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出了官邸,信步而去。天色已经渐渐昏暗,原本挑这个时候会面,也是预防如果有个万一,也好接着暮色脱身。而现在官邸里如同开水一锅,哪里还有人能顾得上她。
乔羽自己也没个方向,只是沿着门前的官道往前走。
这浚波的夜色在此日月同晕时最是暧昧迷人,乔羽立在一座甜水巷的桥头,夜风迎面而来,夹杂着那些小吃的烟火香味,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细细地分辨,有烧饼的咸香、蜜煎的酥甜、百花酥的花香\乔羽顿时忘却了前去泰丰粮行去与白咏、顾盛安会合的念头,放任这诱人的香气充斥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这才是人生啊!”乔羽微微仰着脸,一丝幸福的微笑即使隔着面具也无法掩饰,“晚上我们吃什么呢?”
那宽阔的胸膛带着熟悉的体温靠近了她的身侧,“你怎么知道是我?”冠卿微微有些惊讶。
乔羽凑了凑鼻子,“馋猫鼻子尖啊。”
冠卿哑然失笑。
乔羽回过头来看他,两人的视线黏在一起,似乎怎么也分不开。冠卿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此刻两人都忘记了身边的一切,没有女帝,没有毓熙,没有太师,甚至也没有玉竹,眼中只有彼此。
冠卿的个子太高大,不但比夜市里所有的男人高出一头,就是很多女人也得抬眼望他。乔羽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桥的栏杆上,这样她也不过比他高出一个头而已。
乔羽偏着脑袋,巧笑倩兮,她的手只是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又收了回来。这里是夜市,太过亲昵,只会引人注目,招惹麻烦。可即使是这样,两人之间就像是有无形的东西连在一起,在这纷扰的夜市中形成了独立的存在。
“激昂丹墀下,顾盼青云端。谁谓纵横策,翻为权势干。”乔羽温柔的目光犹如实质抚摸着冠卿的脸颊,“原来为权势奔波这么累,不但自己吃苦,还连累着你也不的安生。莫不是,这就是所谓的损人不利己么?”说到最后,乔羽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冠卿的脸虽然藏在了面具下,可这夜色迷蒙,面庞不清,神韵犹在,横波剑眉,素綰云髻,倒多了平日少见的风流明媚。他语软言轻,“你可知天下的男子和女子喜欢人时,各有什么不同么?”
乔羽一愣,这话题岔地远了,可也颇有意思,“有什么不同?”
冠卿笑地霞舒云卷,“这天下的男子喜欢女子时,莫不希望女子快乐,只要心上的女子快乐了,即便苦了自己,他也是快乐的;可这天下的女子喜欢男子时,却首先要让自己快乐,即便折损了男子,那也是不惜的。”
乔羽听得一愣,略微想了想才回过神来,在以前的那个世界可不就是这样,痴心女子古来多,天下男子皆薄幸,可其实,不过是女子敢于为爱抛却一切,即便一无所有也不回头,而男子却颇多顾忌,痴贪难舍罢了。可又一想,刚要开口,就被冠卿截住。
他的一双明目熠熠生辉,“好在,你不是。”
从在清水见到她的第一面,就知道这个少女与众不同,那时的她像是刚出土的美玉,而这几年的时间,却被琢磨地越加光亮润泽。也只有他的乔羽,会在如此紧要的时刻还可以空出时间陪他开心夜游。
他的乔羽,他的乔羽,冠卿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两遍,越发笑地温柔。
看得乔羽色心大发,却不敢动手,只能猛吞口水,“好了,今晚我们狠狠吃上一顿,也算是浚波几日游的完美落幕。”
说完不敢再看他,拉起他的手,走进了夜市的人群之中。
逍遥自得意,鼓腹醉中游
乔羽看着身边难得笑得花团锦簇的冠卿,心中哀怨,毓熙啊,我上辈子欠你的么?要不是为了你,我每天与美同行,醉卧温柔乡,是何等地逍遥自在
当乔羽嘴角流油狼吞虎咽鳝鱼包子的时候,面前蹬地一声,坐下了一个人来。乔羽两眼往上一翻,顿时心虚地目光低垂,悄无声息地将桌上地那碟鳝鱼包子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眼前一花,碟子是拉过来,可那排了很久队才买到的鳝鱼包子却落入了来人的魔爪,咵咵两口,那两个包子上顿时出现了两个深深地伤口。
乔羽的心在滴血,却又不敢大声抗议,跟猫哼地似的,“人家人家跟那个谁排了很久队才买到的。”
来者恶狠狠地又咬了两口,“我让你办完事儿不回家,让你腿长到处乱跑,让你不先回家通个信儿,让你嗯?这包子在哪买的?”
