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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人间烟火 天堂太远人间正好续) > 第五章 我爱你,我的宝贝

第五章 我爱你,我的宝贝

陆臻少校说过,生活是一场持久战。其实生活还是一场游击战,敌退我进,敌进我退……耳光事件之后苗苑的姿态强硬了很多,而韦若祺则沉寂了很多,婆媳关系又一次降入冰点,两位陈先生很无奈,同时又庆幸她们好歹还是各自收敛了脾气,把这一页揭过,没有扯住了不依不饶。

苗苑把她的英雄事迹说给大家听,所到之处掌声雷动。沫沫心酸的抹了一把脸说闺女啊,为娘终于不用给你­操­心了。苗苑追着她打,马上被小米截了下来。倒是苏会贤听完之后笑着说你婆婆也算不错了。苗苑很郁闷,喃喃的想要分辩。苏会贤却说至少她不愚蠢,至少她没恶意。苗苑一听倒也愣了,是啊,这世上损人不利已,一定要折腾得不死不休的人也不少,拼了命使坏心就是想让儿子媳­妇­离婚的人也不老少,这么说起来,韦太后还真算不错的。

苏会贤说她生母去世很早,哥哥苏嘉树从小无法无天,十几岁的时候在外地打架差点捅死人。她爹说别管他,让嘉树在局子里呆着受点教训,可继母暗地里塞了不少钱,让她哥好吃好睡成天打电子游戏。谁都说他们兄妹运气不错,遇上的后妈不难相处,可是后来她自己有了孩子却管得很紧,全然不是这么教育的。回头想起来也是啊,别人的儿子,宠坏了有什么关系,好好教育多费事儿。

苗苑听着冷汗连连,苏会贤又笑了,说我哥那­性­子,就算亲妈在的时候也没管好过。其实你婆婆不爱陈默,那是你的运气,她不爱他,陈默就只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最可怕的婆婆是把儿子当皇帝,也要求你把她儿子当皇帝。

这个弯绕得大了一点,苗苑反应了一阵才回过神,可是回神之后就彻底恍悟了。她想起她一个表哥,工作好、样貌好、脾气也好,能说会道,能吃会玩,可是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他也不热衷于给自己找个老婆。她想起她那位无比麻利能­干­的阿姨与她听话的儿子……

苗苑心想这倒也不是她们家陈默有多好,只是现在有些男人都被宠得太不像话。陈默纵然有一百个缺点,至少够大气够独立像个男人,顶天立地。该他出来说一句什么的时候,在大节都没站过错队,也从不曾与她在细枝末节家长里短上争过高低。

苗苑觉着,大概每个人想要的都是不一样的,她不是沫子,不是聪明能­干­的苏姐姐,她喜欢做藤蔓,她喜欢陈默那样坚硬的大树,不会弯不会垮,无敌的安全感,让她能放心依靠。她自己觉得可以满足了。

其实上帝偶尔也是会公平的,苗苑在家中失意,店中就得意。也不知道是白□人节那天火爆的长队惊动了众人,又或者是会贤居的中式细点随着苏老板家的红火生意更加声名远扬,人间蛋糕店这块牌子在城里慢慢也有些红了起来。苗苑又多请了两个小妹,一个帮着王朝阳收银,一个帮里间打下手,于是目前苗苑手握四员大将,也算个正儿八经的小老板了。

店子红了就有人找,不光是门前慕名而来的食客在翻倍,背后跟苗苑商量着要大批量订制餐点的饭店也颇有几家。虽然之前苗苑与苏会贤签的合同上没有写明独家合作,可是苗苑脸皮子薄,总觉得不能帮别人跟苏姐姐抢生意,都私底下一一回绝了,而且特供给会贤居的那几款糕点在人间正堂里也不出售,独家到底,非常给面子。

有句老话叫无商不­奸­,其实那是错的,尤其是餐饮业这种长期生意,唯有诚信才是立业之本。苗苑一直没给自己表过功,但苏会贤都看在眼里。她是心思极细腻的人,不动声­色­间已经把苗苑从可以合作的合作伙伴升格为可以交往的靠谱朋友。做生意有来往,做人也是,投桃报李,有时候吃亏也是便宜。苏会贤并没有主动给苗苑涨价,但是她有好点子,她从来不吝惜教给苗苑。

苗苑有好手艺,蛋糕做得好吃,亦有小聪明,时时花样翻新。五月份再次上新品,这次的主题是“长安夜”,中西技法混作相当特别。她将香菇­鸡­­肉­椰浆煮咖喱馅包成馅饼,然后做出瓦当的模样,在饼皮儿上压出“长夜未央”,用澄粉皮儿裹着鲜­奶­油混枣泥馅,水晶剔透的一条,这美丽的点心就叫“琉璃袖”,她还做了巧克力味的“大明宫”,辣味儿的“汉宫飞燕”,还有用中式­奶­酪和杏仁豆腐做成的“温柔乡”。

而苏会贤一手指点了整个运作,把五款糕点分开五次推出,每次都提前一周出海报、上模型、只试吃……就是不给买。苏会贤在报社的美食版颇有一些人脉,而此时人间在城中也着实有了一点热度,于是顺理成章的做了个专题锦上添花,生意一下就火了。

苏会贤看准时机让苗苑换了招牌,正式更名为“人间创意私房点心铺”,店里面分设两种系列,一种是大家都有的大路货,还有一种就是店主手制的私房花­色­。小陶冶慷慨的白送了一个LOGO设计,整个店面略换了软装修,顿时整体格调就高端了起来。

苗苑一开始不理解,私房是什么意思,这么改为什么,所谓的创意私房货与普通品成本上又没什么差别,卖那么贵能成吗?

苏会贤联合陶冶一起指点她,这年头人人都喜欢显示自己与众不同,西点又不是白米饭非吃不可,好这一口的人大半矫情并热爱浪漫主义。他们上豆瓣,看法文片,听陈绮贞;他们总以为这世界最多只有一千个人活得与他们一样,其实这么想的起码有一千万。但是没关系,就让他们误以为人间是那一千人专属的VIP,他们就会为了这VIP多给三成标价。

苗苑捂嘴傻乐,心想原来就这么简单,俺也跟着时尚了,小资了,小众了……高学历化了。

苗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小气,比如说上报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带一份回家,陈正平戴着老花镜很赏脸的仔细读完了整个版面,韦若祺则面无表情的无视了它。苗苑这时候又觉得自己大气了,她心想爱看不看吧,至少我一直在你面前存在着,而且快乐的牛气的存在着。

苗苑发现婚姻真的会让人改变很多,原来放不开的放开了,原来豁不出去的豁得出了,原先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弱弱的小女人,这也不敢那也不想的,只知道缩起来安安份份的做人,现在忽然觉得天高海阔了。苗苑抱着陈默的肩膀说她的梦想,陈默微微笑着说挺好的,就是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苗苑认认真真的看着陈默说不会啊,就是要有你在我心里才有底。无功受碌,陈默的脸上红了红。

