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考结束的那天起我就开始盼啊,想啊,掰着手指算,恨不能一下子把日历翻到我期待的那天。就在这种躁动和兴奋中终于等来了这一天――2006年8月18日,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我将翻开人生新的一章――犹如梦幻般的大学生活终于开始了。激动,紧张,更多的是期待――终于可以一个人生活了!终于可以放手解决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心里的问题了!
“佳佳,该走了!”
“来了!”
“你磨蹭什么呢?”
“对不起啊妈妈,嘿嘿,我太兴奋了,所以忘了时间了。”我冲站在院子里的妈妈吐吐舌头,然后抓起随身的包冲了出去。
我妈妈虽说已经到了中年,却依然光彩照人,穿着一身紫色连衣裙套装,裙摆及膝,既巧妙的勾勒出她的身材,又不失她这个年纪的女性应有的稳重和内敛,高贵典雅的气质不呼已出。
“妈,您好漂亮啊!”妈妈因为工作的原因,几乎只穿职业装,虽然现在的职业装也照顾到了女性的爱美心理,可穿上那身衣服的妈妈性情也会随着改变,完全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她穿常装的样子即使我也见的不多。
“什么时候嘴变甜了,快上车!”妈妈嘴上这么说,可她那表情明显对我刚才的奉承很受用,再怎么说她也是女人啊,哪有女人不希望别人说她漂亮的呢?
“难得我表扬您一次。”我抱怨着,悄无声息地往副驾那边的车门挪动,祈祷着这一次能成功。
“你坐后面。”
果然如此啊,我的祈祷没有成功,手刚刚碰到车门的拉手,妈妈的声音就很配合的传了过来。亏我刚才还那么奉承她,唉~
我沮丧的应了一声,很不情愿的钻到车子的后排。其实我很喜欢坐副驾的位子的,视野开阔,这会让我心情舒畅,可妈妈从来都不允许。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给我定这个规矩,但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她争执,这实在是没有什么争论的必要,坐哪里都是坐,而且后面的空间更大,很舒服的。
“妈,爸爸他”虽然我之前也猜到会这样,可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我希望爸爸能来送送我,即使不陪我去学校,哪怕是在我走之前能来看看我,我就满足了,可是,即使这个看上去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愿望也成了奢望,就算我有心理准备,还会觉得失望。
“他太忙,没有时间陪你去报名了。佳佳,你可别生你爸爸的气啊。这么大的企业,这么多人要吃饭,你爸爸他很想陪你的,日程都排好了,可临时又出了些事情。”妈妈拉上车门,启动了车子。
“妈,您误会了,我怎么可能生爸爸的气呢?”
并不是我任性撒娇非得让人簇拥着才肯去上学。要是那样的话今天送我去报名的就不会只有妈妈一个人了。我只是想要见见爸爸而已,我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他了。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我这一走就更见不着了。
有人说那些工作一停公司就倒的小企业的老板才会整天拼命的工作,孰不知大型企业的老总更累,尤其是我家这种家族式的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从大股东到普通员工,虽然说不用事事躬亲,可每天审阅各个部门的营业状况、各个部门主管提出的企划、跟老客户保持良好关系、出席各种各样的应酬以及政府部门分派的“公益性”活动。在前几年,爸爸每年还能有一个月的休假,但是,最近今年公司一直在拓展新业务和开辟海外市场,爸爸他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飞机上度过的。如果我爸爸能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那太阳一定是从西边出来的。节假日本应该是跟家人在一起享受家庭的温暖和快乐的日子,可在我家这些日子我是绝对见不到爸爸的身影的,有时候妈妈会抽些时间来陪陪我,可更多的时间她要跟爸爸一起出席各种应酬,那些商务性质和政务性质的应酬我不适宜参加。讽刺的说,如果不是有照片我也许已经忘了爸爸的样子了,虽然如此,爸爸依然是我最尊敬,最崇拜的人,他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不是吗?