乔羽顿时发飙,“你看见这条街上排队的人了么?一直排到街那头”来人的眼光如狼似虎,她立刻又软了下去,“呜呜呜,人家排了半个时辰一个人只准买两个呜呜呜”
来者恶意地瞪着她,吃地更加津津有味,乔羽可怜兮兮地缩在桌角画圈圈。
冠卿摇摇头,在旁边的摊子上要了两碟玉棋子、金丝肚和其它的下酒菜并着两壶玉楼春一并送了过来,自己又去排队买鳝鱼包子了。
来人,正是霍三娘,望着冠卿远去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天下的女人都是被男人宠坏的。”
乔羽不怕死地追问了一句,“你再说你自己吗?”
霍三娘嚯地一声回头,笑得阴丝丝地,“我还没吃饱呢,据说一个人只能买两个对吧。”
乔羽立刻低头,夹菜倒酒,服务地殷勤周到。
霍三娘这才满意,喝酒吃菜,不动神色地又查看了一遍四周,这才开口,“刚刚有人过来,说是二姑娘明日就回家。”
乔羽低头哈腰地献着殷勤,低声笑着,“她家大人递了什么好消息过来了,今天还六神无主呢,怎么这么快腰板就挺直了?”
三娘筷子在金丝肚的盘子里一拨,将一块姜片剔了出来,“老姜了,辣了这也正常。”
乔羽叹了一声,给自己也满上一杯,“本是云外侣,暂作酒中仙。我何时才能有逍遥日子过啊?”
三娘幸灾乐祸,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嘿嘿,你别酒中仙了,等着回家,恐怕有的是醋让你喝呢。”
玉竹啊!乔羽顿时头都大了。
《风月祈》和歌ˇ四方之棋【7】终
既然毓仪决定奉召回京,乔羽她们一行人自然也就不用待在浚波了。
乔羽、冠卿和三娘回到泰丰粮行,不但顾盛安和白咏在,还多了两个乔羽没想到的人,封晋云和琅琊都来了。
乔羽见着封晋云愣了一下,“也好,封大姐既然来了,也省得我再去山寨找你。”
封晋云这这头。
各人自找位置坐下,乔羽冲冠球偷偷作个鬼脸,今夜看来无法休息了,本来就有有很多事情等着要商量,而封晋云的脸色摆明了不会让她今夜好过的。
室内略略安静了一会,待各人都定了神,乔羽瞧瞧众人,自发担任起战前准备会议的主持人,“太师的人已经见过毓仪了,毓仪也决定回去了,估计明日会走。封大姐,你有什么想法?”
若只是乔羽自己,亦或是顾盛安,都不会建议在浚波对毓仪下手。
但封晋云不同,她与朱家是血海深仇,亲族和情同姐妹的下属数百人的性命都折损在太师手中,如果放毓仪回京,即使太师与毓仪在夺储之争中败下阵来,也不会落在封晋云的手中,那么她的报仇之日将遥遥无期,试问谁,也不愿就此放鸟入林,纵鱼归渊。
封晋云的表情虽不至于狰狞,但阴沉却是一这也不掩饰,整个人散发地压抑气势让霍三娘挑座位时还特地挑了个离她最远的,“我的想法?”
