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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年了,我原来已瘦掉一半体重,小腰重新纤细得一如少女时代,幸而皮肤没有因肌­肉­的消失而松弛,反为着这一阵子日以继夜的­操­劳,使肌­肉­更形紧凑,皮肤益显光泽,整个人在消瘦之中不失­精­神奕奕,令人,包括自己,望上去有种舒服而畅快的感觉。

我信心十足地在“泪盈点心屋”内接受电视台访问。

“为什么你做的点心有这个怪名字?”

“因为我一直流泪,一直奋斗,未尝停止。”可以把你的故事讲给观众听?“

“可以。”

我的故事,原本是私隐,只宜午夜梦回,偶尔回顾,人前照理是不应稍提的。

然,再世为人的今天,从前之于我,是一服类似运动员赛前禁食的兴奋剂,控制激励我向前冲刺的情绪与能量,因而可以轻易地将其他所有一齐竞跑的人,完全抛离几个马位。

任何人—些过往的疮疤,也有可能是吗啡打进血管里,扩散全体,顿生麻木以至上瘾,终成废人。

我仍算幸运,因为我并非后者。

既将我的故事抽离而成—服独立的灵丹妙药,在适当的时机,绝对可以重复运用,以图对己有利。

果然电视台的访问节目,反应异常热烈。播出以后,竟收到甚多观众的电话、信件,对一个为丈夫与亲人狠心遗并、流落异邦的外国女人,寄以极深的同情和支持。

西方人的这份热情,在东方人的眼光中除了骇异,坦白说,还觉得他们天真。

天真的人,—般感情丰富,且愿以实际行动表态,自动为别人做嫁衣裳。我曾经是其中一员,今日回头觉岸,摇身一变,不再在别人田地上作无谓耕耘,只会乐于承受他人的慷慨。

出卖自己的故事,换回出乎意料之外的众多收获。我立即成为加拿大传媒争相采访的对象,很多家杂志都派人来给我作访问。本地最畅销的­妇­女杂志,竞还大队摄影队跑来,把我制造点心的过程拍下一套质素极优的照片。那摄影师很耐心地向我解释:“段女士,我希望能选出其中一张作为杂志封面。你可否尽量松弛神经,不要把我们放在眼内,只照常集中­精­神制造你的点心。尤其重要的,如果能拍出名实相符的泪盈点心镜头,那就更感人­精­采了。”

自从重回加国,我极力控制情绪,每一想起前尘往事,我就立即煞掣,强追自己做些别的事情,分了神,不再往回想。因为往回想,除了痛苦,一无所有。

如今,我遵导演的吩咐,一边搓面粉,一边肆意地沉思往事,过去的—幕幕,像零星的碎片,重现脑际、时而琐碎,时而组合,每一个片段,每一个画面,都是沧桑,都是创伤。

我像回到故居,深夜,屋内无人,脚钉在睡房门口,耳畔的温馨细语,迷离娇喘,—声声,一下下,把我的心割切得片片碎!机场关卡前与加拿大税务局甚而恒茂银行会议室内,我煞白的一张脸,无神无泪,无依无靠,只有贱命一条,听从宰割、判决。香江夜­色­何其艳丽,我坐在海傍,只见一对对肮脏的手,放肆地向我抓过来,何只那猥琐的流浪汉,还有自己半生共处的一总家属亲人!浸在酒店浴缸内的一刻,溢满的是一池血泪,我以为从此不能再爬起来了!

豆大的眼泪,再如初次在家居地库制造点心时一样,一颗颗堕碎在粉白的面粉之上……

只这一次,眼泪没有白流。

风行全加拿大的­妇­女杂志,封面正正是一颗晶莹澄亮的泪珠滴自一个为生命前途积极挣扎的中国­妇­女眼中……

感动着本土上千千万万个在自己厨房内苦苦经营而分分钟意欲逃出生天的­妇­女!

韦迪夫­妇­更为了帮助我,不断跟他们的传媒朋友催谷宣传,利用加拿大移民日多,培植一个真正凄凉、女中丈夫的形象,配合着本国人意欲表现开明大方、仁厚义气的心理,使人人都乐于买盒我的点心,表示支持,更不期然产生一种为善最乐的感觉,行善之余,还真货廉物美,更觉捧场有价。因此,我的生意,名符其实的货如轮转了。

“段小姐,你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单凭你个人的力量,不能将‘泪盈点心屋’再拓展,然而,跟我们合作,你可以大展鸿图!”

