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左边的青衫小厮福了福身,“今日可是来寻明哥儿的?”
“今天就不找明哥儿听小曲了,蜜橘间和清梨间可空着?”
“蜜橘间昨日便被订走了,清梨间倒是无人。”小厮看了一眼东方不败,“最近馆里来了几个新人,不知林公子和这位公子……”
“叫几个过来伺候吧,只是记住了,爷们不稀罕那些个太腻人的。”
“瞧您说的,咱们南风馆讲究的不就是一个‘雅’字,两位一看便是人中龙凤,又怎么敢叫些庸脂俗粉出来伺候,平白砸了南风馆的招牌。”说着,引着我们从石子铺就的小道前往清梨间。
那清梨间虽然名为房间,却相当于一个小小的独院。南风馆对各个小间很是下过一番心思,比如着清梨间给人的感觉便是精致秀气,院角还栽了两株梨树,阳春三月的现在正是花期,枝头开满了白色的细小花朵。我和东方在飘散着淡淡梨花香气的院子里安然坐定,隔着石桌喝茶。
……其实,喝茶的只有我一个,东方不败虽然很给力地没有当场发飙,一路上却都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不管我怎么挑起话题,他都爱搭不理的。
灌了半壶茶下去,南风馆的小倌们也纷纷就位,在我和东方前面站了,一副任君挑选的样子。
我瞟了一眼东方不败,人家倒是真的在看那几个小倌。可是,他眼神怎么不大对呢?
我面不改色的干笑两声正要说话,却因为东方不败的一记眼刀把话咽了回去。
东方不败随便拿出几片金叶子撒在桌上,叫南风馆的小倌们退下,想来东方不败教主模式全开的样子实在太有气场,几个小倌居然真的不顾我的眼色眉开眼笑地下去了。而且,他们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暧昧?
别告诉我,他们以为东方教主之所以赶他们走,是因为我抢了他们的活计……
你们有所不知,东方教主他是有心无力呐……
我趴在桌上,内心十分的ORZ,难道教主改变主意要在这里咔嚓掉我了么?
想到这,我不禁坐直了往东方教主那边看,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你是断袖?”他神色淡淡的问我。估计是因为瞧见门口的青衫小厮一见面就认出了我而误会了什么——天地良心,我只是意外结识了那位性格很有趣的明倌人,不时过来听听小曲而已。
不过对于我这种穿越了很多次,早已男女不拘的人来说……“我是断袖。”认了也无妨。
东方不败没想到我回答的这么轻松,一愣之下,脸色反而古怪起来:“据本座所知,你是家中的独子。”
“呃,我想爹爹娘亲还没到不能再生的年纪。”
“……”东方不败沉默了。
“说实话,只要你有一双善于发现同类的眼睛,就会发现天涯何处无芳草……”话还没说完我便僵住了。东方不败伸出一根手指按上我的嘴唇,虽然力道轻得就像只是为停留而停留而已,却惊得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那双狭长幽深的黑色眸子定定的看着我,仿若引人沉沦的黑色漩涡。
我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之后,被明哥儿叫起来的。
本来正睡得舒服,却被几道让人打激灵的可怕琴声惊醒,这可真是个噩梦。
我顶着一头鸡窝坐在被窝里,怨气冲天地抱着被子对他发火,可还没说话,一脑子的起床气就被强制驱逐了。我环顾房间许久,这才茫然问他:“这是哪里?”
明哥讽笑一声,垂眸随手拨了几下琴弦,“自然是在清梨间。”
“……我一个人来的?”
他抬起眼睛,用那张堪称妖颜的脸蛋冲我粲然一笑,“那位红衣公子一大早就走了。”
“……”我少有的沉默了。纠结了。傻眼了。
“怎么,人家把你吃抹干净就走人,心疼了?”
……不,不是心疼,是蛋疼。
“看开点,小清儿你啊,只是容貌生得比那位好些,可若是论起气度和威严,又哪里及得上那位公子?说起来这一晚还是你赚了。”明哥儿一如既往的犀利,可是……事情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仰起头,捂着嘴巴盯着房顶发呆。
“我说小清儿,你不会真的陷进去了吧?”
“……别用那种见鬼的叫法叫我。”
“呵,你这样子可真唬人,若是你这种淡漠性子的人都会开窍动凡心,我改天弹琴一定会绷断了弦。”
我翻个白眼,“后面准备好热水了没?”
