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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诀别后,我不再有期待

看着卡努愈来愈迷惘的表情,老斯再也说不下去。赵越也是一脸无奈。看卡努这样子,Work Request和Work Report表格也是不可能有的了。

我们互相看一眼,再看看卡努身后跟着的那几十个人,不是拎着铁锹就是扛着镐头或锄头,众皆无语。最后还是老斯指着卡努肩上的镐头问,“除了这些,你们有电铲车挖沟机么,卡努?”

卡努睁大眼睛满是诧异,然后又是一耸肩膀说,“我们可没有那些‘先进机械’!”

所以,全部基建都靠人力。

印度人抑或说这里的印度人工作起来不是很卖力,即使他们感激我们给了他们这样的就业机会,这样多人加起来每天挖的沟也不会超过五十米,­干­累了就停下来吸支劣质香烟,聊聊天,说笑一阵。很具体地让我见识了邵正华所说的,“工作效率低下,并非你想的那样,一个工程几个月就可以完工。”

不能说他们懒惰,或许只是因为贫穷。贫穷让他们没有什么激昂的斗志。

印度,真穷。

衣衫褴褛的百姓,随处可见的脏水,垃圾,粪便,即使是新德里,贫民窟也比比皆是。而能住在贫民窟已经算是“有福气”,更多的人连贫民窟都住不上,只能一家人终年露天而居。乞丐多得难以想象。

但印度人民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因为大家都穷,连政府都穷。没有穷奢极侈的政府办公大楼和豪华名车,大街上甚至很少看见四轮车,繁华一点的城市路上跑的大多是三轮车,更多地方只有手推车。

人们面­色­平静,目光和善,会远远地看稀奇一样看着我们,视线对接的瞬间,即向我们展露友好的微笑。那微笑,会一直暖到人心里,很久很久。那是困苦亦未能泯灭麻木的和暖微笑。

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亦让他们没有仇富心理,看着我们衣着光鲜,没有丁点嫉妒和忿懑。反正死后他们都要升入天国,而我们这些没有宗教信仰的人,连天国都不得入,我们多可怜,又有什么好嫉妒好忿懑。

常常的我倚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工棚柱子上望着远处说笑吸烟的卡努们,会觉得,有一点点羡慕。

他们虽然穷,看上去却比我开心许多。

回到广州后,董翩没有问我任何关于杭州的事情,也没有挽留和规劝。

临来之前的最后一晚,董翩为我饯行。整个晚餐过程里,我如常说笑,跟他讲我正在看的《玄奘西行记》和泰戈尔,这些都是为来印度做的准备。他在对面望着我,神情和暖回应着我的说笑。他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传说永远比真实美丽。

然后在送我回家路上,他说,“旖旖,我们之间,结的是死扣,或许这一生,都不会解开了……”

他说时眼神中的怅惘与寥落让我难过。可也只是难过。无从安慰。

我安慰不了他。我给不了他安慰。如同我自己也没有安慰。如同他也给不了我安慰。

车到楼下,我说你要不要上去坐一坐。

他摇摇头,“戒指还给他了?”他问。他早已看到,我的手上不再戴着那枚翡翠指环,在吃饭时就已看到,抑或在我回广州后我们开会时就已经看到。可他直到此刻才问。

我轻声道,“是的,还回去了。”

“所以你执意要去印度?”

“是的。”我坦承。与他之间,什么都已不避讳言。

“如果你觉得这样会好一些,就去吧。”他轻声叹,“很早之前我就说过,逃避换不来心安。不过如果逃避真的有用,去留由你。”

我微笑,“我记得你还说过,顺从自己的心,不要勉强,不要为难。可我从来都没有做到。这一次,我想试一下。”

望着我的微笑,董翩眼里忽然涌上无尽忧伤,望着他眼中的忧伤,我却仍在微笑,微笑着想起安谙也曾用这样忧伤眼神望过我,他的忧伤是我最想化解的,可我没有,如是此一时董翩眼中的忧伤,我也无从化解。

我们渡不了彼此,董翩。

“到印度后如果待不下去,别勉强,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不要有负担。我不会再纠缠你。”董翩叹道,“你是一名好员工,我希望你能一直留在公司。即使你回来时,找到了新的归属,我也不会因为嫉妒或醋意而为难你,仍然愿意你留在这里。”

“我会的。”我笑道,“我是你们在印弟安大的委培生,如果离开,要交很大一笔违约金,我可舍不得那样大一笔钱。”却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笑渐消声渐低,低至不可闻低至叹息。

原来终究还是会难过。即使,没有爱。

“旖旖,对不起。是我太自信。我以为,我可以给你幸福与快乐……如果知道会这样,当初我不会纵容自己去靠近你,也不会安排你去加拿大分公司,变相把你留在我身边。”他幽幽叹道,“可是‘如果’从来都没有意义。”

“傻瓜。”我重新展起微笑,拍猫咪一样拍拍他手背,“即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诱惑我背叛后,让我明白何为坚守,何为忠诚,何为珍惜。

即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笑到后来,脸已酸痛,我却仍然在努力维持这微笑。因为眼泪没有意义,忧伤没有意义,痛悔没有意义,这一切跟“如果”一样,没有意义。

彻底失去后,微笑是我最经常的表情。

就像在云南那些日子,当安谙听到我说我要被派去加拿大后,脸上一直带着的微笑。微笑的一直望着我。望着所有。

“旖旖,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好么?”即将分别时候董翩问我。

“你问。”

“你如何确定你的爱?”

“很久以前,在上海,安谙曾说,如果想确定哪个人才是自己的最爱,就设想末日来临的时候,自己到底想牵谁的手一同度过生命的最后一秒。最后确定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真正爱的人。”我平静地道。此刻,安谙的名字,不再是我的忌讳。我可以很平静地提起他的名字。因为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已过去。

“可是末日假想,顶替不了现实里每一天真实的相伴相守……”

“也许吧,可是没有他,现实对我也就不再有所谓期待。”

如同,我毫不期待卡努们的施工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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