不过很快的陈默也派上了用场,苏会贤的好朋友杨永宁从法国逃婚归来,在苏老板那儿四散陪嫁,苗苑见者有份拿了两套­精­美的西点图解。可惜一翻开全是外文,苗苑看着头都大了。她这一生最恨英文,西点制作就算是内容不深,她也看得极度痛苦。大晚上的开着金山词霸一个一个的查单词,陈默探头过来看看,说:“我来吧。”伸手把书和笔拿了过去。

苗苑怯生生的指着电脑问:“要么。”

陈默摇了摇头,唰唰唰下笔直译,跟平常写字一样快,苗苑看得眼睛都直了:最萌英语学得好的人了。O(∩_∩)O

那两套书一套英文一套法文,陈默英文完全能搞定,法文就翻得极为局促,试了几页发现啃不下去,只能先专心对付英文版。虽然陈默办事效率高,可毕竟工作忙,一周回家就那么几天。苗苑又心疼他,总说慢慢来不用着急的,一次翻译完了她也试做不过来。可是陈默­性­格执着,而且难得有机会表达存在感,他­干­得颇为满足,以至于去周末爹妈家也揣着。大家吃完饭坐一起看看电视聊个小天,他坐在一旁捧着硕大一本硬皮书下笔如有神。

苗苑一边与陈正平扯着闲话,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一直飘过去,陈正平心领神会的放过了她,默默旁观这丫头傻乎乎的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看了整整半小时。

那天,等陈默他们走后陈正平拽着韦若祺说算了,真的。至少这闺女是真的喜欢你儿子,陈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她就这么看着他,笑得像花儿一样。陈默没结婚就不听你的,现在结婚了,这姑娘这么稀罕他,你还指他给你转个­性­?

韦若祺黑着脸,默然无言。

这世界,其实太认真你就输了,至少苗苑是这么觉着的。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你就去找个窗,实在连窗都没有,还能自己撞个坑,反正就别指着一个地儿的死磕。婆婆不称心,真遗憾,可咱还有老妈;老公不会玩是挺没劲儿的,可他看着你玩儿他也不拦着不是?他不光不拦着他还挺乐呵不是?人活就得往好里想,怎么舒服怎么过。

有时候苗苑挺可怜她婆婆的,你说那么大一个人了,上赶着跟自己儿子媳­妇­找不痛快,有意思吗?谁也没拦着她碍着她,还生怕她老人家发火,都想法儿顺着她。就这么着她还要活得这么不开心不满足,那不全是自找的吗?

苗苑觉得韦若祺真是没救了,基因问题,她就没有让自己幸福的基因。

苗苑和沫沫自从怀上了食量就大涨,再加一个陶冶,仨吃货撞在一起,成天没别的奔头就指着吃。你家的凉皮,我家的腊­肉­,网上网下的成天琢磨四下搜罗。总是在傍晚那一拨生意结束之后,三个人就开始鬼鬼祟祟的转发短信。

吃了么?

没吃!

没吃吃点啥?

有毛好货?

我听说XXX绝B牛气……

^_^去抢位置!!

一般来说陶冶下班早,就由他去抢位置,苗苑去接上沫沫紧随其后,如果陈默不值班再叫上陈默。饕餮完成之后分类打包,沫沫捎回店里给老公,苗苑带上一份给伙计们加宵夜。每当这时候陶冶就有些受伤,因为他无牵无挂,本想说给爹妈带点回去,可惜家中母上太不解风情。也是,好好的家里的饭菜不吃要去外面吃,吃完了还往面前带,那不是上赶着打脸嘛!

陶冶被甜蜜的小俩口刺激多了,就寻思着自己是不是真的也得找了,于是很快的又失恋一回。“又”这个字在此不仅指代着事件,还代表了对象,是的,哲人说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但是陶冶确定在同一个姑娘身上失恋了两次。

事情是这样的,陶冶在上一次告白未果之后,本来是打算放弃的,可是无奈市局忽然开展网络扫黄行动。网监大队的人手不足,陶冶就被抽调了去帮忙,偏偏那姑娘最近对他甚是和颜悦­色­,结果日久生情,陶冶心中那未曾磨灭的小火苗又蹭蹭燃烧了起来。此时陶冶的星座研究已经进阶颇深,他指着他与她的命盘向那姑娘深情的解释道,你看,虽然我们两个的星座在太阳上不合,但是在月亮上还是合的。警花姑娘忽然兴奋起来,啊呀呀,那你帮我算一下我和程警官的星座有多合吧!!

晴天霹雳,陶冶当场被雷得外焦里­嫩­,香酥透骨。他拉着那姑娘说姐啊,你看上谁不好,你可千万别往那火坑里跳啊,那厮绝计不是好人,说他流氓,我们那整片儿的流氓都不答应。人家那是客串几次小混混赚点闲钱,就他是职业的,拿钱当流氓。警花姑娘沉默了两秒钟之后目光陡然犀利起来,轻轻哼过一声:我本来以为你还算个男人,没想到是这样的。

陶冶顿时傻眼,深受其伤。是的,失恋是可以接受的,被拒绝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输给程卫华是绝对绝对不能接受的……他深深地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有眼睛的女人大概是死绝了。

陶冶在悲愤之余下决心要给自己吃点好的,苗苑和沫沫为了安抚纯情少男受伤的小灵魂给他在会贤居包了个小包厢,大门一关好菜点起来,男人吃吧吃吧不是罪。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寸,苗苑出门洗手,居然刚好在过道里碰上程卫华。程警官一向唯恐天下不乱,听说陶冶又失恋了,顿时喜得笑逐颜开的,不一会儿拎着半瓶白酒从另桌流窜过来。

小玻璃杯子满上一盅,程卫华笑道:“问天下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来,哥敬你!”

陶冶这会儿看见他就窝火,可是碍于面子又不好明说,气呼呼的接过来一口闷,把程卫华和苗苑他们都吓得一愣。陶冶是另类酒徒的典型代表,你别让他沾酒他比谁都乖,而且拼了命的逃酒就是不肯碰;可是万一让他喝开了,那就完蛋,不醉不归啊,那叫一个不醉不归。

程卫华才愣了一秒钟就笑了,眼角弯弯的往上挑,笑得那个­奸­诈。陶冶斜眯着眼看过去,心里那叫一个不爽,他自顾自又满了一杯,指着程卫华问苗苑她们:“你们说,我们两个谁帅!”

“你帅!当然是你帅!!”苗苑与沫沫异口同声。

陶冶舒心了。程卫华趁热打铁锦上添花……迅速的把陶冶灌成了滩烂泥,然后……他驻足欣赏了一会陶冶发酒疯的傻样,心满意足的走了。

苗苑恼火的拦住他直嚷嚷,不会吧,你得帮我把他运回家啊!

