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回奏道:“正是。袭击者便是突破凉州振远隘 口,潜入洛阳的突厥太子贺鲁麾下的神秘骑兵。”
武则天道:“能够确定吗?”狄公道:“证据确凿。”说着,他将手中的奏折递上前去,内侍接过,呈到皇帝手中。
武则天打开奏折,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抬起头道:“善金局戒备森严,突厥人怎么能够进去?”狄公道:“圣天子天纵聪明,真是一语中的。此事必有内奸作祟!”
武则天猛地站起身来,双眉一扬道:“内奸,是谁?”
狄公答道:“这个内奸代号为北山,他便是贺鲁进京要见的人。然此人身份目前还无法确定。”
武则天将奏折狠狠摔在桌上:“这些恶贼,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袭击我天朝腑脏之地,杀人抢劫,致使沙尔汗四品大员葬身火海!真真是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狄公道:“陛下,不光是沙尔汗,善金局内总一百九十六员,无一生还。”
武则天厉声道:“如让这些逆贼的奸谋得逞,朝廷的威严何在!天子的威严何在!怀英,朕着你立刻经办此案,清查内奸,缉捕凶手,夺回府库金银!”狄公躬身道:“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武则天点了点头。
狄公道:“陛下,臣以为,歹徒得手之后,必定会将劫夺而来的黄金白银转运出城,然上百万两金银沉重之极,因此,他们不会走得太快。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请陛下即刻传旨,命左右卫出城追赶,严查洛阳四周官道上的往来车辆,绝不可令其遁逃。”
武则天点点头挥手道:“准奏!”
狄公道:“还有,命洛州刺史府会同南衙禁军全城搜查突厥人的踪迹,发现有大批聚集者,立刻抓捕!”
武则天道:“准奏!”
狄公再奏道:“再请陛下传旨南衙,在洛阳八门加派禁军,严格盘查出城车辆,一旦发现大批突厥人出城或有人夹带大量金银,立刻扣押。”
武则天道:“准奏!怀英,朕将此事全权于尔,尔即可行便宜之权,在京各部、院、诸军、诸使、诸衙、台、监、司一体听调。圣谕即刻下达!”狄公深揖领旨道:“谢陛下!” 狄公手托圣旨快步走出提象门,早已等候在此的李元芳和曾泰快步迎上前来:“大人。”
狄公问道:“你们怎么来了?”曾泰忙道:“刚刚衙役们清理火场,只找到了一百九十五副烧焦的头颅和尸骨,而善金局全员应为一百九十六人。”
狄公猛地抬起头道:“少了一个!”曾泰点点头。元芳道:“大人,昨夜火势如此之大,会不会将人烧成了灰烬?”
狄公缓缓摇摇头道:“那就绝不会只少一副尸骨。换句话说,如果有一个人被烧成了灰烬,就会有两个、三个,十个甚至二十个。烈火不长眼睛,怎么可能只追着一个人将其烧成灰烬,而其他人都留下了头颅和骨胳。”狄公不禁沉吟自语,“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说不通啊。”元芳点点头道:“也是啊。”
狄公接着说道:“再有,骨殖是人体最坚硬的部分,要想将头颅和骨殖焚化成灰,必须要砌好专门的炉堂,围住火势,再烧上十几个时辰,才可能彻底焚毁。而昨夜大火不过烧了五六个时辰,而且火势上窜,主要烧的是建筑。据我在现场观察,如果善金局僚属们不是事先被突厥人杀死,肯定有人能够逃出火海。”元芳看了曾泰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
狄公道:“少了一副尸骨……这个人会是谁呢?”曾泰道:“一定就是那个内奸!”
狄公审慎地道:“目前还不能如此肯定,也许是某人因故未到,因此躲过了这一劫。”元芳道:“也有这种可能。”
狄公回神扬了扬手中的圣旨,道:“而今龙颜震怒,圣上与我便宜之权,查察大案。事不宜迟,元芳,曾泰,你们立刻去办几件事。”二人躬身道:“是!”
狄公道:“元芳持圣旨至南衙宣谕,第一,加派兵力,严守洛阳八门,凡遇载大量金银及大批突厥人的车辆,即行扣押!第二,命左右卫骑兵即刻出城,严查官道之上的来往车辆!”李元芳接旨而去。
狄公又向曾泰道:“曾泰,你立刻赶往内侍省,着路正按善金局花名册查找,看看昨夜有没有人因故未到善金局。”曾泰道:“是。”
“第二,前往各城门访查,看看昨夜火灾发生后,有没有车辆出城。”曾泰道:“学生马上去办!”说着, 快步离去。
狄公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陷入沉思。管家狄福走到身旁轻声道:“老爷,回府吗?”狄公抬起头来,沉吟片刻道:“去沙尔汗府。”
洛阳城里立刻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切与善金局丝丝相连的线索都被狄公控制起来。只见长刀如雪,马蹄翻飞,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左右卫骑兵纵马奔出上东门。又见守卫厚载门的禁军设置路障,堵住城门,分队盘查出城的行旅客商。洛州刺史府下衙役与南衙禁军则挨门挨户搜查突厥奸细。
已是深夜,狄公在堂中缓缓踱步,静静地思考着这所有的线头怎么才能接上。门被轻轻推开了,狄公停住脚步转身见是元芳,问道:“元芳,怎么样?”
