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你经常这样吗?”
“什么?”
我把话问出来,“嗯,我是说,做饭给别人吃……”
“不经常。”
我心思纷乱如麻,停下了手中的活,把碟子放好。沈钦言把最后一只盘子清洗干净,擦干净了手上的水珠,一边放下卷起来的衬衣衣袖一边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我。大抵是他家厨房光线明亮,我觉得他看我的视线也亮得惊人。
我有点疑惑,他那么好的厨艺是从何处锻炼出来的?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好。
我深呼吸,“那么,安小姐呢?”
“曾经她经常来我这里蹭饭,”沈钦言顿了顿,“最近她事情较多,不太常来。”
“难怪这一两周我没看到她……”
“为什么你认为她会来我这里?”沈钦言看着我,仿佛我问了一个“太阳为什么不落到地上来”之类的大问题。
“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喃喃重复。在“她难道不是你女朋友”这句话出口之前,他已经淡定沉稳地说出了后面的话。
“她不是我女朋友,从来也不是。”
我呆了两秒钟。
“可是不都说……”
我在揣摩别人心理上着实不是优秀的人才,一时间也想清楚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么私人的事情,但是……我心口微微一动。
“我知道娱乐新闻中是这么说的,”沈钦言朝我走近一步,“实际情况是,我和安露是好朋友,我们有各自的生活,有时虽然交集,但从不涉及男女之间的感情。”
“我二十一岁开始拍电影,那时候是新人,安露帮我很多。你应该知道安露的家世。”沈钦言语气平静,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他肢体语言不多,只是偶尔会短暂地垂了眼眸,扇子似的眼睫毛轻轻一抖。
“噢,是,是的……”我脑子中就像有十面大鼓在敲,轰隆隆一片,思绪全乱,说出来的话亦是结结巴巴,“嗯,我听到敏姐……就是乔希宁的经纪人说过。”
“最开始,我和安露都需要一些新闻,于是顺水推舟,放任记者们猜测。你当过乔希宁的助理,应该能够理解。”
我有点混乱,但还是点点头。
理解,那是当然的。
但我的大脑为什么这么迷糊?
“我和安露没有否认过,但也从来没有正面承认。”沈钦言顿了顿,“年复一年,时间让这则新闻变得尽人皆知。同时,也渐渐成了生活常态的一种,好像吃饭睡觉,也不会有人特地来关注我们。但也不能说我们无法澄清。只是这么长的时间中,我和她都没有遇到什么人,能让我们愿意主动澄清‘我们并非男女朋友’一事。”
也就是说,他和安露起始于友情,由各取所需产生了绯闻,然后维持现状了多年。我想起乔希宁和宋亦涵,他们的交往也因为谣言而起,但却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而沈钦言和安露却没能发展。“
“你的表情,”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流理台,墨玉般的眼眸中光亮大盛,“怀疑我的话?”
“不,不是……”我艰难地开口。
准确说,我是震惊而不是怀疑。沈钦言这个人虽然不爱说话,但说的话有一句是一句,没有确切消息时从不开空头支票。我看过他那么多新闻稿,对他来说,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一概用沉默和不置可否应付,一旦开口,都不是做戏。
“是的,我不爱说谎,虽然这份工作有时候要求说谎,”他用略带叹息的语气说道,“说谎话比说真话累得多。”
我似懂非懂。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沈钦言问我。
我傻乎乎地摇头。没有了。他和安露并非男女朋友这个消息实在太富有冲击性了,我觉得自己花上好一阵子才能消化掉。
他把餐盘摆好,又抬头看我,“既然没有问题,那么,你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明天是周末。”一周的忙碌就是为了周末的休息,我是不可能有什么安排的,连大哥的邀约都拒绝了,我要睡到自然醒!
“有时间陪我一起去钓鱼吗?”
“噢……好。”我说,“但是我从来没有钓过鱼……”
“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你。”沈钦言顿了顿,“附近的山上我有套别墅,明晚咱们不回白莎道了,直接在别墅住下,你觉得呢?”
“别墅?”
“虽然是九月了,天气依然很热,去那边度个短暂的周末假如何?”
我犹豫了一瞬。长这么大,我很少夜不归宿。既然我们都这么熟悉了,去他的别墅也没关系。我说:“好。”
他眼睛里有温柔的笑意荡漾出来,“那记得出门的时候多带一套衣服。”
等到我晕乎乎地回家之后,我才惊觉,自己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第二天我们在沈钦言家门口见面。他开着那辆路虎,后座塞满了东西。
天气还是很热,我们开往湖边的这一路上,沈钦言都戴着茶色的墨镜,俊美的侧脸轮廓鲜明,我若干次偷偷瞥他,再次认识到,他真是我平生所见最俊美的人。
原以为钓鱼会到海边,没想到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之后,车子在一个碧蓝的大湖旁停下来。湖边地势相当平稳,芳草萋萋,嫩绿的青草直接长到水中去。四下望去,每三四十米就有一个安静垂钓的身影。
是的,这里的确是好地方,不光适合垂钓,也适合避暑。湖面上的凉风吹来,驱散了夏天的热气。我一手压住帽檐,深呼吸了好几口清新的空气。
唯一的问题是——这是什么地方?