程卫华赔笑说哎呀呀陈夫人你这可就难为我了,我隔壁还有一桌兄弟在等着我呢,再说了,我今儿也喝了开不了车了,要不然上路让交通大队的兄弟给扣了那得多丢人啊!说完,程卫华一溜烟儿的跑了,苗苑气得直跺脚。

沫沫已经快六个月了,挺着个大肚子本来行事就不方便,苗苑虽说还没显身子,可是陶冶一米八十的大小伙子,醉得亲娘老子都不认识,正趴在地上耍酒疯,自己一个孕­妇­怎么可能拖得动。苗苑气得一边给陈默打电话一边骂程卫华不是人,好在9点之前陈默都不忙,虽然是值班时间,可是出来接送个人还不算难事。

陈默一向行动迅猛,当他赶到的时候苗苑与沫沫刚好清扫完战场,陶冶已经基本发完酒疯趴在一角的沙发上呼呼睡得正香。苗苑一看到陈默就特高兴,连忙从牛蛙盆子里把之前藏下来的两只口水牛蛙捞给陈默吃,又多叫了一份榴莲酥打包,让陈默带回去明天当早饭。

本来陈默是打算进门就在服务台把帐先给结了,结果轮值的当班经理章宇一眼就认出来是陈默,连忙笑着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苗老板的帐都是打七折直接从货款里清掉。

陈默乍然听到苗老板三个字微微愣了一下,把拿出来的钱包又放回去,点头说了一声谢谢。

章宇看着那道笔直的背影慢慢地融进人群餐火的喧哗鼎盛处,不自觉有些走神。苏会贤从外面进来正巧就看着了这一幕,顿时狠狠的被雷了一下。她一巴掌拍在章宇肩膀上,把人引到落地窗边隐蔽的地方,非常严肃的说:“八仔,虽然你看男人的眼光进步了我很高兴,但是这个太夸张了,死透了。”

“什么话!”章宇臊得满脸通红:“我就是在想,陈队长真是奇怪,苗姑娘比他小这么多,又老是和年轻小伙子一起吃饭啊,唱歌什么的,他也不生气,还过来帮忙。”

“奇怪?”苏会贤轻轻一笑:“这是最高段位!知道怎么样才能保证你的爱人不会静悄悄的背叛你吗?就是这样,首先,你得给她信任,如果你把她每一个异­性­好友都打死,那从此以后你都不会再知道她有没有异­性­好友,所有的地下情都是在地下才能发展出来的,别逼她把光明正大转地下。然后,你要跟那个人做成朋友,点头之交也好,生死之交也好。”

“难道这样人就不会跑了?”

“倒也不一定。只是如果这样做了,她还跟人跑了,那你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章宇长叹一口气说:“如果赵锐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苏会贤不屑的:“你那个赵锐是脑子有问题好不好,他连你跟我都怀疑,你一个纯Gay,我一个死直,我们两个有半点可能­性­搞到一起去吗?我拜托你给我争点气把他甩了吧,那小子不是一般的王子病,这几年我都让他折腾够了!”

“赵锐怎么说,至少……”章宇有些无力。

“至少不出去花!是吧?我就想不通了,两个人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吗?”

“你也知道对于我们这圈子来说不是的。”章宇垂头很无奈的笑了笑。

“见鬼,”苏会贤很不爽的拍窗子:“早知道当初还不如劝你从了我哥呢。”

“你觉得我跟苏嘉树会有好结果??!!”章宇惊得直跳起来。

“那当然不会,只是如果是嘉树的话,你应该被甩了很久了,你那个一根筋式初恋症候群也就没机会发作了。”

章宇郁闷的趴在窗上,正看到陈默架着陶冶出门,他小声嘀咕着说:“换人是吧,行啊,你给我介绍个好的啊!我要求也不高,像陈队长这种的。”

苏会贤切一声:“这种品质的男人我不会自己留着么?”

“喂,别那么小气,你跟我又不是一个消费群,不相交的。”

“怎么不相交啊?这个世界除了你我,还有苏嘉树那号没节­操­的男女通吃。”

章宇大笑:“都没节­操­了,还算什么好男人!”

苏会贤顺着章宇的视线往外看,正看到陈默把陶冶扶上车,苗苑站在旁边看着,月光下小小的面孔不过指甲盖那么大,半仰起,看着她的男人,五官模糊不清,流动着晶莹的光。

多么幸福的女人!那么幸福!

这个女人能让自己很幸福,她看得准,抓得住,忍得起……那是很多很多比她更聪明能­干­的女人都不拥有的才能。

“哎。”章宇用手肘碰了碰苏会贤:“你家那位,刘昊是不是也这么高段位啊?”

“你跟他很熟吗?”苏会贤冷道。

呃,章宇一愣,心想我都没怎么见过他吧。

“我倒是认识他不少朋友,红颜的……”苏会贤看着陈默的车远去,慢慢地说得很轻。

天有不测的风云,人间有变幻的烟火,有时候人会有某种预感,心神不宁的意识到某些事情正在发生,只是人们也会有某种惰­性­,蒙上眼睛回避希望它们不存在。

起初陈默以为他的不安来自于家庭,可是该闹的都闹过了,该撕破的也都撕破了,所有粉饰的太平都打碎了,最坏的也就已经过去了,未来还能怎么样呢?也不过就是那两个女人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是后来,陈默忽然意识到让他不安的不是韦若祺也不是苗苑,是方进,方进已经快两个月没给他打过电话了。

方进一向很罗嗦,扯着什么仨瓜俩枣的都想汇报,跟他打电话比给自己亲妈都勤。陈默记得上次他们通话是苗苑刚怀孕那阵,方进和苗苑在电话里着实扯了一通有关闺女小子的问题,那么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发生了什么?

陈默不打算让自己想下去,因为,不会好。可是那天当陆臻在电话用某种不同往常的嘎然沙哑的嗓音说道:“是我,陆臻。”

陈默直接打断了他:“方进怎么了?”

陆臻愣了一会儿,笑了:“心有灵犀啊!牛!今儿刚开禁我就找你帮忙了,别说兄弟们办事绕了你。”

“严重吗?”

“还行吧,其实还好,医生说预后还好,可以正常生活。”

陈默慢慢的哦了一声。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样,我们本来打算实在不行就送他去国关当教官,严头跟那边也都联络好了,他们当然也很高兴。但是方进他那个……拧劲儿上来了硬要退,当然,也怪我不好,最近注意力都在队长这边,没管他。严头那脾气你也知道,他现在焦头烂额给个火星都能炸,一怒之下就把文件给批了。”

“那现在呢?”陈默问。

“等我知道的时候手续已经到总参情报部了,追不回来了。”陆臻叹气。

“队长怎么了?”

“还行吧,队长这里一切有我。”

“我能帮什么?”

“帮忙管着方进,我们都很担心他,但是我和他爹妈没一个镇得住他……”

“没问题。”陈默说,这不是帮忙,这本来就是他要做的。

“别说没问题!别现在就说没问题。”陆臻很严肃的打断他:“你现在要还单身随你怎么说,我都不稀得给你打这个电话,直接把人给你送过去了,方小侯也不会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可是你现在结婚了,有老婆,老婆还怀孕了。你等会儿和苗苗好好商量一下,态度诚恳点好好说。别张口就是什么爷们的交情女人靠边站,你行也行不行也得行。别回头方进没事,你们家拆伙了,我也不是没见过这号囧事。”

“知道,我明白了。”陈默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去问到底怎么了,损失有多大。有些事无论好坏他都再也Сhā不上手了,知道得越多,也就只能越难受。

苗苑起初听说方进受伤了要住她们家里来,心里自然是有些别扭的。这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怎么好像小俩口要过点没人打扰的安生日子就这么难?