李元芳答道:“左右卫骑兵已奉谕出城追查。”狄公点了点头。元芳道:“大人,刚刚您在想什么?”
狄公道:“我在想,近日围绕着金银这两字连发的几桩大案之间有没有联系。”元芳问道:“大人说的联系是指什么?”
狄公道:“先是善金局马车案,紧跟着便是银匠失踪、善金局被劫,这几案之间虽然看似相互独立,并无关联,实则却紧紧地围绕着金银这个核心。善金局是金银器制作之所;失踪的银匠则是善于制作金银器的巧手工匠;而昨日发生在善金局中的劫案,则更是直接,制器用的一百多万两金银干脆被歹人全部抢走。我隐隐感觉到,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将银匠失踪案与善金局劫案紧密地且顺理成章地联系在一起。”李元芳仍是不解:“什么纽带?”
狄公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两个案子之间有着紧密的作用关系吗?”李元芳益发困惑,道:“作用关系?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银匠是要靠金银作为生产材料来做活的,而善金局劫案失去的正是金银……”元芳道:“不错。”
狄公道:“假如绑架银匠,与抢劫善金局的是同一伙歹徒,而我们用这条线索将银匠失踪案与善金局劫案串连起来,就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一切是早有预 谋的:首先,歹徒们先绑架了洛阳城中的二十多名银匠。而后,在内奸的安排下抢劫善金局,得到大量金银。得手之后,命早已等候的银匠替他们处理那些抢劫得来的金银。”李元芳拍掌道:“对啊,有道理。”
狄公道:“我们刚刚说到几个案件围绕着同一个核心——金银,而在金银这个核心当中还隐藏着另一个核心。”李元芳道:“哦,是什么?”
狄公道:“善金局马车案与谁有关?”元芳道:“铁勒。”“银匠失踪案呢?”“还是铁勒。”
狄公又问道:“铁勒又与谁有关呢?”元芳沉吟片刻,猛地抬起头:“沙尔汗!”
“不错。铁勒是善金局的属下官吏,当然与沙尔汗有关。你还忽略了一个与这两案有重大关联的核心人物——北山。”元芳道:“不错,是卑职粗疏。”
狄公道:“你没有发现吗,北山的所有行为也是围绕着善金局进行的。这可真说得上是无独有偶啊,而与善金局有关,便是与沙尔汗有关,你认为呢?”元芳道:“这是当然,沙尔汗乃善金局之主。”
狄公道:“而昨夜发生的善金局劫案,虽与铁勒无关,却恰恰又与沙尔汗有关……总此,你可以发现,这几案当中贯穿着一条隐秘的线索,那就是沙尔汗。所有人,所有事,都与其有着密切的关联。”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狄公摇摇头:“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将几宗大案的核心摆放出来加以分析,得出了刚刚的结论。”元芳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道:“昨日我们突访沙尔汗府,他似乎显得有些局促,当时,他说自己正在房中收拾行装……还有在他带你如厕的时候,我发现他坐过的地方有块红色的粘土,你想一想,一个在房中收拾行装的人,脚下怎么会粘上泥土?”李元芳点了点头道。“刚刚你进来之前,我突然想到昨日一探沙府后,你对我说起的几句话……”
元芳忆起当时的情形:“我当时跟您说,那个矮子走进后堂,里面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在等他,矮子说‘办妥了吗?’管家说‘还差几个,但天黑前就能完工。刚刚老爷来看过了’。矮子说‘抓紧点儿,今夜就要开工’。”
狄公道:“当时我问道那个矮子说的是‘开工’吗?你答是的,那个矮子和管家是这样说的吧?”元芳道:“正是。”
狄公道:“那位管家说‘……老爷刚刚来看过了’,我想,他所说的老爷,指的便是沙尔汗。”元芳道:“卑职也是这样想。”
狄公道:“沙尔汗一定是去视察了位于沙府某处的‘工地’,因此,脚上才会粘着红色胶泥。”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不错,不错。一定是这样!”
狄公从桌案上拿起在沙尔汗脚下捡到的红泥块,寻思道:“那么,他们究竟要在府中开什么工?后堂中堆积的大量的木炭和红土是做什么用的?我刚刚让狄福去请工部郎中许方庆大人……”
话音未落,堂门一响,狄福快步走了进来:“老爷,工部郎中许方庆大人现在堂外等候。”
狄公与元芳对视一眼道:“来了。快请。”狄福转身出门,不一会儿,引着一位身穿绿袍的官员走进门来。官员双膝跪倒叩下头去:“参见国老、大将军。”
狄公赶忙将他扶起:“许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许方庆站起身道:“国老,传卑职过府有何训教?”
