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回忆,其实真正带给我这种克服“困难”的心态的东西是艺术感受,自己凭感觉摸索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呼吸方法,就是一种创造,一种艺术。这些,我不是靠书本而得到的,而是在艺术的熏陶下自己感受到的。所以我觉得,在那个时候,很多家长过多强调要学好书本知识,而不太理会对小孩子的其他方面的培养,也就是我们现在通常所说的素质培养,其实是教育的一个漏洞。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学校里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子从小就受过正儿八经的声乐学习,有的是唱歌,有的是乐器,有的人在市少年宫一呆就是好多年,可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幸运地被老师选中,这也是一个异数。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的一板一眼或程式化的东西让他们落选?看来素质教育不是说教小孩子一些技巧,而是引导小孩子在书本知识之外的兴趣。
以后,自己对一些事情有了更加坚定的看法,那就是,想把一件事情做成功,首先自己要热爱它,如果将来自己要从事一个职业,那么一定要是自己内心深处感到精神上需要的,愿意的,和喜爱的,否则千万不要去碰。
三、塞给我的理想我不要
自从爸爸知道我有“文学思维”后,有一度,爸爸天天念叨着要我跟他学写戏,这是他给我设定的第一个理想。我呢,也确实喜欢他手头的那些戏剧刊物,家里所有的戏剧刊物我都一一拜读。
可是,让我对写戏产生恐惧的也是爸爸。好多次,他辛辛苦苦写好的剧本,被拿去提意见。爸爸像个孙子似的拿个小本子,记那些文化官员们的意见,今天你一条,明天他一条,于是爸爸就翻来覆去地改,有的时候官员们之间提的意见都相左,有时候今天和明天提的都不一样,爸爸还是在改。为了一个戏能上演,爸爸改啊改啊,磨一两年,一直改到各方面都满意了,才算作罢。1993年,爸爸九易其稿的京剧《程长庚》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国家的奖金发下来,人人有份,分到爸爸的手上是200元。爸爸把钱拿回来时,妈妈说:“别拿回来了,都知道你得奖了,你把这个钱买糖果给大伙儿吃吧。”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从此以后,爸爸一说让我跟他学写戏,我就说:“不干,不干,打死我也不干!”尽管来深圳后,爸爸又获得了好多次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和其他国家奖,创作环境也有了很大改观,但我仍然说:“不干,就是不干!”
虽然我拒绝爸爸,但我也渐渐发现,写作对我来说真不是一件难事。我写的作文,开始被老师认可,并且时不时拿上去朗读。
我比较在意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不是堆砌一些华丽辞藻,事实上我也不太喜欢过分完美的东西,一般我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思考往往比描述还多,而且我也喜欢模仿别人,倒不是词语上的模仿,而是写作形式上的一些模仿,主要是觉得一种特定的感情,总需要一种更确切的表达方式才能把它全数抒写出来,这大概就像唱歌,快乐的时候只有唱着轻快的音符才能抒发出美妙的声音。
这个时候爸爸把我送去接受围棋训练,这是爸爸为我设定的第二个理想。我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定的读书人,下围棋、戏剧创作是他惟一的爱好和生活,噢,还有足球。除此以外,他对什么都没兴趣,他希望我将来走他的路。
最初,我十分不愿和别人在棋盘上发生战斗,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地这么默默地对弈,直到分出胜负。这么一件事情让我觉得可怕,沉默有时比言语更可怕,它意味着不堪忍受就会爆发。渐渐的,从中我体会到好处:放学后我可以彻底地安静下来,集中精神对付一件事情。直到如今,在纷乱的人群中我可以迅速地冷静下来马上进行思考,大多是小时候下围棋的那个环境造成的。学会自己独立的思考并且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并且坚持着不放弃。
傅雷对傅聪说,真诚是需要长时期从小培养的。社会上,家庭里,太多的教训使我们不敢真诚。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有的时候因为虚荣或者害怕谴责而不敢真诚。当年下围棋的时候,周围一圈几十人,这是真正的人与人之间的较量,上了场,就只靠自己一个人孤身奋战,没有人帮你,也没有人同情你,赢就是赢了,失败没有任何的借口。我可以在对手面前承认自己的野心,要赢,但是又不敢轻易地表露出来。我没有男孩子气势上的那一种咄咄逼人,却在心底里拼了命地渴望成功时的那种感觉。人们常说,人生就像一盘棋,就是因为人生百计,在棋局里都能够体会到。爸爸也是下棋的高手,每每下完棋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忙着要复盘,把刚才下过的棋全部重来一遍,如果不是经过思考的一步棋,那么就很难回忆起来,就要受到谴责。复盘的过程中,对于下得不对的棋或者用得不对的计策,都会得到一一的更正。
下棋是什么?是一场心理站,也是一场智力战,受着爸爸的影响,我的棋术越来越好,同时,我也发现,自己一天比一天的沉默。
音乐,使我开朗;围棋,让我沉默。按世俗的眼光来看,这是两种不相同的东西,一动一静在我身上都发展得那么自然,我知道,我必须付出代价。当我在一场比赛中连输三盘的时候,我以后便再也不去少年宫训练了。我的围棋老师,棋圣聂卫平的大师姐,曾为此感到惋惜。围棋与我如过眼云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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