她的声音比冰还冷,比针还利,像是刺进众人的神经里,让人不寒而栗,“我的想法,就是要朱家血债血偿,我封家在她手里只留了我一条命下来,我自然也会给朱家留下一个人来。”
不用说,乔羽也知道她能放过的只是玉竹而已,心中也庆幸玉竹不在场,不然还不知会怎么尴尬。
霍三娘给乔羽使了个眼色,此刻对毓仪出手绝非上策,如果一旦毓仪在浚波出事,将给帝京现在的局面带来不可预料的改变。
乔羽自然明白三娘的意思,但却很难严词拒绝封晋云,跟争权夺势比起来,她向来是以朋友义气为先的,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踟蹰了一会,乔羽还是开口了,“封大姐,我明白你的心意,虽说有些事现在并不合适,但我向来难违朋友的心意。你想怎么做,我尽力而为。”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目光都集中到了乔羽身上。
冠卿只是看看她,表示一下支持而已,不管她有什么任性的决定,他也从不反驳;白咏和顾盛安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能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尽力至此;三娘是熟知她的性子的,虽有些失望,但仍在意料之中;琅琊满脸诧异,倒是出乎乔羽的意料,仿佛他很是吃惊。
乔羽的神经向来比蛛丝还纤细灵敏,一见琅琊的神色顿觉有异。
封晋云一双眼睛如同钉在了乔羽的脸上,似乎在研究她真正的心意。但乔羽的脸上有些懊恼、有些担忧、有些决绝,却没有一丝言不由衷。封晋云终于笑出声来,这一笑,犹如清风过宇,阴霾顿消,她低声道“我若是毓熙,早将你扫地出门了!”
嗯,众人一听,眼睛一亮,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封晋云也不管众人明烛一般的目光,只是一味地盯着乔羽,“我若在浚波出手对付毓仪,只会便宜那个老贼。说不定,还让她成了被人陷害的忠良,而我、封家以及那些死去的姐妹们将永生永世冠着乱臣贼子的脏名。”
乔羽松了口气,其实刚看见封晋云时,她脑子里就转过这些念头,但这话却不能在封晋云的火头上说,弄不好只会火上浇油。其实封晋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乔羽不清楚,但她忍了这么多年就为了报仇,岂会冒失地感情用事,乔羽顺着她说话,总归是错不了的。
封晋云看着乔羽的眼光是复杂的,但不管如何,这个小姑娘是能信得过靠得住的,刚刚不过是她最后一次对乔羽的试探,因为接下来她的决定,全部都建立在对乔羽信任的基础上。
三娘看着她们两人的眼神胶在一起难分难舍,似有千言万语,可嘴巴偏偏不吐一字,实在是着急了,“封大姐,你倒是有什么说啊?”
封晋云的眼神恢复了平静,清晰地说出两个字“上京。”
霍三娘的眼神迟疑地落在了她的腿上,一个双腿残废的人能起多大的作用。可乔羽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封晋云不会只带着琅琊上京,而是要将十年来的心血,将她重新整合训练出的兵力和所有明里暗里能动用的力量,全部押到帝京与太师一搏。
乔羽和顾盛安的眼神里有了钦佩之色,这才是绝世名将的风采和气魄。如果封晋云在浚波拿住毓仪,自然可以将朱家的力量调到浚波来,仗着地利与计谋与其周旋消耗,即便是输了,封晋云也有可退之路;但话说回来,即使是赢了,也不过是消耗了朱家的实力,无法将朱家彻底瓦解,更别提将朱太师如何。
所以,封晋云一旦认定乔羽值得她信任,立刻果断地放弃了浚波地势之利,全盘压上帝京,开辟新的战场,生死一搏。
帝京真的要起大风浪了。
聪明人不用多说话,屋中再度凝重的气氛,使霍三娘豁然开朗,顿时明白了这两个字的份量,她没开口,不管是对毓熙,对卫相,对宫神官,对乔羽,对她自己,封晋云的加入都是受到欢迎的。
那么,乔羽的眼睛看向了顾盛安。
只有她,已经暂时逃离帝京这潭混水的太女太傅,跟这场争斗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的,那么她的决定将会是?
顾盛安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平静,只是微微地冲乔羽这这头。
如此精彩的四方之棋,可比自己在静厅之中双手互搏来得有趣地多,再说,人生最苦不过寂寞,错过这些人,人生当真生不如死。
乔羽豪气盈胸,激动非常,人生啊,没有这些唯恐天下不乱、臭味相投不,志趣相投的朋友,将是多么难过啊。
莫说还有封晋云的家底,但就这几个人,如果不能把帝京闹个底朝天,她乔羽就直接跟太师姓。
乔羽一行人,走在前往封晋云山寨的路上,白咏驾着马车载着封晋云,乔羽、冠卿、霍三娘还有琅琊各自骑着马。
山泉幽谷,鸟鸣嘤嘤,泉水洋洋,乔羽一路攀折着青郁的山藤,编织成环。
三娘看着她那喜滋滋的模样,凑过去看看,吆了一声,“这么大的一个圈,谁的脑袋套得下啊?”