狄公将手中的红泥块儿递过去道:“许大人方家法眼,请看一看,这种红泥的出处和用处。”
许方庆赶忙道:“不敢。”说着,伸手接过红泥仔细看了看道:“回国老,此土名为红胶泥,出产在洛阳附近的河南县,因其粘和力强。所以,专门用来搭砌冶炼金属所用的炉膛。”
狄公双眉一扬:“哦。那么,搭砌融银炉,是不是也要用这种胶泥呢?”许方庆道:“正是。不管是善金局,还是民间的金银器制作作坊使用的大小融炉,都是灰砖混合这种红胶泥搭砌而成。”
狄公脸上露出了微笑道:“非常好。有劳许大人。”许方庆施礼道:“卑职告辞。”狄公冲许方庆一拱手道:“狄福,替我送客!”狄福将许方庆送出门去。
李元芳兴奋地道:“大人,我真是服了!您说得丝毫不差,红胶泥是搭砌融银炉的,几万斤木炭是烧火之用。如果能够在沙府找到失踪的银匠,那就完全可以证明,善金局劫案的幕后主使,就是沙尔汗!”
狄公沉吟片刻道:“元芳,我们再访沙尔汗府!”
沙府中高搭灵棚,阖府举丧。往来吊唁的王公大臣络绎不绝。沙尔汗的夫人钟氏薄施脂粉,一身缟素,虽然乌云微乱,满面含悲,仍难掩其绝色天姿。她站在棺椁灵位旁,向祭拜之人回礼。
脚步声响,一名管家飞奔而来,在她耳旁低语几句,钟氏吃了一惊,轻声道:“赶快迎接!”说着,疾步向灵棚外而来。
狄仁杰在李元芳的陪同下站在灵棚外。钟氏快步走来,袅袅娜娜地行下礼去道:“妾身不知国老、大将军驾到,未及远迎,望乞恕罪!”狄公赶忙道:“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钟氏站起身来。
狄公道:“沙大人一代巨匠,英年早逝,实是令人扼腕。请夫人节哀顺变。”钟氏低泣两声道:“谢国老抚慰。”
狄公对元芳道:“元芳啊,我们去给沙大人上柱香吧。”元芳点了点头。二人在钟氏的引领下走进灵棚。狄公、元芳在沙尔汗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
狄公对钟氏道:“夫人,请借一步说话。”钟氏低声吩咐了管家几句,对狄公道:“国老,请到二堂。”
狄公点了点头,冲李元芳使了个眼色道:“元芳,你在府门前等我。”元芳会意。钟氏引着狄公向二堂走去。
后园中一片寂静,五辆样式古怪的马车仍旧在后堂前一字排开。车身已经全部完工,从外面看就像是个铸造铁器用的模子。后堂顶上人影一闪,李元芳身体倒跃,飞快地从屋顶滑了下来,双脚勾住回梁,身体倒挂而下,舔破窗纸向堂内望去。
原来堆积在东墙根下的大批木炭,只剩下了一半;西墙根下的红土也不见了。李元芳身体倒卷落地,将窗纸上的洞撕的大了一些,闪眼向里面望去。堂内空无一人。李元芳深吸一口气,刚想转身离开,忽然,堂内发出阵阵轰鸣。元芳吃了一惊,赶忙凑眼向堂内望去。
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后堂的西山墙在轰鸣中缓缓打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一条暗道,矮子率领几名家丁模样的人端着畚箕从暗道中冲了出来。矮子低声催促着:“快,动作快点儿!”家丁们跑到炭堆旁,用畚箕盛满木炭,转身向回跑去。李元芳看到如此情形完全呆住了,想不到沙尔汗府里居然有如此机关。
这厢只听见钟氏一声惊叫道:“善金局大火不是意外!”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正是。一批神秘的袭击者早已暗伏于善金局之内,他们先动手杀死了局内所有官属,劫走制器用的金银,最后,放火将善金局烧成白地。”
钟氏颤声道:“也就是说,我丈夫沙尔汗是,是被人杀死的……”
狄公深吸一口气,未置可否地道:“而今,圣谕下达,此案由本阁负责办理。”钟氏望着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妾身明白了,您是有话要问妾身。”
狄公笑了笑道:“夫人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儿不错。”钟氏道:“请国老放心,妾身一定知无不言。”
狄公点了点头道:“沙尔汗大人的出身是哪里呀?”钟氏道:“国老可知西域三十六国有个大月氏国?”
狄公道:“我知道,月氏国靠近波斯,其国王差斥与我天朝交好。”钟氏道:“国老真是博闻。我丈夫沙尔汗便是月氏人。”
狄公道:“哦,那他又是怎么来到天朝的呢?”
钟氏双眉微蹙缓缓忆起:“听他讲起,二十多年前,月氏国内大乱,刀兵四起,百姓无以寄托。当时他只有十八岁,父母都在变乱中被杀,无奈之下,他背景离乡漂泊在外,从一名大食银匠学艺,因他心灵手巧,很快便干出了名堂,沙尔汗这个名字在西域三十六国盛传开来。后因仰慕天朝文明,他积攒了一些资财来到洛阳。当是时,洛阳城中金银制器之技方兴未艾,他开了一家金银器作坊,制作精致的金银器皿,深受洛阳城中王公贵胄的喜爱,没过多久,他便被召入善金局,两年后,得圣上眷顾擢升为将作大监。”
狄公点了点头道:“是这样。那夫人也是波斯人吗?”钟氏道:“妾身就是洛阳本地人,是我夫到洛阳之后才嫁与他的。”
狄公道:“难怪夫人是汉人的容貌。夫人,你仔细想一想,出事之前,沙大人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钟氏望着狄公,似乎不太相信地道:“国老,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狄公双眉一扬道:“看起来,沙大人的确是有些反常之举?”钟氏只点了点头,并未开言。狄公又道,“不 瞒夫人,有迹象表明,发生在善金局的劫案,与沙大人有着某些关联……然目前还不能确定。因此,本阁才有此一问。”钟氏大感讶异:“国老是说,他,他参与了抢劫案?”
