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专程来五分埔买衣服?”纪瓷看得眼花缭乱。
“比精品店便宜。”苏苓心一言以蔽之。
“有便宜很多吗?”
“我上半年省下来的钱刚好缴这学期的学费。”
“原来你来好多次了,好诈喔,现在才带我来。”
苏苓心低头瞄她脚上那双看似不起眼的平底鞋,啧啧出声,“你这双是手工豆豆鞋吧,起码是我们学费的一半价钱。”
纪瓷笑开来,“这是我哥送的生日礼物啦,真是超级好穿,穿上它走路会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苏苓心无奈的笑,“曾几何时,买一双豆豆鞋对我而言成了奢侈品。”
“不会吧?”纪瓷以为她来这儿找创意,想穿出不一样的风格去学校炫。
“我们从高中一路同学到现今,我已当你是知己,死党,我也不想瞒你了。”苏芩心吐了一口大气,直言道:“简单一句话,我们苏家家道中落了。”
“为什么?”纪瓷听傻了。
“真正的原因要问我爸,大概也被金融海啸给淹了,这两年撑得很辛苦,勉强支撑着没有倒闭而已。”苏苓心已经习惯了,平静的说:“我是从我妈口中得知一二,还亲眼看我妈将手中的金卡,信用卡全剪了,开始量入为出的用现金付账,给我的零用钱砍了一半,并叫我自己要省着花,搞不好学费要我自己出,我这才意识到家里的经济真的不太妙。”
“苓心。”纪瓷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从新闻报导中得知全球经济衰退,许多人被迫失去工作,但她尚未切身感受到今年与去年有什么不同。
“不用同情我,小瓷,也不准你等一下抢着要付钱,各付各的,不要给我人情压力。”
苏苓心知道纪瓷的软心肠,但没人喜欢被怜悯。
“我知道了。”
边走边逛,边挑东拣西,嘴巴也没闲着,这样天南地北的聊着,反而使苏苓心有勇气将家里的情况说出来,“凡事起头难。”一说开心里也轻松了。
“以前嫌我妈笨,不会享受,不学学其他公司的董事长夫人去喝下午茶,做SPA,坚持要继续上班,做她的公务员。现在反过来庆幸我妈有先见之明,再有钱的老公都不见得能依靠一辈子,人生的起落谁能预测?”苏苓心拿一件棉质薄外套在身上比着,一边说:“我爸的公司状况,我妈是无能为力,不过靠她一个月六万多元的薪水,至少我们不用去喝西北风,省着点花还是过得去。”
“那我就放心了。”纪瓷真心的说。
其实五分埔的服饰品不见得全是便宜货,上千元价位的比比皆是,三,四千元以上的也有,依客人的荷包能力选购。
在一家日系鞋店看到一双走可爱风的圆头露趾扣环鞋,原价一千多元,只剩下一双促销价五百元,纪瓷看了好喜欢,又刚好是她的尺寸,便买下来。
苏苓心的脚大半号,挑了另一双土耳其蓝高跟鞋,九百八十元。
“这种土耳其蓝好美喔,款式走淑女风,想跟男朋友约会时穿啊?”纪瓷笑她想假装淑女,平常都嘛一双帆布鞋跟着男友上山下海。
“真是这样倒还好,我也花得甘愿一点。”苏苓心心疼的付钱,她这次扫货的预算只有三千元耶。
纪瓷不解,提着装鞋的纸袋一起走出鞋店。