“时刻备着呢,那一位出手倒是大方,包了这清梨间三天,只为让你安心休息。”
“那……他说了会回来么?”
明哥儿神情一僵,气得把琴搁在桌上,走过来揪我耳朵,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小子,人家都把你扔下一个人走了,还想着他作甚?你可知道,我当初就是……就是……”明哥儿敛去脸上的悲色,没好气道,“原想着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也是个糊涂蛋!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何必非要追逐一个你捉不住的人不可!”
明哥儿说得义愤填膺,却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想岔了,我晕晕乎乎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却也慢慢从“自己昨晚把东方不败给吃抹干净了”这样难以置信的事实中回转过来。
沉着脸捏了捏睛明|茓,我明白东方的不告而别意味着当初的协议就此作废,我的小命也莫名其妙地保住了。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事结束得这么不对劲呢?
花了两天时间安静地思索心里面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第三天我辞别了仍不死心给我洗脑明哥儿,打点行囊,直取河北。
误会
林清歌躲在树上,手里抛着小石子,冷眼看着被摔得一瘸一拐的杨大总管冲旁边的日月神教属下大发雷霆。
这是林清歌混上黑木崖的第三天。今天早上,他终于转弯抹角地打听到了东方不败的居所位置,刚准备去找东方不败,没想却半路上见到了杨莲亭。
随手捡了个石头子偷偷射过去,武功相当差劲的杨莲亭一下子就趴地上了。在属下面前丢了面子的杨总管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还以为自己是踩到了什么而崴了脚。
见几个人影远去,林清歌拍了拍衣服跳下树,接着往东方不败的独院走去。
教主的居所附近,护卫的排布呈外紧内松状态,那些暗卫也就是起一个防止闲杂人等惊扰到教主的作用,至于东方不败本人……以他的武功和身份,在黑木崖上,用得着别人贴身保护么?
感谢在以往的穿越中总结出的一些翻墙和潜行方法,感谢入川出川一路上东方不败给予的指点,感谢余沧海童鞋的小金库里私藏的其他门派的高明轻功,林清歌一路有惊无险地进了东方不败的院子。
避开了几个侍女,林清歌还没往院子的里间走,就听见另一边的房间里传来的水声——他抬起头看了下天色——大中午的沐浴?
第六感突然一阵警报,他唰地往旁边跳开,身后的梧桐树上面,钉在树干上的一列绣花针正闪烁着熠熠寒光。
房间的窗户陡然打开飘出个人来,林清歌看着裹着一身红衣、头发上仍不停滴着水染湿了衣裳的东方不败,先是一喜,然后是一怔,最后心里边居然有点发堵。
“……你……”
“——这么说那天你只是和我玩玩?”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开口,但相比东方不败的惊讶、不悦和迟疑,林清歌则非常干脆地把自己的来意和疑惑说了个明白,压根没理会东方不败竖起的眉毛。因为这时他满脑子都是:杨莲亭刚从这里走,东方不败就沐浴了,难道他们……
想到这里,心下觉得更加不舒服了。
本来林清歌上黑木崖,只是为了给那天的事情问出一个结果。他不知道东方不败那天之所以会要自己抱他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但在潜意识里林清歌未尝没设想过,东方不败这样做是不是因为真的有点喜欢自己。
林清歌的第一辈子在十五岁就死掉了,那时候还没来得及谈恋爱。而后各种穿越的时候,要么因为身份的问题而没有自主恋爱婚配的权利,要不然就是穿成残疾人或者老头老太太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穿越的总年头加起来已经超过一百年,他对于爱情这回事也只是会纸上谈兵而已。
现在看来,在东方不败这件事上面,果真还是他自作多情了。
其实第一次见到东方不败的时候,林清歌就对他抱有一定好感,由于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根本没把东方不败和穿越之前在书里看到的人物联系起来,只是纯粹地从艺术和欣赏的角度来看待这个姿态孤傲气场强大的家伙,喜欢他孤狼一样锋锐漂亮的眼神。后来知道了他是谁,还没来得及对他有什么看法,就因为辟邪剑谱的事一道上了青城,不论是杀余沧海还是辟邪剑谱最终落在了东方不败手里,都大大颠覆了书中的剧情,这让林清歌很难再把当年看小说的时候因为偏向主角而对东方不败这个角色而产生的负面看法冠在东方不败头上。至于在南风馆发生的事情,每次一回想起来林清歌都觉得很费解,不是说东方不败钟情于杨莲亭吗?那么那天东方不败又因为什么而和自己在一起的?……再加上他之前好几次想杀自己却都没有动手,在找不到其他合理解释的情况下,林清歌只能猜测,他是不是也对自己有些好感?
