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道蜿蜒地向前延伸,愈渐村荫幽深,尽处,黛瓦的宫墙隐现,竟是长门宫。
霜妃回眸,对我淡淡一笑:
“皇后娘娘.对这该不陌生吧。”
我不解她话中的含义,她笑意愈发娉婷,纤手掠开垂柳的蔓枝,道:
“这故人,就在此处。”
我随她进入日间的长门宫,纵然晴空万里,这里依然阴寒袭骨。
这不是我第一次迈进长门宫,但记忆中,每次进入,都伴随着死别。
我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的长裙逶迤拖曳在长门宫尚未扫拂的径道上,早有守宫门的宫女上前恭敬请安,我从她的眼中读到惊讶,更多的是羡慕。
是啊,今日的我,纵淡扫蛾眉,但衣裙上的风纹却昭示着,我是这座紫禁的女王人,中宫的皇后。
在六宫中,那个神秘到甚至连封后典礼都没有的无思皇后,占尽帝恩的无思皇后。
她们仅会看到,文徵帝登基后,仅有一后一妃,而所有的夜晚,他都歇在凤仪宫。
她们不会知道,在那些夜晚,我们各卧一处,从不同榻而眠。
连表相的盛宠,此时,不会将我推到后宫争斗的残忍边缘。
因为,六宫仅有一妃。
这是天灏浓郁的深情,但,于我,不过是淡若轻烟的浮芈一梦。
神思间,我已随霜妃走到最深处一座殿前,我没有想到,在长门宫,还有这样的殿宇,年久失修,可,依稀还能辨得昔日的盛景。
一边的宫女推开殿门,有霉变的味道和着一些说不出的怪味扑面而来,殿内,阴暗得,似乎与外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霜妃停住步子,回首,嫣然一笑:
“就是这了。你们先在外面候着,我陪皇后娘娘进去。”
她从宫女手中提过食盒,罗裙婀娜地踏进殿宇,我跟着她走进这座陌生的殿宇,也走进紫禁最残酷的一幕现实中。
殿内很黑,沿着红漆斑驳的柱子处,有长长昏暗的楼梯通向一个地宫。
她缓缓走下楼梯,四周点着一些烛火,劣质的蜡烛噼噼啪啪地暗暗作着声响,愈烘托出这里的寂静,是接近死亡般的廖远。
当走完最后一层阶梯时,赫然跃进眼中的,是一个黑色的酒缸,缸上拖垂下黑色的缕缕丝状物,犹为触目惊心。
我兀自疑惑时,霜妃将食盒放于一边,伸手从壁上取下一盏蜡烛,莲步轻移到酒缸边,语声在这暗黑的地宫,悠悠地传来些许回音:
“皇后娘娘可识得这是何人?”
“人?”我的疑惑更深,这酒缸内竞装的是人?可这酒缸并非诺大,人即便能进去,又岂装得下呢?
霜妃开始笑,素手掠去那缕缕的丝状物,然后,我借着烛光,看到,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惨烈景象。
这是一个女子的脸,可眼内无眼珠,只剩两个血内模糊的窟窿,脖子下的身子还稍能活动,一张嘴张得甚大,却发不出有甚么声音。
“她究竟是何人?”我的声音内充满着恐惧,身子向后退去,倚着墙壁,脑中清晰地拂过‘人彘’二字,这种残绝人道的酷刑,当我亲眼见到时,我的心中,泛起的,除了恶心之外,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惧。
“她,就是昔日的芊妃娘娘,曾经以美色驰名紫禁,前朝隆宠十余年的芊妃娘娘。”霜妃的声音在此时如同鬼魅一般,吃吃地笑着,“因她忌怕娘娘在先帝出征前那晚怀得龙嗣,便在皇后娘娘昏迷时灌下您番红花,所以,皇上断其肢,哑其声,剜其目,熏其耳,以儆效尤。”
天灏,又是天灏,我早该知道,芊妃害我终身不育,他怎会放过她呢?
“其实,皇上应该感谢芊妃才是,倘若不是她,万一皇后今后有孕,遮孩子到底是先帝的,还是皇上的呢?”
天烨在她口中,已是先帝,这两字如月一般剐进我的心里,以至我对她语中含的讽刺之意完全忽视。
“玄景呢?”我启唇,问,毕竟,玄景是天烨留下的,唯一得到承认的皇子,我不希望他再有事!
可,天灏真的会放过他吗?哪怕碍于前朝,暂时容下,能容几时?
“他自然暂时无事,皇上不舍傻到万登基就对先帝的子嗣赶尽杀绝,但先帝的后妃,则——”
“怎样?”
“除了您现在看到的芊妃,以前在云雅太后前捏造是非的菱红早被皇上赐死,夷三族。屡次加害您的渊昭仪还算刚烈,在皇上下旨处置前,自己就撞了柱子,例算落得干净。剩余渚妃亦尽数被发往清莲寺出家。她们想必做梦都没料到,先帝在时,并未对她们多加苛责,但,皇上即位后,反遭至如此下场。”
她将手中撂起的发丝放下,那张凄惨的脸便又掩于黑发之后,她慢慢走近我,吐气若兰:
“不过,臣妾真是想不到,皇后娘娘,竟会从了皇上,而忘记先帝之恩,看来,安陵垂相的家教不过如此,一女侍二夫,当真是十分有趣。”
她温柔的外表下,语言歹毒,但这些,现在,又怎会饰得了我?
我只是神伤地望着芊妃,这个昔日也曾备受隆宠的女子,今日的下场确是这般的残忍,而这份残忍,正是我加渚于她的,因为我,天灏才会不容她,因为我,天烨所留的那些嫔妃才会境遇这般凄凉。
我,果真是祸国的妖孽。
我,活着,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无忆吗?
我不再说话,踉跄地回身,霜妃的声音再次清冷冷传过来:
“如果皇后娘娘还要苟活于世,臣妾相信,就连臣妾都舍因着娘娘的一时不满而被皇上赐死,或许,六宫无妃,才是娘娘这样的女子,所要的吧?”
对于她的奚落,我不愿回答,心,很累,女子间无休止的争斗,让我心力交瘁。
她又开始笑,在她的笑声中,我品到的,有有一丝涩苦,慢慢走上台阶,一步一步,何时才是尽头?
眸光再触到殿 时,晴空中湮过灰霾,乌压压地笼罩整片苍穹,是要下雨了吗?风吹起轻薄若蝉翼的纱裙,也吹起,几绻额发,在发丝纷乱间,我看到,婧瑶皇后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她也在笑,望着我,笑得那么开心。
我朝她走去,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眸华中,似看到她笑,又似看到她笑后的恨。
“你终于也封后了,手握西周最尊青的凤玺,是不是很开心?”
我望着她,仍然一自话都不想说,我的沉默让她的笑靥如同牡丹般绽放,其实,她也是美丽的,不过在深宫寂寞的岁月中蹉跎得红颇老去。
“可惜啊,你和天烨,终是错过十年,这十年,耗尽你的恨,痛彻他的心,呵呵,真好,多行不义,终究是有报应的,哪怕过了数十年,这报应还是会来,还是舍得。”
有女子婉转的歌声响起,远处,回廊上,泠青妃的身姿进入我的眸底,她哼吟着谣曲,悦耳动听,当年,她宠逾六宫时,这样的歌声,必是迷醉彼时的先皇吧。
“其实,西周历代的皇上,都算长情,尤其是先皇,帝太妃以为自己得到他毕生最深的爱,其实,不过得到,最深的恨。”
我被她的话震得不禁扶住一边的栏杆,红漆因这一扶,簌簌地剥落下来,漆里的柱刺扎进我的手心,我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婧瑶皇后的话中,显然是有着另外的深意。
我犹想起,那日冷宫送别忆晴,她对顺公公所说的,你们要瞒到何时那句话,这背后隐藏的什么,今日,她该对我说了吧。
因为,天烨,在她们心中,必定已视同驾崩,所以,再无顾忌。
仅有我,还相信,他会回来,守着那个约定,回来。
她唇边勾起一道弧度,将当年那段被尘封,乃至其后刻意被隐瞒的事,徐徐道来:
“当年,帝太妃陷害泠贵妃投毒自害,意欲扮例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云非太后,先帝震怒,将泠贵妃废八长门宫,可,先帝并非是真的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废,仅为局势所追,安陵一族的势力在前朝逐渐壮大,他不愿因后宫的事,波及前朝,更因为,他以为能保护得了心爱的女子,不受饰害,而,长门宫,无疑是最安静,以及避开纷争的地万。但,他错了,错就错在,帝太妃并不愿就此姑息:错就错在,他是皇上,不可能日日照拂得了长门宫:错就错在,他被时,根本不知泠青妃身怀龙嗣。当他知道的时候,这个子嗣已经葬送在帝太妃的手中。你们安陵氏从那刻开始,今日的结局就已然注定。”
她陷入过往的那段记忆中,说得很缓慢,而泠贵妃的歌声,漂浮在长门宫的上方,更凭添着别样的哀怨。
“我被废至冷宫时,冷贵妃的神智还是清楚的,她的歌声,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安宁的歌声,我常常这样坐着,听她唱昔日深宫寂寞中所吟的曲子,见证着,她与先帝的恩爱,她比我幸运,因为,先帝这一生,爱过的,只有她,哪怕她身处冷宫,先帝还是没有减少一丝对她的宠爱,她在连长门宫,一应的供给都是按着贵妃位份来给予,在先帝甍后,云雅太后都没有停止这道恩典,从那时起,我就隐隐觉得这其中,必定包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情,直到我进入冷宫后的第一个元宵,泠贵妃将一直枕的襄玉枕打破在地,一切答案才浮出水面,里面是一道先帝所留的遗诏,而这个寒玉枕亦是先帝甍逝前的那年元宵,赏给各宫的恩赐,因泠贵妃的供给如贵妃时一样,这枕,自然也得了一个,但谁都没有料到里面是这样的乾坤。我清楚地记得,那晚,泠贵妃的笑声惊醒了尚在梦中的我,我匆忙赶到她房内时,她捧着遗诏,人却已经疯颠。原来,让一个女子疯狂,除了刻骨的伤外,深沉的帝王之爱,也是另外一种方式,只可惜,能得到的人很少,得到的,承受不住,疯是唯一的结局。”
“那道遗诏写的是什么,”我一字一字地问出,心里,其实早知道答案。
“先帝在赐给泠贵妃寒玉枕时,曾命贴身的内侍顺公公嘱咐于她,需等他崩逝后第五年的元宵,万可碎其枕,里面有先帝最后给泠贵妃的交代。可这交代,竟是一道遗诏,这道遗诏存放之地,除了先帝之外,仅有顺公公知晓。遗诏的内容,十分简单,仅是九字, ‘雪朕之恨,夷安陵十族!’当晚,顺公公如约而来,将这遗诏带回,交于天烨。”
我怔怔地站在那,虽然一早怀疑,天烨诛我十族,必有隐情,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隐情的源头,竟是先帝,那个赐给我姑姑另外一道情深意重遗诏的先帝!
