太爷、谢老太太,“今儿才回来,到宫中陛见后便赶来了,恐迟了不恭。”张屷和丫丫拜过寿,笑着说道。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喜欢这一对仪容出众的双生兄妹,乐呵呵的,“这一路上,着实辛苦吧?远途奔波,很该在家中歇上几日才出门。”拜寿么,心意到了便好。

丫丫乖巧的陪着谢老太太说了半天家常,哄的老太太喜笑颜开。“小七呢?有日子没见她,想死我了。”丫丫冲张屷眨了眨大眼睛,小哥哥,我替你把小不点儿叫过来,让你堂堂正正跟她相见,堂堂正正叙话,一解相思之苦!

一提“小七”,谢老太太更乐呵了。小七是个好孩子,和棠儿一样­性­子单纯,都随玉郎!“她呀,在大花厅陪着客人呢。郡主稍等片刻,我这便命人唤她过来。”吩咐人,“速请七小姐。”

谢老太太和丫丫说着流年诸多趣事,“她呀,真是顽皮!缺了功课眼看补不上,你猜她怎么糊弄?央告她五哥六哥替她做枪手,结果,她什么事也没有,延儿棠儿替她挨训!”玉郎也是偏心,舍的训儿子,不舍的训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从八点到现在,四小时写这么一章。

所以真是没办法双更呀。

95第95章

丫丫莞尔而笑,“跟我家一样啊。”南宁侯府也是哥哥爱护妹妹,爹娘偏心女儿。谢延年和谢棠年既然要协同小七作弊,技巧上便不能太差。模仿个笔迹也模仿不像,这两个做哥哥的是该挨训,不亏。

谢四爷教训两个儿子正是为此,“既应了替小七做功课,笔迹便不该差这么多!”妹妹可怜兮兮的一央求,你们就心软胡乱答应。答应了却不能把坏事做的天衣无缝,这如何使得。

谢老太太津津有味说过孙女的趣事,关心起丫丫,“南宁侯府有两三年没住人了,诸物可还齐备?你家阿爷和爹娘都在辽东,你们两兄妹年纪尚小,真是令人不放心。”还是孩子呢,这离了祖父、爹娘,不是要自己照管自己了么。

丫丫笑盈盈道谢,“多谢您惦记。南宁侯府有护卫、仆役留守,祖父、外祖父还有外公又时常过去,跟我们在家时一模一样,颇可住得。我和小哥哥这趟回来,有祖父们照管。”倒是想自由自在呢,哪里能够?祖父们,还有外祖母,定是要管头管脚。外公最积极,提前几天已经住到南宁侯府,督促着仆役侍女将房舍打扫一新,等着自家兄妹了。

“这可是好。”谢老太太笑呵呵的,“有祖父们照看,定是妥妥当当的。”老人家吃过的盐比你们小孩子吃过的饭还多呢,什么事都经过,什么都懂,很是可靠。

一直等到丫丫绘声绘­色­把辽东的风土人情、沈忱和简胜男这对打架打出来的夫妻、蒙古和女真的几次入侵等等,全讲了一遍,流年还是没来。

张屷沉稳凝重了不少,面­色­如常,时不时恭敬得体的跟谢老太爷说上两句话,吐属文雅,气度大方。谢老太爷捋着白胡须,看着眼前这年轻小伙子满意的笑笑。很好,玉郎收的这位弟子虽是武将,言谈举止却是一派斯文。

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既是表兄妹,又是多年夫妻,自然心意相通。夫妻二人忽然相互对视了一眼:眼前这对兄妹都是极好的孩子,年近二十,尚未定亲!

谢老太太笑呵呵说道:“小七这傻孩子,怎还不过来?郡主,你们远道而来定是疲乏,且到套间歇息片刻,可好?”这两位和普通客人不同,从辽东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才进过宫便来谢家拜寿,可见心意之诚。

丫丫和张屷都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人还没见着,反正也不能走,先歇上一歇也好。横竖张屷是谢四爷的弟子,张家和谢家是通家之好,谢老太太既这么说了,做晚辈的乐的听从。

目送两兄妹行礼后离去,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并肩坐着,低声商量起来,“表妹,我看这小伙子很顺眼。”跟咱们小七配不配?两家门当户对,两人年貌相当,小七是庶出,身份上差了点,可是张家一向厚待她,该是不在意这个。