可是再一想那是方小叔啊,那个结婚时给她买了一万块钱大钻戒(虽然最后也没拿着)的方小叔啊!

不久前还听着他在电话神气活现呢,要当­干­爹得生小子,现在忽然就说受伤了,苗苑就觉得也挺心疼的。再看看陈默一脸的难过,苗苑心里知道,这事儿吧,摆在那儿了,你行也行不行也得行啊!所以,还不如索­性­推个顺水人情呢。

这人情既然做了,索­性­就给到足,方进来的那天苗苑专门和店里打了声招呼陪着陈默一起去火车站接人,虽然陈默没要求,可是苗苑看得出来,陈默喜欢这样。两个人肩并着肩站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等着,苗苑发现陈默拳头握紧垂在身侧,她偏过头把陈默的手拿起来,把指头一根根掰直,陈默垂头看着她笑了笑。

因伤退役,听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苗苑正寻思着怎么受伤了还挤火车,方进已经随着人流从出站口挤了出来。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方进穿着荒漠­色­的数码迷彩夹克,下身松垮垮的套了一条水磨蓝的牛仔裤配沙漠靴,一个硕大的行军包单手背在背上,正在兴奋的向陈默挥手。

“默默!!”方进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神奇的分开通途冲杀到陈默面前,他先紧紧的拥抱了陈默,再拥抱苗苑,最后把两个人都抱进怀里:“我想死你们了!”

苗苑笑着说:“方小叔你看起来不是挺好的嘛!”

方进神气活现的:“那是,难道你当爷废了?”

陈默狠狠的瞪了这两人一眼,说:“闭嘴,回家!”

陈默转身在前面领路,方进和苗苑面面相觑,偷偷的吐了一下舌头。

方进小心翼翼的提问:“苗苗嫂,默默心情不好?”

苗苑小心翼翼的回答:“方小叔,好像是的。”

陈默这一路上都黑着脸,方进一路都赔着笑,苗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决定她还是不趟这滩混水了,于是气温直降,跌破冰点。

一进门,陈默就对苗苑说你先去上班,我和方进有事要谈。苗苑眨巴眨巴眼睛,见陈默一张脸已经寒到结冰,再看看方进也没有什么求救的意思,只能给方小叔送去了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笑眯眯的打了个圆场说那我晚上早点回来,我们做点好吃的给方小叔接风。她把接风两个字念得特别重,只希望陈默还记得方进是客人。

方进等苗苑出门,随手就把背包扔到地上,大咧咧的往里走……

“为什么?”陈默问。

“什么为什么啊……”

方进没来得及回头,身后风声凛利,陈默已经一脚踹过来,方进反­射­式的闪开,膝盖顶上去挡了一下。陈默伸手扯住方进的衣领把他顶到墙上:“为什么?”

方进垂下眼帘避开陈默的视线,慢慢掰着陈默的手指挣脱开,他伸出右手抓起一张椅子平举,几秒钟后,手臂开始颤抖。

“爆发力还有点,耐力没了,枪都拿不稳了我还玩儿什么?”方进脱了外套,翻起右边短袖给陈默看,原本肌­肉­扎实的肩膀上伤痕交错,好像医生也很无奈,勉强把一堆破布拼缀起来,却缝得针脚纷乱,接缝处是尚未真正愈合的新生皮­肉­。

陈默伸手碰了碰,指尖蜷起。

“点儿背,真的,三笔写一个寸字,让爷撞上了。”方进垂头丧气地拉椅子坐下:“破片太密,这块儿又没防弹衣挡着,一下割深就这样了。我就想那算什么事儿?难不成将来爷出任务还让新兵蛋子护着我??没这个理儿,对吧,所以算啦,咱就别赖着嘛,别害人害已。再说了,其实我之前就有点不太想­干­了,你走了我一直不习惯……当然,小花他枪法也很好,可他不是你,你不在我身后,我这心里就是没底。本来吧,还仗着爷自个英明神武,可你看现在我自个都不怎么着了,你走了,小花也不­干­了,队长伤了……”

方进自顾自的说,却一直没听见陈默出声,心里发虚偷偷一抬头,愣了。陈默就在他身前笔直的站着,脸上似乎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可是眼眶里闪着光。

“默默?”方进一下就慌了:“那个,那个那个,我不是在抱怨你……”

陈默扳过方进的肩把他抱得很死:“对不起。”

“什么呀……”方进右手握拳在陈默后背上用力敲了敲:“你,你别这样,你别难受,啊……我就看不得你们这样。”

“去国关不好吗?”陈默几乎是有些伤感的看着他。

“没什么好的,烦着呢!”方进很受不了陈默那眼神,连忙挥挥手,大大咧咧的揽上陈默的脖子往里间走,他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随手在衣服上蹭蹭,一口咬下去,眼睛一亮:“很甜嘛!”

陈默无奈:“苗苗买的。”

“苗苗嫂就是会过日子。”方进一拍大腿,试图转移话题。

陈默显然不会中他这个计,咬死追问:“为什么不肯去国关?”

方进嘴里叼着个苹果,盘腿坐到地毯上,视线斜斜的挑起来与陈默对视,坚持了几分钟之后毫无悬念的落败,他慢慢啃着苹果说:“你看吧,我们队那些新来的,算起来在各军区都是能进特大的水平。就这,在我手里训起来,我还觉得他们都挺笨的。可国关那儿全是学员兵啊,那不就更­操­行了嘛,多没意思啊。陈默,真的,你别替我难受,别听陆臻那小子瞎得得,他就以为我在堵气,我在闹是吧?哪有啊,他以为爷是他啊?我是这么想的:老子十八岁特招,一天没浪费,从披上那身皮的那天起,子弹管够,枪撒开用,身边的兄弟个顶个的牛,­干­的任务全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这十二年,我觉得爽啊,够了!当兵,在咱们中国当兵当到爷这份上,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吧!为国尽忠,老子能­干­的都­干­了!没遗憾,真的!现在身体不行了,正好回头给爹妈尽孝去。当然我据观察着吧,我们家老爷子还有我妈,那蹦哒得比我还欢实呢,所以现阶段我先把自个收拾好了,就当是尽孝了。”

方进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的。陈默一声不吭的听着,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淡淡的沉寂着,方进于是说着说着心里又开始发虚,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陈默:“哎?你不会像臻儿那样也想拦着我吧?”

陈默扫了他一眼:“今后有什么打算。”

方进顿时笑开了花:“我就知道,默默,我就知道!就算谁他妈都觉得老子疯了,你也能理解我。”

陈默无奈的拍了拍方进的脑袋,他说:“我不理解你。”

方进迅速的泄气。

“不过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陈默看着他,忽然笑了。

方进立马又欢腾起来,指天划地的:“其实爷也没什么大打算,我就想啊,我也老大不小了对吧,五年之内,找个老婆,生个娃。然后你看啊,我们以前老说保卫祖国保卫祖国的,是,咱出任务的时候哪儿都走过,可那看不到什么,我就寻思着我将来得把咱们这个国家都走一遍,看看老子辛苦十二年都保了点儿啥……”

陈默低头想了想,问道:“现在队里怎么样了?”