啧,没什么比剃头担子一头热还令人尴尬的事情了……自己是不是该找个地缝钻一钻?
而对面的东方不败,显然也没想到被自己饶了一命的林清歌不仅真的敢追来黑木崖,居然还当面质问他那天是不是认真的。怎么,他还觉得自己是欺负了他不成?
东方教主被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少年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也沉下脸冷笑:“若我就是玩玩而已呢?”
好容易从头脑发热的状况中冷静下来的林清歌猛地听到东方不败这么说,一时间反而没了言语,只是又羞又悔之下,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
深吸一口气,林清歌最后一遍确认道:“东方,你真不喜欢我?”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个短短的长度,小心翼翼地求证,“你从来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喜欢我?”
*****
黑木崖大牢里的味道十分刺激人的嗅觉,里面的饭菜也很折磨人的味蕾,每当入夜后由冰冷的石板地传来的彻骨寒意令林清歌难以入睡,这一切都在教育着他——冲动实在要不得。
林清歌一边拿着个破碗在墙角扒着馊掉的米饭,一边总结着这一世穿越得来的各种经验教训。
他已经在地牢里待了将近一个月,也不知道东方教主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已经忘了自己这么个人,总之他一直没对林清歌作出后续的处置。……其实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并不大在意。
辟邪剑谱的灭族阴云已从林家头上散去,一个月前他也确定了东方不败确实对他没意思,既然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该了结人情也都已经了结,到今天他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留恋或者未了的心愿了……
咳咳,所谓没有留恋当然不是说林清歌消极地想要去死,而是对他这样灵魂不死不灭的怪胎来说,死亡不过是又一次新生的开始,与其在一个地方枯坐到不知道何年何月,还不如碰碰运气看自己下一世运气如何呢。
于是林清歌也并不强求什么,整日在牢里该吃吃该睡睡,白天睡觉晚上练功的生活十分充实,除了这里的伙食较差而且自由受限这两点并不怎么尽如人意之外,他倒对这样优哉优哉的日子相当知足。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林清歌将将在墙壁上刻完第十三个“正”字的时候,许久不见的东方教主来了。
出狱
林清歌皱眉看着东方不败,地牢里虽然光线昏暗,可还是能发现他比两个月前瘦了不少。
他又因为杨大总管自己跟自己较劲了?还是练功出了什么问题?
额,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东方教主?”
东方不败站在大敞的牢门外边,阴沉着脸死死盯着林清歌,最后居然一低头走进了牢房。
林清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提起来抵在墙上,唇上一片微凉的触感。
睁大眼睛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林清歌下意识地伸手一推——竟然真的轻而易举把他推开了。
东方不败倒退两步,微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色,林清歌当听到他低笑出声时,心里莫名一沉。
赶紧上前两步拉住他的胳膊,林清歌不明所以地皱起眉,“你又怎么了?”
后者不答话,只是用一种带着冰冷嘲讽的复杂眼神看着林清歌,就好像刚才推开他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一般。
一看这幅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林清歌无可奈何叹气道:“别想岔了,我只是……”苦笑着摸摸下巴,“难道你就不觉得,现在我身上的味道不大清新?”
沐浴更衣之后,林清歌带着两个多月来久违的神清气爽走出放置浴桶的房间,却发现原本在客厅喝茶的东方不败不见了,而当林清歌找到他时,东方不败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卧室床上发怔。
他这是……?