说完瞟了瞟冠卿。
冠卿笑,“肯定不是给我的?”
咦?霍三娘偷偷冲白咏看了一眼,白咏的马鞭立刻就抽了过来,“我的脑袋有那么大吗?”
冠卿哧哧地笑,跑到一边,不受池鱼之灾。
虽然霍三娘和白咏见面时间尚短,但白咏大而化之,霍三娘是人来疯的个性,自然很快成了锅堂里的山芋和土豆,熟得不能再熟了。
封晋云坐在车上安然地看着这一幕,十年了,她还没试着像此刻这么轻松过,虽知此刻的轻松不过是为了迎接帝京的暴风骤雨,但有了这些人,她偶尔也能略靠一靠,稍微喘口气。
乔羽编好了藤环,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套在脖子上摇头晃脑,自个美得一塌糊涂。终于,从怀中掏出竹哨,呜呜地吹了起来。
高亢悠扬的鸣笛,回音在山谷之间一重一重地飘荡,回归天籁。
乔羽就这样不紧不慢一声声地吹着,直到不知从哪里传回一声清脆的兽鸣,荡开满山的烟霞,直冲云霄。
“幼幼~”乔羽尖叫着大笑跳下马来,往前面的山道上跑去。
只见漫山的浅碧浓翠中,划过一道金色的剪影,仿佛乘风而来,疾如闪电。
除了霍三娘还能自持冷静,其他人莫不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原来的幼幼虽说有这四不象的样子,可还是偏象幼鹿的模样,眼睛又大又圆,个头也不是太高,可面前这一只,修长高昂的颈项,金光发亮的鬃毛,迈着雍容步伐的四肢
幼幼终于来到她面前,围着她乱转,好不容易停下来,将头搁在乔羽的肩头,在她耳边呜呜地低鸣。
乔羽笑地脸通红,将藤环套在它的脖子上,“送你,你的见面礼。”
幼幼叫了两声,甩了甩脖子,似乎挺美的,回头看了乔羽一眼,突然跃进了山道旁的丛林里,不知去向。
“咦?”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乔羽很受打击,“啊,不喜欢?不喜欢也不用跑了吧?”
等了不一会,丛林一阵晃荡,幼幼顶着那个偌大的藤环又冒了出来,跳到了乔羽面前,低下脖子看她。
乔羽笑眯眯地摸摸它的头,幼幼一张口,从里面飞出来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粉蝶,跌跌撞撞地在乔羽面前飞了两圈,终于重投自然的怀抱。
乔羽欢呼一声,搂住幼幼的脖子亲了一口,翻身而上,一人一兽嬉笑着跑了。
冠卿叹了一声,看着胯下的马儿,无可奈何。
而封晋云目送她们离去,心里却多了几分踏实。乔羽对一头珍兽尚且如此,更何况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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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寨之中,封晋云的一些手下正在安排避难的老百姓离开。原本,她们也是担心如此会暴露了山寨的秘密,但现在既然封晋云已经决定放弃整个山寨,她们自然也少了顾忌,索性将一些不便携带的物品都赠送给百姓。如此一来,老老少少的跪了一个山头,千恩万谢的,场面也颇为壮观。
封晋云没有露面,只是交代琅琊去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自己带着乔羽进了议事的地方。
“午后,我们便全部离开。半个月后,我们到帝京找你。”
封晋云既然这么说,自然有办法将如此数目的手下不着痕迹地送进帝京,乔羽也不担心,“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临渎,见见郡王?”
“不用。”封晋云并不热切去见这么一位重要人物,“此番合作,我与她各取所需。事成,我也不指望富贵荣华,封侯进爵。只要她能替我们封家以及当年屈死的姐妹们正名就行了。都这般了,还有什么看不破。”
乔羽从窗口看见了远远赶来的琅琊,忙低头借着喝茶掩去了唇边的笑意,只怕样样你都看得破,只有一事,仍是看不破的。乔羽也不说破,只管闷在肚子里等着看好戏。
“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封晋云看见了她那狡猾的笑容,知道她花花肠子多,也懒得去问。
乔羽放下杯子,“有件事情,我昨晚没说。你可见过鱼为客?”
