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人静,皓月当空,神角边防连在如银的月光笼罩下进人了梦乡。三班战士王志远躺在崭新的双架床上面一层,翻过来掉过去,怎么也睡不着,不停地看看窗外的月光,轻轻地揉一揉拍一拍年轻的胸膛——他的心脏在激烈的跳动显然,他在想心事。
王志远是江苏人,长江三角洲那源远流长的青山绿水把他雕塑得白白净净,清清秀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灵气。长而直的鼻子,线型嘴唇,长方脸,锐利的额角,给人留下刚毅的印象。唯有两只眼睛小了点,战友们常常笑话他是“眯眯眼”。在那两颗若隐若现的酷似葡萄仁的眼珠中,一天到晚透露着忧郁的神情,又给人以一种“寂寞开无主”的错觉。
江南鱼米之乡的生活非常优越,王志远抛开了那种优越,自告奋勇来到西陲边关,早有精神准备,就是吃苦受累来了。他喜欢读书,从不怀疑积难成雄这个古训。可是,他没有想到,处于祖国西陲最边缘的烽塔分区所有边防连队都今非昔比,十四难已经变成了十四香。原来他所设想当中的种种苦难状况不复存在。所见到的春夏秋冬,不像他起先所猜想的那样严酷。就是冬季来得早,春季到的迟,暴风雪袭来时寒冷降临,狂风呼号,许多人受不了,往往谈风色变。他却觉得,这是他意外的收获。因为他在大江南生长,已经20岁,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暴风雪。当漫天彤云、大雪纷飞、梨花漫舞的时候,那真是好一派北国风光!当冰封大地的时候,到处银装素裹,纯洁无暇,一望无际,他便心旷神怡,和战友们说,这儿天大地大,正好展翅高飞。
但是,王志远还是想家了。为什么呢?他不想跟别人说,也不敢听到别人说他们的家。否则,他就会在心中流泪。
王志远的思想问题,很快被他心细如丝的老班长况士林发现了,报告了指导员方伟博,请示他该怎么做思想工作。
方说:“怎么做啊?学钟政委唢。我可琢磨出来了。钟政委吧,都说他是思想神医。其实也没啥玄妙。神就神在存乎一心。用兵之道,存乎一心。这是岳飞老同志早就发明了的论断。钟政委善于把战士的事情当自己的事,心往官兵心窝子想,就能想得对,看得准了唢。不是我狂啊,我总觉得,这思想神医,钟政委当得,我们也能当得。”
况士林笑道:“指导员,不是当得,而是必须当啊。分区机关的文件里头写着啦,首长们讲话也常提起,当不好还得受罚哩。”
“是啊是啊!听说,钟政委在地区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头,还惦记着边防连队建设,想着为我们建楼房,修柏油大道哩。”
况说:“指导员,我正想问你呢,钟政委在人民医院,是不是又遇到盗马贼啦?”“哈哈哈!那是以讹传说罢了。哪有那么多盗马贼?盗马贼又怎敢闯进咱们香辣红的病房?我听鲜营长说呀,鲜营长肯定是听他一个县的老乡邵兴邦邵副司令说喽,钟政委这回一住进地区人民医院的特护病房,向秀美院长就亲自为他诊断。诊断了,刚刚坐到床前说话,就听到‘砰砰’两声枪响,又听钟政委惨叫几声,向院长吓得伏到了他的身上,不敢抬头。可是呀,半天没有啥动静,只有钟政委叫唤:‘向院长,你快起来,我的ρi股疼坏啦!’原来,钟政委是只顾说话,没注意臀部,压着了那处伤痕,方才惨叫。”
“嘿嘿嘿,哈哈!”况大笑不止。
“你别笑,是真的。”
“好,听指导员的。那‘砰砰’两响咋回事嘛。”
“嗨,就这令人纳闷。活像又遇到了盗马贼,简直跟写小说编剧本差不多。其实啊,是电视节目。钟政委老想着盗马贼可能是分裂恐怖分子,是特务间谍。在病床上刚坐好,就叫打开电视,找到一个反间谍的电视剧。这枪声就响啦!”