鞋店再过去有饰品专卖店,包包,皮带,发饰,皮夹,项链,胸针,耳环到太阳眼镜,五花八门,样样不缺,而且小店老板长得超帅超有型,许多慕名而来的女生常常逗留超过一小时,一次买下来五千元跑不掉,因为货品均选用高级的素材,单价自然不便宜。
纪瓷看上一个水晶蝴蝶型发夹,要价一千八百九十元,考虑一下又放回去。
“你不用顾虑我,想买就买。”苏苓心举手发誓,“我保证不会嫉妒你,也不会拿话酸你。”
纪瓷失笑,“我不是顾虑你,我没那么多愁善感,而是我自己也没买过这么贵的一支发夹。”好一点的饰品都是妈妈买给她的。
“的确满贵的,就没有平民一点的价钱吗?”帅老板在店的另一端给两名时髦辣妹缠住,苏苓心才敢批评,即使嫌贵,也不想在帅哥心里留下“寒酸”的印象。
年轻美眉总是想太多,在意自己的形象,旁边有一位欧巴桑陪女儿来逛街,把女儿看中意的长型水晶发链拿过来看,一看标价,欧巴桑才不在乎帅哥的眼光,马上发出不平之声,“这是金子做的吗?居然买一条要两千三百八十元,吓死人了。你喜欢这种东西喔?我去菜市场帮你买,一条才一百块。”女儿觉得丢脸死了,气呼呼的拉着老妈走了。
果然磁场不合的母女是不适宜一起逛街,免得摩擦更大。
苏苓心好庆幸丢脸的不是她,纪瓷则有点羡慕那对母女想吵架的样子,她跟妈妈从来没吵过架,不知是什么滋味。
“苓心,我们去别家看看。”
“不行。”低声耳语。“只有这家店的东西戴出来可以冒充是在精品店买的,我忍痛也要买一条项链或一对耳环,免得我妈为难。”
“为什么?”纪瓷玉一头雾水。
“还不是为了帮我姐充门面。”苏苓心用不满的语气说:“她说她绝不想过苦日子,威胁我爸说在她嫁入豪门之前绝不能让公司倒闭,否则会害了她一辈子。她现在很积极的与辛俊凯交往,急着想把自己嫁掉,明天辛俊凯要来我家吃饭,她好几天以前便一再叮咛我妈不能给她丢脸,不能教辛俊凯看穿我们家道中落。所以,这双鞋和这条项链都是为了明天‘演戏’用。”说着将挑好的项链拿去付账。
纪瓷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替她和苏伯母难受起来。
苏莞心和苏苓心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妹,相差五岁,苏莞心三岁丧母,父亲再婚后又生下妹妹,苏莞心可说是由继母一手带大的,但她一直与生母娘家的外公外婆有来往,外公外婆也心疼她幼年丧母,十分宠爱她,而且又有钱,什么都肯买给她。比起来,继母的娘家在中部乡下,土死了,她小学去过一次便不再去了。
苏苓心不只一次在纪瓷面前数落姐姐,“苏莞心大小姐一心一意朝‘名门千金’的路子走,理所当然也要当个‘豪门媳妇’,她若是当不成,我看她准发疯的。”她一直觉得苏莞心不是很尊重她母亲,简直没心肝,姐妹之间难免有心结,每天见面也难得说两句话。
有点累,找一家冰店吃草莓冰沙。
“你姐都不在乎家里的现况吗?”纪瓷不能理解。
“她哪会在乎?她现在满脑子要嫁辛俊凯,好摆脱倒了楣的苏家。”苏苓心吸一大口凉的冰沙,才有办法平心静气的往下说:“去年,她的外公外婆相继过世,她也得到一份遗产,据我爸估算也有一千万元左右,拜托她拿出来借公司周转,谁知她一口回绝。”
“什么?真的?”