虽都是他所赐的遗诏,但意义截然不同!
“你在奇怪,为何先帝会给帝太妃另一道遗诏,对吗?其实,很简单,先帝要你们安陵窑入宫为妃的女子,活着,亲眼看家族被灭,亲人皆死,只有这样,才能消去他心中的恨!天烨作为先帝的皇子,他不可能不从,他只能遵照遗诏的内容去处置安陵一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必须执行!”
我终于明白,天烨临行前所说不会让我和帝太妃一样的意思,也终于明白,他曾说,要让我留在照阳宫,才最放心的意思。
他是爱我的,他一直是爱我的,他灭我一族,是因为先帝的遗命,是因为他身为人子,所必要尽的孝道,他也早清楚,这么做,必然会失去我,但他更担心,我会寻死,所以才会那么急地要赐给我一个孩子,所以,才会在灭族来临前,执意让我去清莲寺。
他以为姑姑必会发觉不妥,然后会阻挠我退回宫殿,或者安慰被时的我去面对这份残忍。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姑姑宁愿牺牲我,也试着要最后一搏,妄图用我,来托回这道遗诏的绝决。
姑姑,其实,一早就明白,只是,她没有办法预计,连一切的终止会在何时。
她得到先帝遗诏的同时,就意味着最后的失败!
因为,那份遗诏所传递的,不光是一个帝王的爱,更是一个帝王最深的恨所伪装出来的爱。
顺公公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扶住我摇摇被坠的身子,我回眸望向他,问:
“可是真的?”
他是唯一侍奉过两朝皇帝的人,自然是最清楚的。
他默默的点头,这一点头,遮去眼中的悲饰,我也明白,为何他屡次护我,实因为,他清楚这道遗诏所会给我带来的伤害,而这个饰害,是当年,他替先帝将寒玉枕拿去给泠贵妃时就可预见到的。
先帝,让安陵一族荣级,再在天烨逐渐掌权后的五年内,彻底将其铲除,因为只有荣极,才会愈发嚣张,才会愈发让君王所不容,才会从最高处掉下,趺至粉身碎骨!
只可惜,缜密如他,也算错一招,他这份残忍却带着深沉爱意的真正遗诏,会将生前最钟爱的女子逼疯,这是他没有算到的,如果他当年算到,他是否又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所有的仇恨呢?
这个答案,没有人会知道,因为,逝青已逝。
但,留给天烨,留给我,留给姑姑,乃至安陵一族的,却是水远无法忘记的情殇。
“呵呵,纵然,皇上爱你又怎样?他还是要将安陵一族悉数铲除,才能不违先帝遗诏,而你对他的爱,也会演变成恨,你们互相折磨了十年,直到令天,一切都回不来,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呵呵,顺公公,是你不好,为何要瞒着她呢?不瞒那么久,你主子又何必神伤这么多年?”
顺公公望着我,第一次嗫嚅:
“是万岁爷不让奴才告诉您。”
我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我明白,我都明白,天烨的心意,我怎么会不明白呢?毕竟,无论如何,遗诏是先帝拟的,诛我一族却是他下的旨,倘若当初被我知道,这其中的隐情,无疑只会让我更加痛苦,更加没有办法抉择。
受爱恨煎熬,乃至被逼疯的先例,泠贵妃就是,他又怎敢赌我不舍疯?与其看我在他面前疯颊地凋零,不如让我单纯地去恨,倒是最好。
所以,他赐给我海子,让我借着对孩子的爱,对他的恨,留下这条命。
他其实是了解我的,知道我对孩子的爱,一定会大过对他的恨,所以,他必定以为我会生下这孩子,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可我残忍地用孩子小产的假象来欺骗他,这一步的欺瞒,他该是没有料到的,在那瞬间,他必定更加痛心自责吧。
他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他。
但,正是因为这份了解,才让我们错过十年最美好的时光。
十年的爱恨,都归于平静时,他再见到我,是怎样的心情?他宠幸白樱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没有办法知道。
我和他之间的爱,一直如光与影,浓浓淡淡地交叠着,永远无法割舍。
也许所有关于爱情的起点和终点,都是相同的,都是眼泪与温柔。
或许心中早已明白,今后的恋情,都将回归宁静,开始与离别,不过是人生中另外一场折子戏。
当婧瑶皇后的笑声和着泠贵妃清丽的歌声,一并渲染长门宫于我的最后印象时,天际,终于,浠浠沥沥地开始飘起雨来。
顺公公撑起伞时,我步伐飘游地,走回凤仪宫,走进,今生最后葬送掉所有感情的华丽坟墓。
无忆在摄政王归隐封地后,便一直在凤仪宫陪着我,见我进来,他乖巧的行礼,抬首,道:
“您哭了?”
自进宫,他一直不知如何唤我,使用‘您’字来代替,有着绝对的恭谨,和巯远。
我的素手拂过脸颊,才发现,不知是雨,还是泪,盈盈地坠在眼底,被手一拂,顷刻散化。
“是外面的雨,今日太傅已放课?”
如今,他不再是玄景的伴读,而是俩人一同跟着太傅习文。
“是。”他垂下首。
我眸光注意到他湖蓝的袍子下撕坏一道口子,露出里自白色的衬里,问:
“袍子怎么坏了?”
他微微动容,但旋即成复正常,说:
“恐是不小心被树枝绊扯的。”
“嗯,先去用膳吧,顺便把袍子换下。”我从他的神色中识得这不过是推委之话,但他不愿说,我自不会逼问。
“是。”他行了揖,往偏殿行去。
我转问今日跟他去学房的内侍,道:
“无忆的袍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禀娘娘,是玄景皇子所扯坏的。”
“因为何事?”
“奴才不敢说。”
“说。”
“回娘娘的话,是玄景皇子,辱骂无忆是无人要的野孩子所引起的。”
“哦?无忆可曾还手?”我眉尖微颦,但一想到芊妃此时的惨景,颦着的眉还是松了开来。
“回娘娘的话,无忆并未还手,也未说一自话。”
“你下去吧,此事不得再同其他人说,包括——皇上。”语音方落,天灏身着水绿色的常服已缓缓走进殿来。
“何事不能同朕说?”
他语意不怒自威,嘘得那小内侍忙跪下来,声音颤颤巍巍: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先下去,本宫有话和皇上说。”我打发小内侍及殿内的渚人都下去,天灏的手段我不想再见识,更不想他因为我,再让任何人痛不被生。
他走近我,俯下身,看着我,肩处金织盘龙纹饰舞耀着映进我的眸底,勾起心底深处那抹明黄,那抹我或许再不可得的明黄。
“有什么话要同我说?是关于虞芊婳吗?”
“是。”他果然已知道霜妃带我去长门宫,我的身边,一直就没断过他的眼线,“放过玄景,让他异地封王也罢,军中习练也好,请你放过他!”
“为什么?他的存在,对你的无忆是最大的威胁,不是吗?”
“他的母妃已得到比所犯的罪孽更加严后的惩罚,所以对于玄景,我不希望他再有任何不幸发生。”
他浮起一抹笑意,轻轻勾起我的脸,道:
“因为他是天烨所留下的,不多的几个子嗣之一,对吗?”
我望进他的眸中,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对,我要他们平平安安地活着。”
“倘若我告诉你,你姐姐还有一个女儿睿嫦也没有在当年被赐死,而是天烨秘密命楚瑜安置在滴血盟的一名属下家中,赡养至今,安然无恙,你是否会对天烨,我的皇兄,萌生更多的爱呢?”
那年双生妖孽是我经历的第一次死别,也是我对姐姐最大的愧疚,因为没有护得她的一双女儿,但,今日听天灏这么说,我的心中,除了震惊,还有感动,但,这份感动带着悲凉的感染,只薰得眼底有更深的霉气。
“你有要为他哭?”他的眸底有一丝不耐,勾住我下颔的手力道陡然加重,“听到当年灭族的真相后,你就更加忘不了他,对吗?”
“请皇上放手。”
我语气的淡漠,更激起他的怒意,他对我第一次有了怒意,可,我没分毫的惧怕,他将身子俯得更低,沉声道,“这个江山我是为你而夺,只要你好好地陪着我,百年之后,我会送给你的无忆!”
“您成全的,是我祸世妖孽的罪名。”我望着他,在这么多日子,第一次对着他展颇而笑,笑中更多的,是嘲讽的味道。
“你不是安陵宸,只是属于朕的无思皇后!”他成复自称‘朕’,这一刻,他有着君王的霸气,“既然霜妃这么着急,朕也会成全她。”
“倘你还当我是皇后,请不要再干预后宫的事!”我顶撞他,因为我听得懂他语中含的杀意,他为了我,任何事,都可以做,这是我唯一怕的地方。
他的这份带着疯狂的爱,伤到的人,正无以复加的开始兹长,我并不担心,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死在他手上,我担心的,是他的残暴不仁,会导致此时脆弱西周的覆灭。
“你承认,自己是我的皇后?”他缓下嗓子,带着些许柔意,些许欣喜地问
“我乏了,请皇上启驾回昭阳宫。”我别过脸,挣开他的手,起身,微拢肩上的披帛,往凤榻走去,但身子却忽然被他从后面抱起,我一惊,推开他时,他疾走几步,将我抛在软褥锦榻上,我被撞得有些疼痛,他已重重压了上来。
他的唇想覆上我的唇时,我扬起的手再次扇在他的脸上,他的唇边被我扇得渗出一缕血丝,他的凤眸里蕴积着被望的火焰,灼刺着我的眼,但他仍然没有喝斥我,只是用他的手,撕扯我的裙衫,我用最大的力气挣扎,他索性将我手腕控制住,用一侧的束帐懂的束带将我的两只手腕缚住,置于头顶,铺天盖地水红的帐幔顷刻铺洒下来时,我的身上,被他撩拨绽开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他扯落我的亵裤,分开我的腿,当他灼热的竖挺抵在我的幽处时,我没有泪流下,仅是让这片绝望浸染着我的眸底,然后,嘎住嘴中的舌根,他觉察到我的异样,忙用手捏开我的嘴,不让我自尽的行为得逞,带着痛楚低吼:
“究竟要朕怎样做?你才能属于朕?你的心里才能有朕?”
