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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三生酒神仙醋 今日痴 > 第九章 傻子夫君

第九章 傻子夫君

这样的幸福,一直维持到来年开春。

这半年,傻子李小莲像一朵娇花,在本仙姑的灌溉下,越发的鲜妍动人。

李家二公子的名声日益扩大,随着他一日比一日的风度翩翩,一日比一日玉树临风,府里的丫头见了他,无一个布目光闪烁,红晕满面。据说城中闺阁的聚会,开始窃窃议论:李家的晋莲公子,委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本仙姑开始忧愁,李小莲这厮,总有一日会招蜂引蝶。于是,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本仙姑就此事询问李小莲公子的看法,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令人气愤的是。李小莲公子现如今翅膀长硬了,口气强横了,认为他对本仙姑的心可昭日月,一片无暇,懒得与本仙姑聊此无稽之谈。

事实证明,本仙姑怎么可能是错的。春暖第一朵桃花开的时候,一个打扮体面颐指气使的管事来到李府,向老李头夫妻传递了一个消息:许太守的千金爱女偶然与李小莲公子邂逅一次,便天雷惊动地火,叹为天人,看上李小莲!

老李头夫妻十分惶恐,当即将本仙姑请了过去询问我的意思。本仙姑梨花带雨道:“媳­妇­一切看夫君的意思。只要是夫君的主意,我一概没有异议。”把老李头夫妻感动得猛夸:“好媳­妇­啊 !我们老李家这是积了多少辈的德,才娶得到这么深明大义的媳­妇­啊!”

隔日隔着一堵墙,本仙姑听到李小莲暴躁地怒斥:“爹娘不必再说了!我宁肯死,也不会负了娘子!”

后来,我听小马绘声绘­色­地形容过一回,“公子一脸凛然地走到那太守千金面前,抬手抽出一把短刀,大声道,多谢小姐垂青,可是我家有爱妻,恕难从命!倘若小姐苦苦相逼,我便划花了这花容月貌!”将我听得倒吸一口气。小马给我总结:总之,那太守千金震慑于公子的坚贞不屈,这事便不了了之。

三月春茶采摘,李小莲公子应他爹的要求一同往业下的茶园数日,算是历练。

一枝梅让我给召唤了回来,当晚百无聊奈在李府巡了一圈,回来满脸雀跃地与本仙姑道:“姑姑,大消息呀,隔壁院子的李大莲公子,现在正密谋趁你丈夫上山时将他做了呢。”

我正打瞌睡,闻言懒懒道:“他要做掉李小莲,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希望他这一次可以成功。”一枝梅一脸的失望,“我们不Сhā手?”我道:“不Сhā手。”

临别时,李小莲一脸的依恋。

我们一同坐在花荫下头的石凳上,我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一个香囊里装东西,全身软骨头一样靠在李小莲身上。李小莲从后面揽着我,双手按在我扁扁的肚子上,半撒娇似的抱怨:“明明你的小莲哥哥每晚都是努力又上进,为什么就一直没消息呢?为什么呢?”

本仙姑也叹:“这是为什么呢?”

李小莲脸上的表情登时活泛起来,“要不,我们现在回房再试试?”

“少爷!”小马忍不住又一次挺身而出,“老爷让小的第五次催了!全部人都在门口就等你一人!”

我终于将那香囊塞好,将它放入李小莲随身的荷包里面。李小莲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我笑眯眯道:“护身符啊!有了这东西,除了比你娘子更大的神仙,谁也伤不了你。”

他道:“娘子,你真好。”

我扬扬得意道:“当然。”

三日后,李小莲回来了,我摸到了他冰冷的尸体。

李小莲他当真挂了。

我第一时间还有些懵,半空突然传来呼唤的声音:“碧止仙子,该回天庭了。碧止仙子,该回天庭了。”

我的身体在一­干­凡人眼里消无声息地隐匿不见,腾空上了半空。

半空中立着一名面貌慈祥的老­妇­,两名仙童远远地立在一边。这几日正是凡间的碧霞元君诞,我一眼就看出,这名老­妇­正是泰山老母碧霞元君。

碧霞元君走到我面前,客客气气道:“碧止仙子,我原是路过此处,受了天帝的嘱托,劝仙子返回天界。”

我问道:“敢问圣母可知祗莲帝君去了何处?”

碧霞元君微笑道:“祗莲帝君之事,老身也听说了一些。祗莲帝君现今三魂七魄已养齐,由天兵引回天界了。”

我许久才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这一年入冬的第一场雪,雪下得不大,他披着斗篷钻进一株红梅树下,对着那一树的花,怔怔发呆。我揉了一手的雪,蹑手蹑脚就要从后面将雪摁进他衣领里,他若有所觉,猛地转过身来。

时间就停止在那一刻。

雪纷纷扬扬地掉,落了我与他一身。

明明隔着一层雪幕,我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眸底那一抹清光。那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令人发慌的眼神,长久地看着我,­唇­边泛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便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祗莲帝君他其实是已经好了的。仙有仙归,既是好了,就必须返回天庭去了。可是我们俩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此事。本仙姑依旧当我游手好闲的少夫人,他依旧当他充傻扮愣的李小莲。

这出闹剧便如一场戏,硬撑到最后一刻,仍不得不面临曲终人散。

我苦笑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祗莲帝君这么做,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怜悯,我却真真觉得自己是赚了。

我道:“帝君这一走,只可怜了凡间那对爱子心切的夫妻。”

“凡间一切,自有定数。”碧霞元君道,“我听说,祗莲帝君感念李氏的照顾,托冥殿行了个人情,这对老夫妻在帝君走后会再得一个健康孩儿,算是续了他家的香火。”

我啊了一声,神­色­古怪地朝地面老李头夫妻望了一眼,瞧瞧他们花白的发年迈的腿……还能再生?

碧霞元君咳了一声,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块令牌,“仙子回天界若有天兵盘问,可将这块令牌交予即可。”

我再无二话,接过令牌,道了声谢便跳上一枝梅的背,往一重天而去。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离开天界,其实不过一日之久。

我思忖着碧霞元君给我这块令牌的涵义,似乎是不打算办我私下凡间的罪的意思。

洞府内一切照旧,寒儿不在,师兄不在,向酒酿仙子一打听,他们都未曾回过一重天。

就算我挂念寒儿,我却打消了往三重天寻他们的念头。我隐隐感觉,在天枢星君官邸里,不会寻到师兄。乖乖等至隔日,半夜我正半倚在酒桶上纳凉打瞌睡,额头忽给狠狠敲了一记。

“还舍得回来啊?这几日可快活?”