“没有。她与朱家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但人还是不错的。所以我向来与她井水不犯河水,从未碰面。要不是这次你出面,我们恐怕也不会搭上这么份交情。”
乔羽的眉毛挑了挑,“你可知道陆慈英。”
“岂止是知道,当年也可以说是她一手将我栽培出来的,要不是她根基深,只怕也会被我拉倒台。”
乔羽耸耸肩,“这么说,你要是不救鱼为客必定会后悔。”
“哦?”
“她是陆慈英的女儿。”
封晋云略为思索,一拍桌子,“难怪。”
难怪鱼为客行事与朱家牵扯不清,却又不是百依百顺;难怪鱼为客行事雷厉风行,却又不拘小节;难怪各路人马千方百计打探她的来历,却毫无所获;难怪乔羽瞧着她的手下,就是有种熟悉的别扭。
“那么,陆慈英这人如何?”乔羽对此比较感兴趣。
封晋云用一种白费心机的眼神看她,“你是别指望了。”
乔羽不放弃地追问,“谁都不行?”
“有一个人。”
“谁?”
“女帝。”
乔羽嘴角抽搐,“说了等于没说。”
封晋云冷笑,“她治兵之严,绝不是你能想象的。只要她别被别人挑唆出来挡你的路,你就该庆幸了。”
乔羽眼中满是算计的光芒,“朱家这么对她女儿,我就不行她不知道。而且既然她是你说的这种忠诚至上的人,我就不信朱家还能再请动她。”
封晋云摇头,“现在朱家已经不可能再请动她。倒是太女,名正言顺的储君,万一朝中有个变化,调兵勤王是理所当然的。”
乔羽低头不语,封晋云的这拨已经很明显了,若干明着拼实力,即便是毓熙加上封晋云,也敌不过太女和朱家任何一方,她报仇无望,毓熙也别指望能有什么好处,那么只有期望渔翁之利了。
封晋云看着乔羽渐渐出现的笑脸,自己略弯了一下嘴角,“虽然不甘心,也只有先帮着朱家一回了。
《风月祈》和歌ˇ千里杀将【2】
一双素手,纤细修长,掌心晶莹白润,细观能见下面青色的血管,指腹饱满,晕成淡粉。十指既无丹蔻,亦无环饰,如不是长期练武使得关节比常人略粗些,看起来,倒也似处尊养优的大家贵夫的手。
玉竹坐在马车内,将自己的一双手翻来覆去的看。
乔羽曾说过,一个人命运的秘密都藏在自己的手里,怎么自己就看不出,解读不了呢?
他苦苦地笑,心中酸涩难言,双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可能里也是空的,平日不离身的宝剑,如今被解下搁置在府中。
为何自己的一双手什么都没抓住,他忽如其来地一阵心慌。
“乔府正君到~”马车顿时停下,玉竹听见了外面的下人摆马凳的声音,“正君,太女府到了。”
正君?玉竹恍惚了一下,才明白帘外的女卫是在称呼自己,自己是被女帝与冠卿同时赐婚给乔羽的,所以有别于其他人家只有一位正君,乔府是有两位正君的。可正君玉竹憋屈地简直想把那个扯着嗓子唱名的女侍给灭了,本来这种时刻让他出席宴会跟着一堆帝京的贵夫美相门坐在一起浪费时间就已经够不耐烦的了,偏偏这人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往他最难受的伤口上撒盐。
玉竹下了马车进门换轿时,不着痕迹地瞪了那个唱名的女侍一眼,一面记下了她的模样,一面寻思着要乔羽说过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宁可痛苦别人,千万别折磨自己”。
“玉竹。”
玉竹回头一看,不远处是毓熙的王君带着侍从等候在那里,“见过王君。”
王君是按着品级的大装,虽不是繁复礼服,可是雍容华丽,富贵逼人,相比之下,玉竹素雅的衣衫也就显得太过清,但偏是这样的清淡成就了一种深入肌骨的脱俗妩媚,让王君即便同为男人,也暗自惊叹。
笑着拉着玉竹的手,“好久没见你了,我们一起进去。”
毓熙的王君是临渎世家的公子,本来就气度非凡,更因毓熙跟乔羽的关系,对他跟冠卿简直就像是自己的亲兄弟,玉竹倒是很喜欢他,任由他拉着手,两人一起坐进轿中。