他用帝王的身份,向我吼出这自话,可我,被他捏疼的嘴,却无法回答他,因为答案,他早就知道,这个答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如果我连最后的贞洁都不能保住,我只有选择死,那一刻,我顾及不了任何
包括无忆。
我的自私,让我选择死,来结束一切,保住最后的尊严。
身上因挣扎流下汗水,濡温我的衣裳,他沉沉地叹息,离开我的身子,吩咐外自伺候的宫女:
“替皇后娘娘准备沐浴更衣。”
然后,起身,离去。
这一晚,他没有宿在凤仪宫。
此后,他也没有再宿在凤仪宫,即便,是分榻而眠,他也未再来。
顺公公曾含糊地在某一日,告诉我,秘密派了亲信去寻天烨,但还是没有任何讯息,雪山附近,两国的搜救军队也均告无功而退,除了挖出几具遗骸之外,两国的国王都未寻得。
望舒还是迅速地憔悴下去,直到那一日的黄昏,她手中攥着一张纸,这份憔悴,变成了一种仇恨。
我惊觉她的手指因用力过大,已将血掐出,渗红了那张纸。
“舒,怎么了?”
“安陵言产下国王的遗腹子,并召武仪将军安陵澈撤兵回明成郡,进京那日,即册该子为新帝,并自正为太后。”
小言?我还记得北溟的国王历代都是根据灵重转世而立,并非由皇后所生。
“你回击吧,如今北溟国主生死未卜、,你身为风使自该回国协同其他三使料理朝中事务。”
她点燃烛火,将手中的纸放在上面燃着,灰烬散处,仿佛片片漆黑的蝴蝶振翅膀飞翔,她将这些灰悉数笼进香炉内,嘴边漾过一种我从没看过的笑意,低语温软:
“土使,冰使早执行北溟历代的国规,凡有大逆不道篡位青,诛之。”
“怎么可以!毕竞这孩子是冥曜的子嗣!”我惊呼出口,却换来她更深的笑意。
“虽然安陵言没有戴雪魄玉镯,可,国主从未与她同房,这子嗣根本就并非国王的嫡子。”她轻飘飘的语意,拂过人的耳中,不舍有丝毫的疼痛,但落选人的心中,却是至痛至厉的。
因为小言,也因为,心中那一处长久就蛰伏的痛楚,是我最初的伤痕,没有办法愈合的伤痕,即便看着今日的无忆,依然会痛的伤痕。
“雪魄玉镯到底是什么?”我望着她,她依然在笑。
“雪魄玉镯奉枉寒的冰魄玉所制而成,是北溟历代皇后的信物,佩戴青,不舍爱孕,著受孕青佩戴,则必会小产。”她眸底转望向我:“国王赠于你,起初是并不希望你孕得西周帝的皇嗣,以你的盛宠,无疑将会削弱西周帝的子息。但,你将这玉镯赠于芙萼公主时,国王竞并未让我在你所用食物中下药,这是我当时委实不解的,后来我才知道,国王在那时,就沦陷了,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我没有说话,泪,慢慢的流下,当日的小产,原来,竟是缘于这镯子,而侍寝那晚,因天烨厌恶这镯子,挪下床,却阴差阳错地成全了我第一个孩子。
扶着酸技木桌的边沿,缓缓站起,轩窗外,桃李正艳,随风吹进的馥郁花香,萦绕在鼻端,更让人概叹这一隅的美好。
我用手抚过发髻,触到的,只是那根砗磔簪,冰冷沁骨的,让我将过往的一切,再再地望穿,而尽头,再望不到那抹明黄的身影。
收回眸光,望舒的叹息清晰传来。
我回首,她已委顿地例下,嘴唇乌紫,我惊悚地握住她的手,却只握到生命流逝前的最后一份冰凉。
“舒!”我的身子随着她的跌倒,一并跪例于地。
“新主登基,三使功满身退。”
她露出最后一个笑靥,安静地闭上眼眸。
这个伴了我十余年的女子,以宫女身份陪伴我十余年的女子,就选样地去了,吟芩,菱红,婉绿,萱滢,还有她,望舒,终于一个个,都离我而去。
不论她们曾经是忠诫于我,或者是背叛于我,毕竟都陪伴着我度过那些最寂寞的深宫岁月。
可,当我如今站在紫禁最高的中宫之位,剩下的,仅是孑然一身,落寞的神伤。
一只手替我轻轻抚去脸上的泪水,伴着尚带些许稚气的声音响起:
“您哭了。舒姑姑怎么了?”
我抬眸,是无忆。
“无忆——她睡了。”我念着他的名字,以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但还是不能相认。
他对于睡这个概念,不舍同死亡凉席起来,我也不愿意他过早地明白死亡这个词的含义。
“如果我叫您母后,您会不哭吗?”他突然问,带着认真的神色。
“无忆,叫我一声娘亲,好吗?”
我哽咽地说出这自话,他好看的眉毛有一丝犹豫地皱起,然后清脆地喊出:
“娘亲。”
他第一次唤我,是在这样的场合,是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的泪在欢喜中滚落,手中望舒的手,已完全冷却。
我握住她的手,所以,我不能拥住我的无忆。
这样就好,我怕我控制不住,拥住他,便不台得放。
因为,这是天烨留给我的,最后的恩赐。
从十四岁那年,邂逅他至今,这十余年的光阴,雕刻成,我此生都无法磨灭的印记。
望舒去后,我将她的遗体交安乐堂火化后,便命顺公公悄悄托人送去北溟,也算是不让她的孤魂亡落在异国。
顺公公纵有疑问,但并未多说,还是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了。
后来,我间隙地得知,哥哥是在阿里诺雪山雪崩后的次日即撤兵,不再围攻潼水,返回明成郡后,小言便已产下一子,哥哥兵权在握,在得知国主返生无望后,自然拥立小言主子为帝,但此举却违逆了北溟的国规,侍奉冥曜的鸥奴同土使,冰使三人,在小言主子登基为帝的翌日凌晨,便以历代北溟国主相传的权杖,号令诸军,反将小言呣子和哥哥拿下,沦为阶下下囚
北溟的皇后是不可能会有身孕,所以,无疑这个孩子,不论如何而来,皆是与冥曜无关。
新一任的北溟国主,冥曜虽未留下只言片语,但鸥奴占得,是眉心有一点朱砂红的幼童,生于明成西南方位,今年十岁,当北溟寻得新主登基之后,对于哥哥和小言呣子最终的发落,据说是在北溟二使确认国主生还无望后,被血祭于冥曜的帝陵前,其后,二使也自裁于陵前,应了望舒走前的那句话,新王登基,三使功满身退。
而我昔日所赠芙萼公主的雪魄玉镯虽导致她不孕,但却让她侥幸逃过一劫,因北溟诸臣认定这是前国主的恩旨,不可杀此女。
但,刚烈性格的她,还是选择在哥哥被血祭的当日,跳崖自尽。
这些均已是后话,当至亲的手足再次归入另外一个世界时,我正倚在凤仪宫的瑶台前,无忆在旁边,背诵着战国策。
讳莫如深的政治主张和策略于无忆背来,并不艰涩,但我心中,漾出的深深地殇怀,望着夏日荷塘中的盛开的莲花,一并融在清莲的淡幽香气。
小言和哥哥,就这样地走了,他们的错,或者只是错在,太贪恋那一时的权利鼎峰,因为,如果他们心中所挂念的是为家族血耻,则定不会在兵家所言最白热化的阶段撤兵潼关,将之前的一切努力化做空无。
毕竟,潼关一破,挥兵镐京指日可待。
但,哥哥在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明成郡,拥立小言的孩子为帝。
这份在权利面前的贪恋,其实,一早就注定,毁灭的结局。
北溟,不同西周,那里的臣民,几乎是带着对神的崇拜来瞻仰他们的国王。
当这份崇拜遭遇野心夺权时,则会凝结成一种可怕的力量,让再强的野心都无处容放。
这是北溟和西周的不同,也正因此,两国新帝的产生,以相同的方式开始,不同的收场结束。
安陵一族,最坚强的莫过于姑姑,即便她知道先帝对她的宽爱都是假象,即便先帝留给她的遗诏仅代表着另外一种残忍,她依然坚韧地活着,青灯古佛地在寺中度过余生。
我不知道,她是否真正地爱过,倘若她的一生,仅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权势而活,那必是最可悲的。
生于候门,本就是人生最初的可悲。
但,即便离雪崩发生已有三个月,我还是,不愿放弃最后的等待,或许,在下一个凝眸处,他已出现在荷塘的那端,墨黑的星眸远远地,望着我。
然后,慢慢走近我,手牵起我的,我感觉到手心中他的冰冷,正待握得更紧,用自己的温热去暖他时,他却突然松开,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烨——”我的声音空落地回荡在荷塘边,他没有回 。
心,瞬间,冰冷。
身上亦微凉,突然,有温暖包围全身,驱散这份寒意,惊醒,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撑着頣,已睡去。
“无忆,真对不起,没有听你背完。”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眸望向无忆,自己的身上正是他替我盖的霞纱笼烟鸾风披。
“娘亲累了,无忆扶您歇息吧。”
自那日后,无人时,他便喊我娘亲,他是不愿见我落泪,所以才选样喊吗?他的心软,其实象极了天烨,只是,他没有天烨那份刻意地掩饰和内救。
抑或,我和无忆间,因着呣子的亲缘,本就有着更深的相惜。
我摇了摇首,笑着替他将束辫的撄络理好。
“无忆接着背给娘亲听,娘亲不困。”
他一笑,夕阳的余晖映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别样的光华流转。
这一刹那,我恍惚,看到天烨的样子,原来,我的无忆,还是象他父皇多一些。
当晚,天灏仍未过来,我摒退一众宫人,自从望舒不在后,我已习惯夜晚一个人在寝宫,{奇}缝一些无忆的衫袍,{书}一刻不停地缝,{网}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去了,就再来不及给他做些什么。
毕竟,他长这么大,我没有尽过一天为娘的责任。
这于我,是种遗憾,我用这些日子,尽力地弥补着这份遗憾,隐隐中,觉得会有什么将打破这份宁静,而我,弥补遗憾的时间,或许,也正因此,屈指可数
顺公公轻轻进来,关紧殿门,唤:
“娘娘。”
我没有抬眸,只问:
“何事?”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于桌上:
“这是今几个皇上赐给娘娘的玉露琼液,请娘娘品尝。”说罢,声音咯低:“奴才有一事,还请娘娘协力。”
“说吧。”
“娘娘可还记得叶飞羽、李昶两位将军?”