我嘿嘿一笑,“快活是快活,美中不足的是寒儿不在身边,甚是挂念。”眼瞅着黑影跳下酒桶,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去,我赶忙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师兄,是我错了,一错再错以错掩错错上加错错得彻头彻尾彻中间,你莫要不理我。”

师兄方始转过脸,迎着广寒清辉一瞧,吓人呐,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我耍痴撒娇,总算将师兄劝得缓了口气。今日的师兄格外深沉,沿着绕过酒厂的小溪斜斜往上走。受他严峻感染,我也绷起脸,颇孙子地跟在他后面。

我问道:“师兄,寒儿呢?”他没好气,“自然是送回狐狸窝了。”

全天庭的狐狸窝只一个,那是青丘。

我心中一跳,老实地噢了一声,却见师兄指向某处杂草掩盖的地方,“这是你平素取水造酒的地方吧?”

我诧异道:“师兄怎么知道?这处泉眼是我偶然发现,地点十分隐蔽。其他酿酒的仙取水,还得大老远跑去上游去取水呢。”说起这个我就有些得意。

师兄赏了我一个白眼,冷笑道:“我还知道这处泉眼与三重天上帝姬所栽的杏林连接,那里千万年来堆积了数不清的苦杏。这泉水长年浸染,变成苦的也不稀奇。”

我吃惊道:“怎么可能?每次取用之前,我都尝试过了,泉水清甜甘洌。”

师兄道:“那片杏林为帝姬亲栽。当初杏花仙子受了帝姬莫大的恩惠,曾发下誓言,永世奉帝姬为主,不会让帝姬品尝到一粒苦杏。”他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若是帝姬本尊亲尝,这泉水自然是甘甜清冽。”

我肃然道:“师妹比较愚钝,请师兄说明白点儿。”

师兄说:“怎么,很吃惊?”

我­干­笑,“也不算。现在想想,天界能让祗莲、衡清二位帝君此等位阶的上仙都要称一声姑姑的,无根指头都数不完。”

“当初我念你造酒辛苦,自三重天处移来此处泉眼。你也真没让我失望,往上游取了一次水,当即懒病发作,在近酒窖处搜肠挂肚寻找合适的取水点,最后发现此处,大喜过望。”

我嘿然一笑,“师兄谬赞。”

“二千多年前,你因觉得自己一个生来就在天上的仙,凡间许多磨难未曾经历,导致修行上再难寸进,因此不顾我的劝阻,自封仙体,投身到凡间普陀岛主门下修炼。我不放心你,遣了一缕分神下凡一同拜入普陀岛主门下,成为你的师兄。后来修行圆满,飞升上天,重回仙体。在人界戾魔出世之际化名为碧止,下凡收魔。后面之事不需我多言,你在一重天大红崖边受到天雷噬击,不知何故竟丧失本­性­,遗失大部分记忆,只记得你在普陀岛主门下修行的那段时光。以为自己的直接飞升到了一重天。

“你在一重天待了三百年,迟迟未见你恢复本­性­。后来见了狐族那小子,更是越发胡闹。我原就想在那时利用你未自封仙体之前遗留的本命元神火强行恢复你的记忆,若不是狐族那小子在殿外苦苦求了几日,我瞧他还有点真心实意的模样,便允他试试再用其他旁力,看是否能恢复你的本­性­。哪里知道,一时­妇­人之仁,铸成大错!”

“哎,”本仙姑心虚道,“什么大错?”

“你还有脸问,我问你此次下凡又­干­了什么好事?”师兄两只眼珠子瞪得跟两个灯笼似的,“我天家神女尚未出嫁,便宜尽数那混蛋占尽。传出去,我天家还有什么脸面?这口气,叫我怎么咽得下去!”

唔,本仙姑反省了一下,此次下凡所作所为,说好听点叫奋不顾身寻找情郎,说难听点叫不顾廉耻找野男人厮混。这事情搁凡间哪家闺女,都是要浸猪笼投江的。

幸好、幸好,本仙姑上头有人。

本仙姑先是低头反省了片刻,接着再用充满感情的眼光望着面前的“师兄”。

“师兄”面带不善地望着我,“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乖乖随我去本命元神火牌前恢复身份记忆,一个是给我打晕了拖去。你选哪个?”

我吞了吞口水,“利用本命元神火恢复记忆,是否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师兄”­阴­测测道:“最多便是有可能再丢一次记忆而已”。

我啊了一声。“师兄”道:你放心。在你自普陀岛主处修炼飞升回天界后,又重新与本命元神火感应了一次。你最多就是将这几日以及下凡除魔这段记忆忘了——其实也不能算是忘了。”他皱皱眉,“只能算是暂时忘了而已,你随时可能因为某些触动记起来。只是不知道要多久。可能是下一刻,可能是千万年。”

我直觉地摇头,“那怎么行?从前的记忆是很重要,但现在的记忆也很重要。我怎么能将寒儿将……忘了呢?”

他再没好气,“放心!我还没有不通情理到此地步,局时会将前前后后的情由说与你知晓。至于如何定夺祗莲帝君与寒儿,由你自己决定。整个天界,女御帝姬所决定的事,还没谁能撼动半分。”

最后一句,十分诱人。

若与帝君之间处决权到了我手上……

威风八面的女御帝姬本尊我,还有小媳­妇­儿摸样的祗莲帝君……

我压住心花怒放,还待啰唣几句:虽说神仙该清静无为,但偶尔提高一下虚衔地位,不失为快事。我也希望做回原来的自己,不要这样稀里糊涂地过活什么的,迎面传来“师兄”一声咆哮:

“你还犹豫什么?帝姬身为一宫之主,迟迟不归位,你知不知道,身为帝姬他哥,压力是很大的啊?”

“是是是!”我抱头鼠窜,“马上随你去寻本命元神火!”

本命元神火一植入体内,几万年的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闪过。

我合上了眼睛。

五日后,我在遁仙殿醒来的时候,那时皇兄还未将那段恩怨纠结告诉我。我一出殿口,就看见一男子牵着一名漂亮俊俏的小男孩儿,静静候着,三重天上终年不散的仙障在他们身后投下忧邑虚渺的背景。

遁仙殿是天庭禁地,不是位阶高便可以进入的地方。

我不由看了一眼。而后发现那一大一小的眼光正紧紧停放在我身上,异样的感觉让我想皱眉。下一刻,小男孩儿已经挣脱了大人的手,朝我急促地唤了声:“娘亲!”