沈钦言忙着把车上的装备弄下来,我本想去帮忙,他拒绝让我Сhā手,有条不紊地从SUV的后备厢中取出遮阳伞、两把白色折椅和配套的折叠桌、一摞书,最后搬出来一整套钓鱼装备。
他忙碌,我也没闲着,首要问题是找到方位。
我终日埋首于电脑数据中,如果没有必要几乎不出门,完全不知道静海市周围有这样漂亮的一个湖泊。我于是拿出手机,连上网络,通过卫星定位确定了所在位置,了解到我面前这个湖名曰“碧山湖”,因为坐落在碧山脚下而得名。碧山风景优美,山上坐落着许多的私人别墅,也有一些旅店,每到七八月,不少人都会来这里避暑。
——虽然我从来没来过。
沈钦言把渔具放在湖边的草坪上,抬头看我,“帮个忙?”
“噢,当然。”
我奔到他身边,蹲下,先看他把钓竿取出来,理出鱼线。钓鱼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比如渔具、鱼饵都要专门准备。我今天穿着白色休闲上衣和短裤,湖岸上的草长得茂盛,嫩邓的叶面搔刮着我的小腿,有点痒。
“我没想到你喜欢钓鱼。”我有感而发。
“钓鱼是次要的,主要是因为安静和放松。”
他还真是个喜欢安静氛围的人,我想到这里就问:“那你为什么会当演员?这个圈子从来和安静祥和没有关系。”但凡明星,身上总会有很多谜团,他也不例外。这个问题我疑惑甚久,但因为太过私人化,总是犹犹豫豫不敢问,担心他不回答令自己尴尬。
但经过昨晚的事,我似乎觉得,现在问他这样的问题也不要紧,他会回答我的。
沈钦言往湖边撒了鱼饵,将数根钓竿在湖边Сhā上,躬下身就着湖水洗了洗手,再回到折叠椅上坐下,拿毛巾擦干手上的手,微微笑了一笑后回答我:“我有时也在想这个问题。这大概是因为,我只能做好这件事情。”
什么是……“只能”?
我困惑地“噢”了一声。这答案听上去是如此的没有自信,真不是他的风格。
“杜梨。”
“嗯?”
我们中间的折叠桌上有几本书,是他带来的。他随手拿过一本置于膝盖上,手指轻轻敲了敲封面。
“我父亲早逝,我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寡母带子是不容易,但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困难,至少经济上不是。十岁的时候,我母亲再婚,再婚的对象是一名法官,有一个女儿。两家人组成了一个家庭。”他声音很平稳,眼眸湿润深暗又闪闪发亮,像两池静止的深水。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自己通过他的双眼看到了他的内心。
我轻声说:“你似乎……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
“是的,因为我十七岁时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我目瞪口呆。
沈钦言的装备很齐全,他斟了杯果汁递给我,“你看上去很吃惊?”
我当然吃惊了!这可是爆炸性新闻!
我说:“可是,你不像那种特别叛逆的孩子啊。”
“虽然一个家庭只有四个人,但也是一个小社会,充斥着许多矛盾。比如自己的爱好、母亲的要求、兄妹的关系……我那时年轻气盛,完全无法处理这些纷乱复杂的关系,所以离开家了。”
“啊啊,这个我能理解,”我连忙点头表示和他站在同一战线,“家长什么都管,对你指手画脚,从头管到尾,这真的很让人郁闷。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又一次和妈妈吵了一架,气得整年都没有回家。”
“我在你家看到了全家福的照片,你母亲看上去很温和,”沈钦言侧了侧身子,“你们为什么争吵?”
“一般情况下,她还算个开明的母亲啦,但是发火的时候可不得了!”我说,“我留学时,爸爸在学校附近给我买了套公寓,我的同学朋友有时来住。那次她也不事先通知我,忽然在某天清晨直接杀到我的公寓,当着我的面,把他们全都赶走了!”
沈钦言挑眉,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当时你的公寓里有多少人?”
“十几个。前一天一群朋友在我家聚会,都是全国各地来的。”
沈钦言沉默了两秒。
“你们都喝醉了?”
“……大家谈得非常高兴,是喝得有点多,所以都留下来过夜。”
“大都是男生?”
“是我们的技术论坛上一群相熟的网友,的确大部分都是男生啦,”我顿了顿,发觉他的思路有些偏离正轨,忙追加了一句,“你可不要像我妈妈那样想歪了,绝对不是那样不堪!”
他头微微一偏,朝湖的深处看了一眼,“我知道。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母亲。”
我有些小郁闷,这才想起我们的谈话的主旨根本不是我的那场聚会,忙把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乘凉的话题拉回来,“啊,抱歉,扯得太远了,继续说你吧。你离家出走后又怎么样了?为什么当了演员?”
他手指轻轻摩挲了下巴,“离家出走得到的是自由,需要放弃很多东西,比如学业,我离开的时候高中都没毕业。我没有钱,就开始在饭店、酒吧打工。最落魄的时候,我看了一出话剧——《牛虻》,这让我对戏剧表演产生了兴趣。”他略微停顿,“一个人在外面闯荡,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几经巧合之下,我拍了第一部电影。”
我说:“那你的运气真的很好,乔希宁当时为了成名,那可是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
沈钦言垂下视线,喃喃低语了一句,“运气好啊?”不待我回答,他嘴角一扬,手撑在扶手上离座而起。
“也许吧。”
他往湖边走去,我看到左侧第三个钓竿鱼漂浮动,有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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