谢老太太慢悠悠看了丈夫一眼,“表哥,咱们棠儿多大了?”棠儿快二十了,不管给他说谁家的姑娘,都不肯点头。前些时日大郎媳­妇­提了位王家的嫡出幼女,年方十四,正值豆蔻年华,他却委婉推却了,说“太小。”细细问他,他喜欢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姑娘。含山郡主和他可不是同岁?都是兔年生的,小上几个月。

含山郡主若没有郡主封号,只是南宁侯府嫡长女,谢家自是想也不敢想。南宁侯府嫡长女嫁谢家庶子?简直不可思议。可有了郡主封号,却又不同。郡主的夫婿例称仪宾,仪宾和驸马、王妃一样,出身平民的多,出身显贵的少。如此,便不显的棠年身份不够。

当今圣上即位之后,一直奉行“宗室自养”。是以仪宾入仕,并没有任何限制。郡主可以单独建府,也可以和夫家合住。当然了,如果和夫家合住,郡主也不用和寻常媳­妇­一样,在婆婆身边立规矩。

谢老太太前后左右盘算过,“表哥,棠儿和郡主,岂不是很般配?”论年纪,论相貌,论才情,方方面面考量一番,真是一对璧人。棠儿已经这个年纪,不能再拖了。小七还小,再说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没说下人家。

谢老太爷深觉妻子说的有理,“还是表妹想的周到。”张屷这孩子很不坏,若是给谢家做个孙女婿,自己是很乐意的。可是含山郡主也极好,若含山郡主和棠儿有缘份,当然也是美事。

如果含山郡主嫁了棠儿,张屷娶了小七……?谢老太爷才想了两想,便摇了头。哪有这样的好事,大白天的便开始做梦?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谢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表哥,这些孙子孙女中,我总是偏心棠儿和小七多些。棠儿和小七跟玉郎一个稿子,叫我如何不偏心。”儿女当中,最偏心玉郎。

谢老太爷乐呵呵的,“我是不偏不倚,不偏不倚。”不管大房四房的孙子孙女,还是二房三房的孙子孙女,都疼。三房的之年和四房的柏年,自到京城后都是他亲自教养。

老夫妻这么商量来商量去,流年居然还是没来。谢老太太纳了闷,“七小姐呢?”这都多大会子了。门帘一挑,大丫头怀桔轻盈走了进来,抿嘴笑笑,“七小姐正忙着。”忙着淘气。

谢家花园一处名为玫瑰园的美丽角落,秋光烂漫,金风送爽。园中有道竹篱笆,篱笆内种满各­色­玫瑰花,篱笆外一条古朴的长木凳,凳上坐着一名年约三十许的美人,看上去十分温婉。

旁边站着位十三四岁的窈窕少女,正是谢家七小姐,流年。一名容貌简洁俏丽的丫头步履轻快的走过来,附在流年耳边说了两句话。流年笑ⅿⅿ吩咐,“绿竹,你到前头请六少爷。就说姨娘崴了脚,让他即刻过来。还有,请他绕小路,避开女眷。”

玫瑰花丛后有两株硕大的伞状松树,松树下依稀仿佛有女子衣裙。流年似没有看见一般,只笑吟吟跟长木凳上的何离说话,“您忍一忍,六哥听说您崴了脚,肯定飞奔而至。”声音清冽动听,如山间的泉水。

何离微笑道:“你又胡闹了,不过是扭了脚筋,让个丫头揉揉便是。好好的,支使你六哥做什么。”不过是一时不小心扭到脚,看看小七这通折腾。

流年嘻嘻一笑,十分顽皮,“我又不会给您揉脚,不叫六哥来可怎么办。”何离笑着摇头,听听小七这口气,仿佛棠儿是理所应当来揉脚的。

一名绝­色­男子从容而来。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穿淡青­色­织锦缎长袍,一头如墨般的乌发用只青玉冠松松扣住,肤如凝脂,目似明星,风姿秀异。他徐徐走进玫瑰园,满园的玫瑰花尽皆失­色­。

流年含笑迎上去,牵着他的手走过来。何离很是过意不去,歉意说道:“不是大事,扭了脚,用红花油揉揉便好。”今日来客众多,小七偏赶这时候任­性­胡闹,让人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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