他竟朝我跑了过来。

我心中恼了一恼,斥道:“放肆!”一道银弧击在地上,小孩儿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抬头用一种吃惊彷徨的眼神望着我,虽隐忍着没哭,眼圈腾地却红了。

明明这个小孩儿是头一回见,可是他伤心的样子却让我心中紧了一紧。

那男子很快走了过来,将小孩儿抱入怀里,轻轻地安抚了一下。

我问道:“前面的可是青丘的祗莲帝君?”男子道:“是。”我皱眉道:“这小孩儿是狐帝的小公子吧,却为何到我这三重天圣地寻娘?”祗莲帝君略垂了头没言语。我越发不喜欢这位帝君,心思太重不好沟通,便想扭了头不再理会。只是扭头之际又忍不住朝那小孩儿看了一眼。

我的一个侍女映雪走了过去,低声朝男子道:“祗莲帝君,帝姬方出关不太爽气,您有什么事等下回再求见吧。”男子点了点头,将怀里的孩子举了举,对我轻声说:“他叫寒儿。帝姬先好好休息,改天我与寒儿会再来拜见帝姬。”

他们走后,我问侍女:“为何这位仙君会出现在这里?”侍女道:“回帝姬,祗莲帝君与另外两位仙君道灵鹫宫,是来向帝姬求亲的。大概一个月之前,帝姬开启了迷仙五阵,对外招亲,闯过五关者可获得向帝姬求亲的资格。目前有三位仙君已经闯过了迷仙五阵,正在等待帝姬召见。”

我未听完,脸已经沉了下来。

这么大的事,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侍女嗫嚅道:“天帝陛下事先吩咐了,帝姬出关后有任何疑问尽可问他。”

我的皇兄,其实只比我早出生了一个时辰。

我与他一母同胎,身为母神的嫡子,他天生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天帝;而我,则因为与生俱来就会使用一种如今仙界已经断绝了传承的上古神语,让我受到不亚于天帝的尊敬。

其实,当我第一眼自遁仙殿醒来的时候,我便发现了身体不对劲的事。

本命元神火是我自己留在天界的一个后手,是将本命仙元强行分裂寄附于遁仙殿内的万年灵木上的术法。通常只有法身受到大的损伤才会利用此本命元神火来复元,而复元的结果,往往会引起记忆的重置错乱。

在我二万一千岁的时候,哥哥还没坐上天帝之位。那时天界的情况并不好,与魔界燃烧了三千年的战火让天界处于动荡之中。适好凤族出了一位十二羽的公主,这是真龙之命的最佳良配,可助帝运。为了振奋军心,父神替哥哥向凤凰族求了亲。

彼时,那位凤族公主还未成为我现在的皇嫂,也未一见我皇兄就动了心,因此心气十足。可能她因身份之事在族内受惯逢迎,高高在上,但是一到我的面前却矮了半截,内心对我先存了龃龉。应亲之时,她语出惊人,要求我堂堂帝姬下嫁她的一名侄子作为交换条件。

待我皇兄闻知这个消息,拿着剑气冲冲前往凤族理论时,父神已经答应了凤族所提的条件。想毁约,只是见我皇兄一面便春心荡漾的凤族公主却是不肯了。

皇兄在父神的安排下匆匆迎娶了凤族公主。当时战事吃紧,帝姬允亲凤族之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此事仅仅在长辈之间口头承诺,直至后来父神与凤族长辈在仙魔大战中殒落,都未曾以书契形式记叙。

这宗口头婚姻,成了天帝天后与我三个之间 一块心病,也成了帝后之间感情冷淡的罪魁祸首。天帝始终不能忘怀天后心机,设计与我。他与我同胎孪生,天­性­之间的相联本就较别个深些,又自恃为长兄,娇宠幺妹天经地义,成亲后照旧与我形迹亲密。因此越发招来天后妒火。

兄妹之间感情再好,妹妹始终是妹妹。天后始终看不透这一点,对我的敌意变本加厉,对我与凤族的婚约,更是一点也不愿松口。与凤族之间、疏通要好的仙君,没一日不催促,只苦于没有任何凭证,不敢过分进逼。皇兄存了要毁约的心,便一日一日不咸不淡地拖着。

某回外游,凤族那小子不知因何缘故知晓了我的行踪,尾随前来纠缠。我在二万一千岁的时候曾远远瞥过他一眼,彼时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轻浮跳脱,才见他嬉皮笑脸维系人形模样,下一刻已换回凤凰身躯,跳上一株桐树,唧唧喳喳,讨他姑姑欢心。我一见心下便不喜。这一回半路拦截于我,形迹越发轻狂,竟连名讳都不通报一下,便巴巴着拔下自己的尾翎硬要我收下。此等轻浮男儿,如何能当我夫婿?

我越发厌恶此间的纠缠。

不久之后,我便以下凡修炼为由,自封仙元记忆,投入凡间普通岛主门下修炼。皇兄不放心我,遣了一缕分神随后而至。那时我不知道这位面上爱欺负我,实际对呃处处照顾忍让之人便是皇兄。

我在凡间修炼了将近两千年。第一千六百年的时候,应普通岛主的眼前,与他独生爱女一起游历修行。皇兄方便跟着,只好先飞回天界。

普陀岛主时间是一株万年竹­精­。我入门时他的独生爱女才开了灵智不久,算是与我一同修炼。也不知是否日染夜濡之故,竹女化形之时竟以我的原型化为了人。虽说形貌与我一般无异,但与我站在一起的时候,与我皇兄更像一对孪生子。

她原就心思深沉,不知何故,一番游历之后,与我关系越发生疏。后来她先一步飞升天界,待我也飞回升天界,重回金身法体时,竹女已经摇身一变为天后新认的义妹,东华神女。而她的容貌也变得大不相同,看我的眼光带着­阴­沉。只不过,我与她交情不深,她的好恶与否,又与我何­干­。

帝姬下凡之事在天界并没有公开,是以我飞升后一段时间,仍引用在人界的名字碧止。我一回天界,天后与凤族又开始活动起来,只不过,这一回。另生了波折。

青丘的狐帝突然向碧止上仙——我求亲。

这位狐帝,自然就是今日所遇到的祗莲帝君。

说起来,我与他父皇是以平辈相交,论理他还得称呼我一声姑姑。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皇兄使的什么计策。因为我确实与这位祗莲帝君从前并无交情,为何他突然竟会向我求亲?那个节骨眼,皇兄自然巴不得我与凤族的婚事越有旁者掺和捣乱越好,不出二回,便将青丘狐帝列为我的适婚对象一同考虑。凤族自然不依,只是这位狐帝竟是十分强势,寸步不让,争得不可开交。

我日日为此事烦厌,不久人间传来戾魔即将出世的消息,等闲仙人无法对付。我当即自请下凡收魔,也好趁机摆脱此间厌恶诸事。哪知期间凡间嵯峨山的半月老祖刚好为戾魔一事上天述职,目睹了天帝案头凤族狐族这宗官司。这老道也忒多事,竟向皇兄提议让凤王与狐帝随我一同下凡除魔,好趁机让我对二位帝君接触了解一番,说不准便促成了一桩姻缘。皇兄心底恨得牙痒痒的,可一时没别的推托,只好顺着台阶允下了。

我的记忆截至此为止,以后就是一片长长的空白。

我知道,在我下凡除魔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使得皇兄动用本命元神火。

我的辇驾才到帝殿上空云霭处,下方便有仙君出声问好。辇前的相宜出声与我道:“禀帝姬,是北岳帝君。”我道:“帝君缘何候于此处?”下方的北岳帝君客客气气道:“回帝姬,东华神女伤了看守的天兵,擅离幽禁之处。臣特来向天帝陛下增调兵士,捉拿东华神女。”

我一怔,“区区一个东华神女,何需如此大动­干­戈?”

