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安顿好值班等一应事务，庆永生回到分区大院家属院自己家中，妻子王丽英迎上前来，关切地说：“回来啦，累不累？”

“回来啦，回来喽！”庆永生余兴未消，伸开双手，让王丽英帮他脱下军装，摘下军帽，接着说：“今天一点不累，轻松愉快，兴致勃勃。”

王丽英把他的军装军帽挂到衣帽钩上，又帮他脱下鞋子，放到简易衣架上，再给他换上拖鞋，甜甜地说：“辛苦了，快吃饭吧。”

饭菜早已摆放在一个低矮的小圆桌上，夫妻俩面对面席地而坐，王丽英给庆永生盛了一碗米饭，再给他夹了一块­鸡­­肉­，嘻嘻一笑，端起碗来吃饭。

庆永生却不端碗，抓住她的手，咧嘴笑着说：“老婆子，快拿酒来，今天我特别高兴，一定要喝几杯。”

王丽英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说：“咋的特别高兴，捡了大元宝啦？还是受莫司令嘉奖了？哦！你是受了钟政委批评。”

“知夫莫若妻啊。”庆永生有意逗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大气，“钟政委真是厉害呀。”

她当真了，说：“我就知道，你一向两头冒尖，有喜事，你喝酒。有愁事，你也喝酒。这些年你们教导队穷困潦倒，总是挨上头批。你说，莫得远骂了你多少回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烧自己的脸就烧别人的ρi股蛋子。俗话说得好，为人不做官，做官都一般。新政委恐怕也嫌弃你这个队长，也拿你开刀了吧？”

看她一副焦急模样，庆永生“哈哈哈”好一阵笑，直笑得捧起了肚子。然后，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狠狠地在她那虽然还很年轻却全然倦容的漂亮脸蛋上亲了一口，手舞足蹈地说：“嘿嘿，亲爱的，你今天可是大大的上当受骗了啊。谁叫你老是骗老公，嗳哟，亲爱的，我今天特想吃醋。嗳哟，永生，我肚子里好像有个小东西在跳踢脚舞。我这是报复，亲爱的报复。嘿嘿！跟你实说了吧，今天我可是吉星高照，有喜事，大喜事。”

“老公，女人就爱哄。你这一哄啊，阿英的肚子可就真的要大了。快说，有啥喜事啊，赶快说给老婆听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快乐就要分享嘛。”

他把她拽过来，躺在他的怀中，从头至尾，绘声绘­色­，把莫得远、钟国疆训练场上大比拼的故事说了一遍。

“这不可能吧？”王丽英觉得太离奇，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不是又逗我开心，跟我编故事？”

“非也，非也，非也。你老公今天句句属实，没有一字假话。”他举起手，“我学钟政委说句话，我向娘老子保证！”

王丽英这才深信不疑，开怀大笑，忽地爬起来，跑进后面的小伙房，拿出一瓶一斤装的伊犁老窖，又拿来两个玻璃杯，倒满了，一人一杯，兴奋地说：“老公，感谢你给我讲这么好听的故事，来，老婆子今天陪你喝个痛快，一醉方休。”

“来！一醉方休。好领导终于来啦，烽塔分区吉星高照喽，教导队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两人越喝越来劲，庆永生抓住王丽英的手，做个鬼脸，更加激动地说：“老婆子，你是不在现场，没有看见那个­精­彩的场面啦。我先没想到，后来才看出了门道。老莫原本想出钟政委的丑，以为钟长期坐机关，穿白大褂，军事上肯定不行。再说，又是个白面书生，哪会舞枪弄刀啊：

“哎，哎，你慢点说。莫司令不会这么笨吧。我们家属都听说了，钟政委很帅气，也很廉洁，有锦囊妙计，三字经，哦，他还拼命喝酒要钱。昨天晚上，保卫科张科长老婆还跟我们说了，钟政委特厉害，一个人对付两拨小流氓，十几个人啦，面不改­色­心不跳，三下五除二，全摆倒了。只有他一个人爬起来了。”

“哈哈哈！”庆永生被她惹得大笑，“真有意思。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爬起来了？好像他也被摆平了一样。他根本就没倒，一直昂首挺胸，稳如泰山。不过嘛，也是险象环生啦。我听几个领导说，也问过张家友科长。那天晚上，钟政委一个人对付一拨流氓，七八个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全放翻了。后面又来了一拨流氓，他有些招架不住啦，幸亏张家友他们带侦察连的战士们赶去营救。他才化险为夷。”

“那也了不起啊，身手的确不凡嘛。这些莫司令不知道吗？人家会武功，豪侠仗义，为部队化缘拼命喝酒，多好的领导啊，怎么能忍心暗算他吗？”

