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马蹄声,很快将他们带离江洲,黄昏的天色渐渐阴霾,雨丝点点洒洒,空气中已有秋日的寒 意,盈兰若掀起车窗上的帘子,伸出纤白小手,让绵雨丝丝落在细嫩的掌心,一阵清凉。
马不停蹄地跑了半日,现在天都要黑了,想必他们离江洲城已经很远了,中途他们曾在一个驿站停 下来,曲七少爷不知从哪里变了一套朴素的女装让她换下他口中形容“活像进宫选妃”的华服,自己也 褪去一身贵气的装束。说这样看起来比较像“乱世里的老百姓”。
接着,那辆华丽的马车也难逃遗弃的噩运,在被毫不留情地卖掉了之后,他拿着那笔银子中的一小 部分去租了辆马车。
车外有车夫驾车,所以他顺势进到车内,没半点坐相的挨着她,与之前那辆的奢华相比,这马车内 就简朴太多了,座位是两块光秃秃的木板,甚至连坐垫也没铺上,一路颠簸,盈兰若坐得腰酸背疼。
就这样恶劣的环境,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曲少爷,居然还能睡得打呼,真是让她吃惊,可是他睡 着长腿舒展,整个身子就慢慢的朝她靠过来了,
正襟危坐的兰若吓了一跳,却不敢推开,万一他不小心跌伤了撞伤了,倒楣的还是她。
谁知她的片刻迟疑让他更得寸进尺,脑袋一点不客气地重重倚在她肩头。
兰若睥睨着那黑色的头颅,默默地生着自己的闷气,这位曲少爷,心里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之前在驿站,她打算就此告辞离开,两人分道扬镳,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是他跟她东扯西 拉地根本不想谈这一话题,到最后她也没能走成。
因为事发突然,她也没能收拾一下自己的随身物品就被撵了出来,好在之前被大太太强行戴在头上 身上手上的那些首饰珠宝还在她这里,姓曲的还算有点良心,没搜刮去像卖马车那样给卖了,估计用来 做路费绝对不成问题。
问题是,她能去哪儿,天下虽大,现今却乱成一团,放眼望去,没有一处是她能去的地方,盈兰若 原本快乐无比的心情,忽然变得消极又沮丧。
也许正如此,她才没有坚持与他分手,没有去处,只能勉为其难地跟着他。
问题是,他要去哪儿?出了江洲朝西进,因听说溯阳正在打仗,又拐道中部的盐城,听说还要途经 滦河、巢湖、道口、正阳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这些地方别说去了,听都没听说过 ,她越发觉得自己荒唐,跟着个半生不熟的男人,连去哪里都不清楚。
“曲少爷,前面就是骊城了。”驾车的中年汉子在马车外道。
“你快醒醒呀。”兰若赶紧伸手推他,曲庭兮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睁开眼,眼底却没有丝毫睡意, 叫人弄不清他究意是睡着了,还是根本就是装睡。
“天快黑了呀!”他贼兮兮地笑了笑,望向窗外,“老于,进城到张记客栈住一晚,明儿再赶路吧 !”
“好的,曲少爷,这一路还远着,就怕少奶奶吃不消。”车夫老于的声音爽快地传进来。
少奶奶?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兰若诧异地皱眉,愠怒地看向车内的罪魁祸首,“什么少奶奶?” 她冷声质问。
“别生气呀,掩人耳目、掩人耳目。”他一副万般为难地样子,两手一摊,解释道:“万一纪大人 发现咱们的行踪追上来,看出咱们生米还没煮成熟饭,治我的罪倒是小事,如果要把你强行带回去,就 凭我这两下子也救不了你,这都是不得已的!”