北岳帝君道:“帝姬有所不知。东华神女不知为何,竟能使用一把叫藤壶的妖壶,已经折损了不少天兵。”

我一听藤壶此等上古妖物,不禁也变了­色­。

我朝北岳帝君道了声辛苦。侍女面有不豫之­色­向我请示,“天后现在同天帝在殿里,是否过去?”“却是不巧。”我淡淡应了一声,吩咐他们调转辇驾先回宫。

天帝天后貌合神离,会一同出现在同一殿宇,十之八九是天后又挨不过,寻皇兄吵架拌嘴来了。我曾瞧过一回阵式,一旦掐起来,平时最是讲究雍容气度的天后如那凡间的泼­妇­一般,嘶声裂肺地控诉,指责皇兄冷淡。这个时候的皇兄却是神­色­如常,照旧他手头的事物,连冷笑都不屑应付一声。待天后撒泼完毕,皇兄让宫人请天后回宫,中间不曾多费一份­唇­舌。若是天后想扑将过去,皇兄一记术诀,她却如何近身得了。那个时候,我就会看到天后疯狂的眼里,尽是绝望与恶毒之­色­。

我憎恶天后的可怜可恨,又心疼我的皇兄,想他一个天界最独一无二的男儿,竟要与这么一名女人虚耗着。我的­性­格与皇兄一般,都是理智多于情感。也就叹过那么一回,皇兄笑道:“当初之所以迎娶天后,便是明白,身为天帝,需要的是一桩婚姻,而不是一个妻子。迎娶谁,在我眼里都是一样。可惜天后不聪明,也不贤德,否则,我与她相敬如宾的气度还是有的。”

说到底 ,仍是念念不忘当初天后允婚时拉我下水之事。

都说帝姬我生­性­霸道心胸不阔,其实要论霸道爱记仇,舍皇兄其谁?我这妹妹一比,逊­色­三分。

一回灵鹫宫,就见偏殿帐帘凌乱,狼藉满地,黄金蛟与一头顶小花黑鳞巨蟒正斗成一团。我将它们分开,回到正殿,褥垫上白绒绒的毛团一抖,一头小狐狸探出了头。我一眼就认出小狐狸正是之前祗莲帝君抱的叫阿寒的小孩儿。

“他怎会在此处?”

或许我的脸­色­难看,侍女嗫嚅道:“天帝陛下吩咐过来,可让阿寒小公子随意进入灵鹫宫。帝姬若不想见他,婢子马上将小公子抱出去。”小狐狸的后背拱了起来,两只前爪紧紧刨入软褥里,一双泛红通亮的琉璃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我竟给这么个小东西盯得心软起来,­阴­晴不定半晌,才道:“罢了,既是皇兄这么吩咐,必有缘由。”

动用本命元神火对仙元大有损伤,又折腾了这半日,我确是累了。歪至榻上,我合上了眼睛。余光瞧那小狐狸动作敏捷地跳上矮榻,蛰伏了一会儿,或是见我没反应,方始一点一点地蹭了过来,最后钻入我怀里,伸出一只小爪,怯怯地朝我挠了挠。

我心中涌起一股怜悯,心神一松,当即沉沉睡去了。

晚上,相宜向我禀报白日天帝天后争吵的内容。她道:“天后娘娘觉得帝姬与衡清帝君原有了婚约,不该再由祗莲帝君从中搅和了。她还请婚,要将东华神女许配给祗莲帝君。”

今日已是第二次听到东华神女此名,我不由皱了皱眉。还待问什么,殿外传来皇兄的一声冷哼:“既有一箩筐的问题,为何不来问我?”我一笑,吩咐侍女备酒。

这一晚皇兄趿着酒壶,啰啰唣唣地从头讲起。我听着许久默然无语。最后皇兄问我如何,我道:“与凤族自然是结不成亲的,正好借迷仙五阵的由头回绝了。只要青丘狐帝……”我望着窝在我怀里沉沉入睡的小狐狸,皱起了眉头。

隔日,我分别召见了闯过迷仙五阵的三位仙君。

本帖最后由 湖水幽蓝 于 2011-5-22 08:48 编辑

第一个见的是那位身配大刀颇威武的仙君,名号且不表。我端坐座上,中间隔了一道纱帘,与一枝梅互殴抓得满脸是伤的黄金蛟正盘在帘下困觉。仙障虚渺,金兽暗销一室清香。

我道:“那日十里桃园阁中为仙君舞剑的是极东落英岛的紫檀仙子,不知仙君觉得,紫檀仙子的剑舞得如何?”

仙君到:“仙子剑舞绝妙,比得上月宫的嫦娥仙子。”我道:“仙君若有意思,本殿可从中穿针引线,若能开花结果,本殿还当送上一份大礼。”那仙君一愣,便知道这是回拒了。

他也不恼,豪爽一笑,“多谢帝姬。”我道:“仙君万里而来,可品尝了灵鹫宫栽种的仙杏再走。”那仙君再次称谢。

他一走,接着进来的便是凤族的衡清帝君。

我道:“在我迷糊之时,承衡清帝君多加照顾。”衡清帝君似乎早有预料,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说话。我道:“你我曾有一个口头婚约,想必这几千年来颇将你我困扰。我认为这不过是长辈当时的口头戏言,做不得真,还是早早解开,放双方婚配自由,衡清帝君以为如何?”

衡清帝君又笑了一笑,半晌反问:“帝姬认为上任天帝御口亲允的婚事,不过是戏言?”

我冷冷道:“怎么,衡清帝君要以此恃仗逼亲不成?”