狄公道:“而今,案情正在调查当中。夫人,你说一说,沙大人最近有什么反常之处。钟氏道:“近几个月来,妾身总觉得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狄公道:“什么不安?”
钟氏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觉得丈夫沙尔汗好像变了一个人。”
狄公双眉一扬道:“哦?”钟氏道:“从前,我二人非常恩爱,可这几个月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下值回来便一头扎进后园之中。”
狄公道:“后园?”
钟氏点了点头:“后园是沙府的禁区,钥匙全部掌握在我丈夫沙尔汗和大总管塔克手中,除了他二人,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去,连我也不行。”
狄公道:“塔克,是不是身高不到五尺的矮个子?”钟氏吃惊地道:“是呀,怎么,大人见过他?”
狄公轻轻咳嗽一声道:“上次过府拜望,偶然见过一面,因此记住了。”
钟氏点点头:“啊,是这样,我说呢。这个塔克就连在府中都是神出鬼没,很少能够看到他。”
狄公暗自惊诧,问道:“夫人,塔克是不是双手残疾呀?”钟氏道:“正是。他是个天生残疾。”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道:“天生残疾?”钟氏答道:“正是。这个塔克是突厥人,从我丈夫沙尔汗在洛阳开店铺时就跟随他。”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道:“也就是说,塔克跟随沙大人已经十多年了?”钟氏道:“正是。”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是这样。啊,对不起夫人,打断你了,你继续说沙大人吧。”
钟氏点了点头:“我曾问过丈夫,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愿理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可他却连话都不说,便拂袖而去。”
狄公道:“这可真是怪了。”
钟氏叹道:“谁说不是呀。妾身天天独守空房,以泪洗面…… 而他呢却整天忙忙碌碌,在后园之中不知搞 什么鬼。就是偶尔回到我这儿,也是板着脸一言不发,拿了东西便走。前些日子,妾身总是在夜半听到后园中似有响动……”
狄公听得正专注,催问道:“是什么响动?”钟氏道:“妾身也说不上来,好像是敲敲打打的声音。”狄公沉吟着,缓缓点了点头。钟氏继续说道,“昨天夜里,我又听到了那种声音,于是爬起来,悄悄来到后园……”
钟氏忆及昨夜的情形:她看见后园的月亮门紧紧关闭,里面传来噪杂的声音。她偷偷趴到月亮门前,就着门缝向里面望去。只见园中并排摆着五辆马车,二十几个人手托大瓢,从后堂中奔进奔出,将瓢里的什么东西倒在马车上。她正在纳闷,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钟氏猛吃一惊转过头来,看见塔克站在身后。她惊恐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塔克阴恻恻地说道:“夫人,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歇着了。”然后塔克命两名家丁把她送回了房间。
狄公问道:“你是说,他们在打造马车?”钟氏满面愁怨地叹道:“好像是的。真不明白,我丈夫究竟在做什么!”
狄公换了个话茬儿,问道:“夫人,你可曾看到,有很多城中的银匠到过你府上?”钟氏一愣:“银匠?”
狄公点了点头道:“大约有二十多人。”钟氏摇摇头:“没见过。就是那些打造马车的木匠,妾身也是昨夜第一次见到。”
狄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夫人,感谢你提供的这些情况,对于我来说,它们非常重要。如果再发现府内有什么异事,请即刻与本阁联络。”钟氏道:“是。妾身记住了。”
狄公起身道:“那本阁就告辞了。”钟氏略一施礼道:“妾身恭送国老。”
李元芳在狄府正堂上焦急地等待狄公回府,正在此时听见堂外传来一声高唱:“狄大人回府!”元芳打开堂门,三脚两步迎了出去,狄公快步走上台阶道:“怎么样,元芳,有何收获?”李元芳满脸兴奋:“大人,大有收获!”
狄公双眉一扬道:“哦,快说说。”李元芳道:“卑职刚刚潜入后园之时,那里一片寂静。五辆马车仍旧是 一字并排列在后堂门前,看样子已经完工了。那马车样式非常奇怪,两层壁板间有一寸左右的空隙,不知是为了什么。”
狄公点了点头:“沙尔汗的夫人钟氏也说起,昨夜,她看到后园内十几名木匠在打造马车……”李元芳:“哦?”
狄公道:“你继续说吧。”元芳点了点头道:“后来,卑职来到后堂外,舔破窗纸向内望去,原来堆积在东山墙下的几万斤木炭,现在只剩下了一半……”
狄公双眉微蹙道:“哦,只剩下一半了?”元芳道:“正是。而原本堆在西墙根儿下的一堆堆红土都不见了。”狄公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元芳道:“当时堂中无人,卑职正要离开,猛听堂内一阵轰鸣,西山墙竟然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暗藏的密道!”