“不是还驻守于潼关?”
其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在哥哥退兵后,天灏未命其返回西周,反是将重兵屯于潼关。
“娘娘可知为何迄今皇上尚未命其返回镐京。”
“前朝之事,岂是我该言得的?”我淡淡地道,依然悉心于在衣襟出绣上的几杆翠竹。
“倘此事涉及万岁爷呢?”
顺公公自天灏登基后,因在宫中侍奉了两朝皇上,人脉颇深,故天灏虽忌讳于他,仍没有将他罢免,但,顺公公唤天灏,只称皇上,唯独提到天烨时,才称‘万岁爷’。
我捏着的绣针才穿过布后,轻轻一颤,忙拢回心神,声音咯低,问:
“顺公公究竟要说何事, 不妨直言——”
他轻轻嘘了一声,借着给我倒水,遮去接下来说的话:
“前几日,奴才悄悄命去雪山边搜救的人,有了回信,找到万岁爷了!”
我震惊,绣针清然坠地,他忙俯下身替我去寻,声音幽暗地传来:
“万岁爷受了重伤,此时已由人护送着,往潼关而去。”
声音轻到我需要秉住呼吸方能辨得,但正因选样,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重重地,一下下,似要跳出胸腔。
“消息确凿?”我紧张到连怎样说话都快忘记。
连消息来得如此意料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竞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对。
天烨没有死,他果然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
我的欣喜落在顺公公拾起绣针的眼中,他装作替我穿过绣线,继续道:
“叶飞羽、李昶均为两朝元老,手握重兵,又忠心不二,故皇上怕万一有变,仅凭手中的兵力不能以抗,所以才将雪崩之事压着,没往潼关传递,又命将领继续固守潼关不得的懈怠。”
“但,北溟撤兵的因由,潼关也该有所耳闻。”
“娘娘,这两位将军平素就正直不阿,不屑用间谍探听对垒一方的虚实,故,他们只知,是北溟国中出了要事。”
“西周已更年号为文徵,两位将军亦该知江山易主。”
“这不过是皇上假传了万岁爷的诏书于两位将军,称万岁爷因漠北兵败,愧对百姓,乱世之际,择贤而立,禅祥让皇位于皇弟。”
“你既知道这么多,为何至今未对两名将军言出实情,偏拖至今日?”
“此时,三国局势微妙,谁敢轻易把自家惹出内乱呢?以两位将军的性子,定会拥兵勤王!”
我们声极低,语速极快,说完这许多,顺公公不过方把绣线穿过针内,遂递于我。
我心下渐渐清明,这三月,我居深宫,世事皆是很少过问,果然,朝内外之事,已是生疏。
接过绣线,我复绣上青竹的最后几针:
“顺公公要我协力何事?”
他迟疑了一下,从他的迟疑中,我看出,这件事必定不是轻松可以完成,不过犹豫一会,他还是说出口:
“请娘娘取得皇上的虎符!”
虎符本是西周君王调用镐京禁军的兵符,用黄金做成伏虎状争牌,劈为两半,一半交给统领,另一半则由君王保存,两半虎符同时使用,万可调兵违将。
天烨离京前,曾将虎符交给天灏代执,因事关镐京四门的禁军,涉及京城安危,故天灏一直放在随身的辇囊内,从不离身。
著要取得,则势必是他宽衣之后,这意味着什么,想必顺公公十分清楚,才为难启唇。
他是知道天灏并不曾与我真正燕好,但,倘是要得到这虎符,势必,我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淡淡一笑问:
“两位将军的大军何时抵达京城?”
他要虎符,定不想多牺牲兵卒,被在无形中将四门的禁军对抗化去,然后,兵不血刃地将江山重归天烨掌中。
天烨是否知道,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愿意再让更多的人为这所谓的江山做多一殿的牺牲。
如果一定还要牺牲一个人,那就是我吧。
固然贞洁是我应该为天烨守住的东西,但,置在江山面前,轻如鸿毛。
“十日后的丑时。”他沉声道。
“我知道了,请顺公公放心,十日后子时,请你到凤仪宫的偏殿,我会将虎符交于你。”
“娘娘!”他欲语却休。
我继续低首绣这最后的青竹,不再言语。
这是我为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吗?在他曾经暗中为我付出的这么多事中,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该流的泪都早该流尽,我再也不要整日活在哭泣中,当我知道,天烨还活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要再流泪了。
江山美人,其实,没有孰轻孰重。
在他的心中,一直有我的存在,这样,已经足够。
不要他为我再左右为难,因为即便,我没有真正侍奉过天灏,但毕竟已是天灏的无思皇后,这样的身份,怎能再求留在他的身边?
当这个身子,再侍奉过天灏后,我和天烨之间的路,就只会是彼此的尽头。
用它来偿还安陵氏所有的罪孽,了断我和天烨之间最后的牵绊吧。
或许,唯如此,才能放了他,也放了我。
十日, 不过白驹过隙。
对镜将砗磔簪Сhā上乌云髻,披上绊霞蹙金凤纹纱帛时,掩去眸底愈浅还深的落宴。
我命宫女去请天灏,随后,安静地站在青玉铺就的砖石上,等着天灏的驾临
素手将一缕青丝轻轻地掠至墨后,甫停手时,天灏已走进殿来,今晚,他穿着水绿的常服,这颜色是我曾经最钟爱的,他记得,所以,在登基前,一直会穿,只是登基后,他才不得不着象征帝王的颇色。
“有何事?”他疏远地站着,并不上前。
我莞尔一笑,轻移莲步,走近他,裙幅褶褶若月华流动轻泻于地,亦衬出我今晚精心描画的眉目若黛。
“无事,便不能请皇上前来?”
他带着几分疑惑,望着我,保持着一个帝王的警醒,我心地哂笑,他早不是当年那个看见我,就忘乎所以的孩子,我竞还要装出这几分的样子,真是自欺欺人。
但,装得久了,即便是假,看在他眼中,也是真吧。
“皇后,今日为何这般欣喜?”
“臣妾偏殿于中宫这月余,未替皇上分忧,心中,自是惘帐,无奈,身子虚弱,到了这几日入夏,方好些,故今吨,请皇上前来,臣妾愿做一舞,以敬君心
我低眉敛眸,婉约辗转间,是入骨的妩娟。
在宫中,见多了后妃邀宠,不经意中,我亦耳熏目染,今日,恰受益匪浅。
我向他伸出纤纤素手,他踌躇间,还是牵住,我徐徐退步,将他引入一早摆好的席中。
珍馐佳肴,在此时的天灏眼中,不过是凡尘的俗物,既然,他爱看我跳舞,那今晚,我再为他舞一曲。
轻解罗裳,薄纱委地间,我慢点莲足,浅抒旎舞。
檐角河光一曲澄,凌波妙舞月新升。
手臂绕以珍宝璎络,舒展旋转间,光辉夺目。
胡笳盈盈散绮霞,风扬惊鸿金莲落。
一舞倾城,再舞倾国,顾盼回眸,风情谁人识。
恣意旋转开斑斓璀璨的流光华彩,那一刻,宛著一朵昙花,在刹那将绝代芳华绽放到了极致,成就最后的绚烂。
旋转间,所有关于我和天烨的过往一幕幕地逝去,纵不舍,也是放下的时候
舞尽,妖娆婆娑地卧成绽开的芍药,盛放在天灏的怀中。
我眸光潋滟,他的眼中,有灼热的火花耀起,我回首,敛去最后一抹涩苦的笑意,再望向他时,只有柔媚款款:
“臣妾已备今年冬天新酿的梅子酒,皇上可有兴致陪臣妾共饮?”
他自是应允,我一杯杯地劝酒,他一杯杯饮尽,当玉壹酒空,他挪去酒盏,薄瓷碎裂的清脆声间,他已将我抱起。
水红的帐幔层层放下,满眼的红中,我的纱裙在他的指下尽数褪去,他的衣袍在我颤抖的解开间,也终于落到一边。
他的轮廓酷似天烨,但他的唇边,比天烨更多了一分冷峭,他带着醺然的醉意,细密地吻着我的肌肤,凤眼中,因着酒意含起几分春色。
他的唇伴着温润的温意,一径往下,我的余光,却在搜索刚刚解下的绶带上聱囊的踪影,素指在一边凌乱的衣物中摸索,他的手却蓦地抓住我的。
我一惊,但他只是握着我的手,炽热地吻着,并非察觉到异样。
“宸儿 ……爱了你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拥有你!终于你是属于我的……”他呓语着,松开我的手,唇,狠狠地覆住我的,带着掠夺,更带着侵占的意味,在胸中浮起的绝望中,我的手,忽然摸索到了聱囊,指尖的触感告诉我,虎符就在里面。
“你的身体属于我,你的心,今后也会只属于我……”
我绝望的眼中,看到榻边几案上的一枝今早方摘来的清莲,此时,已然枯萎。
我,也将枯萎吧。
他的手将我的亵棹扯下,寒冷袭进下体的瞬间,我眼中,一颗泪,坠落在他抚蹭我脸的手背上。
我看到他迷醉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极淡的痛楚,稍纵即逝,当我再要探究时,他低低吟了一声,头重重垂在我的胸前,发出均匀的酣声。
绷紧的心骤然放下,我才知道,自己的心绷了这么长时间。
听着更漏声响,已经是二更天。
我忐忑着他是否会再惊醒,连呼吸都刻意地放轻放缓。
直到,我的胸部被他压得渐渐麻木,我试着推了他一下,他突然就势翻滚到一边依然酣声微微。
我捏着聱囊的手已沁出湿湿的汗意,我更紧的抓住它,然后,轻轻起身,匆忙系上裙衫,足踏进丝履的刹那,我回首,确定他仍在熟睡,我才蹑手蹑脚地走到殿门边,开启殿门。
今晚的紫禁,月华都未见,四处一片漆黑,因着今晚之事实属机密,外殿侍立的宫女内侍早被我遣散。
等到更漏声再响,顺公公的身影终于在宫门处出现,门口的内侍行礼问,他径直向我走来,道: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
“皇上今日是歇在凤仪宫了吗?”他装做例行的询问。
我将聱囊从手中遗速进于他,声音依然平静:
“难道皇上歇于奉宫处,顺公公也要干涉吗?”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听小李子说,今晚皇上并不曾在昭阳宫歇下,方到娘娘这来问一声。”
“倘若本宫不是因为胸中憋闷,出殿透气,你此刻不是变成托驾?”