心中念头转过几转,林清歌轻轻敲了下敞开的卧室门,见他没有反对自己进来的意思,便抬脚进了房间。
走到僵坐的东方不败身边坐下来,林清歌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东方不败的手拉到嘴边试探性地亲了一下。
一直拒绝发言以及任何回应的东方不败果然转过头来,冷冷看着林清歌和他嘴边自己的手,却并没有其它的动作。
得到默许,林清歌揽住东方不败的腰把他拉向自己,吻在他的唇上。
接吻的两个人都没有闭上眼睛,相比紧紧盯着自己一丝一毫表情变化似乎在求证什么的东方不败,林清歌觉得自己也像是在证明一些有点玄乎的东西似的。他有种感觉,如果此时他的吻有一丝动摇的话,自己将再也不可能这样贴近东方不败了。
嘴唇厮磨了一阵,林清歌的舌头钻进了东方不败的牙关,在尝试着探索对方舌头的过程中,箍着东方不败腰部的手臂也不自觉地越收越紧,最后干脆把对方拉进怀里,扣住东方不败的后脑以捕捉他躲来躲去的舌头和下意识往后躲避的动作。
林清歌的恋爱经历虽然为零,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和别人做过,相反,由于穿越带来的一些身份限制,他在很多时候扮演的都是强势的一方。
这一吻十分深长,当两个人的嘴唇分开时,他们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林清歌看着怀中人乌亮的眼睛,再度俯首亲吻他的唇角,侧身一让,他已半压在红衣男子的身上,向对方的腰带摸去……
林清歌刻意将节奏放得很慢,他感受得到东方不败的任意一点变化,哪里是他的敏感地带,何处会让他感到舒服甚至动情,亲吻一旦落到下半身他就会不安地伸手轻拉自己的头发……比起情\欲或者爱情,林清歌觉得自己更多地是怀着一种纯然的怜惜与喜爱来抱东方不败的。不知道为什么,比起令自己舒服,他更希望让东方不败体会到被拥抱的快乐。
第二天早上,林清歌是饿醒的,伴随着肚子里一阵叽叽咕咕的乱响,还没睁开眼睛他就感到自己怀里抱着的光溜溜的人体。林清歌闭着眼睛,摩挲着掌下滑腻的皮肤,没过多久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带着些许恼羞成怒的低语:“你够了没有?!”
今天早上之前,林清歌没想到东方不败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真的乖乖呆在这里直到他睡醒,这让三个月前被一个人丢在南风馆里补觉的某人不禁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早安,东方。”
东方不败动了动唇,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亲亲对方的额头,搁在东方不败腰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难受吗?”
东方不败白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林清歌的服务,反而换了个姿势窝在林清歌怀里好让他更方便地给自己揉腰。
揉了好一阵,东方不败刚刚觉得身上的不适消褪得差不多了,就觉得有什么东西顶在了他的大腿上。他条件反射地挣脱林清歌的怀抱,坐在床脚古怪地看着林清歌以及他的……
昨天,他在莲弟再一次带着厌恶和不耐烦离去之后,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没对自己表现出任何异样、极尽温柔的林清歌。他觉得这些温柔也许根本只是出于林清歌的习惯或者自己的错觉,可即使这样,在这样全然为自己着想的拥抱下,他会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这种在绝望干涸的茫茫沙漠中捉到一线希望的感觉,令自己难以抑制地想靠近他,享受他带来的抚慰和温暖。
虽然林清歌承认他自己是一个断袖,但东方不败一直认为,即使是断袖也会难以接受这样……残缺的身体,更别说会对这样的自己产生欲\望了。不管是南风馆的那晚还是昨天,东方不败不难看出林清歌对抱他这件事的态度——虽然他的抚摸轻柔呵护,其中情\欲却并非主要的成分。
可如果他真的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体,为什么现在又起了反应……
林清歌只感到怀里一空,东方不败人已经挪到床脚去了,更令他囧然的是,东方教主还把唯一的一床薄被给裹走了,由于没有衣物蔽体,林清歌顺着东方不败的视线看到自己一大清早就性致勃勃的“小清歌”,嘴角重重抽搐了几下。
他从没见过东方不败露出哪怕一丁点如临大敌的表情,但无疑,现在他见到了。
少镖头
黑木崖的清晨很宁静,稀薄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房间,挥洒在窗边的衣架上。
一只指骨有些纤细的手搭在架子上,林清歌慢条斯理地拿起上面的衣服一件件穿好,然后拿着另一套衣物来到床边。本想直接把衣裳递给床上披散着长发的男子,犹豫一下,林清歌还是没把衣服递出去,“要帮忙吗?”
东方不败有些惊讶地挑起眉,随手拢了下松散衣襟坐到床边。
林清歌为东方不败拿来外衣,而后弯腰整理他绣饰精美腰带和宽大的袍袖,动作利落且细致。东方不败半仰起脸看着的少年认真的样子,心里忽然泛起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后退两步检查了一下成果,林清歌满意地拍拍手,“束发冠我不大会弄,等院子里的侍女过来服侍你洗漱梳头的时候再戴吧。”
“嗯。”
“身上……现在还不舒服吗?”