原本兴奋的心情变的低落,“妈,爷爷呢?”爸爸没有时间,爷爷总该来的,可是我没看见他。
“你爷爷身体有些不适,来不了了。”
“他没事吧?”我小时侯一直跟爷爷生活,后来虽然搬了回来,每年的假日还是会跟爷爷一起过,我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吧,都是没有人陪的寂寞人,我对爷爷的感情也许比对父母还重些。
“年纪大了,身体总会出现些状况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老爷子好好休息。”
“只要他没事就好。”我稍微放下了心。妈妈的语气很平静,表情也看不出紧张,爷爷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燥热。已经是立秋后的天气,却丝毫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我想让妈妈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些,却遭到妈妈的一通说教,说什么是我太烦躁,心静自然凉之类的空话,又以车上的空调对健康不利为理由拒绝我的提议。拒绝就拒绝吧,她居然还把车窗降下了大半,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哼,等我中暑了您就高兴了!”虽然知道这是没用的,我还是表示了抗议。我要表达我的不满。
妈妈没理我,反正我也没奢望她会回答我什么。我妈妈对我的爱从来就是这样,一切对我健康不利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的。我虽然很感激,可有时候的确很难过,就像现在一样。
妈妈不理我,我只好把视线转向车外。上午八点,明明是晴天,天空却灰蒙蒙的,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很少,上班上学的已经到达目的地了,而准备逛街的人还得等一会才会从家里出来。偶尔能看到些或拎或抗或拉着各种行李箱的半大孩子结伴行走,他们应该也是去报道的吧,我们这儿虽然没有什么名牌大学,可像样的大学还是有两家的,还有一些二流,三流,大中专什么的就不提了。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17年的地方,心里的确有些不舍,只不过我不舍的是家人,对于这座城市我没有任何的留恋!这个让我痛苦困惑的城市我早就想要逃出去了,也许换个新的环境我才能找到新的自我。
“没意思!”妈妈把车开上了高速,很快外面的景色就变得单调无聊起来,身体一歪,侧躺下。
“嗯,还不错,虽然这种懒散的样子很不好,但姿势还过的去,没有走光。”
“您往哪看啊,看前面,看前面啊,这可是高速啊!”我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很不满。我还以为她在专心开车呢,没想到她一直在“关注”我。越想越气,于是猛的起身把车前的后视镜向上掰了90度――叫你看!
“喂,你,坐好,不安全!”妈妈想要转身把我按回座位上,奈何车子正在高速路上呢,她只能伸手示意,“别闹!”她命令,虽然不能有过大动作,可语言却依然非常的干净利落。
“谁叫你**的!”我愤愤地坐回去。这里可是高速,我也不傻,严重干扰妈妈开车的话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看自己女儿有什么好**的?”妈妈把后视镜扳正,又来回调了几次角度,她总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不过如果不是有这种认真的态度的话,她也许也不可能在商场出人头地了吧,女人啊
“那东西差不多就行了吧,就算不用也不影响开车,车外面不是有两个耳朵吗?”
“佳佳,你陈阿姨给你的那些东西带了吗?”
“带了”我条件反射式的回答以后才发现不对,“别岔开话题!”
“你以后要自己生活了,脑子千万要清醒些,别又犯迷糊,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要稳重些,陈阿姨给你的那些东西对你是有好处的,别忘了看,以后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别任性,凡事都要听你姐姐的。”
“我知道的,都四年了,您放心吧,我刚才不就没走光吗?虽然形象不怎么样。”看着妈妈满脸的愁容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是说几句话就能让她宽心的事情我很乐意做的。
“让你在本地上学你就是不肯,等你出去了你就知道外面不是你想的那样轻松。”妈妈像是在自言自语,边嘀咕着边叹气摇头。
我没有说话,视线涣散的望着外面单调的景象。我知道妈妈在担心我,但我也不可能留在这里读大学,现在都已经在去外地的路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车里很安静,原本几乎听不到的空调的“嘶嘶”声,现在却特别刺耳。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象,我的思绪也不由的回到了四年前。
没错,那件事情都已经过去四年了,一直到四年前我都是个男孩子的,13岁时的某个周末。那个时候我是跟爷爷一起住的。那个周末爸爸、妈妈如往常一样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奔波着,没有来看我,爷爷接受邀请出去参加宴会,偌大的房子里就只有我一个。
我不是独生子女,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是双胞胎,可他们比我大6岁。6年前,也就是从我11岁起他们到外地上学以后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了。为了排遣心中的郁闷就想找些事情来做。也不知道我脑子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小绳翻了出来,如果我当时知道那根绳子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我绝对会把它烧掉。不知道跳了多长时间,肚子毫无征兆的传来剧烈的疼痛,当时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一阵阵的胀痛,疼的那一阵只能跪在地上捶地板。开始我以为是着凉,去几次厕所,吃几片药就行了。没想到药还没咽下肚,就开始呕吐,腰酸腿软。我觉得自己真的活不成了,于是艰难的爬到电话边哭着跟爸妈打电话
“妈,我那个时候真的是晕过去了?”把视线转移到妈妈身上,心不在焉的问道,对于那件事情我一直有些疑问。
妈妈愣了一下,很快反映了过来,“哦,那个时候啊,你是晕了,我到你爷爷家的时候你双手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可是,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肚子疼也能让人晕过去吗?”
“谁知道呢?问你自己吧,你不是就晕了吗?”