轿帘一落下,王君便要开口,玉竹作个手势止住了他,侧耳倾听轿妇的脚步声,肯定其中没有高手,这才与王君示意低声说话。
王君附在他耳边,“虽说今晚是为太女正君过小寿,可能会有人借此机会做文章。即便有什么,为了乔羽,你要先忍忍。”
玉竹这这头,嗯了一声。好多事,他不是不懂,只是懒得去明白。现在朱家满门都被圈禁在太师府中,而他却没收到任何的行为限制,甚至太女正君过寿还邀请他出席,太女是摆明姿态要拉拢乔羽的。若是乔羽自己就在帝京,那倒可以找个理由推脱掉,可乔羽现在不在,而他现在的身份又这么尴尬可越是这样,他越不能不来。毓熙王君过来,是代表着毓熙表面的臣服,他的出席则是代表着乔羽。虽然他已经能预料宴非好宴。
玉竹感激地冲着王君笑了笑,“大不了我装一晚上哑巴,只吃东西不说话就是了。”
王君拍拍他的手,“还有我呢。要是连我也挡不住,我们就借醉酒遁了。”
虽说今晚是太女正君的小寿,可如今的太女行情远非昔日可比,帝京的人只恨攀不上,携家带口的恨不得把家中能说会道的、姿色出众的亦或只要有可能攀上交情的人都带来,因此太女府中人山人海,欢声笑语,只差没吵抬了屋顶。
来者当然是非富即贵,而帝京豪门贵族荒淫放浪的女子向来不少,平日里买笑青楼是常事,可也有些冲着良家少男下手的。乔羽向来是瞧不起这种人,明里暗里都没少管。为此有不少在乔羽手下吃过亏的人都记恨着,平日里不敢向乔羽出气。可这几年乔羽跟太师之间异常冷淡的往来,玉竹这个被硬塞的正君自然连带着就被别人瞧不起。
而且此时,连太师都被囚禁在府中,无论是为了拍太女的马屁,亦或是发泄对乔羽的怨恨,玉竹都成了不二的首选。
毓熙的王君拉着玉竹一起给太女正君拜寿,太女正君这些年因为朱家的关系没少受气,看着朱玉竹,自然心里是不痛快的,可脸上还是笑得雍容和蔼,请他们落座。
在座的内眷哪个不是各府里的人精,太女正君那只是一瞬间的僵硬表情便给了众人足够的暗示。于是座上都是彼此笑语热切,单单无人与玉竹说话,便是眼光不小心对上了,也是直直看过去,如同没看见一般。
玉竹如何感觉不到,但他本来也看不起这些攀龙附凤仰仗他人鼻息度日的人,巴不得他们离自己越远越好,好不容易酒过三巡,座上人都放开了些,有人离座敬酒,也有人走入花园中谈笑,玉竹低声跟毓熙王君说道,“我去园中透透气。”
毓熙王君忙着要应付些官员亲族的内眷,可来人都对玉竹视若无睹,他也不好说些什么,玉竹这一避,倒也省了不少尴尬。
玉竹佯装更衣,甩掉了跟在后面的小厮,只管往那花园的偏僻处走。
太女府的花园规模仅次于宫内御花园的规模,虽为夜宴收拾地很仔细,到处用灯笼丝绸装扮,可离宴客较远的地方还是很黯淡,玉竹沿着那石子小路信步而行,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其实他的心事向来很简单,千回百转都只在那个古灵精怪的人的身上。
这几年的朝夕相处,虽然她待自己没有冠卿那么亲密,可是只要是送冠卿的礼物必定也会准备一份相同的或相当的给自己。
如果真的只是将她当朋友,那么他也应该心满意足了。可为何自己的心总是空空荡荡,无处着落呢?
玉竹眼中一酸,两滴泪便落在了衣襟上,池莲罢花,空庭月华,他能奈何。冠卿待他亲如兄弟,难道他能去争冠卿的幸福么?
泪水压抑不住,印在衣袖上,似朵朵暗绣的花纹。玉竹拐进假山洞中,以袖掩面,只望自己能稍后收敛失态。
正待他想返身回到宴会中时,突闻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玉竹忙收回脚步,隐入假山阴影中。
“大人,这里。”一个低沉的女声。
后来者的声音略显不悦,“为何这时来找我,今夜人多,还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我?”