狄公惊道:“密道?”元芳道:“正是。卑职正自诧异,密道内响起了脚步声,一探沙府时遇到的那个矮子,率几名家丁冲了出来,用大畚箕盛满木炭送入密道之中。卑职本想潜入密道一探究竟,又恐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狄公道:“你做得对。目前一切尚不明朗,绝不能打草惊蛇令对方有所察觉。据钟氏说,那个矮子名叫塔克,是突厥人,天生的双手残疾,从沙尔汗没到善金局之前就跟随着他。”元芳道:“哦?那,他与铁勒是什么关系……”
狄公摇了摇头道:“怪就怪在这里,塔克不是铁勒,却与铁勒有着相同的身高,同样残疾的双手,又同是突厥人,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元芳道:“大人,以卑职看来,而今真相大白,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狄公注视着李元芳道:“哦,真相大白?”
元芳道:“您想一想啊,那些堆在西墙根儿下的红土是专为搭砌融银炉准备的,现在红土没有了,这就说明融银炉已经搭砌好了,只待打劫的金银一到便立刻开工!这就是前日一探沙府时,在后堂之中,塔克和管家说那几句话的意思。”
狄公看着元芳鼓励道:“说下去。”
元芳越说神情越坚定:“还有那些堆放在东墙根儿下的木炭,两日前,后堂中还堆放着几万斤,今天便只 剩下一半,我亲眼看到塔克指挥家丁往密道之中运炭,这就更说明问题了,密道之中定然隐藏着多座融银炉,而且,卑职可以肯定,失踪的银匠和被劫的金银,一定就在那里!”
狄公沉思着,良久,他抬起头道:“那五辆马车又是做什么用的?”
元芳被问得一怔,旋即道:“这……大人,卑职以为那五辆马车也许不过是为转移别人注意力的疑兵,或许与本案根本没有关系。嗨,大人,难道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还不够吗?以卑职看来,只要突袭沙府,必定会真相大白!”
狄公摆摆手道:“可目前,我们却没有丝毫的证据,圣上对沙尔汗之死感到万分痛惜,你们都看到了,今日在承福门险些当场处置路正与掌库官。一旦我们突袭沙府却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事情可就不妙了。”
元芳一听,谏道:“可大人,机会稍纵即逝,万一我们因循迁延,令歹人脱逃,那……”
狄公缓缓踱了起来,良久,他停住脚步道:“元芳,我看这样,入夜之后,你与如燕三探沙尔汗府。我与曾泰、王孝杰率麾下部众在沙府外等候。一旦你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便立即施放响箭,我率军攻进府内,到那时人赃俱获,圣上就是不高兴,也说不出话了。”
元芳双掌一击道:“妙计!大人,真有您的,就这么办!”
初更梆子已打过,风吹来,发出呜呜的响声。
静夜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队队衙役、捕快、右威卫军士在狄公、曾泰、王孝杰的指挥下飞奔而来,转眼间变将沙尔汗府团团包围。狄公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曾泰和王孝杰道:“命众军敛迹隐伏,绝不可暴露行迹,等待元芳和如燕的消息。”二人低声答是,分头前去传令。
后园中静悄悄的,五辆马车一字排列在后堂门前。两道黑影闪电般掠进院中,飘过后堂屋顶,落在后山墙侧,正是李元芳和如燕。二人对视一眼,元芳做了个进去的手势,如燕点点头,元芳栖到后窗前,单掌一震,“咔”,后窗开了道缝,二人闪身而入。
后堂内一片漆黑,元芳晃亮火摺,对如燕轻声道: “咱们分头寻找开启暗门的机关。”如燕点点头:“你找这边儿,我找那边儿。”
夜幕中几点灯笼晃动,几个人沿后园外的小桥快步走来,转眼便到了月亮门前。正是夫人钟氏和几名家丁。
小桥旁的假山后人影一闪,塔克快步走出来道:“夫人。”钟氏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嗯了一声道:“把后园的门打开。”
塔克笑了笑道:“对不起夫人,这里不是您来的地方,请回吧。”
钟氏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我的丈夫沙尔汗去世了,这也就意味着你的靠山没有了。在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发号施令,那就是我!”
塔克的脸色变了变道:“嫂子,后园是府中的绝对禁地,这是大哥生前定下的,而今他尸骨未寒,难道您就要……”
钟氏怒道:“给我住嘴,谁是你嫂子,哪个是你大哥!我丈夫因你残疾收留于你,他在世时有他撑腰,你真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可现在他死了,你竟然还敢这般坐大,真是不自量力,可笑之极。你立刻开门还自罢了。否则立刻将你绑起来送交官府,定你个欺辱亡兄孀妻之罪,少也要判你发配五年!”
塔克吃了一惊,脚下连退两步,却仍死死守在门前道:“不管怎么说,后园绝对不能进!”
钟氏一声冷笑,对身旁的家丁道:“将他给我绑了!”家丁们一拥而上,将塔克按倒在地,正在此时,假山后人影闪动,几个穿家丁服色的人从黑暗中冲了出来,这些人各个武艺高强,转眼间就将钟氏所带的家丁打翻在地。
钟氏气得浑身颤抖,厉声喊道:“来人呀,快来人!”黑暗中奔来了几十名家人,有男有女,转眼之间便将后园围了起来。塔克率几名手下挡在后园门前。钟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边李元芳在后堂之中寻找机关,只听他低声说道:“找到了!”