“奴才不敢皇后娘娘明鉴!”
“杵在这做甚,还不退下。”
我和他一唱一和,声音都很轻,不过是做给侍立在稍远处的宫人所看。
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漆黑似墨一般的星空宛如化成天烨的眼眸,那双眸子正凝望着我,带着一缕笑意,这笑意背后,渐渐湮起一丝血红,紫禁,又要变天了
我收回眸光,退至殿内,才关上殿门,回身,正对上天灏的眼眸,他的醉意在此刻已化成眼底的清明,站在那,披着水绿的袍衫,唇边勾出一道弧度,看着我。
方才的一切,原来都落选他的眼中。
我自以为聪明的设计,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戏。
是啊,心计似他,怎会轻易地被我灌醉,又怎会轻易地将虎符置放在我唾手可得的地万呢?
更怎会突然地睡去,不带一殿预兆。
我望着他,眸底仅是挥之不去的失望。
他看在眼里,唇边的弧度愈深,冷冷启唇
“你何必失望,万才聱囊中装的,确实是你所要的虎符。”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何他可以看穿我所想的,我却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虎符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早知我有意虎符,他为何还要让我拿去?难道又是一个阴谋?
“你放心,这虎符中,并无任何埘谋。”他的笑渐渐带了一丝沧桑,他走近我,眉宇间的哀愁清楚地印现出来。
“我说过,你要的,我都会给你,无论这是什么。”
“你都知道?”
“是,我都知道,从你邀我来此,并跳那出舞开始,我就知道,你的刻意邀宠,和那年的曲水流觞有多相似。宸儿,你并不是一个好戏子,当你涂上再浓的粉彩油墨,可你的眼睛,骗不了任何人,它太澄净,一眼就可以看穿的澄净。”他爱怜的抚过我的眼眸,我将眸子闭阖,蝶翼般的睫毛却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深情,我注定只能负情于他。
因为,在错误的时间,即便遇到对的人,也仅是一场遗憾!
“宸儿,告诉我,你此刻属于我,好吗?”他轻柔地拥我入怀,不同于以往的霸道,低语在耳边。
我沉默,如果我说,“是”,那仅是欺骗,既然辜负对他是遗憾,欺骗对他,更是种残忍。
他叹息,深沉悠远,他就这样拥着我,而不去管,即将发生的变天。
他的皇位,是为我所篡,他没有骗我,一直都没有。或许,唯有在他心中,我才是重过江山的。
所以,他才会嗜杀戾气地做出那么多争人费解,发指的事来。
如果还能回到初见时,该有多好,他还是那个,会抓着鸡腿,天真无邪地将满是油污的手印在我裙摆上的十六王,轻轻脆脆地喊:
“神仙姐姐!”
他的手抚上我的发髻,触到那根砗磔簪,然后,将它拔下,我如云的乌丝顷刻散落与眼前,散着沐浴所用的香草芬芳。
他轻轻的嗅着,呢喃地说:
“真香,神仙姐姐,真香……”
他松开拥着我的手,将一个卷轴递于我,我伸手接过,他安心的笑出来,和重年的天真烂漫一般无二,复又用一只手紧紧拥住我,那么地紧,当中似乎不留一丝的间隙,紧到我渐渐无法呼吸。
当我再次觉到可以自由畅快地呼吸时,松开手的他,身子已软软地瘫倒下去,胸前的血汩汩地流出,另一只手中缠绕着腥甜的血液,还有那根深深刺进胸中的砗磔簪。
我扶着他,身子一并随他瘫滑于地。
不是第一次这么近的面对死亡,但是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死去,我的泪坠落,同样是第一次,为他而流。
泪滑落到他的眼眸上,冰冷的泪水,让他再次睁开眼眸,他试图抬起没有染血的手,替我擦去泪,但还是无力垂落:
“你终于为我哭了……真美……”他垂落的手覆在我握着那卷轴的手上,声音依然轻到不可闻:“这是朕第一次 ……是最后……给你下的……书 ……”
“天灏,天灏,你何苦……”我哽咽的说不出话,我不知道,如果知道今晚,他会选择这种万式落幕,我是否还会去盗取虎符,纵然我知道当两位将军进京后,天烨不会容天灏,但,毕竟念着手足之情,至多是软禁,或者流放。
因为,篡位之词,对于西周皇室的尊严,是绝对不舍容许传到百姓耳中,他们能知道,仅是所谓的禅让,以及所谓的代政,这些借口,才是当政青会传达给他们的子民,以此获得安抚的唯一说法。
“这……他送你的……他另一只沾满血的手还是握住那枚簪子,唇边浮起一抹璀璨至极的笑靥,“我带走了……不要……哭……”
他至死,都不愿天烨让我痛苦的痕迹留在我以后的生命中,他至死,都为我着想……
当他最后一缕声音消逝在殿内,昭阳宫内只有我的悲泣声响彻整座宫闱。
那些内侍并不敢进殿,哪怕我的哭声如此悲凉,但他们深谙新帝的脾性,所以惧畏使他们不敢有任何的窥探。
直到顺公公推开殿门时,已是翌日的清晨,一切,在昨晚就该尘埃落定,他看到,我怀中的天灏僵硬成一县冰冷的尸体,他渐渐发黑的血污浊着我的纱裙,我,就这样坐在那边,手里,握着一卷明黄的,没有沾染上任何鲜血的卷轴。
他摊开卷轴,神色微变,旋即成复正常。
后来,我才知道,那卷轴上所写的,是正无忆为帝,以文徵帝的名义。
他的承诺,一一兑现时,我明白,这一生,我辜负最深的人,是他。
那个曾经在我心中,永远都长不大的男孩。
他逐渐成长为一个男子,向我表达赤诫的爱意时,换来的,是我的冷落,和不屑,于是,才酿成他今日的悲剧。
他所有的心计城府在感情面前,都变得不再有任何的用途,以至他天真的认为,做到帝王,便能得到我。
这个天真,让他付出死的代价,也让我,品到这一生,最后一丝的苍茫。
天灏的尸体还是被内侍们抬走,我不知道,他们把他带到哪去,我只是静静坐在凤仪宫,不管外面的天变了几重,都与我无关。
直到三日后的黄昏,顺公公送来缟衣麻服,我漠然的看着,他轻声对我说:
“娘娘,请换好妆容,随奴才去曼堂。”
我怔怔地换上这暮气沉沉染着哀饰的衣裳,随他,前往布置在昭阳宫前殿的灵堂。
压严肃穆的前殿,矗立在紫禁如血的夕阳下,我缓缓走入其中,当散漫的眸光触到正中两块灵位其中一块上的字时,刹那只觉天旋地转,眸前一黑,顺公公扶住我,我才缓下神来,嘴唇却颤抖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仅失神地望着他,
那块灵位上所书的,赫然是赢天烨,谥号台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宽敏压俭显皇帝,庙号仁宗。
另外一块,彼时的我已无暇去看。
“娘娘,皇上驾崩了。”顺公公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在说着与他不相关的话。
他不是说天烨饰重吗?怎么,会是驾崩?我的头脑思绪紊乱得没有办法去辨析,只知道,整个人,无论四肢还是头脑都渐渐不受自己的控制。
“娘娘,今日请您到此,就是要请娘娘择一条路。”他将我扶着,徐徐道来,“娘娘是要被尊为皇太后,还是愿意随仁宗皇上于地下呢?”
“此言何意?”
顺公公依然面容无色,继续说:“如果娘娘是显宗皇帝的皇后,那今日就该被尊为皇太后,但娘娘若是仁宗皇帝的璃妃,今日则是要随仁宗皇帝于地下的。
原来,天灏的庙号是显宗,那么另一块灵位便是他的。
这三日,外面变的天,竟是两位皇帝同时出殡。
对于西周,这无疑是开朝以来最大的一件奇闻吧。
这件奇闻的背后,竟有一半是源于我这个妖蘖祸国。
天烨,你还是没有守住约定,阴阳两隔,我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呢?
还记得那日,你笑问,“那朕若战死,难道,你也殉葬不成?”
想不到,竟是一语成谶。
当时,我虽末回答,但,心中的答案早已写在脸上,你不守约定,但,我还会守。
“我愿随仁宗于地下。”缓缓说出这句话,我望着这两块灵牌,无声地笑了
笑声中,背后有尚带稚气的重声,轻唤:
“娘亲。”
我回首,看到,我的无忆,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站在那端。
他没有戴着沉重的旒冕,仅用白玉龙环将发髻绾起,看着我,好看的眉毛皱起:
“娘亲,您又哭了,不是无忆喊您娘亲,你就答应无忆不是的吗?”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顺公公跪拜行礼。
“平身。”
无忆径直走到我跟前,我微微俯下身子,他用小手将我眼角的泪拭去时,我才发现,彼时,我是笑着流下了最悲痛欲绝的泪。
“无忆,娘亲答应,你再不会哭了。”
我握住他的小手,他的手很暖,一点都不象他的父皇,我不知道,是什么推他到今日的帝王之位,或者,在我和他父皇都不能照顾他时,这个位置对他,才是最安全稳妥的吧。
我抱着他,最后一次抱着我的无忆,然后指着天烨的灵位,轻声道:
“无忆,喊一声父皇,好吗?”
殿内仅有我们三人,顺公公听到,亦是无妨,在我临走前,让无忆亲口唤天烨一声迟到了十年的父皇。毕竟,是我的残忍,我的自私,让他们父子,在有生之年不得相会。
我和无忆有着呣子连心,昔日,他因为我流泪而会喊我娘亲,此刻,他同样没有多加思索,就朗声喊出:
“父皇!”
