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钟国疆的心情好了许多。跟上了大部队,打字能够一小时键人两千多字了,算得上全班的中等水平,似乎可以舒口气啦,没必要再天天打手电在被禽里搞匡衡偷光那一套了。便同朱团长聊家常,还没聊几句,长途来了,取出手机一看,脸上的愉悦之色立马像秋天的风一样,一下刮得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全是阴沉沉的乌云。脱口而出:“肯定没好事!不是报忧,就是报丧!”朱团长像是他的部下一样,吃了一惊,说:“赶快问清楚!”
怕鬼有鬼!果然不出所料,军务科长的声音非常沮丧,用自责的口气说:“钟政委啊,非常不好意思,辛司令员叫我向你报告,不得不打扰你了。咱们分区又发生了一起事故,死了一名战士,辛司令请你马上回来,说他不能擅自定性处理。”
“怎么搞的嘛。”钟国疆的语气中满是气恼,“我才走几天啦,部队就乱了?还非要我回来!跟司令说,我的意见,不要大惊小怪,谨言慎行,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还是那句话,依法治军,不管天王老子,谁有责任就追究谁,躲不起就惹得起嘛。”
“不行啦!政委,辛司令说他考虑再三,非要你回来才能圆满解决。电话里说不清楚,他说待你回来了,他亲自详详细细给你汇报。”
“你给司令说,我学习紧张,就不回了,由他全权处理。”
“那好吧。我给司令报告。他肯定会直接打电话给你。”
钟国疆直摇头,叹口气说:“朱团长,你看这,好不容易捞个学习机会,硬是躲不开,非叫你心神难定不可。”
“嗳,政委,别生气,也别急。”朱团长劝慰道,“带兵都一个毬样啊。你带领下的烽塔分区现在是先进部队,好得多啦。我们团啦,那才叫烦人。昨个晚上我为啥不辞而别,就是回团去处理事故啦,车辆肇事,翻到山沟沟里了,幸好车上没人,驾驶员嘛,还算机智,关键时刻,跳了车。我就坚持认为,人的命比啥都重要,该跳车就跳。”
钟泽田带着两个学员又来请钟国疆下棋。朱团长朝他们使眼色,他们没明白,钟国疆就说:“泽田,对不住了,我恐怕陪不住你们了。”
“怎么啦?”钟泽田纳闷地问,“嫂夫人病了,还是老父亲又住院了?”
“要像你说的就好喽。”钟国疆一脸苦相,“出事啦!分区又死了一个人。活见鬼啊!烽塔就是难伺候,才几年太平日子吗?”
“那你赶紧回去才是。”钟泽田不容置疑地说,“别叫他们胡整。现在可有个事故案件定乾坤的不成文规矩。我们回去了。嗳,对了,要定飞机票还是火车票啊,我帮你跑腿。
“还定不下来。你先回吧,需要的话,我叫你。”钟国疆说完,坐到床边上,看着手机想心事。
朱团长走过来,用同情的语气说:“他妈的,这事故出的真不是时候啊。政委,我们都听说,你是好领导,正在将星闪烁。大家都觉得像你这样德才兼备众口皆碑的好领导,非提不可。可这鬼事故,像瘤一样冒出来了。”
钟国疆一个翻跃,跳下床来,惨然一笑,说:“唉,别提了。反正我去那个最边边的地方也没打算更上一层楼,只想着不被人耻笑为无用之辈就满足了。这人啦,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切莫强求。你说对吧。”
“这话颇有哲理呀。我也深信不疑。”朱团长感慨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首长,你就想开点。我劝你还是回一趟比较好啊。计算机嘛,部下精通就得了,当首长略知一二也算不错啦。何必那么较真呢?”
“老朱啊,跟你说实话,这几年我是赴汤蹈火啊。有家不能回,有女不能教,有妻不能养,有父不能孝……唉,东奔西突,总算没负众望。谁他妈的想得到,刚刚擦干净ρi股,又他妈的弄出一裤裆屎尿来。”
两人同病相怜,竟一起叹息不止。
手机响了。钟国疆拿起来就喊:“辛司令,你们依法处理就行啦。我就……”“国疆同志,你怎么啦?”敏亿群的声音浑厚,口气中透着不悦,“修政委叫你马上回一趟。个中含义嘛,你是明白人啦,我用不着细说啦。快回快去嘛。”
“这……”钟国疆想说能不能不回,忽然觉得不妥,改言道,“是!快回去!”
丢下电话,钟国疆忙不迭准备起来。朱团长帮他到校务处去订票,他就收拾行装。不一会,朱团长买来飞机票,到天河的,钟说不行,又叫他改买了火车票,连夜启程,直奔天仙。次日上午登上飞机,午饭前赶回了分区大院。
走进大院,钟国疆不去吃午饭,也不进宿舍,朝迎到大门口的辛辉超司令员说:“马上开常委会,听汇报,研究处理办法。辛说午饭还没吃呀,吃了饭开也不迟吧?”他想了想,说:“也行。你叫大家赶紧吃饭,吃过了请大家都到常委会议室。”
这次的会议一直开到太阳落了山,方才做出一个决定,如实上报。
这起事故非常特别,界于可处理可不处理,可报可不报之间。
三天前,下午五点多钟,也就是上星期三下午,钟国疆正在课堂专心听取教员讲解计算机字根快速记忆法的时候,北塔团福民营发生了一起事故。
说起来,非常简单。福民营营长徐爽清负责配合卢小跳她们修建边防连队的宿舍楼。当天下午五点多钟,奇勇连士官巩随乡驾驶一辆老解放运沙石到连队,途中经过一段泥土路,担心不安全,请示徐是否改道。徐算算时间,如果改道会耽搁几个小时路程,当天就运不回沙石了。运不回沙石,就会影响整个工程进度。他没有和展小虎商量,也没有报告工程总指挥卢小跳,自个儿决定就趟泥公路,按时运回沙石。巩随乡只能服从命令,车开进泥公路中,驶到一处山坡时,地面忽然塌陷,巩一紧张,一把方向,想把车开到坚硬一点的路面上,没想到,右边是山崖,地面更松,只听呼啦一声,那坡地就垮塌了,车随之翻了个底朝天,砸到了崖底。巩随乡惊慌失措,没有跳车,一车沙石把他压了个扁,当场就断了气。老解放也粉骨碎身。副驾驶员排长莫伟国负重伤,摔断了几根肋骨,已送到第三野战医院抢救治疗。
“责任已经査清了。”邵副司令平静地说。当时,他非常生气,经过几天调查,又见钟回来了,他的气化为乌有。徐爽清营长擅自主张,不请示,不报告,思想麻痹,侥幸心理作怪,也没有按操作规程办事。卢小跳和营里可有约法三章,为确保安全,不准走坏路,就走柏油大道,宁慢一天,不抢一分钟。徐爽清违背了操作规程,也违犯了约法三章,可谓罪莫大焉。排长莫伟国不能坚持正确意见,也没有报告卢小跳或是教导员和团首长,也没有认真查看路面,只是机械执行了徐的错误命令,导致事故发生,难辞其咎。巩随乡也有责任,没有踏勘路面,没有按规定装载,多装了一吨沙,缺乏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的心理素质。
“我也有责任,主要的领导责任非我莫属。”辛辉超耷拉着头说,“钟政委才走几天,我就砸了摊子,臊了大家的皮,罪莫大焉。我向常委做深刻检査,向全体官兵道歉。”说完,望着钟国疆,显然是叫他高抬贵手。
钟国疆脸色铁青,一语不发,等待着其他人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