“苏莞心小姐还振振有词的说,她‘那点钱’对我爸的公司而言是杯水车薪,不济事,但是,‘那笔钱’却可以保障她嫁得有体面,不会一文不名的给夫家的人看不起或欺负。而且只要她顺利嫁个有钱郎,反过来可以拜托丈夫那边资助岳父一亿,二亿,不是两全其美吗?”苏苓心把苏莞心当时的嘴脸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姐真的很自私耶,将来的事谁能保证?”年轻识浅不代表无知,纪瓷照常理想也觉得苏莞心不应该。
“就是说啊,以她的个性,若真嫁入辛家也不可能拜托公婆出钱救我爸的公司,第一,她怕被夫家看轻没面子,第二,这是我自己想的,她不想便宜我和我妈享受荣华富贵。”苏苓心以自嘲的口吻说。
“怎么会?”纪瓷眨着眼看她,难以理解。
“不是我多心,也并非我嫉妒她继承一笔不少的遗产,而是二十年来相处的感觉。我姐从以前就宁可去她外公外婆那边找她的表姐妹玩,也不喜欢跟我玩。长大以后就更目中无人了,那次我妈私底下拜托她拿钱借我爸周转一下,讲都讲不通。她居然还跟我妈说:‘别想邀功说你照顾我长大,我爸就算不娶你,也会让一位保姆来照顾我,我不是没有你就长不大,我叫你一声"妈",是不想使我爸难堪,也怕人家笑我没家教,所以才叫你"妈",拜托你不要真的摆出"妈"的样子想教训我。’”
纪瓷目瞪口呆,“真是没心没肺的人。”
“是啊,如果不是我妈强行把我拉走,我真想撕烂她的嘴。”苏苓心想到母亲因这事痛哭一场,对苏莞心的芥蒂更深。
“你们是有血缘的一家人,居然还分这么清楚,不如……”
“就是说嘛,我爸可是她的亲爸爸,又不是继父。”苏苓心忿忿不平的说:“那个辛俊凯的眼睛一定给马桶盖住了,才会喜欢我姐那种女人。”
“为什么是给马桶盖住了?一般不是说……”
“嗳,因为他是有名的‘马桶小开’啊,他妹妹辛秀凡跟我姐是超麻吉的手帕交,所以介绍我姐认识她哥辛俊凯。”苏苓心突然八卦起来,吃吃笑道:“你晓得辛秀凡为什么不爱跑趴吗?”
“她要开店做生意。”
“那是后来的事,听我姐说,辛秀凡一开始也想在社交界出出风头,谁晓得有个嘴坏的小姐当面喊她一声‘马桶千金’,把她差点气死。从此以后就不爱跑趴,还说爱跑趴的千金是不长进的米虫。”
“马桶千金?”纪瓷将辛秀凡那张漂亮的脸和马桶连在一起,差点喷笑。
“辛家是以卫浴设备起家的嘛。”
“可是我哥正在跟辛秀凡交往,‘马桶千金’可不好听。”
“不会吧,你哥的眼光也有问题。”苏苓心高中时曾偷偷暗恋过纪腾说。
“辛秀凡跟你姐不一样啦。”纪瓷保护哥哥说。
苏苓心夸张的大摇其头,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
“小瓷,就如同我们从高中到大学一直都是好朋友,我姐和辛秀凡也是,如果不是‘臭味相投’,有可能大学毕业两年多依然来往频繁吗?”
纪瓷有些疑虑,复杂的心绪浮上她大大的黑眸。
辛秀凡真的与苏莞心是同一类人吗?功利现实,自私到底。
“不会啦,我哥又不是小孩子,辛秀凡若不够好,他不可能陷入情网。”
“男人最容易被女人的表面功夫给骗了,辛俊凯认识我姐两年,也没看穿她真实的一面。”苏苓心大大地叹了口气,“不过,至少纪大哥比较幸运,辛秀凡是真正财、貌双全的佳人,不象我姐,死皮赖脸也要以‘董事长千金’的身份嫁出去,只是不知道还能瞒辛家多久?”
纪瓷呆愣地眨了眨眼,“彼此有真爱,身份很重要吗?”
“谈恋爱时不重要,要论及婚嫁时就很重要。”苏苓心一语切中要害,也是最近一年得知家道中落,才开始感受到人生的现实面。“那些跟名模,女星谈恋爱的有钱小开,在媒体跟拍下打得火热可是最后宣布订婚的对象绝对是另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纪瓷没留意过这类绯闻,无言以对。
“好啦,再去血拼一件洋装就打道回府啦。”
抛开负面情绪,逛街血拼毕竟是一件快乐的事。
不过,五分埔辐员宽广,巷道交错,店家有上千家,没有充足的体力是看不完的,一不小心还会迷路,但也往往因此而遇见小惊喜,找到一家宠物造型专卖店,除了琳琅满目的宠物衣物,还卖宠物专用的安全帽,前背带,太阳眼镜,软床等等。
纪瓷对猫狗的毛发过敏,家人不准她养宠物,不过没关系,她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玩偶,把这儿的衣服买回去也可以帮她的玩偶变换不同的造型。
走一趟五分埔,真是收获不少呢。
“鼎天国际法律事务所”位于天母一栋大楼的一、二楼,门面有点老旧,但一直没时间重新装潢,不过,不仅纪九鼎与霍天意没放在心上,上门的委托人也不在乎,重要的是打赢官司。
外表不新没关系,里面的软体设备跟着时代汰换更新,保全做得滴水不漏,严防客户的资料外泄出去。
逛完五分埔,坐计程车过来,家住天母的苏苓心先下车,纪瓷多坐五分钟在事务所前停车,付了车资。
一名新进的见习律师看她走进来,笑道:“小妹妹也要打官司吗?”