他道:“不敢。帝姬可否明示,究竟瞧不上衡清哪一点。”

我向他看了一眼。

就算隔着一道帘障,他一身红衣依旧扎眼,坐在椅上,身体略歪,手里抓了把折扇。当初轻浮模样,半分未改。

我道:“衡清帝君很好,不必妄自菲薄。此事既由我提出,衡清帝君有何要求可说来一听。 我也皇兄能满足的会尽量满足,权当补偿。”

衡清帝君笑道:“能得到帝姬这个允诺,却是衡清赚了。至于要什么好处,可得容我回去想想。帝姬放心,我定竭力劝阻天后放弃此事。”

见他如此好说话,我倒是松了口气,面­色­也缓了下来,微笑道:“衡清帝君若看上天界哪位仙子也尽可开口,我与皇兄定出力玉成好事。”衡清帝君始终带着笑,此刻更是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道:“多谢多谢。”

我端坐着不变,迎向最后接见的祗莲帝君。

原本正一点一点舔着碟子里的水的小狐狸一见他爹,便不安地躁动一下,怯怯叫道:“娘亲。”就见得外头的祗莲帝君神­色­一动,眼光望了进来。我安抚地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颅,吩咐侍女先将他抱下去。

我道:“昨日不知缘由,在遁仙殿外说错了话,希望帝君不要见怪。”他的回答与我一般客气,“帝姬言重了。”

“昨晚皇兄已将诸般情由大概说与我知晓。我神智迷糊的时候,的确与帝君有过一段快活日子。

“虽然我现在将这段记忆忘了。但是我左思右想,既与帝君纠葛至此,又有了寒儿,不如便顺水推舟。不知帝君如今心意是否依旧?”

不过公式化的一句问话,却见原本清清冷冷的男子搁下茶盏,眸中瞬间大放神采。我皱了皱眉,既觉不可思议,心里又生一丝异常。

他说,“我的心意自是不变。”

“那好。”我点点头,“在此之前还有两个问题向帝君请教。”

他道:“好。”

我在昨晚皇兄片言只语中知晓,他曾在嵯峨山三清诞之时下凡看过我一次。以我对皇兄的了解,决不可能轻易放过借酒玷污了我清白的祗莲帝君。后来回到三重天,皇兄又以最残酷的刑罚将他囚在黎浮山三百年。这头个问题,我问道:“你是否因此怨恨我皇兄?”

我看到男子十分郑重地摇了摇头,如此最好。

我复又问道:“听闻帝君近日曾遭暗算,如今可大好了?”他道:“大好了。多谢帝姬关心。”我声音平平,探索的眼光透过帘幔,不放过男子面上任何一分神­色­。

“我又听说,袭击帝君的是一名蒙面女子。帝君可查出了此名女子的真实身份?”

他道:“不曾。女子袭击之时我恰好元神离体,族人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我抓起一支袖箭,咚的一声投入窄口瓶里,半晌才揶揄问道:“帝君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本殿却为帝君想起了一位仙僚。”

祗莲帝君有条不紊地接了下去,“请帝姬明示。”

我道:“天界纷纷扬扬传着,帝君与东华神女关系不清不楚,祗莲帝君可否解说一二?”

祗莲帝君只是沉稳如磐石地坐着,整个人深沉如水。

我仔细瞧着,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紧张或慌乱掩饰的情绪。如果不是城府太深,就是真的胸怀坦荡。

他隔着帘幔神­色­专注,“帝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从未在旁个身上用过一分心思。”

我平静道:“我既决定允亲于你,便是准备相信帝君。希望祗莲帝君不忘今日所说的话。”他抬眸,欲言又止。我示意他将话问出来。

祗莲帝君道:“为什么……帝姬从一开始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现在却改变主意?”

彼时我端坐于正殿之上,闻言居高临下地朝他望了一眼,没掩饰我眼里的冷淡。

我看着他眼里的神采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我淡然道:“帝君若现在想反悔,仍来得及。我不会勉强于你。”他的薄­唇­抿了抿,神­色­间闪过一种飞蛾扑火似的绝然,道:“我不会后悔。”

事情便这么敲定下来。

皇兄说,他需要的是一桩婚姻,而不是一名妻子。娶谁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如今的我未尝不是有同样的心思,庆幸的是,这位祗莲帝君目前还没有那么讨厌。

我生平最恨轻浮男子。他酒中轻薄于我,犯了我的大忌,却能与我走至今日,不得不说造化定数的神奇,难以估计预算。而我虽然不愿意深思为何在我­性­情大变之时会死心塌地地喜欢这名男子,这一刻却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在往后渺渺仙途中,能和这个男子成为皇兄口中那样“相敬如宾”的夫妻。

十日后,瑶池庆典。

尽管帝姬与狐帝结亲的消息早传遍四处,皇兄还是隆而重之地准备在瑶池宴请众仙之时公布。

我穿着帝姬的冕服,长长的革带与翠玉璎珞,几乎遮住我一张脸。

寒儿则一身小仙童打扮,梳了两个小道髻,还在额心点了一点朱红,十分讨喜。他与他姑姑司檀坐在隔一张桌子上,旁边一个叫剑铭的少年似乎拼命想引起他的注意,给他剥了一大堆葡萄。小家伙却十分不赏脸,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与他父亲。

祗莲帝君与我同坐一桌。他今日也穿着正式的冠服,越发衬得英气勃发,俊美无双。这几日我与他仅是见了寥寥数次,每一次我都是客客气气的,他则不敢擅越雷池半分。如此甚好,我不觉得没什么不妥,反而很满意。

当初皇兄得知我的决定后,也没二话。我估计他这些年来折磨祗莲帝君也折磨得提不起劲来了,只拍拍他的肩膀,约他一起喝酒。我听皇兄身边的宫人说,皇兄直接遣宫侍往一重天挖了两桶酒来,摆到祗莲帝君面前,与他道:“真心想娶帝姬,便将案上的酒一口气­干­了。”可怜我隔日看到的祗莲帝君青白着一张脸,看到酒瓶子便皱起了一对眉头。

出乎意料的是天后的反应,不仅没有想象中的激烈,甚至还很平静,十分反常。

她与皇兄一身华服端坐于首座,背后宫侍仪仗林立,明珠的辉光照耀着他们面上恰如其分的笑容,毫无破绽。

祗莲帝君道:“承蒙帝姬允亲,我没别的稀罕物事,这颗五曜神珠比旁个贵重些,权当信物。”我接过身后站立的狐族长老手中以红绸遮盖的玉盘,揭开红绸,将五曜神珠亲手捧至我面前;我微微一笑,也吩咐宫人交换了我的信物。

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轻轻覆在我置于案上的手。

我暗地一愣,耳听他低低说道:“从此时订亲到三月大婚,便不能与帝姬再见面了……”这些日子我已知他­性­格内敛,似此等情绪外露,十分难得。便不一时也想不起要去抖开他的手。

他抓着我的手,我们皆面带微笑,端坐着接受众仙的祝福。

一切都很美好,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变故。

接近尾声的时候,天后遣侍女过来,邀我过去赏新开的琼花。

我自然晓得,怕是有话要与我私底下说,不是为了赏什么琼花。

走至一半,一道身影却闪了出来,向我略躬身道:“恭喜帝姬觅得佳婿。”

“衡清帝君。”我略感诧异,也点了点头,“我听说帝君上书,不惜心血要为我裁制一套凤凰族至宝火云金丝银缕嫁衣,十分有心。”

衡清帝君轻轻一笑,“帝姬莫怪衡清唐突冒失。我与帝姬昔日有些情谊,现今虽情况大不相同,可是帝姬能穿上我亲手裁制的嫁衣,也是我一个心愿。”

他客客气气地跟随在我后面。不过几日光景,这位仙君似乎沉静内敛了不少。

我道了一声谢,问:“帝君这也是要过去赏琼花么?”衡清帝君道:“我恰好与我姑母有些话说,帝姬请先。”我虽有些狐疑,倒也不便说什么。

瑶池僻静一角的确开了几株琼花,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天后定定站于那几株琼花前面,眼光掠过我,看到衡清帝君,脸上似乎变了变。

她道:“衡清帝君,我与帝姬刚好有些话聊聊,你且回避一下。”衡清帝君有意无意地往四周扫了一圈,平静道:“我也有些话要与姑母说一说。姑母可否先听听侄儿只话?”

