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意思?你不明白,我就告诉你。大家都觉得,你从大机关来,没有带过部队,肯定不适应,将就着慢慢来吧。”
钟国疆慢慢地摇了摇头,坚决地说:“不!我很习惯,请大家放心好了。畅所欲言吧。”
莫得远“嘿嘿”一笑:“好啊!咱们的新政委,比老政委有朝气,我深受鼓舞啊。来,大伙有话照说,主题就是目前的形势。”
“目前形势有个啥说头啊。”张秋生生气地说,“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用不着脱裤子放屁。”
邵副司令终于开了腔,有气无力的样子,满不在乎的口气:“形势分析会开了几百遍了吧,能不能不弹老调了?真他妈的折磨死人。”
哈瓦买提副司令爬在桌子上,词语含混:“老调子嘛,新政委也早就知道了嘛,不说也行的嘛。”
黄亚东打起了呼噜,被魏德文捅醒了,因为钟国疆盯着他,眼光里显然灌满了愤懑。他摇摇头,又摸一把脸,说:“装备部的形势不好啊,政委,背了几百万债,所有新装备都无法购置,科技建军方面问题多啊。”
任长城不甘落后,抬高嗓门说:“老调重弹也是工作嘛,反正也没新歌唱。后勤系统形势更糟啊,保障有力也是问题多多……”
“快别这样说!”张秋生喝道,“别忘了,咱们莫司令已经列人第三梯队啦!”
莫得远不吭气,钟国疆也不动声色。魏德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张秋生同志,你注意点嘛,任长城同志是后勤部长,现在开的是常委会,别太超脱好不好?”
张秋生并不退缩,反而抬高了嗓门:“老魏同志,你就呆着别动就算对头了,跟我叫啥劲?你的意思,我管不了任长城,我问你,你管得了我吗?”
魏德文被噎住了,不再吱声,脸色显得更黑。莫得远朝张秋生投过快慰的一瞥,咳嗽一声,说:“小钟同志,烽塔分区的常委会从来如此,充满火药味。”
魏德文抓住了他的话把子,机讽道:“得远同志,你总是谋划得很远啦,太远了。钟政委,凭心而论,咱们分区目前的形势的确没啥好唠叨的,但是,党委的战斗性原则性还是别有天地。”
钟国疆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还是没吱声。
莫得远说:“钟政委,陈副政委那儿,我征求过他的意见了,他说没有啥特别讲的,等出差回来,再给你当面汇报。你看,大家都不大愿意谈,咱们就结束吧。欲速则不达嘛。”
钟国疆没有吱声,只是朝他看了一下。他就当真武断地说:“形势分析会就到此吧。各位有啥心里话,给政委单独谈。下面,请钟国疆同志做指示!大家欢迎!”
莫得远带头,大家紧紧跟上,很是鼓了一会掌,但钟国疆执意不说什么。莫得远再三请求,反复催促,他还是固执己见。莫未免生气,遂讥刺道:“政委啊,同志们,我给大家讲个故事。三国时期有个徐庶,进曹营之后,一言不发。大家伙千万别误会。咱们新政委绝对不是徐庶,更不是关公。他是学毛主席呀,坚持有的放矢。我们就允许他放长线钓大鱼好啦。”
钟国疆这才启齿一笑,语意双关地说:“历史故事总是很动听,可时代不同罗。现在我没有发言权,但很快会有。”
“很快是啥时候?”张秋生逼问道,“一周?半月?还是一月,一季,或者是一年半载?”
魏德文说:“张秋生同志,你有些咄咄逼人了。”
邵兴邦也说:“张参谋长,你过分了。”
见钟国疆还是不动声色,面部犹如一面平镜,莫得远咳嗽一声,把话锋一转,说:“张秋生同志,你也别急,允许新政委思考嘛。我们都听政委的,就等他以后兑现。午饭尚早,来,现在我们猜猜政委是怎么飘然而至的,大家说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钟国疆哑然失笑,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已经来了,何必小题大做?”
“哎”张秋生叫道,“钟政委,边关无小事啊。你是‘一班人’的头,怎么能不吭不哈地来呢?不合规矩嘛,叫我们做下级的背名声啦,人家会说我们落实条令条例有问题。”
魏德文哈哈大笑,幸灾乐祸地说:“老张,你终于不打自招啦!”
黄亚东和任长城趁火打劫,一个说条令条例这些年就是没落实,一个说,目前烽塔分区简直就是松松散散。张秋生未免气恼,一时敌不过三张嘴,只能干瞪眼,不住地“哼!哼!”
钟国疆轻声笑笑,问:“张秋生同志,你的规矩都是些啥吗?”
张秋生不知是计,急忙回答:“钟国疆同志,这个你都不明白吗?我来告诉你。领导赴任,先打招呼,各部门准备,迎接,汇报,交班,分工,到机关,下部队,视察,看人,认门,检査指导,然后,做指示,抓落实……这是起码的必须遵循的基本程序、基本常识!”