东方不败抿起唇,没好气地微微摇摇头。他就会重复这么一句吗?
“那就好。”林清歌笑笑,“那……我走了。”
屋里一片安静。
良久,“不送”两个字才从东方不败嘴里硬邦邦地蹦出来。
林清歌没在意东方不败不善的态度,只是在一边轻声嘱咐,“你比几个月前清减不少,饮食上要多注意些,晚上休息得也不要太晚了。还有,在牢里的时候听别人说你放权给杨莲亭……先别急着发火,你们日月神教的事情我本不想多嘴,但……但你到底在余沧海的事上帮过我,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话虽这样说,林清歌反而顿住很久没有说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心平气和地开口:“你喜欢他,所以将他想要的给他,这无可厚非。可这样事事顺着喜欢的人,一味付出却不要求半点感情上的回报,真的能得到幸福吗?……这么罗里吧嗦的确有些多管闲事,我还是觉得,你会遇上更适合你的人,你值得更好的人。”
东方不败听着林清歌的话,心知他果然是清楚自己昨天到地牢找他的用意的,可即使这样,从昨天到现在,他始终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愠怒或不满。
不知道为什么,林清歌对待自己态度似乎总有种长辈呵护晚辈的感觉。这让东方不败好气又好笑的同时,不可否认地对此感到温暖和熨帖。
如果自己这时开口要林清歌留下,他很可能会为了自己留下吧。
就像他那天问自己有没有一点喜欢他的时候那样,如果自己喜欢他,他是否会给予自己同样的回应?
东方不败垂下目光。
可惜,世间并没有那么多“假如”。
*****
回到福建,林清歌因为几个月来杳无音信,被担忧儿子出事而大动肝火的林震南好一通教训,要不是母亲求情,林清歌这次可不仅仅是在祠堂跪上三天三夜就能了事的。
时至深夜,在祠堂里受罚的林清歌那原本端正的跪姿早已由于没人监督而变成盘膝而坐的懒散模样。运功至掌心慢慢揉搓着隐隐刺痛的膝盖,林清歌知道,自己的腿大概是在黑木崖那阴湿黑牢里受凉了。自打从牢里出来,自己就没把那点酸疼放在心上,再加上一回到气候潮湿的福建后跪了整整两天石板地,膝关节居然真出了点小问题。
好在年轻人的身体易于调养,林清歌可不打算因为平时不注意身体而搞得自己老了之后被各种痼疾缠身。记得他曾穿越到一个老婆子身上,那时候没少因为老寒腿受罪,他完全没兴趣再度重蹈覆辙。
另外,在林清歌的旁敲侧击下,林震南夫妇终于决定再要一个孩子。第二年,林清歌的弟弟林润之降生,高兴了一阵后,林清歌趁父母忙着照顾小弟弟,再次留书出门了。这一次,不声不响离开的林清歌就连小厮都没有带在身边。
虽然一直和福威镖局保持通信,一路由江南游历到大漠的林清歌直到又一年的开春才回到福建与父母弟弟团聚,却终究错过了那年的春节,为此林清歌再次大吃排头,并被勒领近期不许出门。
林清歌恰好正觉着整日在外东奔西走有些无味,这条禁令可谓正中下怀。于是林大公子心安理得地过起了宅男般的日子,每天除了练功就是抱着弟弟在后院晃来晃去摆弄花草,潇洒悠闲得简直令人嫉妒。
好景不长,大概是实在看不过眼自己这儿子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林震南大手一挥决定带儿子一同出镖。
与林清歌刚穿过来那会儿不同的是,这一次出镖并不只是长长识、向父亲学习经验而不必亲自下场的跟镖了,这是林清歌第一次正式以少镖头的身份跟随父亲出镖,除了统筹全局以外,护镖亦是他的责任之一。
换做两年前的林清歌,或许林震南还会担心儿子的身手而不让他正式参与护镖的行列,现在的林总镖头已经不再为此感到烦恼。
前年从西湖游玩回来,平儿除了更加稳重沉默以外并没什么变化,可今年他从大漠游历回来之后,当真让所有人都有种几乎认不出来的感觉。
就连看着林平之长大的那些镖师们,也没一眼认出那个在福威镖局门口跳下马的俊朗青年,正是林震南的大儿子、那个当年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的福威镖局少镖头。
许是一路上风吹日晒吃了不少苦头,林清歌比以前黑了不少,而十五六的少年本就个头窜得极快,不过一年不见,林清歌竟是比以前高出一个头有余,身材也不似过去那样单薄。除了身量的变化,大漠的风霜也在那张俊俏秀气的的面孔上刻下几分成熟,硬朗干练的气质彻底磨去了相貌本身带有的女子般的阴柔感。虽然林清歌给人的印象总是懒散随意的,可在镖局中一些有眼力的老人的提醒下,福威镖局已没有人还会小看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事实上,林震南在考校过儿子的武艺后,早就对儿子放心了——他甚至有时觉得平儿是在不着痕迹地让着自己,这个发现让总镖头兴致大起,每天都要和儿子打一场才作罢。