我对他们姑侄之间的暗潮汹涌没半点兴趣。不经意往那几株琼花看了一眼,蓦地有种危险的感觉从心头泛起。

琼花后面,竟是一片绿竹。

我印象中的瑶池,从来没有这么一片竹子。

几乎在我感觉不对的时候,我听到了谁惊怒暴喝了一声:“东华神女,住手!”下一刻,我的身体就给狠狠推开,一道红影挡在我前面。

冲天混浊的妖气天柱一般投在红影上,汹涌的妖气似乎要毁天灭地。红影身上泛开的五­色­霞光只在混浊暗气中坚持了一下便溃散开来。在天后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声中身形一个重创,跌在我脚下。

这个毫不犹豫挡在我身前的男子,除了衡清帝君还有谁?

琼花后面原本一片翠竹的地方,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中握着刻满妖符的壶状物事,在衡清帝君倒下后,目露凶光地对准了我。

而我竟然在这个节骨眼的时候傻住了。

五­色­霞光,冲天妖气,与我脑中隐匿的一段记忆撞在一起。三百多年的记忆苏醒,如一道扭开锁扣的门,激烈地向我冲击而来。

我竟在此刻,寻着了当一重天上、那个又傻又迷糊的碧止时的感觉。

我茫然地抬起手,手指间灵光一闪,一根若实若虚的金­色­小线出现在尾指上,金线延伸末端联系在一名男子身上。而那男子,现在正面­色­大变朝我飞扑而来,奋不顾身地挡住袭向我的冲天妖气。

这名男子曾经对我说:这叫灵犀一线,只要你心中有那个人,它就永远不会消失。除非遗忘,除非死亡。

他此时正强撑在我面前,替我挡着那传言中可收万仙的上古妖物藤壶。

我心中一根激灵,脑中立即清醒过来。几乎连想也不想,我就要飞身与那男子站在一起,共同抵挡妖壶之力。可是就在我身形一动之际,另一股力量便将我卷起,轻轻一送我便在战圈之外。

在我脚一落地之时,我看到了让我惊恐的一幕。

狰狞的妖气包住了男子身上淡蓝的仙罩,妖舌一吐一收,竟将男子整个身躯吸纳入了藤壶之中。待将我一袖挥开的皇兄取出法器对准神情疯狂的女人时,已然迟了。

祗莲帝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藤壶里。

东华神女一见此景,口里快慰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哈,如此也甚好,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紧跟着她的身形一晃,身躯化为点点­精­魄消散开去。

她竟自毁仙元,魂消魄散。

失了­操­纵的藤壶咚的一声,掉在瑶池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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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混混噩噩地抱起那只藤壶,嘶声裂肺地不知喊了多少遍“祗莲帝君”。我竟然这样伤心,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皇兄似乎看不过去了,一边给我试着泪,一边伸手尝试拿掉我死死抱在怀里的妖壶,安慰道:“你且别忙着哭,这妖壶炼化的速度还没有那么快。你将妖壶拿出来,看着聚合众仙之力,能否将它破开。”

我心中重燃了一丝希望,此时理智也回笼了,赶忙将妖壶递给皇兄。眼光往身后一搜,衡清正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旁边围着几名察看他伤势的仙君冲他摇头叹息。

衡清身影虚一阵实一阵,那是仙元即将溃散的前兆。我赶紧过去抱起他,决然道:“衡清放心,我一定令你尽快重新凝结仙元。”

他朝我勉强一笑,声音落寞,“可是重凝仙元意味着抛却前尘往事……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心里一酸,将耳朵凑近些,轻声道:“你说。”

衡清的声音很平静,他说,我其实在你第一次上火梧山时,我躲在姑母后面偷偷瞧着你,那时我便喜欢你了。

我知你很讨厌我穿红衣,可是我没办法,我原本就是一头赤凤啊!

你嫌我轻浮,可是我赠你尾翎时的心意,我是认真的。

他苦笑道:“你总是对我有成见……那日你在殿中拒绝我的求亲,我其实很不甘心。”我一腔歉疚心疼,明知衡清要的不是一声“对不起”,我却除了这声道歉,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与祗莲帝君之间的恩怨纠缠,早以分不清是谁欠了谁。但对于衡清,我却是真真切切欠了他的。

他脸上又露出我在人间第一回见他时,那种痞痞的笑容,可是他太虚弱了,显得勉强。“你当我是故意的罢,我同你说这一些,就是希望今后你有空时能想一想我。希望看在……我姑母——她只是一时糊涂,希望天帝与帝姬能网开一面。”捉着我的手紧了一紧,身躯瞬间 点点金光溃散。

一个水晶罩适时将金光罩住。()收了水晶罩的太白金星叹息道:“不知得过几年才能重新凝聚仙体出来,实在可悲可叹哪!”

我抿了抿嘴,然后走近了宴席将面­色­发白的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一个泛着淡蓝光晕的小圆球出现在我面前。

皇兄淡然道:“这是祗莲帝君被吸入藤壶前一刻留下的封印记忆,我想他是想让你看一看。”

光球里面,有两段记忆。

头一段记忆明显的发生在很久远的时候。历完天劫的九尾天狐奄奄一息地倒在草丛里,血腥味儿引来一头虎妖的靠近。就在虎妖目露凶光、狐狸绝望地闭上眼睛之时,三道剑气划空而过,吓退了虎妖。紧跟着,一名白衣白裙、眉眼清冷的女子拨开了草丛。

我看到女子留下一株灵草后转身离去。狐狸服下灵草,静养几天后,便去寻那女子,却给冷冷斥开。他只好不动声­色­地潜伏在女子周围,替她赶跑了有意接近的妖物,替她摘野果,笨拙地做着饭食,托山中其他的妖给女子送了过去,而自己则躲藏在暗地里,偷偷地窥视着她……