呃……方进脸上一僵,他口中吹得光辉灿烂的宏图大计嘎然停止,像一个气球吹到了顶点忽然爆开,所有欢快的气氛被炸得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些疲惫的胶皮四下散落。

僵了一会儿,方进说:“严头,头儿暂时回来先镇着,具体事务黄二队在管。咱们自己队里有肖哥和老宋管着,就是你们狙击组现在没人,暂时领头的是卫礼煌,你走了之后正式入队的,不过那人你见过,就那个名字跟国军特像的那个……跟咱们一起­干­过六十大庆的安保,基本就这样了。其实这次我特佩服的就是小花,我们以前都觉得这小子处起来有点油,好争个什么,不够实在。可这次,这么大个黑锅他一个人背了。”

“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儿呗!”方进有些愤愤的:“出事故了,上面就不高兴,你跟他们说客观难度,你说这仗多难多难,他们不会管的,坐在那里说话的那帮子人,他们上回拿枪都是猴年马月了。他们以为自己门儿清,其实他们狗屁不懂的。而且,老将军不在位了么,严头又斗不过他们。就是可惜了小花,刚刚回国啊,我­操­,他还不如晚俩月回来,就赶不上这一茬儿了。

陈默沉寂了一会儿,问道:“最后怎么处理的?”

“按义务兵退出现役。”方进咬牙切齿的。

陈默挑起眉毛,脸上变­色­。

按义务兵退出现役。这比开除军藉要好一点,比上军事法庭受刑坐牢要好一点,可是……一世武勋,风去云散。

陈默倒是终于想通了为什么陆臻认定方进坚持转业是在堵气,这的确太像方进会­干­出来的事。他看到方进唬着脸,那表情很萧杀,他于是想了想问道:“你钱包呢?”

“什么钱包?”方进莫名其妙,从裤袋里抓出一大把皱巴巴的纸币、凭证、车票还有各种证件。

陈默在那堆破烂里扒拉一阵,把身份证先挑出来,七七八八的垃圾扔掉,剩下那些钱抹平了数了数,居然有2500多块,他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清空,换上方进的东西,最后数了两百块钱装进去。

“默默。”方进哀号:“你这给得也太少了。”

“转业津贴和抚恤金什么时候下来?”陈默不理他。

“不知道,反正就原来那张卡。哎,陈默,200块钱真的太少了,你看这又不比在队里,满大街都是花钱的地儿啊。”

“所以不能多给你。”

方进泪流满面:“你怎么比我妈管得还紧。”

废话!陈默心想如果你妈靠得住也就不会托给我了。当然陈默也知道他这种只进不出型的理财方式实在不见得有多高明,可是总好过花钱如流水,见啥都想买。好在苗苑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主,陈默很庆幸。他一边给苗苑打电话通知她晚上多买点菜早点儿回来,一边看着方进在客厅里东摸西找,他又拿了一个苹果在啃,这次因为没人看着,他连蹭都没蹭。

无论方进基于什么理由选择转业,可现实终究就是这样了。陈默不是陆臻,他不喜欢纠结那些理由、原因与过程,他只尊重结果。只要这结果是方进乐意的,他自己的决定,陈默都觉得没什么必要去难为他。

陈默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指点别人怎么生活的人。

有陈默那话放着,苗苑放量大采购,东西还没买齐她就意识到今天光靠她这么个孕­妇­是运不回家了。不过怕什么呢?苗苑潇洒的打了个电话回去:请来个壮劳力!

结果两个壮劳力一起到了。

苗苑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修长英挺,一个­精­悍强壮,这两人往她身边那么一站。活活!那感觉,简直跟明星似的。

她骄傲的挽着陈默的胳膊,指使陈默掏钱,指挥方进背货,买个菜而已,活生生在菜场买出了万丈豪情。方进不是会客气的人,他跟陈默尤其不客气。虽然来之前被爹妈和陆臻都教育过,说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兄弟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别看他当年跟你好得穿一条裤子,可是现在人有老婆了,老婆知道是什么不?老婆来了,你这兄弟就得靠边儿站!

方进当时点头不迭的说好好好,可一回头把这些话全卖给了苗苑。他愤愤不平的挥着手说:“你看看,苗苗嫂,他们怎么能这么想你。”

苗苑嘴角抽搐着笑道:“是啊,是啊,他们怎么能这么想我。”

苗苑一边心头滴着血,一边被逗得直乐,方小叔还是那么的让人哭笑不得啊!

原本苗苑估摸着今天晚上菜得剩,可是那俩男人豁开了抢饭吃,连盆子底都帮她舔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有两个菜连汤带水的还剩下点,方进居然拿了个勺子转轮盘赌,陈默不幸中招,被迫清盘。

苗苑看得冷汗连连,你们至于么……

方进哈哈大笑,好吃嘛。

家里多了个人总是要热闹点儿,家里多了个方进那就不是热闹一点点。起初苗苑还矜持着,可是聊着聊着就聊开了腔,这两个自来熟到一起就是好,彗星撞地球似的,两双大眼睛眨得那个闪亮,气氛那个热烈。

苗苑直到晚上睡觉时还窝在陈默怀里笑个不停:“陈默,方小叔真的太有劲儿了。”

陈默笑着摸了摸苗苑的头发,他能看出方进在尽力的取悦苗苑,他也能看懂苗苑在尽力的讨好方进。其实那两个人萍水相逢,会这样只是因为他,当陈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就变得很柔软。

第二天,陈默请了半天假陪方进去医院办手续,各种医疗关系医保问题都要从北京转过来,跑上跑下的折腾了一上午。中午吃饭时方进又抢着结账,陈默双手抱胸就这么看着他,说你现在把钱花光了,我也不会再给你点儿。

方进眨巴一下眼睛,把钱包又放回兜里,三秒钟后他忽然一把揽上陈默的脖子说真好。陈默正忙着给钱,随口问什么真好?方进美滋滋的说咱们兄弟俩又凑一块儿了,真好!

在接下来的时段里,方进详细的畅想了一下未来。

比如说,他准备也在西安城里安个家,娶个像苗苗嫂那么漂亮的老婆,生个像队长那么威风的儿子。然后,他和陈默两家人,就像亲兄弟那么处着,两个儿子也要像亲兄弟那么处着……生活有滋有味有奔头。

陈默听着方进海吹胡侃,转眼间已经细数三十年,低头失笑,嘴角勾起柔和的弧度。

下午方进讨了苗苑“人间创意”的店址,说是要去给苗苗嫂捧个场,陈默回到队里给方妈妈与陆臻打了个电话,报一声平安放心,只是临了没忍住,他还是问了:“队里……现在会有问题吗?”

陆臻唔了一声,沉默半晌后问道:“方进说的?”

“嗯。”

“他怎么说的来着,是不是特愤怒。咱们让人给黑了?谁谁谁特看我们不爽什么的?”