至于不小心露了马脚的林清歌,则对自己老爹的行为表示鸭梨很大……
金盆洗手
出镖的一路上大致称得上风平浪静。虽说林震南的武功不过二三流水准,但因其为人豪爽仗义,和黑白道的关系还算不错,人们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去动福威镖局的镖,因此林清歌的第一次出镖就这样在一片安定和谐的大背景中过去了。
林清歌对镖局诸事不很上心,但在父亲的期望下也不好真的什么事都不做。是以福威镖局的诸多事务虽还是由林震南掌舵,那些私下里与三教九流甚至官场中人拉关系套交情的事情已被林震南逐渐交由林清歌负责。配合着自己多世为人的经验,在父亲的倾囊相授下,林清歌适应与学习这些事物并算不困难,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和磨合,终于全盘接手了镖局这些年走镖积累下的人脉。
福威镖局虽然在武林中名声不显,在福州甚至整个福建的势力却并非像林清歌初到这里时想象的那样根基薄弱。至少,福威镖局的确称得上福建地界上的一条地头蛇……
林家到底已在福州经营了数十载,林清歌没有费太多心思便整合并打通了福威镖局在福建的消息网。刚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没多久,正抱着弟弟玩“飞高高”的林清歌便收到了飞鸽传书——衡山派刘正风即将金盆洗手,从此不再理江湖事。
在弟弟对白鸽无比期待的眼神中,林清歌对鸽子使了些手脚后放在石桌上,笑眯眯地看着弟弟追着那可怜飞不起来的鸽子又摸又拍,所幸那小手实在没什么力道,不然那遭了无妄之灾的鸽子多半会成为还不到两岁的林二公子手下头一条冤魂……
见到弟弟玩累了,林清歌这才把羽毛有些凌乱的信鸽放回天上,然后摸出帕子给仍望天呵呵傻笑的弟弟擦鼻涕口水。
林清歌抱着温温软软的林润之在院子里望天站了一会儿,这才摸摸弟弟的头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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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风一朝金盆洗手,引得不少江湖人士竞相前往,林清歌把他想借刘正风金盆洗手的机会上衡山见见世面的事告诉了林震南,一得到老爹的许可转身就提着礼物光明正大跑去了衡山。
奉上贺礼进了刘家大门,林清歌望见那摆出的林林总总二百来桌酒席和熙熙攘攘足有三五百人的江湖中人,回想起自己通览的近几年福威镖局的账册,不禁为二者折射出的巨大贫富差异深深感到眼红。
……幸亏刘家几代都有钱的很,不然只此一次就要被这些江湖好汉吃穷了不可……
不无嫉妒地想着,林清歌撇撇嘴正准备入座,忽在人群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面孔有些陌生,但在四目相接的瞬间,林清歌还是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个静静立在人群中的青年,面容气质平凡无奇,除了有些别样的沉默外与他身边那些江湖中人没有任何不同。可是,那人的眼睛却令林清歌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的熟悉感,也许是被这种情绪攫住了,也许只是一时间头脑发热,林清歌没有半点耽搁迟疑地迈步朝那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人群不知因为什么而忽然安静了下来,片刻后爆出了更大的噪音与骚动,期间似乎有人朗声道了句“圣旨”什么什么的,但林清歌完全没在意那些,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步子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急。
千万别像肥皂剧里那样还没等自己走过去就悄然隐没进人群啊。林清歌狠狠地瞪着那人,在心里反复念叨。这种狗血的剧情只应该发生在小言文里啊混蛋!