如上的一番说话,由加拿大几个不同的食物出品集团高层决策人,透过他们的下属,跟我接触陈述。

人的成功与失败、悲哀与欢乐、聚与散、离与合,完全可以是指顾之间的事。

自电视台播出了我的访问节目,小小的点心屋,生意不断作倍数膨胀。

为了要应付各超级市场的订单,韦迪夫­妇­与球表嫂已赶紧替我联络了好几间餐馆,日夜开工,依照我的烹调办法,赶制点心,并送至一家由华人经营的麦氏食物出品厂去作冷凝包装等加工处理。

这以后下来要赶紧处理的,就是选择哪一间食品集团,跟他们合作。

合作已成必走路线。他们已有规模,一切食品制作工序所需之器材人材,以及推销经营管理计划,都在轨道上运行不息。如今段郁至的“泪盈点心”狂潮涌现,我必须趁观众热情未减退的这段可长可短之非常时期,将这出戏推上Gao潮,再没有时间,没有经验,亦没有资金,可以容许我逐步逐步地从头设置具规模的食品厂,发行销售我的产品,只能把自己的旗帜加Сhā在别个已有巩固基础的王国之上。

我跟几个食品集团的首脑进行过会议,条件其实大同小异,我把“泪盈点心”招牌卖给他们,以后由他们制炸、推销、管理。我只坐享其成,先收一大笔出售牌子费用,再按年依照营业额摊分红利。当然,我有我的责任,需要继续设计­精­美可口的新产品。这个不难,我万一江朗才尽,他们大可以其他末成名人士的体品,冠以段郁至创作的名号,一样畅销。今时今日,听说连成名的艺术家,都可以请枪手代劳以求增产,何况彻头彻尾的商品?最重要还是努力播演一个被全加主­妇­与家庭接纳的角­色­,通过广告与公关之术,把我的形象进注到有潜质的客户心上,亦即家家户户,男女老少!

青云之路,人人都梦寐以求,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需运程一到,便水到渠成。

这一段日子,对我其实是背城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成功也因人的满足而定程度。我想透了。机固不可失,纵使我已满意现状,也不能滞留在现阶段,就作罢了!

既是人在江湖,必须明白战役永无休止!任何领土都可以由占据而变失守。任何业绩不进即退!人们不会以我的满足而停止取代我的步伐;命运不会以我肯妥协而担保我从此安宁!

感谢母亲、丈夫、妹妹、女儿,甚而挚友的帮忙,把我的思想催谷成熟,进而世故、老练、狠绝。谁在世界上会对无所谓无所谓又过一天的人怜惜让步?与其一忍再忍三忍,不停苦忍,以至忍无可忍,被一­干­人等认为十清一俗,仍然俗不可耐的话,我段郁至从第一天开始就不忍耐,只求前进,百尺竿头誓死更进一千步、一万步。

故此,我并不满足于目前的各个食品财团的合作建议。

简单—句话,条件虽优,但我没有安全感,将手上的一张唯一的皇脾卖断,到有一天,时移世易,潮流不再,我立即变成他们集团内的一个等闲角­色­,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被后起之秀取代。

曾试过被段郁真取代的滋味,我必须要立于不倒之地。

谁会有如此幸运,可以一次大翻身之后又来—次!

我不是不焦急的,因为再不决定如何处理,“泪盈点心”就会因为货源不足,使用家淡忘,那时,什么都成泡影了!

目前替我支撑着生产的是一家规模不大、生意平平的由老华侨经营的食品厂。东主是移居加拿大四十年的麦兆基。球表嫂娘家跟他有点亲属关系,我们大伙儿都喊他基叔。

我诚意地跑到他的食品厂去,问他的意见。

基叔静心地听完我的分析,目不转睛地望住我,问:“你竟不满意于一个奇迹?”

“因为命生不辰的话,一个奇迹不成保障。况且,钱赚钱易,奇迹之后再有奇迹亦属不难,我不愿放弃。”

“机不可失。”基叔略为踌躇,“你手上的筹码实在不多,力求稳健的话,把专利权卖予他人,你下半生已经够享受了!”

我默然,站起来道谢,已然聆听教益,且告一段落。

我伸手拉开基叔办公室的门时,他叫住了我。

“郁至!你且留步!”

我回转头来,重新坐下。

“郁至,我俩萍水相逢,交浅言深。这段短短日子,你通过业务,跟我接触,使我顿生很多感慨!”基叔异乎寻常的冷静而诚意地说:“中国人飘泊海外营生,说多苦有多苦,挣扎一辈子,最幸运的亦只不过在晚年安居乐业而已,鲜有在盛年之时,就能放异彩,使洋人侧目。如果我们遇上一个可造之材,有机会为他寻找出路,以期真真正正的吐气扬眉,我是愿意的。”

我细心地听着。

“郁至,回应你的万丈雄心,解决的方法有一个,你是否愿意,并且有能力收购我这中型食品厂,使之转为你可以全权控制的‘泪盈点心’制作与销售大本营呢?如是,以后就真的可大可小,全凭你的功夫与彩数了!”