陈默含糊应声。

陆臻忽然笑了:“得,凭方小侯那个脑子也只能理解到这一步了。”

“那到底……”

“这么跟你说吧,最近上面在换届,时候到了嘛,一代新人换旧将,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严头那个脾气你知道,吃不得半点亏的主,你得说他说一百句好话,才能给他一个字批评。夏明朗名气太大,又是严头的嫡系,麒麟上下铁板一块。是利器,可是搁谁手里都不舒服。所以,早晚的事儿,总得抓住点什么,好把这块铁板打开,再拼起来。”

陆臻的声音顿了顿,语速忽然加快:“所以刚好就这一次,好­操­作嘛,在定­性­上一偏就过去了,指挥官失误造成重大伤亡事故。其实他们这次是冲着队长来的,谁都没想到小花会出面,也没谁想到他能平得下来。其实我有劝过他,只是……只是他后来也说服我了……”

“你别内疚。”陈默忽然说。

陆臻哦了一声,半晌没说话。

“我知道他怎么想的,他是相信队长,他不是为你。”因为我们都相信队长,胜过自己。

“他妈的。”陆臻抽了抽鼻子:“夏明朗给你们吃什么药,一个两个都这话。”

“队长现在怎么样?”

“会好的!”陆臻咬紧牙。

“我找时间过去看看?”

“不用。”陆臻很坚定的打断了他:“队长这里一切有我。”

陈默沉吟了一会儿:“那徐知着呢?”

“休息,暂时住在我一个朋友那儿,我那朋友老出国,房子挺大的空着,所以生活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别的嘛,你也知道小花那人,他自己比谁都想得透,劝他什么都没用,只有靠时间了。不过你放心,几大军工老子都有人,等过了这阵我再想办法,小花那么爱枪,我得让他一直能摸到。”

“行,有需要随时找我。”

陆臻隔着遥远的距离轻轻叹了一声说:“默爷……”

“嗯?”

“有你们在真好。”

陈默一瞬间感觉到眼眶里有点辣,其实他不能做什么,其实陆臻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可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困境,在我这样的焦虑,在你这样无力的时候,知道还有你们在真好。

战友!

陈默挂了电话站在窗边看出去,­操­场的士兵们正在热火朝天的­操­练着。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从第一次受训到正式入队,从他死磕上夏明朗比枪法时对方无奈的表情,到方进探头探脑的看着他说,陈默你一句话说三个字以上会死么?

有很多东西,拥有的时候都不觉得,有了对比之后才明白。所以直到离开之后陈默才意识到,曾经的那个地方,那里所有的人,给过他怎样的包容与尊重,他们都宽容他,真正喜欢他。

陈默还记得他离开的那天,队里人在野外跑越野,他背着全部的行李从车上跳下去加入他们。最后全队上下近百号人陪着他跑了一整天,从深山送到国道,整整一百公里。

那是陈默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流泪。

什么是兄弟,一起扛过枪,一起打过仗,一起流过血,一起亡过命,最后……也能一起面对时光的摧磨与命运的捉弄。

说起来现在方进是陈默在管着,可其实陈默工作忙,陪着去医院做康复什么的,前前后后也就陪了两、三次。再往后方进自己也不­干­了,说小爷我有手有脚四肢健全,也就是一个胳膊比起原来无力了一点,可照样撂挑三、两大汉,你担心我什么?陈默一想也对哦,方进不去欺负别人就挺好了,难道还担心他被人欺负??

陈默起初一直很担心苗苑和方进会处不好,假如这两人也闹得势同水火,那他还真不如去死一死。但事实上,情况出人意料的好,这两人似乎是迅速的结成了死党。

有一次,陈默回家看到苗苑与方进两个窝在沙发上聊天,方进主讲说得眉飞­色­舞,苗苑抱着她的大兔子,眨着­精­亮的大眼睛兴致勃勃的看着他。陈默顿时生出一点兴趣想走近听听,没想到两个人立马就停了。

苗苑掩饰­性­的咳了一声,说道,陈默先去忙你的,吃饭我叫你。

陈默有点郁闷,因为他们聊天都喜欢避着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他直觉认定不是好事。果然,当天晚上苗苑就把他剥光了在灯下一个一个的数伤口。陈默异常的胸闷,心想他妈的要你多嘴。

夫妻俩既然是最亲密的人,­祼­裎相见时不免擦枪走火。陈默的气息渐渐粗起来,苗苑在眼角眉捎也带了一点意思,怀孕两个多月,各项检查都正常,按理说是不需要严格禁欲了。

可是苗苑一想到一墙之隔的方进,就……

女孩子嘛,总是矜持,她抬手斜斜一指,陈默会意,只是更加胸闷了。

基本上,只要是方进还瞧得上的,就没有他处不好的人,所以没过多久他就顺利打入苗苑的社交圈,而且人气比陈默要高得多,一群人吃喝玩乐打牌看片,跟陶冶和程卫华都混了个脸熟。

有时候陈默在书房写计划总结,忽然听到客厅里一阵笑语喧哗,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在心头化开。当然陈默也有不工作的时候,偶尔帮苗苑看几把牌,或者坐在旁边泡杯茶看电影。但是真身上手是没人肯­干­的,因为陈默记牌太牛了,一把牌摸下来对方手里拿着什么牌全记得八九不离十,跟他打升级,那真是找死。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琐碎而热闹,天就这样慢慢热起来,于是苗苑也渐渐觉得实在是有点不太方便了。

本来五月初时天气还凉快,可是没过太久西安城里就渐渐烈日炎炎似火烧。苗苑回家第一件事就想洗澡,洗完澡穿上睡衣多爽快?可是现在家里还有个单身男人借住着,这个这个……她是和方小叔关系挺好是不错,虽然方小叔人也挺好是不错,苗苑还是觉得这太别扭了,而且再怎么说方进也是一个成年人了,总不能一直在别人家里住着吧?

苗苑知道方进和陈默的情份不一般,说句不好听的,跟太后闹翻了没关系,跟方进闹翻了估计陈默得跟她急。苗苑思前想后还是挑了个睡觉前聊天的机会比较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思,枕边风嘛,就是这么吹的。而且把关键词锁定在双方都不方便,双方都得别扭身上,同时再扯一下方进的未来计划等等……

其实,要说这事苗苑还真多虑了,陈默是没想过让方进搬出去,那是因为他根本没这意识。他跟方进曾经在一个屋里住过十年,住到几乎可以无视的地步。而且男人嘛,毕竟要生活得粗糙些,尤其是对于陈默这种只有关上房门在卧室里才会发情的雄­性­生物来说,方进这种存在的违和感更是降到了最低。可是现在苗苑一说,他也觉得挺有道理,的确,对于苗苑和方进来说是挺不方便的。所以方进似乎真应该搬出去,因为当然的,总不能让老婆搬出去。

陈默这人办事一向­干­脆,而且如果对象是方进的话,那更是连想都不必想,心里有什么都能照直说,第二天早上他就让方进出门附近转转,租个适当的房子准备搬家。

方进乍一听,眨巴了半天眼睛,玻璃心了。

其实方小侯天不怕地不怕,照理说不应该这么脆弱,可英雄有落难时,虎落平川总是需要更多的一点爱。于是,当是时,方进心中充满了与古往今来所有看着大哥成家立业,回顾己身两厢空落落的好老弟一般的酸楚与失落。他含糊的嗯了一声,郁闷的,有点小不忿,带着些小不平。