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变得十分遥远漫长,对四周嘈杂议论的声音充耳不闻,直到林清歌成功地一把捞住那人的胳膊,他的脑海里才缓缓浮现出“谢天谢地”四个加粗的大字。
林清歌瞪着对面的家伙,压低嗓门惊讶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后者上下打量着眼前个头已和自己差不多的林清歌,轻声反问:“怎么,你来得我却来不得?”
林清歌哑口无言,他反应过来东方不败是易了容过来,倒也无虞被人认出来,有些安心的同时不禁耷拉下肩膀,“……你当然来得。”
东方不败却不答,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林清歌:“你这是在担心我?”
林清歌也觉得自己之前的反应有点奇怪,忍不住微微摇头低声嘟囔:“担心?……你哪用得着别人担心?”身为当今武林第一人,对于东方不败这样智计多端杀伐果断、有能耐统领日月神教与五岳剑派分庭抗礼令敌人闻之色变的强人来说,别人的担忧自然是多余的吧……
一方面是因为鲜有人有本事给东方不败帮上忙,担忧也是白担忧;至于另一方面……林清歌的思维已经无限发散到原著里童百熊被东方教主秒掉这件事上,直到现在,东方不还依然迷恋着杨莲亭吗?
……
咦咦?为什么有股酸溜溜的味道……这种不爽的心情,自己该不会是……?
林清歌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脸色顿时变得和听到了他刚才小声嘟囔的东方不败的表情一样,乌漆麻黑的。
尽管两个人曾有极其亲密的……互动,但自从那次上黑木崖被泼冷水之后,林清歌就压根没往自己可能会对东方不败动心那方面考虑——林清歌这个人,在刚刚面对一份感情的时候总是既懒惰又自私的,他极少会成为主动的那一方,即使潜意识里对另一方有好感,他也会观察对方对自己的观感并大致评估和对方有无在一起的可能之后才谨慎出手,杜绝自己未来遭遇无可避免的滑铁卢的窘境。可是他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两三年没见到东方不败了,却对他有了那般念头……
林清歌对着对面的肩膀发呆,回想着刚才发现东方不败时突如其来的惊喜和紧张,是了,自己估计是真的……
“——嵩山派来了多少弟子,大家一齐现身罢!”不远处的场中的大喝打断了林清歌的纠结,他收回思绪抬头望去,便猛听得屋顶上、大门外、厅角落、后院中、前后左右,数十人齐声应道:“是,嵩山派弟子参见刘师叔。”几十人的声音同时叫了出来,声既响亮,又是出其不意,在场的江湖人士都吃了一惊。众人往屋顶上看去,那上面竟不知何时站了十余人,皆是一色黄衫,显然都是嵩山派的人。
“来。”耳边传来一声轻语,原本捉着对方胳膊的手被轻松挣脱,反被握住手腕被带着往现场凑近了不少,来之前回想了好几遍剧情的林清歌下意识地不愿意靠近刘正风他们的位置,毕竟过一会儿那里就要血溅数尺不说,保不准还会被曲老爷子那一把黑血神针波及,那里可实在不是什么凑热闹的好地方。可林清歌没来得及反对,就被东方不败拉进比较靠近一线的围观群众当中了。
……不过,在东方身边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林清歌余光看了一眼东方不败,认命地叹气,他觉得自己还需要时间……至少先确认,自己现在已陷了多深?