天烨,你听到吗?在梓宫内的你,是否听到,你的孩儿,唤出的连一声父皇
随着这一声呼唤,摄政王的素青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将无忆的手交到他手中,最后叮咛:
“替我照顾好无忆。”
他晗首,苍老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仅是一份坚诚。
有他在朝中扶住,我就不用担心了,无忆一定会成为西周的另一位明君,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父皇。
当摄政王幸着无忆的手,走出灵堂时,无忆脆脆的嗓音又再次响起:
“娘亲,以后不要喊我无忆,”他顿了一顿,语音里带了一丝威仪,“朕叫赢玄忆。”
我怔怔地望着无忆,他已经快地随摄政王走出灵堂,顺公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娘娘,是万岁爷遗诏的意思,无忆本是万岁爷因遭奸人陷害,暂安宫外的子嗣,应予以皇子宗姓,故改赢玄忆,继承大统。”
顺公公只会称一人为万岁爷。
原来无忆继承皇位,并不是天灏的那道圣旨,是天烨所留的圣旨。
那他,一早就知道无忆是他的孩子,一早我为奴时的举动,他都留心关切着
“娘娘,您该启程了。”顺公公从一侧端来黑色托盘,上面,是泛着冶艳光泽的鸠酒。
我执起这杯酒,未再颦一下眉,过往的悲伤,随着这杯酒的饮下,一并烟消云散吧,这紫禁,我看不穿几重天,也不愿去挣几重天。
这一生,苍茫地走过时,我才发现,情缘苦水,流过身体,没有留下痕迹。
纵是有刻骨的爱恋,因着蹉跎,不过是凄美的谢幕。
执鸠酒,我掩袖遮面,一饮而尽。
掩袖的瞬间,有一颗泪清澈剔透的滑落,那是我人生最后可流的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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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宣十五年,靖宣帝因漠北兵败,重饰弥留之际,愧对宗庙,择贤而立,禅让皇位于皇弟赢天灏,待其终后,再传位于靖宣帝嫡子赢玄忆,史称:文徵帝。
璃真皇后追随靖宣帝而去,册文曰:“兹委身而蹈义,随龙驭以上宾,宜荐徵称,用彰节行。”
文徵元年,文徵帝因辛劳政事,感染伤寒,病重不治,遵靖宣帝遗诏,传位于其先皇后嫡子赢玄忆, 史稚:承明帝。
承明元年,承明帝尊璃真皇后为璃真仁宪端懿慈淑恭安纯德顺天翼圣章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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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智渐渐清明,我触到无数次在梦中才能见到的,墨黑如星辰的眸子,这,又是一个梦吧,我没有如往常一样伸手去碰这个梦,怕,会再次惊醒。
这样近近地望着他,就好。
“宸儿——”他轻唤,凑近我的脸,呼出的热气,让我的脸颊一阵酥痒。
我闭上眼眸,复睁开,他竞还在,迟疑地伸出手,他的手已握住我的,冰冷
沁骨。
莫非,这不是梦?
对,这不是梦,我已被赐鸠酒,又怎会再见到他呢?
“烨,我说过,你若死了,我必不独自活着。你没有守住对我的承诺,但,我守住对你的承诺。”我放心地让他握住,身子,倚靠在他的怀中,依然那样温暖。
他轻声地笑了,柔声问:
“我何尝没守住承诺了?”
“你说,让我在紫禁等你凯旋归来,可,我没等到,我等到的——”我浸入人世最后那场死别的记忆中,泪水渐渐弥漫,竟无法连贯地说下去。
“我是没有凯旋,但,我确是归来了,我并没有违约。”
他低首,望着我的泪水,轻轻地,替我吻去。
他没有自称‘朕’,人死后,是不用再自称这个束缚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称呼吧。
“但你的归来,却只是以梓宫的彤式,并不是真真切切,活着,站在我面前。”
“呵呵,我是不能站在宸儿面前,你倚在这榻上,又靠着我,我怎么站呢?”
他的话,让我疑惑地抬起眼眸,正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眸子。
我打量西周,是一间非致的小屋,隐约可见,窗外的盎然生趣。
“想不到,人死后,竟然还是和活着,差不多。”
我感慨地说,复慵懒地倚进他怀中,死,真的比活着好,至少,可以重新开始,不必背负过往,那些过往,逐渐压抑人到无法呼吸,太重,太累。
“疼吗?”
他轻捏我的脸颊,我不仅羞赧地俯侧螓首,嗔:
“当然疼。”话甫出口,我隐隐觉到有些不对,怔愕地望向他,他依然笑意盈盈。
难道做鬼也会感到疼痛?
还是——根本——我没有死,那么他——
“怎么,还没明白过来?”
“烨,你没有死?”我的手反射性地覆到他的背后,去摸出征前的那道伤痕,因是夏天,衣裳单薄,我清楚地摸到那条深深的伤痕如今正结着一条长长的疤
“才见面,就咒为夫死,”他捉狭地说,再没有从前那种不苟言笑的神态,“怎这么追不及待?以后为夫有的是时间和宸儿共处。”
“你骗我!”我突然反映过来,他的驾崩,乃至让我殉葬都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骗局,否则,怎么可能无忆这么顺利就登基,摄政王又怎会从封地返回辅政,两位将军亦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呢?
我的素手捶着他的肩膀,他笑着将它们捉住,正色道:
“不然,我怎么知道,宸儿是愿意做皇太后,还是愿意陪着我待在黑暗的帝陵内?”
我愤愤地一咬唇,别过头:
“不是被顺公公逼着灌酒,我怎么会放弃皇太后不做,陪你到地宫呢?”
他朗声大笑,将我揽进怀中,所有之前经历的悲痛,在这一揽中渐渐平息,其实,从我醒来,见到他开始,我就已经忘记所有的悲伤和仇恨,有的,仅是一种莫名的静好。
这样的静好,是我从未有过的。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轻松没有拘束地和他嘻笑,而他,也不再如以往那般阴郁沉闷。
因为,此时,他不再是前朝的皇上,我,也不再是六宫的嫔妃。
所以,我们能坦然,面对彼此。
“雪崩,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冥曜在你心中不是谪神吗?他救了我。”
“那他现在怎样,为什么没有返回北溟?”
“你似乎关心他多过关心我。既然是谪神,终归是要回到天上。”
我没有再问,当天国玫瑰随着圣洞在冰雪融化中消逝后,冥曜一旦受伤流血,就一定不治。
“他让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代替他。”
我不再说话,只是将螓首依在他的怀中,感受这属于我们美好的时光。
他为我默默做的一切,我没有再提,他因为孝道,必要灭我一族,我因为孝道,才会封闭自己这么多年。
当所有的磨难,仅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所造成的蹉跎时,我们所能做的,仅是更加珍珍惜剩余的时光。
毕竟,我们没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耗费。
“你是我今后唯一的妻……”他低声,吻住我
承明元年伊始,他放弃江山,陪我在靠近镐京的一处世外桃花源里,安然地度日,那一天开始,我终于知道,这一生,江山美人间,他最终的选择。
山间, 有悠远的歌声隐隐传来:
抛去江山如画,
换她笑靥如花,
抵过这一生空牵挂……
风言风语 番外:何必虚情慰寂寥
虽是夏末,窒热如初。傍晚时分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风。抛下永无阅完之日的奏章,走出御书房。
方步出殿外,小顺子便已跟在身后。眉心微皱了皱,负手信步而去
纵然残阳如血,余辉仍不可直视,微风似也拂不去心头烦闷。思绪不平间,已停在一座宫室前。
小顺子轻声请示:
“万岁爷,要进去坐坐么!”
恍然惊觉,抬目,“鸾鸣宫”三字匾额赫然。
“安陵滺”这三字随即涌上心来。曾经,这名字对朕意味着是倾尽六宫之爱的女子,今日,却独独是一个讽刺。
那日,凤仪宫,当她近身宫女鸾朱拿着其与安陵涵往来的书信禀于皇后时,朕始终不信她有任何逾规之举,可,当婧瑶传她前来,她言语间颇多庇护于安陵涵却着实让朕无法再置若罔闻。
当晚,另传了安陵涵和她一起至昭阳宫单独询问,本是想用朕的信任与三年的恩宠,让她迷途知返,可惜,她的言词,却真真地让朕觉到了心痛。
当三年的宠爱,换来的,却是她的心早有所属。于朕而言,莫过是耻,莫过是恸。
于是,发狠了心,一连一月未曾驾临鸾鸣宫。
可终是不忍废黜于她,毕竟,她是第一位让朕真的心动牵念的女子。
但今日,信步走来,竟又到了此处。
不发一言,徐步入内,正听得一声轻叹。
殿内的冰块冉冉地冒着冷气,她背对着朕,叹息间微微拢了臂上的云纹绉纱披帛,香炉的薰香却似已燃尽,纤手正握了一把香准备添于炉内。
对着日渐清减的背影,沉沉开言:
“贵妃似是心事甚多。”
她缓缓回身,眸华淡然,凝望着我福身,行礼: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曾经,私下,她只唤我烨郎,如今,却是一句皇上,我知道,彼此间是生疏隔阂了。有些感觉,有些情愫,不过是彼时的一场戏。
安陵氏,要的不过是那权倾前朝,才于后宫逢场做了那一出出的戏。
如此尔尔。
数日不见,她似清瘦了些许,但气韵依旧。听她平静问安,语音不闻波动。果然,于她,朕到来与否并不重要:
“起来。”同样清泠的语调命她免礼。
环顾四周,分明余热未息,却觉出静冷意味。呵,三年来,鸾鸣宫虽不至车水马龙,却也客未断息,何曾有过今日冷落。目睹此景,朕应当是快意的,但对着伊从容神态,另一种愤然在心头滋生。
珍藏着那人的书信,她怎会在意朕给予的一切。只怕,对她而言,那人的只字片言也胜朕千言万语。
她添的香,恰原来还是这苏合香!这香朕一直素是不喜,她虽在进宫时曾薰过,因着朕的不喜,也早换了零陵香。
直到那日,昭阳宫见得她的堂哥,朕才赫然惊觉,原来苏合香是那个男子惯常所用!
所以,这才是她最珍爱的香吧。
蹙紧了眉心,自己,终究还是在意的。
她望着朕,似是觉察到什么,悠悠回身,将炉顶以清水浇息,另要拢一边的零陵香。
“这香,许也是贵妃思慕的依凭罢?”
甫一出口,便再难收回。可笑,朕难道也似那等凡夫,斤斤计较微末小事了么?不待她回答,喟言:
“宫门一入深似海,三年时光,亦是很难捱过?”