“呃,嘛,大概吧。”一时语塞,自己就是当事人,我无话可说。
我对于那次使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的事件一直耿耿与怀,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对自己打了电话以后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医生,护士,父母都说我是疼昏了。等我醒过来以后就被人告知变成女孩了――那真是噩梦啊,只不过是肚子疼而已,结果却弄出这么惊世骇俗的后果。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脑袋两个大,心里那种滋味――能形容那种感受的词语大概现在也还没被发明出来呢。哭笑不得?确实,谁见过一个肚子疼把自己疼变性的?恐怕只凭这个也能上世界奇闻大观了。可是更多的还是恐惧,迷茫。活了13年,突然发现自己以前积累的经验完全不能用了?得像初生的婴儿一样重新去认识这个世界,说话,穿衣,走路,甚至吃饭的姿势都要改变。婴儿的脑中原本就没有任何记忆,如同一张白纸,他们是从零学起,而我是个已经拥有了13年记忆的人,那些记忆与我即将面对的生活又格格不入,要我抛弃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去重新学习新的东西,这谈何容易。或许我可以不计较,可那些认识我的人会怎么想?他们绝对会觉得我恶心,会把我当作怪物一样躲得远远的。我怎么去面对我的朋友们?如果我自己的哥儿们有一天突然成了这副尊容我会接受他吗?会以对待异性的准则来跟他相处吗?那些女同学会怎么想?一个做了13年男生的人突然成了女生,她们会认可我吗?在我的身体发生这种事情以后的很长时间我都在想这些问题,越想就越觉得恶心。“人妖”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了。爸爸妈妈给我办了休学,面对未来我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在这件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星期,父母给我联系了一个心理医生,也就是陈阿姨,妈妈的大学同学,在美国留过学,并且取得了心理学博士学位。可那个时候的我精神已经崩溃了,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太杂。更没有勇气接受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关在房间自我伤害,现在我的左手碗依然隐约可见几条伤痕,就是那个时候想不开留下的痕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我怎么可能去见什么心理医生呢?我只要听到“心理医生”这几个字都会更加厌恶自己,这几个字让我更加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我不想见任何人,我的世界早已经天塌地陷了
我就这么折磨了自己一个月,歇斯底里以后就是身心俱疲。身体终于承受不起我的摧残――垮了,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心死了,万念俱灰,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一个心死的人对一切都不会再有感觉了,父母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所以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见到陈阿姨的,只是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听到她温柔的声音的时候,仿佛被黑暗吞噬的大地迎来了久违的阳光,干涸的土地迎来的久违的甘霖,冰冷的内心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那是我身体发生变故以后第一次能够比较有条理的和人对话。我确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可她的声音又是那么的熟悉。她并没有对我进行什么特殊治疗,只是微笑着跟我聊天,可仅仅是这样我的心里就已经好过多了。她完全了解我的感受,能见到她是上天对我的怜悯吧。
以后的心理辅导我就没再抗拒过,我甚至急切的盼望着能跟陈阿姨见面。我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因为她总是能给我最好的答案。于是在我的坚持跟陈阿姨的建议下,爸爸妈妈终于同意我搬去跟陈阿姨住。在陈阿姨的开导下,渐渐的我不再排斥自己的身体,学着以女孩的身份生活。一年以后我对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厌恶的感觉了,我答应父母以女孩的身份生活,可我也向他们表明了自己想做男孩的心情依然没有变。我做女孩是因为我的身体如此,别无选择。我去过多家医院,医生异口同声的告诉我说不可能通过医疗手段把我变成男孩,这种情况下我还有的选吗?要活下去,就只能做个女生,否则就只有选择那条路了。
就这样,我以女孩的身份生活了四年。在大家的“帮助”下我差不多就是个女孩了。就是当初那种无比坚定的想要做男孩子的心情现在也越来越淡了,这让我的自尊心造受了不小的打击,当初选择做女孩完全是出于客观考虑,可我从没想过真的去做个女孩??女孩子是非常麻烦的,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而且,身体上也很麻烦。还是男孩子好,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约束。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与车的海洋中了,怪不得我觉得这么吵呢,不过气愤的心情只停留了两秒钟――我意识到我到了!终于到了,我的大学,能让我找到新生的地方!我兴奋的四处张望,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就仿佛这里才是我的故乡。好蓝的天啊,没想到这么大的城市居然也会有这么蓝的天空,加上那朵朵形状各异的白云,让人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好高的大楼啊,一座座仿佛凯旋的将军般精神抖擞的矗立着;好繁忙的街道啊,穿着时尚的人们在装饰华丽的大楼内进进出出,这是一座美丽,时尚,充满活力的城市,我喜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