受伤
在刘正风被嵩山派众人逼得意欲自尽之时,曲洋果然现身了,但这回他却没有为救刘正风而被嵩山派的两大高手震断心脉——东方不败的宽袖只是毫不惹眼地微动了一下,嵩山派的丁勉和陆柏二人便吭都没吭一声直接倒地不起。
曲洋面上滑过一抹错愕,当机立断用黑血神针逼退围上来的众人,趁乱带着刘正风逃离刘家。
由于大厅之中人员密集难以施展,不少人都中了针,一时间大厅中一片混乱。林清歌和东方不败也趁机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下山途中,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林清歌这才知道东方不败从去年开始便不怎么处理教务了,最近更是已将近两个月没回黑木崖,只有当杨莲亭遇到解决不了的事物时才会主动传讯给东方不败知道。
林清歌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对此没有无谓的想法,只是在行至山脚下将要分别时,问东方不败介不介意自己与他同行。得到答复后林清歌当即给林震南发信,说是有事要办暂且不回福建了。
放出鸽子,回头正对上东方不败似笑非笑的表情,林清歌神态自若:“忙了大半年,总要劳逸结合才是。”
找了间客栈歇下,林清歌躺在床上盯着房梁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早上顶着一对熊猫眼出门,结果被东方不败嘲笑了好几回。
在衡山山间转了几日,东方不败便对此处没什么兴趣了,正巧在用饭时听旁人讨论到大半月后的洛阳牡丹花会,再加上已大致览遍洞庭湖岳阳楼等湖南胜地的两人本就没什么既定目标,便往打马北行去了河南。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自古以来多少脍炙人口的诗句形象地描写出了每到洛阳牡丹花开时分,人们争相前往观赏的盛况,直到林清歌亲眼见到了洛阳人们对于赏牡丹的热情,才深切觉得诗中所言非虚。
其实林清歌不是非常喜欢牡丹这类雍容大气香气浓郁得过于热烈的花,不过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有正确的人伴在身边,对林清歌来说,别说是赏牡丹,便是踏遍荒山大漠都令人甘之如饴。
林清歌开始时还在烦恼如何才能和东方教主两情相悦,可是在随着在一起的日子长了,他也就不再执着于向对方表白或者冀望由于自己情感的变化而使两人的关系发生改变。两个人可以这样在一起已经很好,从初恋的毛头小伙儿才拥有的过度紧张中逐渐淡定下来的林清歌,这才觉得当初对在黑木崖上自己问东方不败喜不喜欢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莽撞……就连令狐冲这样随意不羁的人在向岳灵珊表白心意的时候都没有直接说什么“我喜欢你”,而是用暗示的方法娓娓道来,可想而知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有多哏多直白……
虽然在洛阳也听到一些金刀无敌王家的事,林清歌没有去拜访自从穿越成林平之后素未谋面的外祖父一家。当年林平之这个外孙都又受伤又“失忆”也没有半个王家人写信询问一声,他自然没兴趣什么和王家扯上关系。
牡丹花会后,林清歌和东方不败在洛阳城外林清歌置办的庄子里逗留了不少时日,这期间两人的相处还算和谐,虽说比起在西湖畔或者黑木崖有些许降温的趋势,但这种平平淡淡的相处间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默契,温凉舒适如同冬日阳光洒在身上的平淡满足感,让林清歌甚至希望时光可以这样永远延续下去。
这日,林清歌独自进城置办日常用品,却与往日不同没有在中午前回来,东方不败径自用了饭,拿了书到院子里靠着藤椅的椅背读书晒太阳,无端的有些神思不属。暮色时分,林清歌终于回来,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和一身血迹却令东方不败当即变了脸色。
二话不说把林清歌拎进屋里扒光了检查伤势,林清歌胸腹间那道不十分深却依旧差点将他开膛破肚的伤口,令东方不败的手在伤口上悬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血虽然已大致止住,可接下来要怎么办?——上伤药?会被没完全止住的血冲掉。直接包扎?这么做林清歌也几乎没可能撑过今晚。
最后还是迷迷糊糊清醒过来的林清歌嘶哑道,“……伤口,缝上……”
缝上?
东方不败又看了看那道长长的伤口,皱眉,只能这么办了。
林清歌昏迷了整整两天,所幸伤口没有感染,在他醒过来的当天伴随着伤势出现的发热症状便开始逐渐减轻。
醒来之后他见过东方不败一次,但后者隔天没打招呼就出了门,此后就像消失了一样一直没有回来。林清歌在静养中慢慢康复,半月后,东方不败归来,林清歌还没来得及表达一番惊喜之情,就被形容有些风尘仆仆的教主大人灌了一肚子药,并听说平一指已在过来的路上。
接过东方不败递来的白水冲淡嘴里的苦味,林清歌诧异道:“平一指?……不用了吧,我好得差不多了。”
“好得差不多?”东方不败扬眉盯着林清歌,直看得后者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这才满意地掸掸袖子转身出去,吩咐侍女准备洗漱的热水。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平一指为林清歌检查伤势后直言除了会留疤之外,这次受伤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停留了数日便离开了,而朝夕相对的东方不败和林清歌也恢复了之前平淡如水的交往。唯一和往常不尽相同的是,当林清歌靠着枕头处理从福建那边传来的消息和寻求决策的文书时,一向冷眼旁观的东方不败偶尔会在旁边点评上一两句,令林清歌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的同时让他轻松了不少。
养伤的时候,时间仿佛过得异常缓慢,当林清歌可以下床在院子里小走片刻时,北方短暂的春天已然过去,别院外的牵牛和木槿正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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