她的手僵在半空,冰块的冷气袭到她如皓月皎白的腕上,湮生的白气袅绕,必是冰冷沁髓。
她的声音略带了些颤抖:
“这香,臣妾入宫前,就一直薰用。如若皇上认定这是思慕凭证,臣妾亦无话可说。”
她将香灰洒入一边的琉璃盏内,另拢了零陵香,:
“三年的时光,不过弹指须臾,岂能言捱,不过皆是命数。”
为何,你不断然否认?还是不肯否定曾经的依凭?“命数”?原来三年的相依只是因为命数注定。那么,你,是否恨着自己,因为不能逃脱。而,困着你的朕,更是你的劫难吧。
恼意渐炽,语音高了些许:
“那凭证,贵妃不一直珍而重之地收着么,何必意指朕捕风捉影!”
此言一出,梗在心中的郁结似泄出。然,密密注意她神色变动,以期窥心一二。
她继续燃上炉底的香烛,然后放下香炉之盖,抬首,望向我:
“故人书信,珍而收之,亦是对曾经过往的缅怀,皇上,难道不认为即便有些事虽已逝,但心中,终是留了那一隅之地,这一隅,纵不可再得,却始是隽永弥贵。”
静淡的言语最是能刺伤人,多想透过她无波的脸容看进她的心底。帝君之傲,岂容你心有一隅非吾所有。前尘过往,朕要的是一笔销清!语音森冷:
“原来,贵妃心底仅是他一人。”
愤意无可释放,袍袖一挥,掌已击上琉璃盏。琉璃应声而碎,灰烬轰然而散。掌心已被尚有余温的香灰炙到,然,手心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将手敛入袍袖内,挥退意欲上前探视的小顺子,目光紧迫凝着她,哑声:
“让你错付三年韶华……”骤然顿住,却不知何继。
她将碎破的琉璃盏,一块块捡起,收于丝帕中,抬眸,凝向朕:
“错付的何止臣妾一人。红颜未老恩已断,古而有之。进这后宫,又岂是臣妾所愿的。今日,臣妾对皇上有的,只是感铭,让臣妾多承了这三年的隆恩。”
心中钝痛,原来不是心有一隅非朕所有,却是朕在其心毫无立足之地!好,很好。果然都错了
这琉璃盏是她初入宫,朕见其爱薰香,方才赏的。今日,终是毁于朕之手!这三年的情感,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继续莞尔浅笑,那笑却似利器一刀刀撕割着朕的心。
“臣妾愚笨,只知道,有些东西东西碎了,便终不是瓦全。”
敛于袍袖内的手愈握愈紧,红肿渐起,如此一握,痛不可当。然,似只有如斯疼痛,才能盖过她言语诛心之痛。
发肤之痛让言意分外冷酷:
“朕心所容,自是德容言功四全女子。贵妃心有所寄,只怕也不稀罕。”
斜阳如血,透过窗棂映于殿内诸物,更是惨红欲滴:
“琉璃已碎,大梦方醒。所幸尚不算迟。如今,便让朕结束彼此的错付!”
绝然转身,迫自己不再看她安然面容,目视残照,缓缓吐出决断:
“贵妃安陵滺,言德失宜,出语无状,即日起禁足英华殿思过!”
“多谢皇上成全!”
她行礼,跪地,这一跪,跪去的便是那三年积蓄至今的情分。
她与安陵涵之情,终是朕于她的恩宠所无法抵得过的。孰知,那却是不容于世的堂兄妹之情,而朕,连这,都比不上。
唇畔嚼出一丝苦涩的意味,原来,朕,是如此地在乎于她!
错付的真情,收不回。错付的真心,仅余着恨。
当两月后,在避暑山庄得知母后赐鸠于她时,朕知道,一时的绝决,最终导致了永远地失去!
彼时,心中苍茫到已觉不出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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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于群内尽兴演绎,偶得此一段。
稍加编辑修改,全做了番外吧。匆匆而蹴,略有疏漏,他日再容许雪来补尽:-)
(多谢谢演绎天烨的姐妹,因为你,我才能完成今日的番外第一章)
风言风语 番外:步步惊心宁为殇(1)
(安陵羽熙)
熹宁六年,当我以大理寺廷尉之女的身份应诏待选进入紫禁时,正是桃李缤纷的春天,我率真如冰矶的眼眸在这数十名秀女中,虽带着一缕悔婚八王嬴仲逸时的悲伤,但,仍是欣然接受家族的安排。
我的姑母安陵咏汐亦是前朝进宫为妃,虽不得先帝专宠,亦算圣恩不断,然,却福薄,难产而死。
噩耗传到府中,我只记得母亲对我说过一句话:
“羽熙,在宫中,善良忍让或许是可以舍弃的,千万要记着。”
彼时,年幼的我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现在我站在紫禁城中,蓦地,隐隐有些知道这句话背后所含的意味。
然后,在众秀女中,我看到了她,赫连宛如,她也注意到了我,眼神中蕴着的竟是一丝愤怒,若干年以后,我才知道,一直深深爱着仲逸的人是她,因仲逸向我提亲,她才遵了父母之命,入宫为妃。
她是先帝胞姐,凤睿长公主与睿清侯之女,身份金贵,幼年的我只是她的伴读,也因此,认识了仲逸,当今皇上的八弟。
我对她显赫的身世,一直是羡慕的。可,也在若干年后,我发现自己所得到的,亦是她一直渴望所拥有的,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幸福很久而不自知。
选秀不过是过场,宛如直接被封为云修媛,不仅是同届秀女中得到封位最高的,更赐“云”字为封号,独居永乐宫。而她自这日开始,便与我形同陌路,童年的情感不过脆弱如斯地,付之一炬。
而我,也被封为宝林,居鸾鸣宫。
后位是当朝丞相墨飞之女淑颐皇后墨音,圣宠的则是泠妃,她没有显赫的家世,但,她的美艳犹如夜空中唯一璀璨的星辰,纵然我也曾因绝色闻名京城,但在她的面前,却是黯然失色。
入宫后过了很久,久到我已忘记数过多少次更漏声响,熹宁帝嬴仲轩才翻了我的牌,红烛中,我象所有新嫁女子一样,带着几许惶恐,带着几多娇羞,等待我夫君的鉴赏。可这一切,却被突然而至的内侍禀报说,“泠妃*抱恙”所残忍地打碎。
仲轩匆匆离去的步子,在那一夜,让我的心冰冷到极致。
可,我不能认输,哪怕,她有着世人无法比拟的美貌,但,我安陵羽熙,有着,过人的聪慧!
我明白自己进宫的目的,为了家族的权势能更稳固,否则,此刻,我可以是八王妃。但,那样,决不是父亲所要的,也不会是我日后所甘心的。
我不要,在白发苍苍时,回想起过去,只是曾经的美冠京城,而没有任何的痕迹可以长久地留于人们心中。
风言风语 番外:步步惊心宁为殇(2)
于是,我学会步步筹谋,在每次的宫廷宴会时,竭力表现出自己的才艺,迎合仲轩的喜好。
知道他爱清莲香,此香便成了我一直会薰的香。
知道他独爱筝曲,古筝便成了我一直抚弹的琴。
一切一切,只求君心可以容我一隅之地,而这一隅之地便能让安陵一族在前朝得到更稳固的权势。
可,当我如愿地在仲轩身下婉转地承恩时,撕裂痛心的那瞬,心底,想起的,却是月下决别,怆然离去的那抹石青的身影。
这一生,如果注定相负,那么,仲逸,请原谅我的残忍。
原来,我还是忘不了,可,却不得不忘!
仲轩待我,仅是后宫雨露均泽中的一人,我的风华在泠妃的覆盖下,如同暗夜无光的银器一般,唯独她,是万丈光芒的明珠。
但,这一切,始终还是敌不过前朝争斗的翻云覆雨。
熹宁八年四月,淑颐皇后因病薨逝。
熹宁八年六月,睿清侯弹劾丞相墨飞与四王结党营私,意欲谋反,仲轩严令大理寺彻查此案,同年七月,大理寺廷尉,也就是我的父亲,呈奏折,称其罪证据确凿,仲轩大怒,遂以谋逆之罪将墨氏满门诛杀,牵连十族。四王亦赐死,并削爵,擢宗室,籍家产,罢庙享。
熹宁九年元月,赫连宛如册后,封号“云雅”,居凤仪宫,同月,泠妃册为贵妃,赐居为其新建的倾霁宫。
家族的缘由,登上后位的是宛如。泠贵妃圣恩再浓,不过仅至贵妃。
从这一刻开始,我便更加清楚明了,家族与后宫的地位是相辅相成的。
纵然宛如不得圣宠,但孕育了皇三子嬴天烨,加上她身后显赫的家世,让她一步步问鼎了后宫最尊崇的位置。
父亲经审核墨飞一案有功社稽,亦提为御史大夫。
彼时,我方晋到婕妤。
圣恩宠眷的,始终仅是泠贵妃一人。
倾霁宫,取倾尽君爱,霁光亘远之意。
我,何时才能得到君心旦怜一人的那一天呢?
那一天离我多远,我并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这一天一定不能在我韶华已逝时才到来,或者说到了那时依旧遥遥无期。
纵然,此时,我并不爱仲轩,可,爱在这后宫,其实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即便深深爱过仲逸,离开他,疼痛随着时间依然可以慢慢痊愈。
或许,我该学会为自己去争取,而并不是等着帝王回心,因为属于女子青涩美好的光阴不过屈屈几年。
既然泠贵妃的光华罩过我,如果她不在了,是否,我的机会也就来了呢?
作者题外话:记得群里有位大大说,看到现在,看不到烨对宸是否有爱,希望能看到关于烨的番外。
但关于烨的番外,如果雪要写,也是放在最后,因为只有到那个时候,他的感情才会以最圆满的状态显现出来。
最近更出的是关于前朝皇上所谓的爱。
安陵羽熙,以“帝”为封号,得到圣宠胜应是胜过任何人的。
但,她是怎么得到的呢?有对比才更能看出得到何种帝王爱为幸吧。
如果现在烨对宸是残忍。那么请看完前朝,再去想,这是否真的是残忍?