“一念之差喽。我跟你说呀，再大的官，再好的心肠，再好的人，都少不了有一念之差的时候。不过嘛，钟政委真是厉害啊。他善于把坏事变成好事，老莫他不得不服啊。我也服了，教导队所有人都服了。钟政委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军事过硬，政治坚定，烽塔分区有救啦，我们教导队也有救啦。我估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教导队的军事训练会更上一层楼。我还估计，我们全分区部队的军事训练都会更上一层楼。”王丽英似懂非懂，似信非信，她一向是温顺的，随军已经两年多，至今还未找上工作。她不得不完全吃丈夫的工资，心中未免总有一点愧疚，所以总是温良恭俭让，从不与他闹别扭，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他说她听，他笑她也笑，他愁她也愁的家庭习惯。今天丈夫如此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她当然要夫唱­妇­随了。举起杯子，重重地与他一碰，说：“来，庆祝我们的明天更美好！你赶快把教导队办好，办成一个大大的教导队，我去给你们扫地，做饭，打扫厕所也行。工资嘛，随便给多少，只要别让我窝在家里就行了。”

她这一说，庆永生脸上的兴奋表情顿时一扫而光。烽塔分区这几年形象不大美气，那个贫困落后的破草帽就像一个巨大的魔影，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干­起事情来总觉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尽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奔走，也没有为老婆找上工作，连扫大街看厕所的事情也没有给她找到。为此，他经常扼腕叹息，心中的愤懑、遗憾和愧疚积成一个雪球，越滚越大，总是半夜三更做噩梦。今天他说是庆贺，其实也有一点借酒消愁的意思。如果老婆避而不提也许好点。可她偏偏说了，一说就戳到了他的痛处，一痛那本来就是做作出来的高兴，马上烟消云散。

“唉！无奈呀。”他端起酒杯朝着一脸窘态的王丽英看着，又摸摸她的脸说，“对不起，老婆子，让你受委屈了。来，我们­干­了这一杯。相信这一­干­，我心中的­阴­云就像我刚才的笑容一样会一扫而光。”

两人­干­了。王丽英来自农村，一点也不会阿谀奉承，压根不懂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的传统处世哲学，以为丈夫真是难得高兴，还要去拿酒。庆永生不耐烦了，责怪道：“看你这个实心菩萨，我还能喝得下去吗？我再喝一点就要大醉喽。来，睡觉吧。”说完，拉着她就上床，碗筷也不让洗。她半推半就躺到了他的怀里，温存地说：“永生，只要你高高兴兴的，我没有工作就没有工作，就给你当全职太太，不也挺好的嘛。”“小傻瓜，全职太太可不是中国军人的特­色­。”他感慨地说，“我庆永生小小正营职军官，哪有本事享受全职太太的侍候哟。”他翻起身，与她热吻了一会，信心十足地说：“阿英，我不会看错的，钟政委真的像一颗福星啦。你看好了，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要不了多久，你们这些随军家属都能有事做了。”“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她的眼眶里湿润了，一把抱住了他，抱紧了，在他全身抚摸着。他渐渐地热血沸腾起来，跃起身，将她覆盖住了。

她忽然闪开他，大声说：“老头子，我越想越有意思。这个钟政委是神仙下凡啊。家属们一块闲扯都说他神得很。你看，来了才半年多，弄出了多少传奇哦，骆驼政委、香辣政委、拼命政委、侠义政委、孝顺政委，还说什么千里走单骑，可多啦。”

庆永生坐起来，抱住她的腰，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家属啊，真是长舌­妇­，是不是什么都说？”

“说就说喽，反正又没事做，瞎扯淡，打发时间喽。老公，不是我爱发牢­骚­，今天听你一说，我有种预感，女人的第六感觉吧，你刚才说的什么破草帽，很快就可以扔掉了。你看，你刚才说你教导队生活又改善了。”

庆永生经她这么一说，摸了摸头，说：“哎呀，我今天是不是高兴过了头啊，怎么连你的脑子都不如喽？三年困难时期过去了，可以稍稍放开肚子喝酒喽。”他双手撑起来，准备去把酒拿到床上来喝。没想到王丽英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她披上老式军装，打开门，“咚咚咚”跑走了。庆永生连叫几声，不见她应声，气恼地狠劲关上门，倒头睡去。

王丽英一路小跑，到了张家友家。张家友去加班了，妻子许爱萍在家织毛衣。这几天，张家友一直在外办案，顾不上照顾临时来队的老婆，叮吁她哪儿都不要去，防止坏人报复。她就在家­干­耗着，没有及时听到司令政委训练场大比拼的事儿。经王丽英给她丟三拉四又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她未免也很激动，遗憾没能一睹为快。王丽英就煽乎她出去走走，老憋在宿舍里实在是憋老了，快成老太婆了。孩子还没生就成老­奶­­奶­了，多划不来。许爱萍经不起她煽乎，其实也想出去看看热闹，散散心，就叫她带路。两人手挽手，走出了家属院，来到大院后门的门面房，看有什么适合自己的服装。

王丽英早就想拥有一条纱巾了，为了节省一直没有买，门面房中有几家服装铺子，可是，没有一家有她们能中眼的东西，两人未遂心愿，有些不甘，继续向东走，准备到老作坊夜市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