我难以置信自己的一连串际遇,然而,连稍为沉醉于不能自制之喜悦的时间也属浪费,我立即问基叔:“你此话当真?”

基叔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的下一代,只有中国面孔,并无国族心肠。我挨了四十年,见好即收,但求宽裕度日,是合情合理的。为自己再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我们中国人尝试扬威异域的人选呢,非你莫属了!天时地利,你已占尽,我愿意在人和之上助你一把!”

“基叔!”我感动。经年深交挚友都不肯在我受压力之时助我一臂,稍为牺牲她个人的方便!唉,反而是初相识的有此义气,也许人要在突然的情绪冲动下才易帮助别人!

我放下思潮,立即不忘规律:“在商言商,你的厂价如何?”

“不会要多,不能要少,可以依足账目所示以及盈利能力,照那些上市公司一般,以—个合理的市盈率计算,将股权出让。”

“好,让我设法子筹措。”

“有一点可以帮你的是,我们大可以在收购合约上头,注明收购的若­干­阶段,不用你一次过筹取巨款,总之,我答应在一段时期之内,定出一个梗价,让你承购。”

这真是难能可贵的优厚条件了。

可是,问题仍然存在。

我的资金实在太有限了,不足以应付第一步的收购所需。过得第一关,我反而有信心能支持下去。只要我拓大了“泪盈点心”的制作地盘,就可以麦氏食品厂为基地,分发至其他厂房,作全面而能自行控制的生产,并且,也顺理成章地承受了麦氏已建立的销售网及其他食品制作。所得的盈余,足够支付第二期、第三期的收购价,很快,就能按部就班的使麦氏成为段氏食品企业了。

理想要付诸实现,只有依靠行动。

我立即去拜候几家银行。

可惜,仍然失望。他们对我的认识,只沿自传媒,肯作出的借贷额相当有限,利息且颇为苛刻。

我有点进退两难。

只好再作另一个尝试,跑到一家由香港银行集团拥有理股权的加拿大银行去,希望他们对香港商人另眼相看。

回应算是令我鼓舞的了,那位信贷部的杜经理,最低限度是同声同气的中国人,一副愿意尽力帮忙的样子。然,他一个人做不了主,要通过贷款委员会,才能作实。

杜经理殷勤地把我送出办公室门口,才一转身,跟来人碰个正着。

“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退让一步,瞥见对方十分面熟。

她也分明地止住脚步,好好地瞪着我。

“啊!”彼此都失声惊呼。

“这么巧,你到加拿大来了!”我说。

银行那杜经理很恭敬地说:“段小姐,你认识施太太!”

施家骥太太立即从容地答:“我们是老朋友!”

反而是我腼腆了。

“你住在温哥华?”我忙问,拿话掩饰些尴尬。

“不,我定居多伦多,刚要回港度假,路过此地,只停留一个上午。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去喝杯咖啡好不好?”

我要说不好就太不大方了。

江湖上没有永远朋友,亦不会有永远敌人。我们为何不可以交往?

两个女人坐在餐厅内,真有点仿如隔世。

“自从香港高尔夫球会一别,已不知多少天地?”施家骥太太首先打开话匣子。

“不用十年,人事已然几番新!”

“告诉我,那个在­妇­女杂志封面上,以眼泪搓面粉的女人是你吗?我并不记得你的中文名字!”

“你看到杂志?”这已等于默认了。

“刚在多伦多飞来温哥华的飞机上看到的。”施太太望住我,轻叹一句,“我读了你的那个故事,难得!”

“势成骑虎而已!”

“不能这么说,我们实在可以有不少的选择!”

我们?

“我跟施家骥离婚了,你知道吗?”

“我最后所得的消息,是你们正在办理手续!”

世上的人和事,多玄妙。不久的从前,这两个女人对待婚姻问题,原则上对立,思想有着分歧,如今,竟采取了同一行动,并坐到一张桌子上畅叙。

“你的朋友孟倩彤得偿所愿,结婚了!她还真是个得体的女人,婚礼采取低调。”

“你的朋友,那位……”我竞记不起名字来。

“方信生太太?”

“对。方太太好吗?”