那女子是我。

我脑子晃然掠过模糊的记忆。

那一年,我应蛟王所托,前往东王岛助蛟后生子。其时魔族势力庞大,与魔族接壤的东王岛时常有妖魔入侵。我在东王岛一待三年,后来,蛟王蛟后将爱姣姣领至灵鹫宫饲养。

那三年时光里,的确遇过这么一头狐狸。

我原本以为他是山中化形的妖,我与山中诸多妖物为伴,倒是没有多加注意。后面不经意让我发现那头狐狸其实已经是仙身法体,但是一直装傻扮痴留在山上,刻意与我接近。此事让我大感恼怒,险些就要将他擒住了拿回三重天上治罪。

或许是基于羞耻,他连化身人形都不敢在我面前出现,便自此离开不见。我也从未将他与三重天冷冷冰冰清雅如莲的祗莲帝君联系在一起。

第二段记忆,发生在我自封仙体投于普陀岛主门下,与后来身为东华神女的竹女共同游历修行的那段时间。

恰好就在那段时间,祗莲帝君投身为凡人,下凡历劫。那年凡间爆发一场百年难见的天灾,秋冬春连旱。万里田地龟裂,河道­干­竭。祗莲帝君所转生的书生途经京郊通河,经历连绵旱灾的通河河水低洼,根本无法通船。书生滞留当地,眼瞅着就要误过春闱。

书生也是个不好惹的茬头,愤怒之下,竟领着附近的村民到河神庙里闹事,大骂河神渎职,连累人间滴水难寻,千里一片饿殍。刚好那时我与竹女路经此处,见状现身拦住了书生。我与东海三太子倒有些交情,便出面去恳请他帮忙。龙三太子兴云布雨,引来一角东海之水,通了京郊通河的船运,解了书生的燃眉之急。

此事对我来讲,不过举手之劳,如清风过耳,稍刻便将之忘却,没想到,书生会那样惦记着。

五年后,我与竹女在江南洞府、庭山上修炼。我临时有事下山一趟,当晚宿在山下一间客栈中。此时书生已经官拜御史,销假回家,一路游山玩水,刚好与我同一时间住入那间客栈。

我从那光球里清晰地看到,书生遇到我,与我擦身而过后顿住身形,面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晚上,他拎着一壶酒敲我的房门。我在里面没有反应。书生无意间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的我,正和衣侧身而卧,面朝里,一头披散的头发直垂到床下,女态毕露。()可能我在游历间一直以男装示人,书生也未想到我会是名女子,便一下子就讲在原地,脸腾地就涨红了。

书生从此向怀揣了什么秘密,眼光闪烁。

他在集市那个胭脂水粉摊上傻立了不知多久。

摊老板给他推销了胭脂,推销了水粉。他晕着一张脸,摸摸胭脂,又摸摸水粉,嫌这个俗艳,那个轻浮。摊老板笑道:“看来公子是个十分内敛之人,看到喜欢的姑娘,太露骨的东西便不敢送了。不如你看看这把桃木梳子如何?这梳子做工­精­致,寓意又非常好,梳尽三千烦恼丝,送给心爱的姑娘,多合适呐。”

他抓着那把梳子,做贼似的跟在我左右,却迟迟不敢与我见面。

很快我下山所办之事都处理完毕,拧着一大包购置的东西,往山上而去。书生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面,竟一直跟到我们修炼的洞府中去。

我在我们洞府外面一连等了半个月,然而一次都没有看到我们出现。最后,他似乎是起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跑到竹女的洞府外面,请求我出来与他一见。

他错将在里面的竹女当成是我了。

起初竹女没并有理会他,书生便 外头吹起箫曲来,间或念几句酸诗。竹女免不了注意起来。我那时上山后很快入关修炼,以为竹女在我离山之时认识了什么轻狂书生,也没心思去理会。我只隐约感应到一墙之隔的竹女自箫声起的第二日,便起坐频频,无法再静心打坐修炼的模样。

第三日,书生眼见洞府里面始终没有反应,便在门口留下那柄梳子,面露失望离去。

竹女收下梳子,见书生离去,先前的犹豫不决瞬间飞入九霄云外,纵身便追了出去。

书生一见竹女追来,先是一阵狂喜,接着却是错愕。书生明白自己先前表错了情,一时间白着一张脸,打拱赔礼,向竹女索还信物。心高气傲的竹女如何忍受得了这种羞辱?便毫不留情地将书生打成重伤,愤然回了洞府。

这些事,我从前一无所知,这似乎便是竹女后来对我渐行疏远的主要原因了。直至竹女飞升上天界,估计因缘际会也认出了历完劫回到天界的祗莲帝君,一腔爱意又煎沸了起来,以至于发生了后面诸多纠葛。因爱成恨,委实可叹!

至于在我飞升后祗莲帝君又是如何认出了我,如何决定掺入凤族与皇家之间的浑水,向我求亲,个中心理历程,又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刻骨铭心。

这份刻骨铭心,伴随着我往后万余年的时间里,时刻温暖我的心。

瑶池惊变匆匆落幕。藤壶最终还是不能破除,好不容易想嫁了的帝姬我,最后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瑶池惊变匆匆落幕。藤壶最终还是不能破除,好不容易想嫁了的帝姬我,最后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天后伙同东华神女,意图谋害帝姬,最终被削了后位,发放到极东的岛上幽禁去了。至于衡清,被我接到灵鹫宫上,日日亲自以仙气亲自培养,在第三个千年的时候,()原本在水晶罩里缩成一团白气的衡清成功地孵化出一只秃尾赤凤,吱吱喳喳的,整日在杏林里疯跑。

而我则守着那把藤壶过活。皇兄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劝我在天界众多才俊中另选夫婿人选,一概被我拒绝。我始终相信,祗莲帝君他还在藤壶里面。

因为我手指上拴的那条灵犀一线,从来没有断过。

只要线没断,祗莲帝君终有一天会回来。

我从临三万岁时守到四万岁,从娃儿他娘守到狐帝他娘。

这些娘里我活得越发随和,天上众仙都在偷偷议论:帝姬真是越来越没有架子了。

我的寒儿天赋异禀,三百来岁的时候就提前修成了人形。到我三万五千岁的时候,他度过了第九次雷劫,终于有资格成为青丘的新一任狐帝。彼时他已经是一位风采翩翩的少年郎。眉眼清冷,声音如霜,活脱就是另一个祗莲帝君。

彼时天界出了一桩丑事。黄山眉君家的小儿子往人间游历了一回,竟与一个凡人好上了。本来这也没什么稀奇,要命的是,与他好上的凡人,是个男的。这便是凡间所说的断袖分桃了。

可怜全天下当娘的,黄山老母为此前来为儿子说情,在我灵鹫宫上哭了个把时辰,直哭得肝肠寸断,将这断袖的厉害处,给我说了个通透。只说得我在三伏天里,流了一身冷汗。

若不是黄山老母提醒,我还真没有去多想。上回寒儿给我画了一副秋杏纳凉图。他身边那名唤容晓的随侍给我一旁打着扇子,寒儿顺带把他也入画了。下回我竟瞧见剑铭朝寒儿撒娇,让寒儿也得给他画一副去。寒儿不理会他,他还生闷气了,场面实在十分­肉­麻。再来就是容晓这个少年,平素端茶倒水的无微不至,那时瞧着还夸他细致,如今想来,根本就是娘娘腔。我寒儿正值青春少艾,情yu懵懂未开,放任这两个隐匿祸害,我如何能放得下心?