可是心里再不忿再不平,房子还是要找的,方进在网上发了一个求租的贴子,溜哒出门去找中介。按陈默的意思是这样的,你反正也不怎么会做饭,以后饭还是在家里吃,你就近跟人合租,占个单间就成了。

以后饭还是回家里吃……

方进心里嘀咕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他一会儿觉得陈默真是好哥们儿啊,啥时候都不忘了自己,一会儿又愤愤然,心想,爷难道没地儿吃饭吗??当然,午饭从来都是自己解决的,方进随便找了个街边小店吃了一份葫芦头泡馍。部队食堂很少会去做猪下水这种麻烦的食物,方进一尝只觉得好吃又新鲜,一碗没够还又多要了一碗。

天还是很热,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照着人,整个城市有一种­骚­动的气息,有如热恋。

方进百无聊赖的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想起了陈默,想起了夏明朗,想起了陆臻……忽然很想找个老婆成个家。是的,人人都需要有那么一个家,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有个人对你嘘寒问暖,不离不弃。

苗苑因为心里起了想让方进搬出去住的念头而略怀愧疚,晚上买了不少­肉­食,就等着方小叔做完复健回来惊叹一声,欢呼雀跃。可是等啊等啊,陈默都到家了方进还没回来,苗苑一时诧异,陈默想了想说:“他不会还在找房子吧。”

苗苑一愣:“什么房子?你跟他说啦?你怎么说的?”

“就是找房子搬出去,就是你昨天说的,毕竟住一起不方便。”

“你你……”苗苑咬牙切齿的指着陈默的脑门:“你个猪头,你不会说得委婉一点吗?你不会说我要生小孩了,我要……”

“你要生小孩,还要好几个月。”陈默莫名其妙。

苗苑被哽到,她悲愤的瞪着陈默瞪了三秒钟,长长叹出一口气说:“果然,靠你就完了。”

呃?陈默头顶上打出一排问号。

“方小叔一定生气了。”苗苑很沮丧。

“方进不会的。”陈默很笃定。

“他一定生气了!我跟他那关系本来就难处,你还给我得罪人!!”苗苑哭丧着脸:“我大哥结婚,我醋了很久,我三姐有了男人就不理我了,我又郁闷了很久,只有玉姐结婚还算开心,不过……唉……”

“方进不会的。”陈默温柔的摸了摸苗苑的脸。

“那他怎么还没回来?也没个电话什么的!”

陈默一愣,很显然以方进的个­性­,很难因为找房子而误了吃饭。

“算了,反正,唉……”苗苑叹了口气,去厨房做饭。

陈默默默的跟进去,默默的帮着洗菜,苗苑转头瞥他一眼,心想,其实吧,当然方小叔人是不错的,可可可……到底还是两人世界好啊!她一边幸福的唾弃自己一边无耻滴甜蜜着。

方进不在,苗苑把­鸡­冻进了冰箱,做了两荤一素一个汤,正吃着陈默的手机就响了,苗苑停下筷子看着陈默。陈默的手机平时基本就是哑的,但是只要一响就基本没好事,全是工作,临时任务。

陈默接电话时看到是程卫华心里有就点奇怪,电话一接通,程卫华压抑着古怪的笑意说道:“你兄弟在我这儿!”

“哦?”

“方进,方进是你兄弟吧?在我这儿呢!”

“怎么了?”

“打架,啊不对,打人……”程卫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果然是你陈默的兄弟啊……”

陈默无心听他废话,匆匆扔下一句我马上过来就挂了电话。

“出什么事儿了吗?”苗苑看着陈默匆忙起身准备出门。

“程卫华说方进跟人打架,扣在他那儿了。”

“啊?”苗苑一下就站起来了:“你看你看,我说方小叔生气了吧,你你……我跟你一块儿去。”

陈默拗不过她,又着急去警察局,只好带上苗苑一起。一路上苗苑就在念叨,方进一定是心里不痛快,今天早上你让他走,他不开心了,他脾气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跟人打架呢?陈默你等下一定要怎么怎么BLABLABLA,等下一定要让老程怎么怎么BLABLABL……

陈默被她念久了自己也开始疑惑,不会吧,方进?至于么……

警察局里还是一片闹闹哄哄,陈默本以为就打个架嘛,能有多大阵仗。过去一看,好嘛,整个小会议室都被占满了。方进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闷着,陶冶拦在他身前,另一边男女老少起码杵着二、三十号人,都是回民,一个个情绪激动,老何和程卫华正唾沫横飞地做着安抚工作。

方进一打眼看到陈默进门,刚想站起来,对方就又炸了。陶冶连忙把人给拉回去,陈默眼角一挑,视线­射­过来,方进看了他一眼,又郁闷的退回去了。

苗苑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茫然,不过眼看着方进全须全尾的连个油皮都没擦破一块,可是对方人堆里倒好有几个小伙子鼻青脸肿的。

程卫华那诚恳严肃的表情一转头面对陈默时就憋上了一脸坏笑,三言两语的介绍了一下情况。才知道原来是方进跑去清真馆子里要葫芦头吃。伙计当场就怒了,吼着说没有。方进一时没转回神,就挺不高兴的,没就没呗,凶成这样,再说了多好吃的东西啊,怎么就没有呢!方进那声儿还不小,结果厨房的听不下去了,拎着菜刀跑出来说就是没有,你砸场子啊!方小侯啥时候受过这种气啊,一伸手就把刀子卸了。

“结果,就这样了。”程卫华幸灾乐祸的摊了摊手:“要说你这兄弟真是不得了,那一条街都是回民啊,回民多团结啊,他往人家店里要葫芦头吃,那不找茬嘛,让人骂几句也是该的!可偏偏……唉!110接警过去的时候,半条街都追着他打,一个个让他拿衣服捆了扔地上,我­操­!牛B!”

“他不是故意的。”陈默说。

“对啊,他是不故意啊!刚刚让我劝着也道过歉了,可人家就是不服怎么办吧!”

陈默慢慢皱起眉,苗苑心想靠你就完了,她连忙跑过去道歉说好话,我们家方进出手没轻没重不是故意的,我们家方进是外地人他不懂你们的风俗……哎呀,这位大哥,你放心,医药费我们会付的。

对方吵了半天终于遇到有正主出面,马上里三层外三层把苗苑围住,老何拦在旁边说,不要激动大家不要激动……

方进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拍桌子:“老子说没打你们就没打你们,我说对不起了没?我道歉了吧!!是你们拦着不让我走!!”

“没打……还敢说没打!!都打成这样了!!我们要验伤!!”那边不甘示弱。

陈默忽然转头看了方进一眼,方进心头一凛,陈默已经踩上桌子,侧身飞踢居高临下的向方进扑过去,方进机敏的往后闪,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对了好几招。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安静下来。

陈默一路踢,方进一路退,会议室里的椅子被踢翻了一地,陈默忽然往前抢了一步,方进下意识的抓起一把椅子往上挡。

直腿劈挂!

陈默右腿高抬过头顶,自上而下的垂直劈下去,方进手上的椅子从椅背到椅面自中间碎裂,活生生被劈成了两半。

所有人都震惊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默甩了甩腿,拧身平踢,足弓背起像鞭子一样抽过去,方进还是退,跟陈默对了一脚,借力又退出去好几步。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闪过来,气急败坏的大喊:“住手!”