我故意提起施家骥太太的朋友,因不大愿老在她面前再讲孟倩彤。

孟倩彤虽无Сhā我一刀的仇恨,但对她,我有挥之不去的失望,从小到大一直深爱一个不应如此深爱的朋友,那份感觉很难受。难受是为了无所适从,无能深怪,无以阐释!这比跟段郁真那种斩钉截铁式的分清界限,更难处置。恨不能恨,爱不能爱,一宗经年冷凝感情的悬案,要再有一件重大事故发生了,才能有机会打开新的局面。

“方信生是跟施家骥办事的。”施太太随和地说,真奇怪,她从前给我的印象并不如此。“故此,方信生太大现在顺理成章地成了盂倩彤的朋友了。”

我们会意地对望一眼,轻呷一口咖啡。

“现今每年孟倩彤生日,她必定送上一打玫瑰。”施太太诚意地解释着,“她只不过是在乖巧地助他夫婿一臂之力,不能深怪她,算她是个过分地看风使舵的人!”

我很欣赏施太太的量度。予人以处境上的体谅是必须的,何况曾经相交。因此,我也作着类同的解释:“倩彤也不至于愚昧过头。从前方太太可能在人前人后讲过的一总批评,她是知道的。然而,不予接纳回头是岸的归顺者,对生活一点帮助都没有,谁不是为自己的安乐尽一分力,吞一分气!”

我们相视而笑。事已至此,何必还要求人家讲什么气节了?

时移世易,惺惺相借的对象,调换了,我们竞成了一对。

我放胆问:“我们现今算是同道中人,离婚后的日子可难过?”

“难过死了!春去秋来,无人与共。你也知日子会如何?”

“后悔?”

“有一点。然,不离婚的话,一样后悔。”

“当年自任说客之时。没想过自己会有大同小异的婚姻际遇。”我自嘲地笑了。不知是否报应?孟倩彤日后能以爱还爱,报应还能甘之如饴。方信生太太今日在孟倩彤身边可能对我的戆居冷笑!

“你并没行劝我离婚!”

“欲抑先扬,虚则实之而已。我其实是不留余地地讲出了共事一夫的可怖!旨在唬吓你!”

“佩服你并不讲一套,做一套。我是承蒙嘉言开的窍,你却是自觉自愿,坐言起行,肯定道行比我更高一筹。”

“希望道行高低与修成正果的比例合称!”我说。

“应该相去不远!你现在已经相当出­色­!”

“还差理想甚远!”

施太太欣赏地看我一眼“摔倒的人不怕痛,还肯继续冒险吃苦头,我好敬佩!”

“你也一样吧?”

“不,岂敢同日而语。我要挨的苦比你少得多,最低限度离婚后我有足够的生活费!家父是恒茂银行的主席……”

恒茂银行四个宇听进耳朵里,犹有些微震荡。对方显然看得出来。

“我听闻过你代张重轩女婿偿还债项的事,行内人都佩服你。老实说,二百万港币并非大数目,你当年不自动回港,不见得恒茂真会采取下一步。打官司是劳民伤财,极多的得不偿失,可免则免。发传票是例行手续,想不到你一个女流之辈,肯承担责任,还是在于家庭处于风雨飘摇之时!”

“多谢你的夸奖,如是一场功德,也不过是无心Сhā柳柳成荫罢了!”

“我是万万不如你,这些日子来,我陪着子女到多伦多定居,转换环境以疗治创伤,日子倒还是宽裕的,在父亲银行体系中揽个不高不低的职位,志在过日神,消磨时间,已算是勉力把生活纳入正轨了。”

“你也工作了?”

“一般功夫而已,我跟你刚才认识的杜经理算是同事。

他管理温哥华分行的信贷,我管多伦多的,恒茂银行年前与昌盛银行联手买了这家加拿大银行的控股权,你是知道的吧?“

“曾有传闻。”我的心思在转。应否开声求救?

“跟杜经理有生意来往?”

“刚才敲他的门,就为向他借贷。”

“成功吗?”

“还待答复!”

“愿闻其详。”

我一五一十地给施家骥太太说了。

“有志者事竞成!”施太太听罢,举起咖啡杯,我们笑着一饮而尽。

三天之后,加拿大银行借贷部的杜经理批准了我的借贷,利率出乎意料的理想。

我欢喜若狂。

杜经理说:“我们把温哥华传媒的感染力量打个八折,你仍然有很多拥护者,我们对‘泪盈点心’有信心。”

“如果他们变心呢?”我轻松地幽他一默,“人的感情最不可靠。群众更难控制。”

“你对信贷的表现和态度,我们有经验作凭据!不肯逃避责任的人,目的是要堂堂正正站在太阳底下,这种人办事,我们放心!况且,投你一票的是恒茂银行主席!”

恒茂银行主席?施家骥太太的父亲?