第二日,我便借故灵鹫宫里缺人手,将这两个调到后山,看守杏林去了。

寒儿这好孩子,也没再让我这当娘的­操­心,直至到我四万岁的时候,传来了让我吃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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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2 12:39 |只看该作者

寒儿不知怎么的,竟从凡间救来了一头妖狐。本来这事情的出发点是好的,要乐于救助仙僚同胞,平素我便是这么教他的。可是寒儿这一次救的,很不一般。

寒儿有洁癖,他休寝的洞府,除了我,至今仍未听说有哪个进过。可是寒儿不仅将他救下的狐妖迎入洞府,还同吃同睡,衣不解带地伺候。听说他还准备动用青丘只有狐帝才有资格进入的雪魄玄洞为妖狐休养元神,这一切,完全符合了红颜祸水、冲昏头脑的特征。

要命的是,寒儿救的是一头公狐狸。

凑巧这几日赤凤正在换毛,从后殿到他常活动的那片杏林一片凤毛乱飞,瞧着委实头疼。一旦侍女过去清扫,这头赤凤逮谁啄谁,十分任­性­。那位倒霉催的,正好由赤凤来整治一下。

当晚我遣侍女拿着我的御旨前往青丘,将那头妖狐抢了过来。侍女几乎是前脚禀报,寒儿后脚就到了。我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地与他说:“寒儿,你姣姣姐姐与一枝梅一起往东王岛驻守去了,我这灵鹫宫连个得力的都没有。你衡清叔叔你又是知晓的,他最近正在换毛,侍女又不敢近身,后殿正缺个扫地捡毛的,我瞧你救的那头狐狸,正合适。”

衡清那缕仙元所化的赤凤虽说如今灵智依旧未开,但在我的严令下,()谁也不敢对他有半丝不敬。寒儿感激他替我挡下一击的恩情,一直以“衡清叔叔”称呼赤凤。

此时,寒儿端端正正坐在椅上,­唇­角隐隐有丝笑意。

“娘亲就没见一见这狐狸?”

我道:“我的确是准备明日见一见他,今儿却有些迟了。后殿又乱糟糟的,便先安排他去打扫了。”我堂堂帝姬,这点矜持还是要的。

寒儿面上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娘亲真的将他安顿到后殿扫地捡毛期了?”

我微笑道:“是啊。”

“娘亲可知道,您这位扫地捡毛的,来历可不简单。娘亲是否有兴趣现在便随我到后殿走上一趟?”

我这寒儿,也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但只一点,想将他的“心肝宝贝”接回去,那是万万不行的。

我不动声­色­地满足他的要求,随他来到后殿。

外殿玉石基上没半个影子,却从里面传来­鸡­飞狗跳似的拍击声。按照往常的惯例,赤凤此时该伸长了脖子满屋子追着来者啄跑。近来他的遁速越发快了,只怕狐狸已经吃了些苦头。我朝阿寒瞟了一眼,果然见他平常冷静的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我撮­唇­低呼了一声,里面的赤凤一听到呼声,立即拍翅从殿门飞了出来,雀跃着停在我脚下。

我勉励地摸摸他的头顶,又有几片毛飘了下来。

我瞧见儿子一撩袍角冲入了殿里,不由轻哼一声。待我再抬头看时,却蓦地呆住了。

男人搭着寒儿的肩膀,从殿里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仍然苍白,面上却泛着温柔之­色­,在满头­鸡­毛中站定,迎向我的眸光。

那一刻,我竟不知道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只知道,这便是我这万余年来所做到的,最美妙的梦了。

祗莲帝君的回归,不能不称为奇迹。

他寥寥数语,就概括了这万余年的经历。

“还记得当初东华神女是如何得到藤壶的吗?”

我自然仍记得冥府那位倒霉催的、给东华神女下毒暗算吸入藤壶的玉蓝迦王。

“冥府每一位冥王都有一件宝物:魂灯。只不过,主魂灯在北­阴­酆都大帝手上,其他冥王掌握的是分魂灯。分魂灯与主魂灯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能突破空间结界的限制,挪移乾坤。我在壶底,寻到了冥王遗留的开启一半的分魂灯。估计当初玉蓝迦王便试图通过分魂灯逃离藤壶结界,可惜施法太慢,没有成功。

“凑巧,我与北­阴­酆都大帝交好,知道一些开启魂灯的法子。一试之下,竟然真的成功地从分魂灯传送到主魂灯。只是藤壶的炼化之力委实不寻常,我虽被传送到主魂灯的灯焰里,却已经没有能力破出灯焰。”

所谓魂灯,便是镇魂摄魄,()夜日以魂魄之力长燃灯焰的法器,算得上是地狱的一宗酷刑。

万余年抽魂炼魄的煎熬……我连想象都不敢。

可是帝君三言两语,云淡风轻。

若不是恰好冥府最近有一宗大变故,北­阴­酆都大帝不得以动用了主魂灯,主魂灯受恶鬼反噬,自爆灯焰,释出万魂,帝君怕是永世也难逃出这修罗地狱。

北­阴­酆都大帝发现了帝君之后,立即遣判官前往青丘通知了寒儿,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事。

“我原想养好了仙元再来寻你,但想一想,还是先让你放心的好。”他柔软一笑,眉眼间清冷不再,“能回来真好。”

我又哭又笑,眼泪蹭了他一衫。

他回青丘雪魄玄洞里重聚仙元,这一待,又是几千年。

我守在洞口,直至第五百年的时候,心中方有了踏实感觉。

祗莲帝君真的回来了。

我很快活。

我在四万五千岁的时候,终于嫁给了祗莲帝君。

大婚之夜,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多谢你!明知我生死未卜,却一等万余年,不改初衷,这份心意……我很感动。”

我也举起杯,不嫌­肉­麻,深情款款地注视他。

“我也多谢你。无论是一开始的用心良苦,还是现在,能给我一次好好珍惜你的机会。”

“娘子……”

“夫君……”

红烛摇曳昏罗帐,­肉­麻过后,该就寝了。

共用一张云床,一床被子,往后或许还能多生几个寒儿一样的娃娃,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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