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你若是怕麻烦,到了骊城,我们就此别过。”盈兰若冷冷地瞟他一 眼。
“今儿太累了,明儿再从长计议吧。”他又开始打马虎眼。
兰若扭过头不再搭理他,总之明天,她是一定要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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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曲庭兮的“不得已”所赐,他们在骊城的一家叫张记客栈的地方投了宿,在老于的张罗下,他们 这对“新婚夫妇”被理所当然地安排在一室。
“累不累?饿不饿?你先休息会,我去看看伙计怎么还没把饭菜送上来。”曲庭兮殷勤地张罗着, 又是铺床,又是倒水,最后还亲自下楼去催促晚膳。
盈兰若端坐在桌边,清澈的视线落在那张床榻上,再飞快地移开。
他不会真得以为她会顺着他的计划作一对假夫妻吧?瞧,还铺上床了。反正明天就要分手了,以后 跟这个人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了,想到这里,她忽然莫明其妙地叹了声,叹得把自己都骇住了。
他与她,不过是共同演了一场闹剧而已,戏完了,总得散场,但内心深处,她对这个男人是感激的 ,不是他,她绝对逃不出受人控制的人生,即使他使出的手段不太正大光明。
除了感激,还有什么呢?她不知道,相处的时间太短,她看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明明出身在富家巨贾,却愿意跟戏班子混在一起,似乎还常年在外浪荡,乐不思蜀;明明有一张俊 逸到叫人流口水的外表,可是做起事来,一点不厚道。
可那又关她什么事呢?她的人生,既无去处也无退路,自己都顾不了,还管别人做什么?苦苦地笑 笑,兰若凝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曲庭兮跟在端着盘子的店小二身后进来,手里拎着一壶酒,两只酒杯。
“让少奶奶久等了,少爷指定的菜好不容易才办齐,小店自开张以来,还从来没有客人要过这些菜 ,今日可大开了眼界,真是不好意思。”店小二陪着笑,将三盘菜肴,两双干净的碗筷一钵热腾腾的米 饭一一放在屋中央的圆桌上。
听小二这么一说,兰若不禁好奇地多瞧了两眼,一盘丸子、一盘鱼、一盘菜心,米饭是骊城盛产的 珍珠米蒸的,一颗颗洁白圆润,清香扑鼻。
很简单的菜色瞧店小二夸张的口吻,好像是历尽千辛万苦才上山下海弄来的食材,先前他们在驿站 里吃一种熏肉做的饼时,曲家少爷好像也吃得挺欢畅的,哪里像是挑三拣四的人了?
兰若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懂这几盘菜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来,别发呆了,尝尝看。”曲庭兮在桌前坐下,极其自然地替她夹菜。
她默不作声地埋头吃起来,一路奔波,那些肉饼早消化掉了,现在真的饿了。
菜一入口,轻轻咀嚼,味蕾立即就觉醒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家常菜或大街上酒楼饭馆里千篇一律 的菜色。
“这是什么?”她抬起头,视线却盯着盘子里的菜。
“汤洛绣丸、|乳酿鱼和奶油鹅肝扒菜心。”曲庭兮拿过两只杯子,边注满酒边道:“汤洛绣丸是鹿 肉末裹上蛋花、蕃茄汁以鲜鸡汤和文火慢煮,|乳酿鱼是用羊奶烧的,菜心呢,是用奶油鹅肝猴头菇配着 清炒的。”
兰若有些发怔,就如同那些她走过以及正要走的陌生地名一样,这些菜肴她不仅没吃过,听都没听 过。
“你不知道这些菜?”曲庭兮挑眉,“可都是出自昔日‘迎客门’的名菜,以这小店的水准,应该 能做出大概三成样子,现今也只有昭阳城的‘太平楼’里能做到七成,不过店里卖的酒倒是不错。”
她有没有听错?这些是“迎客门”的名菜?
“真……真的吗?”一向漠然的小脸倏然变得激动起来,她抬头看着他,有些迷茫和疲倦的水眸总 算有了精神。
“嗯,尝尝看。”他微笑着将酒杯搁到她面前,问:“要不要来一杯?”
“我不……”她想拒绝。
“喝一口试试,你不是有‘迎客门’的‘酒经’吗?据说‘酒经’里收集了数百种名贵佳酿的配方 ,你应该不会陌生吧,来,猜猜这是什么酒?”他蛊惑地说。
兰若迟疑半响,小小的玉手才执起杯盏,她微微端详,那酒色呈琥珀光泽,晶莹明澈;嗅一嗅,浓 郁袭人;轻轻地抿上一口,缓缓下咽,芳香馥郁、甘美可口,所谓极品好酒,也不过如此罢。
“喝过吗?”
“嗯。”她点头,眼圈了有些发红,虽然不曾吃过爹爹不遗余力、费尽心血研究出来的珍贵名菜, 可是娘亲曾手把手地交给她“酒经”里酿酒的方法。
纪兴当初为了博娘亲欢心,在府里搭建了一处小小的酒坊,打从她懂事开始,那里就成了她和娘亲 最快乐的场所。
摊晾、炉灶、蒸酒、窖藏、起窖,每一道程序,都能让她们乐在其中,浓浓的酒香,能叫她们忘记 自己无可奈何的命运。
后来,娘亲去世了,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再也没有品尝过一口佳酿,她甚至都快忘了,美酒的味 道究竟是怎样的,这人生,原来死欢,其实生苦。
不过刚刚十八妙龄,却有着七八十岁的心境,衰老得一塌糊涂,都是因为没有光明,看不见未来的 缘故吗?她喟然长叹,再饮一口。
“这酒,叫什么名字?”曲庭兮注视着烛光下那张纤凝如花的美颜,低低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