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恕完全无法想象看守73窟的那个老女人竟然有过美丽的过去。为了这个他找到陈清,老头毫不含糊地证明确有其事,并且一板一眼地说:“玉儿就算美了?!玉儿连她娘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哩!”
这句话使张恕愤愤不平。他不清楚玉儿的来历,也并不想多问,甚至不希望这神秘的姑娘爱他。只有一点他深信不疑:她美。美得销魂,美得眩目。这种美把他还原成本我,使他意识到自己仅仅是个普通男人。对于肖星星的心猿意马在这种美的撞击下化作一片烟尘。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会堕落为美女的奴隶,美本身实在有一种极强的征服力。
每次临走前玉儿都要重新梳洗。那一头又亮又深的头发,丰盛、活泼,含着温热,那茶褐色的返照,差不多金子一般亮。她梳着、挽着,绞成一根粗大的金蛇,盘上去,用十二根同样金色的发针,把头发做成古希腊美女石雕的样子。然后她用一种浸了植物的淡绿色汁液擦身,那种幽香,让他想起五月北京的夜晚。她的首饰,那些沉甸甸的珊瑚贝壳,都被那种汁液擦洗得光可鉴人,在珊瑚项圈中间有一颗极大的银珠,在她的两|乳之间发光,仿佛一颗巨星藏在两轮明月之间。她还要在全身涂上香料,在肚脐上贴上两片形状怪异的叶子,这一切她做起来都那么灵巧、尽善尽美,使张恕除了美的感受之外,还有一种异邦异族的神秘感。他想象不出有什么比这美丽的尤物更美。
“你不信?”陈清老头十分固执,“就说这皮肤,玉儿不过像块黄铜,可她娘年轻时候,生生的一块羊脂白玉哩!”
“您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张恕忍不住开了句玩笑,没想到老头倒当了真,脸竞涨得紫红了。
“后生子!”老头的笑容里竞满含羞涩,“俺算个甚!果奴年轻时候相好多啦,咋就轮得到俺!……俺那时……不过是个羊倌儿,果奴是于阗公主再世哩!……可话又说回来,她那时要是……要是真的跟上俺,说啥也不能落下后来那下场……要说老话真是错不了,‘红颜薄命’呐!……”
后来陈清老头给他讲了关于玉儿娘——果奴的故事。这故事太富于戏剧性了,因此他肯定其中大部分是演绎的成分:果奴少年时代艳丽夺人,色艺双绝,是敦煌一带有名的美女,同时也是虔诚的佛教徒。果奴娘家姓尉迟,人都传说她是于阗王尉迟胜的后代。二十岁那年她嫁给了一个年轻的西藏人,那人是拉萨一个很有势力的贵族的儿子,叫扎西伦巴,学问人品都好,也信佛,为了研究敦煌学跑到敦煌来安了家,后来就在敦煌文物研究所工作。两人婚后十分和美。后来果奴怀了孕,女儿出生后,扎西对自己的妻子更加恩爱。可谁知好景不长,到了六十年代中期,文化大革命前两年,扎西和果奴的关系突然紧张起来,邻居听见他们整夜整夜地争吵,有时候还拳脚相加。可就在这时,果奴又怀孕了,这一次,她一点也没有初次妊娠时的喜悦了,她几乎是眼泪洗面,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发现她在一天天的憔悴、衰老,终于有一天,扎西在从敦煌去张掖的路上翻了车,再也没回来。果奴坚持说有人害他,还闹过一阵子,终因无凭无据而作罢了。可是,最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一年之后果奴竞带着两个女儿嫁给了一个也是从西藏那边过来的喇嘛——当然,那时他已不再是喇嘛了。
“那喇嘛……现在还活着?”
“活着。”陈清老头的目光慢慢变得呆滞了。“他对……玉儿娘好么?”
“好?好!……”老头冷笑了一声,一仰脖把剩下的半瓶酒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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