如燕赶忙跑了过来,元芳指着西墙侧,暗藏在壁柱之中的一只小小的按钮道:“如燕,你看这个。”如燕 举着火摺仔细看了看道:“一定就是这里。”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叫骂声,元芳一惊:“怎么回事?”如燕道:“是不是叔父提前行动了?”
元芳摇摇头道:“绝不可能!”他侧耳听了听道,“好像是有人在后园门外争吵。好了,别管这些了,打开暗门下去看个究竟!”如燕点点头,按下了按钮。
随着一阵轰鸣声,西山墙缓缓打开,露出了下面的密道。李元芳伸手拔出短刀,对如燕道:“走!”如燕拔出腿畔双刀,随李元芳冲入密道之中。
李元芳、如燕沿着台阶飞快地向下奔去,猛地,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灯火通明的密室出现在眼前。李元芳做了个手势,二人飞快地贴在墙边,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密室中用红土搭砌着五六个冶金炉,几名工匠将已经融成液体的金水倒入铸模之中。李元芳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轻声道:“如燕,放响箭!”
狄公、曾泰、王孝杰率众军在沙尔汗府门外焦急地等待着李元芳与如燕的消息。猛地,一支火箭冲天而起,刺耳的“吱吱”声在静夜里远远传了出去。狄公猛地站起身道:“元芳得手了!曾泰、孝杰,传令众军,冲进沙尔汗府!”
钟氏、塔克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天空中的响箭。塔克惊叫道:“不好,有人闯进后园,快!”
话音未落,府外杀声震天,曾泰、王孝杰已率麾下衙捕、禁军冲进沙府,转眼之间,便将后园团团包围。塔克惊得连退数步,浑身颤抖着靠在墙旁。钟氏更是不知所措地望着身边发生的事情。
狄公、曾泰、王孝杰出现在众人面前,钟氏没有想到狄公这个时间能够在此,她满面惊惶地失声喊道:“狄国老,是您!”
狄公道:“不速之客惊扰夫人,还请见谅!”钟氏惊魂未定,问道:“国老,这,这是怎么回事……”
狄公道:“容后再向夫人言明。”钟氏点了点头。狄公转向塔克道,“你就是塔克吧?”塔克面如土色,点了点头道:“正,正是。”
狄公地吩咐道:“打开后园大门。”塔克笑了笑,缓缓闭上了双眼。狄公冷笑一声,对曾泰道:“将大门砸开!”衙役捕快一拥上前,三下五除二将月亮门砸开,蜂拥而入。冷汗顺着塔克的面颊流了下来。
狄公对身旁的军士道:“看好此人!”众军暴雷般诺了一声,狄公大阔步走进后园。
后堂的大门轰然大开,狄公、曾泰、王孝杰率人冲了进来,钟氏也随众人走入后园。如燕迎上前道:“叔父!”
狄公道:“怎么样,如燕?”如燕道:“元芳在地下的密室中找到了失踪的银匠和融银炉!”
狄公道:“真的!”如燕兴奋地点了点头:“不光如此,密室中所有融银炉全部点燃,银匠们还在做活。”狄公笑了:“好,做得好!走!”
李元芳手持钢刀把守在阶梯入口处,工匠们望着他,面带恐惧之色。狄公带着众人走了进来,元芳迎上前去道:“大人!”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啊,元芳,做得好!”说着,他放眼向密室中望去。
密室中搭砌着五座红土制成的冶金炉,炉膛中还燃烧着炭火。狄公快步走到铸台前,定睛向铸模中一看,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铸模中的金属液体并非黄金白银,而是铜。狄公一一查看了铸模,模具中都是铜水。狄公的目光望向元芳道:“你,找到银匠们了?”
元芳一指缩在墙角的几名工匠道:“就是他们!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这几个人正在用金银水范铸呢。”
狄公看了看周围的人,轻声道:“铸模中的是铜水,并不是金银。”元芳登时惊呆了:“什么,铜,铜水……”
狄公走到一名工匠面前道:“你们是银匠?”那工匠摇摇头道:“不,我们都是木匠。”所有人登时傻了眼。如燕的目光望向了元芳。元芳走到那名工匠面前道:“你,你们是木匠?”那工匠道:“正是。”
元芳厉声喝道:“木匠不用锛凿斧锯,为什么要用银匠的融炉,又为什么要范铸?”工匠战惊惊地道:“回大人您的话,我们在做马车上的铜饰件,这些本就是我们木匠的活儿呀。”元芳登时语塞。
狄公看了看铸模中铜器的形状,果然是马车身上的铜饰件。他走到工匠跟前道:“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工匠道:“是沙府的人把我们请来的。”
钟氏道:“是塔克请你们来的吧?”工匠道:“正是。”
狄公点了点头道:“你家住哪里?”工匠道:“洛阳 西市六坊四号。”
狄公道:“工钱多少?”工匠道:“管吃住,每日三贯。”
狄公深吸一口气,看了元芳一眼,此时,李元芳的面色羞得通红,如燕在一旁更是不知所措。狄公轻轻咳嗽一声道:“我们出去吧。”
狄公迈开步子走在前面,李元芳、如燕、钟氏、曾泰、王孝杰随后相跟。狄公停住脚步对曾泰低声道:“命衙役们仔细搜索,一根草、一块砖也不能放过。”曾泰道:“是。”
狄公指着堂前的五辆马车对钟氏道:“夫人,前天夜里,你所看到正在打造的马车,就是这五辆吧?”钟氏上前略加辨认,答道:“正是。”
狄公走到马车前仔细观察着。只见五辆马车只是比正常的马车多了一层板壁,两层板壁间有一寸的缝隙。狄公接过灯笼,朝缝隙里照了照,里面填充了一些黑忽忽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狄公放下灯笼,压低声音对夫人道:“我们接到消息,善金局被劫的金银以及失踪的银匠都藏在后堂的密道中。”钟氏吃了一惊:“哦?”