“大人放心,大人来的路上,有我们的手下盯着,并没有人尾随着大人。”
玉竹更加小心地屏住呼吸,他是从内眷席上过来的,与女人的酒席在两个方向,没被她们发现也不奇怪。
“什么事,快说。”
先来的女人似乎对后者的不耐烦早已预料到了,声音里多了几分森然,“大人该不会想背信弃约吧?”
后者一滞,却透露出紧张来,“怎么会?”
前者不慌不忙,“大人,诸事具备,只等大人这步棋了,大人别落错了子啊!”
后者忙道,“你尽管回禀,我绝不会误了大事。”
前者颇为满意地低笑了一声,“过不了多久,大人必定尊荣无比,到时还望大人提携在下。”
后者假笑,“好说。”
两人又低低地说了两句不着边际的客套话,便各自离去了。
玉竹思索着,却不得其解。仔细听着外面已经没有人的呼吸声,这才离开假山,回返宴席。
《风月祈》和歌ˇ千里杀将【3】
玉竹刚走到宴厅旁的花园中,只见园中一个人影也无,所有内眷们全都坐回了席中。不由暗皱眉头,此时贸贸然走进宴厅中,只怕又要引人注目,正迟疑着是不是出去再避一会,厅中的众人各个左顾右盼,突然有面冲着他这里的一个贵夫惊喜地喊了一声“乔正君!”
玉竹一头雾水被小厮请回厅中。
众人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而毓熙王君脸上已有隐约的不愉,玉竹便已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一个年过四旬的贵夫手持一支竹签高声念出,“七十四签,离座者,罚酒三斛或歌舞一曲或吟诗一首,吟诗则由座中四人设题,不能谙题者,罚酒双倍。”
早有太女府中的小厮将那罚酒的酒斛取来,让玉竹观之色变,这哪里是喝酒的酒斛,分明就是斛型的玉雕摆设,便是两坛酒倒进去也填不满,任凭怎样好酒量的人,也得要相当的肚量,这些人早就想好要看他酒后失态。
太女正君故作大方,“未必一定是喝酒或歌舞呢,吟诗也可,我便自荐充当设题人之一,只要在一炷香内写出即可,接下来,妹弟也当一设题人好了。”
毓熙王君只得答应,他设题还能放放水,少些为难,总比喝酒或跳舞强些,“诗中含‘花’字即可。”
座中有一年轻的贵夫以袖掩口笑了出来,“两位王君真是太好说话了,摆明了偏心乔正君嘛,我们可不能依哦!大家说是与不是?”
席间顿时一片起哄声,太女正君暗自得意,却面露无奈,似乎也被这些深闺内眷闹得头疼,“好了,那你也当设题人好了。”
那男子眼睛滴滴一转,生出无限的娇媚了,“要我说,水月花景,每句中都得含上一样,若有一句不含,那便是离题了。”
他侧有一朱衣的贵夫与他一唱一和,“我也充一回设题人,若是立意我这愚人是做不来的,我就立数好了,长赋一首,百字以上。”
玉竹气得只想冷笑出声,莫说是还有立意限制,就是没有立意限制,百字诗要一炷香时间咏出也是不易的,想看他喝酒出丑或是羞辱他父亲出身青楼,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口,借此刁难。玉竹心中暗骂小人,可自己也头疼,他自小习武,虽通晓文字,却甚少悲秋吟月,如此时间叫他做百字诗,的的确确是个头疼的事。
他只身一人站在厅中,众人繁复的眼光都集聚在他身上,嘲笑的、鄙视的、看好戏的,无形的视线交织成网,而他仿佛被困在网中的飞虫,动弹不得。
毓熙王君眼见那炷香已经燃到只剩指节长的一段,便想开口解围,那个设题立意的贵夫又抢着说道,“王君莫要偏心哦,不然王君也要罚酒。”
毓熙王君心中恼恨众人踩低逢高、落井下石,可现在只能先帮玉竹解围,“太女府中的美酒,你们谁家能有,我可是早惦记着了,全被乔正君一人喝完了,你赔我啊?”
那贵夫刚要接话,忽见玉竹突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异彩,一字一句的吟了起来,他吟得极慢,像是思索很久才想到下句似的。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