雪曾考虑用步步惊心皆为殇,还是宁为殇。后来选择用宁,因为这更贴切。
和另一个写手聊到很晚,关于帝王之爱,终是虚浮。能怜惜,已属幸。
最怕的是,他将伪装的爱赐给你。那么,当某天剥去这层伪装
风言风语 番外:步步惊心宁为殇(3)
精心用凤仙、芍药等调制出丹蔻色,这种红是如此的绚目,如此的娇美,以至于泠贵妃在第一次见到时,便禁不住称赞起来,而我,恭顺地细细涂在她粉白光洁的指甲上,再用尘封地下一年的雪水浸润她的玉手,这样,色泽便能保持更长时间。
春日的阳光下,她的美愈发明艳,我的眼微微眯起,唇边却划过一道犀冷的弧度。
夏末,泠贵妃突染急症,一病不起。
而卧床之前,恰食用宛如送去的糕点。
仲轩大怒,将送食盒的皇后近身宫女吟芩交宗正寺严刑拷问,并禁了宛如的足。
我却在此时,独独出面保了吟芩,并在仲轩面前立誓,如若十天内,查不出真相,就一并落罪。
我看到仲轩的眼中,第一次认真地凝注于我的身上。
是的,当所有后妃等着看好戏时,唯独我,偏偏站出来,伸出援手给四面楚歌的宛如,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前程一并做博。
而牵连到泠贵妃的安危,这背后的真凶,更是让他无法容忍,欲除之而后快吧。
这样的女子,该是他从未见过的,所以他会记得。
我唇边的笑意渐渐清晰。
我令宗正寺从贵妃身边排查起,不过三日,负责调查此事的人已从泠贵妃平日所戴的护甲中发现有残余的马钱子毒,正与太医院所诊出的毒素如出一辄。
真相大白。
原来泠贵妃为了扳倒皇后,不惜以身试毒。
君心又岂容如此蛇蝎心肠之人,纵然曾经海誓山盟,在解开残酷真相的同时,只会化作更厉绝的催命符!
仲轩下旨将仍在病榻上的泠贵妃废为庶人,打入长门宫,泠贵妃的喊冤声在那一夜,尖利地响彻了整个紫禁。
彼时,仲轩倚靠在我怀中,落下了我见到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君王垂泪。
乃至于后来,哪怕我隆宠时间长达二十四载,却始终不能知道,他是否真的爱我,抑或在他心底,只有伊人的痕迹。
宛如重新执掌后宫的凤印,但君心疑虑后,终是更多的疏远。吟芩感念我的救命之恩,反成了我和宛如之间最后的维系。
而我,亦因着此事,得到仲轩的青睐有加,晋为妃,一年后,诞下皇五子天尧,扶摇直上,晋为贵妃,赐号:“帝”。
这个称号,自西周开朝以来,无人得过,因为象征的,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哪怕尊贵如皇后,亦因着这“帝”字封号,刹那失了颜色。
册妃那日,我在百官朝贺中,再看到仲逸的熟悉身影时,发现,往昔的感情,已是慢慢淡去。
经过仲逸的身边,我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莲香。
原来,我用何种香料,他亦都上了心。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望着仲轩站在太极殿最上的那层,容颜浮出的嫣然一笑,却皆只为他。
紫禁后宫,至此,再无人可与我相媲美!
风言风语 番外:步步惊心宁为殇(4)
当我缓缓踏进长门宫时,*的味道不仅让我颦起了眉,昔日,那个矜贵娇艳的泠贵妃就将在此度过剩下的日子吗?
宫女帮我推开西侧一扇破落的殿门,我拾裙而进,屏退了众人,看到,她消瘦憔悴地蜷缩在床的一角,再无往日的神采。
我浅浅笑着,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她面前,道:
“泠姐姐,这是本宫让膳房特意为你准备的点心,都是你以前爱用的。”
她失神地凝着那食盒,忽然,闪过一丝光芒,挪上前来,脏污的手抓住我的,企盼地问道:
“是皇上让你来的,是吗?他原谅我了?”
我淡漠地拂开她的手,语音清冷:
“皇上很久都没有提起姐姐了。”
“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他说过,牡丹再美,也及不上我的一颦,我的回眸一笑,更是后宫所有佳丽都比不上的。他不可能忘得了我!不可能!”
我仔细地端详着她,这个以绝色驰名宫中,专宠长达十年的女子:
“泠姐姐,先尝尝,这些点心可还合心?”
我打开食盒,精致的点心静静躺在其中。
她的目光在看到这些精制的点心时,费力咽了下口水,才拿起一块玫瑰酥,放到嘴中,却禁不住一阵干呕。
见她这样,我的黛眉颦得更深了。
忙唤了近身宫女砚墨,让她去倒碗水给泠庶人。
冰冷的水,她却若获至宝的喝下,整个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倚靠在床栏边:
“合心?我再不合他的心了?他真的都忘了……”说罢,眸中的泪水一颗一颗溅落于落满灰尘的床沿边侧。
“泠姐姐身子不适,还是好好将养吧,妹妹改日再来看姐姐。”我站起,然后缓缓往外面走去。
这里的阴暗压抑,再多待一会,或许,我都会崩溃。
因为,我知道,一手送她进来的人,正是我。
藏于护甲的毒是审查此案的人所放,而真正的马钱子毒,却是在我呈献给她的染指丹蔻里。
马钱子,无色无味,虽些许不足以致命,但长期少量服用,中毒症状才会显现。
三日后,冷宫传来讯息,泠庶人小产,彼时,我正抚琴,《春江花月夜》的曲子悠远绵长的映衬着仲轩惊愕,旋即落寞的神情。
他挪了一下步子,似乎想去寻回什么,但,还是毅然绝然的收住身形,孑然孤独地立于月下。
我看到明黄的龙袍下,他的身子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可,这,又怪得了谁呢?
后宫中,本就是步步惊心,谁都无法预测下一步,是死,还是活。
而帝王的恩宠,是这些殇血的源头,亦是最虚无缥缈的。
就如同,直到若干年后,仲轩驾崩前,将那方密诏郑重地交予我时,我才知道,这一生的付出和筹谋,终于因这道圣旨,而使意义截然不同!
我,或许,终究还是输了……
风言风语 番外:安得与君相诀绝(1)
(上官寰柔)
十年,整整十年,我在这雪峰之颠,最近,亦是最远的距离,伴了他十年。
一个女子,有多少十年可以耗费在无止境的等待中呢?
从十三岁,到如今的二十三岁,最美好的年华,就这样,如流水逝去,而他,始终在彼岸,淡漠、疏远地如谪神般不让任何人靠近。
所以,渐渐,我试图让自己深信,他没有爱,因为,他毕竟完美如神,神,又怎会懂得凡俗的爱呢?
直当那日,在恢复容貌的安陵宸手腕上看到雪魄玉镯,我已平静无波十年的心,竟然也会痛到无以复加,原来,他还是会爱的,不过,我并非是他愿意给予爱的那个人。
雪魄玉镯,历代北溟皇后的信物,他,终是戴在她的手上。
或许,只有那样绝色倾城的女子才能匹配他。从第一眼见到宸,我便深深地有种自卑,这样的绝美,虽然有残缺,可,我依然比不过。
我唯一能媲美于她的,恐怕仅仅是平静如水的温柔。
当她容貌恢复的那刻,我知道,除了他,没有任何人会有这种能力。
可,她毕竟是西周国主的后妃,又怎会属于他?
他此时的深陷情网,为何独独吝啬怜取眼前之人?
宸走的前一晚,我奉诏去冥宫伴驾,甫进去,旦见他眸光清冷地望着轩窗外的月色,身上笼着的,除了淡淡的愁绪,再无其他。
“陛下,明日宸昭仪即将返回西周,通关文碟陛下可已赐予?”微微启唇,却是言她之事。
“几日前的大雪,怕早阻了云中的驿道。”他依然望着窗外我未知的一隅,缓缓道。
“正是,不到三月雪融,回西周只有取道漠北。”
“如此,不妨劝其三月再启程吧。”他的语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一字一字,攫住我的心,然后,那里,慢慢渗出一丝苦涩。
“臣妾遵旨。陛下,可曾召见过宸昭仪?”终是忍不住,还是问出这句话。
他微微怔了一怔,方道:
“不曾。”
他果然,还是否认。可,雪魄玉镯,在我来北溟之前,哥哥便已教我识得,并说,只要我有一日能戴上,那东歧必可保得万年周全。
“既然如此,倘若宸昭仪执意明日要走,还请陛下伴臣妾一同饯行,亦算是尽国君之道。”
“她终是西周的后妃,孤无论召见或是饯行,怕都不妥,你处理即好。”他回身,眸光凝望着我,“今日是除夕,孤连日繁忙,倒是忘记陪你了。”
是吗?都是不妥,那如果妥当,怕也不仅仅是这些了吧。
他的唇畔泛起淡淡的弧度,而我,已醉在这弧度中十年,此刻,我仍然愿意一醉,醉了,才能不去计较吧。
我害怕自己变成善妒的女人,从见到宸时,就开始害怕。
我走近他,轻声道:
“陛下,臣妾晓得为帝之辛劳,臣妾能长伴陛下身边,已是感怀铭记。”
他愈深地笑,在他冰灰眸底的深处,我恍惚看到,似乎映现出我的身影,如果,能一直伫留在那,又该有多好啊。
宸还是按期返回了西周,可,不过月余,他竟遣婚使向西周请婚,而西周国君,所送的和亲之人,正是宸的妹妹安陵言,然后,我更加悲伤地看到,冥封她为皇后。
原来,得不到那女子,她的妹妹,于他,也是种慰籍。
与君相伴十年,十年间,我是他唯一的妃,可,连这仅存的幸福幻想,如今都被残酷地剥夺。
我欣赏着宸,与之惺惺相惜,但,心底此时的酸痛,却亦是来源于她!
风言风语 番外:安得与君相诀绝(2)
安陵言,是宸的妹妹,但她的犀利,始终不是宸所有的。自她入北溟,我愈渐少出皎雪宫,而冥,也不常去她的倚凰宫,所诏亦很少。这个皇后的位份,更多时候,我看到的,却似乎是另一个承诺。
偶尔,在宴席中见到,她眸底的冷凛常让我莫名觉得心悸。
她不过十四芳龄,可在这青涩韶华的背后不知藏得几幅丘壑,虽也是美极的女子,但这份美,与宸相较,终是少了那缕纯真的淡幽。
我有些惧怕她看似温婉的眼神,总觉得若多一次凝视,便会被眸底的那缕冰冷的寒意所刺伤。
但,真正刺伤的我,却还是那位我一直深爱的男子,那位如谪神般的男子,终于,将我伤到没有办法去承受。
十年!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结束。
结束我的痴念,结束往日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