狄公道:“现在看来,消息有误。望夫人海涵。”钟氏点点头:“妾身明白。”
话音刚落,只听后园门外传来塔克的喊声:“我要见你们领头的,快带我去见你们领头的!”狄公皱了皱眉头,冲外面道:“把他带过来!”卫士押着塔克快步走来。
狄公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何话说?”
塔克冷笑一声:“你身穿官衣,私闯民宅,却问我有何话说!”钟氏正色斥道:“你放肆,说哪个私闯民宅,狄国老是我请来的!”
塔克登时愣住了,良久,他冷笑一声道:“大哥生前定下规条,后园之中任何人不得擅入。而今,他尸骨未寒,嫂子不但违背老爷生前之命,竟还带外人来此,哼,真真是个不贤之人!”
钟氏厉声斥道:“我贤与不贤,自有公论,不用你来多嘴!你一个外人在我家中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又何曾将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而今,我丈夫已死,你我 之间便成陌路,可笑你竟还有脸站在这里大言不惭,对我评头品足,真是不知世间有羞耻二字!”
塔克冷笑一声:“不错,我是外人,可大哥却拿我当成亲兄弟,他曾亲笔契书,许我永居府内!这一点大嫂不是不知道吧?”
钟氏道:“我当然知道。有时我甚至怀疑,我丈夫沙尔汗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的手上,这才对你言听计从,许你胡作非为!”
塔克哼了一声道:“我虽是大哥的义弟,却懂得忠心事友,不似某些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则做些丧门败家之事!”
钟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塔克道:“你,你说谁丧门败家……”
塔克哼了一声,双眼望向天上,冷冷地道:“自己心里清楚。”说着,他转向狄公,嘲弄地道,“请问诸位官爷,你们冲进府中,一通搜查,都查出了什么呀?”
狄公轻轻咳嗽一声道:“我来问你,你们为何要将融炉放置于密室之中?”塔克冷笑道:“我们昼夜开工,恐怕影响四邻。再说,这里是我的家,我想把融炉放在哪儿都行!不是吗?”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李元芳气得嘴唇颤抖,双拳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旁的如燕赶忙拉了拉他。
狄公笑了笑道:“本阁问你话时,你最好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否则会惹祸上身的。”
塔克狂声大笑:“你私闯官宅,却说我要惹祸上身,真是空言恫吓,可笑之极!实话告诉你,今夜,你们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明天就把你们告上麟台,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好一张利口啊。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塔克看了狄公一眼,轻蔑地道:“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我来说吗?”李元芳眼中放射着怒火,他猛地踏上一步。狄公看了他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元芳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低下头去。
狄公走到塔克面前,看了看他的脸,轻蔑地笑笑道:“塔克,本阁姓狄,名仁杰……”
塔克猛吃一惊,连退两步,登时面入土色:“你,你是……”旁边的曾泰一声大喝:“放肆!一介布衣见 宰相一不下跪,二步叩首,还敢倨傲回话,就凭这点,本州就要你粉身碎骨!来人呀,将此贼拿下!”众军暴雷也似诺了一声,蜂拥而上。塔克登时面无人色,连退几步靠在墙边。
狄公一摆手,制止了众人,他走到塔克面前道:“本阁奉圣谕勘察善金局劫案,皇帝赋予我便宜行事之权。不要说搜查这座府第,就是将这里所有人都关入大牢也在便宜之列。你想要个说法,是吗?”塔克咽了口唾沫,身体不由轻轻颤抖起来。
狄公道:“好啊,本阁就定你个阻拦钦差办案,罪当斩首,怎么样!”塔克浑身乱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狄公道:“请圣旨!”话声中,曾泰取出圣旨高高举过头顶。塔克登时傻了眼。
狄公一阵冷笑,猛地,他大喝一声道:“将此贼拖出去,砍了!”卫士们一拥上前,架起塔克拖向园外。塔克嘶声嚎叫,高喊冤枉。
狄公深吸一口气,冲曾泰使了个眼色。曾泰大声喊道:“刀下留人!”卫士们停住了脚步。
曾泰道:“恩师,以学生看来,塔克虽态度倨傲却罪不至死,况其乃沙大人义弟,亲戚之属。望法外施恩。”
狄公哼了一声道:“就凭他一个区区布衣,竟敢与本阁如此讲话,就应坐黥配之罪,再加上阻拦钦差办案,不死怎足抵罪!”曾泰道:“请恩师体上天好生之德。”
狄公看了塔克一眼道:“拖回来!”卫士们将塔克拖了回来。此时的塔克已经完全失去了刚刚得意之态,浑身乱颤,体如筛糠,烂泥一般瘫倒在地。
狄公望着他冷冷地道:“还想要说法吗?”塔克胆战心惊地道:“不,不……小人不知钦差驾临,狂言造次,望,望大人恕罪!”