大家伙都屏声静气,作壁上观。他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个场景。毕竟初次谋面,相互不知深浅,张秋生为何如此大胆,用意何在?钟国疆作为班长,为何如此打问,似乎也高深莫测。
钟国疆面带微笑,又说:“张秋生同志,你的业务看来还不算差。能否告诉我,规矩包括常识和常理可不可以因时制宜,顺手推舟?”
魏德文乐了,一时忘乎所以,抢过话头说:“张秋生同志,钟政委的意思,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的转移为转移,而不以哪个人的好恶为条件,落后的不合时宜的习惯啦常识呀,都可以改进。你成了中军帐的蜘蛛啦,还不下马投降?”
张秋生顿悟,脸上不由地浮出羞怯,低下了头。莫得远忙来替他打圆场,叫道:“老魏,老黄,老任,三位就别得理不让人了。秋生同志一向快人快语,你们都习惯了嘛。”转向钟国疆,格外客气地说:“政委,你也别见怪,别多心。我和秋生一样想啊。你悄悄来了,碰见了魏黑子夫妇俩,都不打个招呼,不能说心态不正常,但必须说不够意思啊!”
他向大家招一下手,接着说:“钟政委来入伙,情况特殊,我格外用心啦。想方设法接通了他的电话,再三要求派人派车去天仙市接他。可他怎么都不肯给我面子。我无奈,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喽!想着我们分区这几辆破车,也不敢太勉强他。大军区的二级部领导嘛,首长ρi股后头跟惯了,成天皇冠、天霸、沙漠王子,高级车坐得多了,大疆军区熟人又很多,肯定有高级车迎来送往,我也怕弄巧成拙,就没再坚持。叫他坐飞机,他也说不用。我想,不让我们去天仙市,就让我们在分区大门口列个队,表示一下欢迎之意,尽一尽战友之情吧。请他事先吭个气,我们好准备。他还是高深莫测。神不知鬼不觉,真像是天兵下凡喽。”
这番话半真半假,嬉笑讥讽,阴阳怪气。钟国疆觉得非常刺耳。“哈哈哈一”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哄笑。钟国疆的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心下想:莫得远,你何必如此刻薄。同志们,我就是图个方便,谁知道公共汽车那么破呢?老莫全然想人非非了。你们又何必信以为真?
“说说嘛,政委,让我们也了解了解你,好向你学习呀。”张秋生又来催促。
大家的目光又投向了他。除过邵兴邦和魏德文,都是朝他瞪着眼。
钟国疆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虽然第一回的碰面不伦不类,啥也没弄成,但常委们都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来的,而莫得远和张秋生显然是在唱双簧,很有些借题发挥,其中意思,很像是蓄意发难,要看看他这个新政委吃得住吃不住人伙的第一炮。这算是首次交流的最大收获!说就说,没啥不能说的,不怕他们笑话。不说,反倒给他们一个隐瞒大家的恶名和躲躲闪闪的话柄。合乎常识和常理!主意既定,他便不慌不忙地说:“莫司令,各位常委,其实,我来的过程非常简单,可以说是骑驼上任。”在大家惊疑目光的凝视下,他说出了来龙去脉。
“哈哈哈!”莫得远不由自主地捧腹大笑,“钟国疆,真有你的。这故事太精彩了。骑驼上任!”转向大家,大声喊道:“大家听着,以后呀,我们都叫胳驼政委!”
可这一回,大家没有齐声回应,都朝钟国疆投过敬佩的目光。连张秋生也为之动容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政委,你真够辛苦的了。怪不得今早上你吃了那么多,昨晚上饿坏了吧?”
钟国疆摇摇头:“一顿半顿的,哪能饿坏我呀。莫司令,你还有什么指示,如果没有了,就散会吧。”
钟国疆到任的第一次常委会就这样完事了,他的心里头简直不是滋味。这哪里是开会?他哪里像政委?简直就是一次批评会嘛。如果往坏处想的话,大家都有点看他笑话的意思,尤其是莫得远和张秋生,一唱一和的,冷嘲热讽,旁敲侧击,像是逗新兵,又像是戏弄孩子,真叫人不爽。总听说新班子要磨合,难道磨合非得有这么一个过程吗?
散了会,莫得远吩咐魏德文带钟国疆四处走走看看。钟国疆拒绝了,说昨晚上已看过了,今天早晨又看了一遍。分区大院太陈旧,家属院也很破陋。这么大一个机关,连两层楼都没有。还不如大江南一个农家小院,楼高院清。尤其是分区领导所住的小院子,有一条脏兮兮的很阴暗的小道通向外面,看了叫人很不舒服。现在不能说,到时候必须说,狠狠地整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莫得远心中有气,不客气地说:“老钟啊!你这也不想做,那也不想做。我就不明白,你第一件事情,究竟要干啥!你总不可能不做第一件事情,或者一件事都不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