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贾环进了御书房当差,除每日进宫的时刻不容错之外,其余时候不过与水琅一道说话,或听白士辰讲解些朝内官员行事品性,及奏折内各种言事机巧与背后所含深意,有时也带贾环去各部巡视官员办差,贾环心思灵巧,又有后世见多了人心世故,无不一点就通,不由让白士辰十分惊奇赞许。
又因水琅原本每日午膳皆在东暖阁用,有时与大臣议事不及,便赐大臣一并用膳的,贾环或白士辰亦每每伴驾在侧,众人早见惯白士辰相陪了,此时多了个贾环,也无人觉得奇怪,不过暗地羡慕贾环年纪轻轻便得了今上青眼罢了。
唯独在东暖阁歇中觉一事令贾环十分头痛,有时一睁眼醒过来,便发现水琅亦同榻而眠,偏自己睡着睡着滚进人家怀里,而贾环身量未足,自然十分吃亏。只是他日日亲见水琅理政辛苦,又不好惊醒他,况水琅推说套间儿内暖和,两人终究无逾越之举,也不好揪住不放,因此尤为无奈。时日一久,他尚无法可解,倒已自先习惯了。
这日两人又一并歇晌未起,忽然听见单总管隔帘儿在外头轻唤了几声“圣上”,贾环懵懂醒时,水琅已起身披衣出去了,不消时进来道,“后头来人说吴皇太妃不大好,不过今明两天的事儿了,你原按制不用来的,这些天便先在家歇着,等丧事毕了复朝时再来。”
一时又看人给贾环沏了碗酽酽的茶喝了,醒过觉儿来,方披上厚披风围暖了,命人好生送出去。
贾环看水琅面上并无哀戚之意,又听水琅说过,这位吴皇太妃乃忠顺、仁敬二位亲王生母,极得老圣人喜爱,并险些至水琅的皇位不保,即便水琅即位后,这二位亲王仍结党营私,行事十分无忌,不过倚仗着老圣人对他们呣子的宠爱之情。
如今吴皇太妃薨逝,两王的倚仗失了一大半,朝廷格局必然大改,因此水琅亦一脸峻色,贾环只好道,“但凡有什么事,只管派人去叫我。哪怕帮不上忙,要人要钱的,我总还有点法子……”
水琅微微一笑,点头道,“好,你且放心罢。”
贾环因此回了山庄,果然次日便传来了吴皇太妃薨了的消息,又有敕谕命:“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贾母,邢,王,尤氏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宁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凤姐又安胎,“两府无人,因此大家计议,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她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处事体。”
贾母因又命人叫贾环回去,想他已入朝为官,此时还需得他里外照应,贾环只推道,“外头诸事还不妨,内院事体因有珍大嫂子和珠大嫂子在,我再给老太太出个主意,不如让二哥哥学一学照应的好,一来琏二嫂子就在府里,有什么不知道的一并可问她,不过请教一二,也不费琏二嫂子多大心神,二来二哥哥平素是最喜欢照顾姐妹们的,这可不是个好机会么?”
贾母原还想说宝玉哪里懂得这些,但眼看贾环站在自己跟前儿,明明比宝玉还小的,如今都已经是天子近臣了,这话便有些不好说,再有贾环这番话听来也是不愿和兄长争权的意思,倒是好的,因想到兄长,不免又想起贾琏来,笑道,“还不都是你的事,让琏儿去弄什么水泥厂,如今朝廷要修河堤,将他的厂子并上下人手全征了去日夜赶工,家里再有事也顾不上了。”
贾环忙道,“这可真真冤枉我,我原就不大管外头的事,如今上了南书房,就更不敢沾了,谁知道他们怎么找上琏二哥的呢?!”
贾母笑笑道,“虽如此,我是知道的。就连你琏二哥也要承你的情,杨雄若不是看你的面子上,如何肯把这件事托付你琏二哥去弄。如今这水泥厂也算半个官差了,又比起原先琏儿那个挂名儿同知不知道好多少呢!”
最后又叹道,“让宝玉学学也不是什么坏事,左右我们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因此又命人叫了宝玉来嘱咐。
贾环本以为宝玉十分惫懒,少不得要耍赖推托,谁知宝玉自己低头想了想,竟一口答应了,王夫人和低下那些看宝玉好性儿的婆子自然趁愿,就连贾母亦觉意外欢喜,又听宝玉道,“我不过在园子里照顾姐姐妹妹们,外头的事是管不来的,且还要老太太让三妹妹还来帮衬我些才好。”
这里宝玉原也有个自己的想头儿。自从他见了贾环被点了去随驾南巡,一家人十分与有荣焉,他虽素来不屑那些为官中举之道,却也架不住园子里的姐妹及小丫头子们皆念叨贾环的好处。贾环本生得不比宝玉差,又肖似赵姨娘的形状,容貌比之宝玉又是另一种隽秀公子,在园子里与姐妹们一处,亦从来不闻他说什么经济仕途的“混”话,谈吐自有一种折人的雅意,偏偏外头官又做的好,因此宝玉不免去想,倒不是人人一入仕途,便成了那种酸儒禄蠹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