狄公哼了一声:“下次再敢无礼,小心尔项上人头。”
塔克浑身一抖,连连叩头道:“是,是!小人不敢了!”
狄公对李元芳、曾泰道:“将所有人撤出府去。”二人点点头,将命令传下,衙捕、军士迅速无声地撤了 出去。
狄公对钟氏低声道:“多谢夫人解围,狄某感激不尽。”
钟氏恳切地说道:“本来妾身也要到这园子来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国老,帮您也是帮妾身自己呀。”
狄公道:“夫人独处府中,一切小心。”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名帖递给钟氏道,“有事持此名帖到府,不管我在不在舍下,都会有人帮助你。”
钟氏接过名帖道:“谢国老。”
众人回到狄府,李元芳一拳重重地砸在桌上,一ρi股坐在榻上,沮丧地道:“真他娘的窝囊,都怨我!”
如燕撅着嘴道:“也怪我,跟着一通瞎起劲儿……”李元芳猛抬起头瞪着如燕。如燕赶忙闭上了嘴,赔笑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狄公与曾泰对视一眼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自责了,自责于事无补。此事最大的责任在我,我应当尽早制止你们。”
李元芳站起身道:“大人,怎么能怨您呢。是元芳无能,让大人、曾兄跟着我受这等奇耻大辱,我,我,唉……”曾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元芳,别难受了。谁都难免出错。”
狄公长叹道:“是我们太心急了。背离了循序渐进这一断案的基本法则。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全靠推断采取行动,才招至今日之辱。这也警示了我们,在断案过程中,脑袋不能热,要时时保持清醒。”
李元芳羞赧万分地道:“大人,我……唉!”
狄公微笑道:“好了。今夜之事未使不是件好事,至少我们对自己的对手有了更加深刻和清晰的认识。”
曾泰道:“恩师说得对,我们的对手太狡猾了。在所有的行动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对破案有用的线索,实在是令人挠头啊。”
狄公正色道:“今夜突袭沙府失败,我们要回过头来审视之前的所有推论和判断,重新确定破案方向。”
元芳点点头道:“大人,卑职以为,目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到三更时分,卑职再次潜入沙尔汗府将塔克抓来,请银匠的家人前来辨认,看他究竟是不是失踪银 匠的雇主!”
狄公笑了道:“元芳啊,我们是执法者,首先要保证自己不能违法。不问青红皂白将人抓到府中,强行审讯,如此做法与强盗何异呀?”李元芳芳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狄公道:“今夜,我们突袭沙府,什么也没有找到。这本来已经犯了大忌,皇帝对沙尔汗的宠幸,大家都是见过的。多亏钟氏识得大体,不欲张扬,否则传到皇帝耳中,我们就有麻烦了。”
曾泰道:“不错。上次在御书房,恩师刚刚提到沙尔汗,皇帝立即变颜变色。”
狄公道:“而且,铁勒与塔克从身形外貌都极为相似,如果银匠的家人认错了怎么办?”
李元芳愣住了,良久,他点点头道:“卑职忽略了这一点。是我太性急了。”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元芳啊,莫急,莫急,欲速则不达呀。其实,目前有一条线索是我们确切掌握的……”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急急问道:“是什么?”
狄公道:“银匠李永留在北门的那块银片。”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它说明,银匠们被雇主带出了徽安门。”
曾泰点头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们是前天得到这条线索的,本来第二天要出城追查,谁料想当晚便遇到了善金局火灾。”
狄公点了点头:“之前的错误来自于我们太多的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而缺少证据。从现在起,我们要从纷乱庞杂的案件中理清头绪,沿着银匠失踪案这条线索,循序渐进。我相信,对方的破绽会一点点显露出来。”元芳和曾泰两相对视,都点了点头。
狄公道:“事不宜迟,我们明日清晨便起程。”话音未落,门声一响,狄福冲进门来道:“老爷,宫中力士前来传旨,现在正堂等候!”
狄公吃了一惊道:“难道今夜查抄沙尔汗府之事惊动了圣上?”李元芳一听,又惊又急道:“大人,您让我进宫对圣上陈明原委,说什么也不能连累您!”
狄公摆了摆手道:“不要慌,不要慌。我先去探探消息。”
一名力士在堂中焦急等候着狄公,见狄仁杰走来迎上前道:“国老,陛下召您立刻进宫!”
狄公试探着问道:“出什么事了?”力士摇摇头道:“圣上大发雷霆,咱家也不知究竟怎么了。国老,咱们快走吧!”狄公深点了点头:“力士请头前带路”。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