我愕然。随即处之泰然。

受惠不必问根由,将来有答谢的一天,才更重要。

我遥祝施家骥太太幸福!

施家骥太太?我又禁不住苦笑了。

在我披荆斩棘、排除万难之时,伸手援助之人竞一而再的不是相交数十年的故旧,而是片面之缘的新知。

也许,这就是长贫难顾的道理。

—次半次的善举,总是容易成全。

人与人之间相处一旦熟络了,要平衡的利害关系反而更多。有什么话好说呢?

现今你来问我一千—万句,谁在世界最需要关注?我的答案都是我、我、我!

我到底正式收购了麦氏食品厂。基叔显然是另外一位交浅言深,并且肯拔刀相助的人,他留在食品厂内辅助我,直至完全上了轨道,他就退休了。房子筑在离温哥华不远的维多利亚,亦即是哥伦比亚省的首都之上,那儿除省政府机构外,根本平静一如神仙境地,最适宜颐养天年。

我和韦迪夫­妇­算得上共同打下江山。他们已决定独力经营广告及公关公司,段氏食品厂自是韦迪公司的当然客户。

别说生命再无歌无梦,自接手建立段氏食品企业以后,我可以一连有四至五小时的睡眠时间,已是当日最大的快慰。

要成功地开创企业,不能单靠一人智慧,我开始积极延揽人才。因温哥华的香港移民日多,收到的求职信中,竟有很多是香港人。

这晚,灯下细阅各人的履历,发现有一位名叫周钰城的申请人。相片十分面熟,我快快读他的履历,曾在移民局任职多年。

我想起来了。

翌日,当即电约他来我办公室。

周钰城很大方,他是分明的知道我的底蕴,但并不一见面就相认。我问,他答,一句是一句,完全没有半句多余而不得体的话。

这很好,过去的我不但不愿意再提,而且正如我给周钰城说的一样:“很开心能有你加入段氏食品企业,你有相当稳健的行政经验,且又有适当的人情昧,这是难能可贵的。我们的合作,绝对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而不是一个拖泥带水式的旧关系延续。”

周钰城会意地点头。自此就成为我身边的得力助手。

私下,我自知有点报答周钰城当年义助我一臂之恩的意思。然而,周钰城的工作成绩,令我这并不欲扩张的私人感情可以愉快地中止。他负责把段氏食品,进行全省的招牌零售生意,不断设立分店。我的另一位洋鬼子助手毕业于哈佛大学商管系、有多年企业管理经验的米高福特,则负贡策划全国的批发业务。两人都成绩裴然。

韦迪送来一份报告,我赫然动容,因为他建议我接受香港厂商会的邀请,回港去参加他们的周年晚会,做主礼嘉宾,并作一次专题演讲。

“我不打算回去!”我给韦迪说。

“为什么?好好的一个衣锦还乡。”

“并无炫耀对象。”

“那岂不更加坦然。何必无私显见私?”

“此行对业务有用吗?除了加强形象!”

“当然,段氏日内就要上市,让香港人先认识你,他们将来会是具潜质的投资者,香港人来温哥华定居者众。”

我笑,不能说韦迪之言不成理,只是圈子兜得太大,有点牵强。然,韦迪是个很出­色­的生意人材,他晓得催谷客户,接纳他的各种计划建议,以能从中收费获利。这是很健康而且值得赞赏鼓励的生意手法。

“只是……”我略为犹豫,“让我跟米高说一声,看他认为我们正筹组段氏在温哥华与多伦多挂牌上市的时期,我是否可以抽空走一趟!”

所得的答案,令我决定成行。段氏上市只是手续问题,因为我们完全符合上市条件,在公司历史背景上,段氏上承麦氏的长远年份,业绩盈利更是有目共睹。段氏之所以安排上市,其实是加拿大有名商人银行自动力邀所致,谁不在有潜力的公司上头打主意,何况家传户晓、人人冰箱内必有一盒的“泪盈点心”?

所以说,财来自有方。什么也强求不得!

我让周钰城和韦迪,以及他公司内负责客户公关的一名大员陪着我回港去一个星期,米高福特则留守大本营。

航机飞抵启德机场,我们一行数人,步至关卡。

站到移民局柜台跟前,我呆任了。

曾几何时,我震栗地递上了护照,足下全身发软,只要移民官一个眼­色­,有警察向我走来,我就会瘫痪在地。

如今,迎上来的仍然是移民官,礼貌的微笑向我们打招呼。并对周钰城说:“周先生,欢迎你回来,加拿大生活可好?”

显然是周钰城的旧部属。

“多谢!有一点运气,找到理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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