白目,负责接待的张小姐白了他一眼,忙笑道:“小瓷,你好久没来了,纪大律师正在接待客人,你哥纪律师出去办事,周主任在她的办公室。”
“谢谢,那我去找我妈。”
“想喝什么饮料吗?”
“张姐不用客气了啦。”
纪瓷往里面的楼梯走。
她一消失,那名见习律师马上打听,“她是纪家的……”
“纪家的小公主,纪大律师与周主任的掌上明珠,美男子纪腾的宝贝妹妹。”坐他后面的一位女律师慢条斯理的介绍清楚。
“长得真漂亮,好象真人版的洋娃娃。”
“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心霍律师会剥下你一层皮。”女律师凉凉道。
“难道霍律师想追洋娃娃?”
“你不想?”
见习律师苦笑一下,美女谁不爱,但若差距太远则不用白费心了。
老资格的张小姐朝女律师看了一眼,轻笑道:“讲话不要酸溜溜的,人家命好投胎,那也不是她的错,霍律师喜欢她更不是她的错。”快四十岁的张小姐在“鼎天”待了十二年,什么人生百态没见过?想进“鼎天”不容易,想在“鼎天”立足更难,能力不够的很快会被辞退。有人则把这儿当跳板,想找一个有前途的金龟婿。
女律师脸上讪讪然,自然不会对号入座。
两位大老板的独生子都还没结婚,未婚的女律师若说心中没一点冀望,那是骗人的,还好,痴心妄想并不犯法。
纪腾的人气最高,霍胜法则输在那对冷厉的眼,使女人不敢轻举妄动。
说人人到,霍胜法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位穿着合身套装的年轻女郎。
“张小姐,请送咖啡到会议室。林律师,请你一起进来。”
“好。”女律师很高兴一同会谈。
工作第一,张小姐没办法在这时候说纪瓷来了。
过了约一小时,会谈结束,但纪瓷也走了,跟纪腾一块儿走。张小姐可有点摸不着头绪,霍胜法与纪瓷果真是一对儿吗?
看似不象,可是一送走穿套装的女郎,霍胜法等不及回自己办公室,掏出手机便边走边讲:“小瓷,你还在逛街?晚上我们一起……”
张小姐心想自己落伍了吗?现在年轻人的爱情真是扑朔迷离。
在纪腾的车上,纪瓷一直坐立难安,下了班的纪腾要先载她回家换衣服,跟辛秀凡约了七点在餐厅聚会,补偿上次没请纪瓷吃饭,纪腾非常重视家人,尤其疼爱妹妹,辛秀凡主动要他带纪瓷一起赴约,便他更加看重辛秀凡。
他大学时代的女朋友,只要来家里看过他疼妹妹的样子,都会忍不住想独占他而言语中排斥起纪瓷,他讨厌不懂事的女孩子。
小他七岁的纪瓷,漂亮又可爱的妹妹,小小的瓜子脸,五官秀致,自然卷的大波浪长发,仿佛真人版的洋娃娃,一样令人忍不住想疼爱,是他的宝贝妹妹,也是他的骄傲,他的男同学都抢着要登记当他的妹夫,当然,一个个全被他否决了。
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纪瓷五岁那年因为他的疏失而发生车祸,送进加护病房。在医院里,他跪下来向父母忏悔,向老天爷祈求,只要妹妹能恢复健康,他发誓会一生一世疼爱妹妹。
老天爷听到他的祈求,一个月后纪瓷出院了,只是丧失五岁以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