况士林又是好一阵笑。方说:“老况,别笑了。钟政委如此费神,我心里可不好受。来吧,我们好好合计合计,看怎么把王志远这个脑袋瓜子打扫亮堂。”
两人煞费苦心地合计了老半天,还是一个老主意,坚持不懈地做工作,像钟国疆一样,设身处地为王志远解决思想问题。
于是,况士林打头阵,找王志远谈心,嘘寒问暖,循循善诱,讲故事,谈学习,送他新书看,可谓苦口婆心、绞尽脑汁,却总像是对牛弹琴。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把矛盾上交,不好意思地说:“指导员,说实话,我是个老士官了,自以为可以当副指导员,本想这回给你露一手,嗨,哪想到,大鱼被小鱼刺卡着了。只好请你亲自出马啦。”
方伟博劝他别气馁,啥事尽力而为也是一种境界,当指导员的也有烧不开壶的时候,就由他来继续攻思想堡垒好了。
方伟博没有急于找王志远谈心,朝思暮想,得出一个结论,强攻不行,得迂回包围。拿定主意,他便把王志远叫到他的宿舍,跟他商量办音乐会的事情。王志远一听,爽快地答应了。这下方伟博满心欢喜,自信堡垒就要攻破,叫况士林协助,每天把王志远带到连队前面的树林里,为他举行专场演出。
说是演出,其实就是连队官兵自弹自唱,都是军营歌曲。从《再见吧妈妈》到《十五的月亮》,到仂、白杨》,一系列歌曲,带着奉献精神又染着思乡的情调,还相拥着恩恩嗳嗳,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得王志远一次又一次流泪。流着流着,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哼。哼着哼着,收住了眼泪;哼着哼着,擦干了眼泪。最后,他破涕为笑,放声歌唱。一首接着一首,唱得满怀激|情,雄赳赳气昂昂,不知不觉地走起了正步。
晚上,月儿张开圆圆的笑脸,挂在了树梢之上。王志远请方伟博陪他散步,两人肩并肩穿梭在树林中。
“指导员,我要衷心感谢你。”王志远由衷地说,“你也是思想神医。”
“别跟指导员客气。”方伟博摸摸他的头,亲切地说,“在这大边防,指导员就是你的大哥嘛。有什么心事尽管向大哥说,不要憋着,会憋坏肚子的,吃不好,睡不香。”
“嘿嘿!”王志远会心地笑了,“大哥,我今天请你出来,就是要把我蒙头想心事的原因全告诉你,竹筒倒豆子干二净!”
“这太好了。大哥正等着呢。说出来,咱哥俩都舒服啦。”
原来,不久前的双休日,王志远请假到烽塔城新华书店买器乐演奏方面的书籍,想跟荣宗祖学习二胡演奏艺术。可是烽塔地区地处偏远,精神产品滞后,就那么几个书店,他跑遍了,也没买到合意的书,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没有如愿,心情自然不好,他在大街上蹒珊而行,全然心灰意冷的样子。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废旧书摊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蹲下身去看,不由眼前一亮。他发现了一本很陈旧的二胡演奏指南,大喜过望,拿起来一边看一边准备掏钱。可是看到后面,却发现那书已经缺了三分之一,就不想买了,谁看书喜欢看半拉子,谁买东西不讲究完整呢?
王志远把书放归原处,转身就走。不意,那摆书摊的小青年,流里流气地喝住他:
“当兵的,也不说一声,就这么走啦?”
王志远一愣:“书我放下啦,怎么不可以走啊?”
“你既然已经拿了,而且看了老半天了,就必须买!”那青年双手叉腰,蛮不讲理。“我是想买来着,可是你那书缺了三分之一呀。”
“这我管不着,谁叫你事先没睁眼睛呢。”
王志远觉得很委屈,抬高嗓门争辩道:“你这书少了三分之一,怎么还拿来卖,我岂能买?再说,你这书也没有提示,我怎么知道?说什么看了就必须买,做霸王生意呀?谁像你这么做生意?一碰就要买,就和蚂蝗一样,盯着人家的腿吸血吗?”
那男子不再说话,两眼圆睁,一拳打来,打在王志远鼻子上,顿时鲜血直流。紧接着又是两拳,把他打到在地,破口大骂:“穷当兵的,你他妈想揩你鼠爷爷的油,找揍来了!”
王志远爬起来,怒发冲冠,嗷嗷叫道:“你怎么打人,凭什么打我?”
这小青年原本就是个街头小混混,因为长着一对老鼠眼,人们就送他一个绰号:边关鼠!他哪里肯跟王在这儿讲道理,吼道:“我边关鼠打的就是你个小黄皮,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想占我们的便宜。我揍你,揍死你。”说着,又挥拳踢腿来打王。
王把牙一咬,指着边的鼻子,愤怒地说:“边关鼠,告诉你,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打过我。你再动手,我就不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