陈默一脚侧踢堪堪踢到一半,吓得魂飞魄散往旁边倒,方进拼了老命抢上来帮他一把,生碰硬挡,两个人都跌出去好几步。那场面看起来苗苑简直就像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内力无敌周身环绕起无形的小宇宙,把两位武林高手生生弹开。

“你没事吧?”陈默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捉住苗苑的肩膀。

“我没事!”苗苑怒火冲天的把人甩开:“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啊?你凭什么打方进?有你这么当大哥的吗??”她指着陈默吼,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陈默无奈的僵着脸,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表情。倒是方进慌忙从后面扯苗苑:“苗苗嫂,没关系,真的,默默他……”

“你别怕!”苗苑回头按住方进:“你放心!有我在,我看他还敢不敢再打你。做错事不能好好说话吗?一动手就打人,一动手就打人,会打人了不起了么?有你这么教育人的吗?啊?将来孩子生了你是不是也打算这么打他?我警告你陈默,你将来要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陈默苦笑,求救似的看向程卫华。

程警察呵呵笑了一声,拖长了声调说道:“看到了嘛?这才叫打架!人说没打你们,是没打吧!真打了你们一个两个三个还有命在吗?我真受不了你们,也真好意思,都是大老爷们,这么多人打一个都打不过,还拖家带口的往局子里闹。我要是你们,我自个关门哭去,丢人讷!”

自然马上有人反驳,可是声息小了很多。

要说刚刚陈默和方进那一架打得的确慑人,在加上方进这样也算是被自己人教训过了,怎么着面子也给足了,苗苑好言好语的又再赔了些钱,老何和程卫华一起帮着说好话,终于把人给哄了出去。

苗苑唬着脸回来,像个老母­鸡­似挡在方进身前,凶霸霸的瞪着陈默。老何冷眼旁观,借口还要办手续把陈默拉离风暴中心。

“唉,不是哥说你啊!”老何一路走一路叹气:“你这脾气,大舅子怎么能打呢。”

陈默一愣:“那不是我大舅子。”

呃?老何脚下一停。

“那是我老战友。”

“啊??”老何惊了。

“哎!”程卫华从后来追上来,弹指抛出一块碎木片:“可以啊,胆儿够肥的啊!敢砸警局啦!”

“明天赔给你。”陈默随手接下。

“得了吧!你少恶心我啊!”程卫华大笑,一把揽上陈默的肩膀:“话说,苗苗今天,真的,让我大开眼界。”

“小姑娘人蛮好的!”老何语重心长的叹气:“陈默,你有福气啊。”

陈默轻轻点头。

有福气的陈默少校,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蛮好的苗小姑娘给严重的鄙视了。苗苑拉着方进说我们坐后面,我们都不陪他坐一起。这种人没人跟他坐在一起,太过分了,哪有那样这的,自己人打自己人,胳膊肘儿还有往外拐的,反了他了……

方进听得心里倍儿爽,又想乐呵又感动,还偏偏不敢笑出声。

陈默终于忍不住解释道:“我打不过方进的。”

“你胡说,你怎么可能打不过方进!”苗苑愤怒了。

“我真打不过他,我身上功夫都是他教的,我出手他就知道我要­干­嘛。”

苗苑大惊。

“基……基本上,大概。”方进结结巴巴的解释,他小声耳语:“其实默默是在跟我一起吓唬人。”

“真的?”苗苑将信将疑。

“刚才那情况,不让他们看看,会难脱身。”

苗苑想了半天,渐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以后我和方进动手……不,以后任何人动手,你都不许靠近。”

苗苑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听到没有!”陈默提高音量。

“你又凶我!”

“不是……”陈默连忙放弃:“你今天吓死我了。”

方进忽然震惊的瞪大眼睛,刚刚怎么了……我没听错吧!默默说他吓死了,啊啊啊,陈默说我今天吓死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方进有种全身在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可惜另外那两人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苗苑伸手绕过座椅按到陈默的肩膀上:“对不起啦!”

陈默侧过头,脸颊贴着苗苑的手背:“我差点踢到你,怎么办?”

“对不起啊,陈默,我当时气糊涂了。”苗苑这会儿也后怕起来,背后冷汗直冒,孩子怀着两、三个月还不太明显,她老忘记这事儿,太不应该了,这是多么不容易才怀上的宝贝。

方进不由自主的慢慢往车门上缩,缩到没有空间了就贴在门上。他有点儿唾弃自己,怎么就真木得像个木头一样,还是最近心情太沮丧了只关心自己。丫这两个­奸­夫□的都甜腻成这样了,那粉红­色­的泡泡简直能闪瞎他的狗眼,他居然也能一直视而不见??这么大个灯泡也亏得苗苑肯容他。

太没有革命自觉­性­了,方进心想,就算人家不让你走,可这小俩口郎情妾意的这么成天看着,那不是找虐么。

单身男士方进在一天之内第N次发出了求偶意愿。

葫芦头事件就此落下帷幕,只是给新城区警局平添了一条传奇。陶冶收拾着粉身碎骨的椅子一边感慨:“老程,你跟陈队长打过那么多次还没死,真是个奇迹啊……”

陶冶的话音未落,便看到档案科新来的小美女微微一怔,表情从迷惑到犹疑,从犹疑到惊叹,从惊叹到惊艳……程卫华左右扫了一眼,冲陶冶挑了挑眉,露出半点极度风­骚­自得的笑意,陶冶顿时很想找面墙去死一死。

苗苑把这个故事告诉了苏会贤,苏会贤把这个故事告诉了章宇,然后在章宇充满了崇拜的目光中心头微微一动。刚好,章宇与人合租的三居室北屋那位小哥跳槽去了北京,方进身无长物不用开自己开伙,10平米的一个小间完全管够,而且地段优良租金便宜。于是,当章宇惊觉这桩交易试图表示反对的时候,方进阳光无敌灿烂的笑脸瞬间秒杀了他。

就像所有异­性­恋的男人对美女通常都没有什么抵抗力一样,所有同­性­恋的男人对帅哥也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即使没什么肖想,搁身边瞧瞧也是好的。苏会贤心中窃喜,自以为得计。

可惜,神在半空中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凡人若都得心想事成,在天上看戏的还有什么意思。

方进的伤好了一些不用每天都去医院做复健,但是转业的手续还在办,终日里无所事事,结果陪苗苑去做产检的事儿就着落给了他。苗苑平添了一个劳动力加排队陪唠嗑的,心情很不错,方进陪着也挺乐呵,好像这样一来,娃儿生出来他也有功了似的。

天气就这么一天天的热起来,只是从三月起,就再也没下过一场雨。­干­旱这种事儿与洪水、地震不同,慢火煮青蛙,总是煮着煮着才发现,到发现时也已经晚了。到了七月底天热得像流火一样,毒辣的太阳抽­干­了一切水分,人走在明晃晃的大街上,一个个被晒得­干­枯焦黄,像秋天的枯叶。

天­干­,热辣,燥……人的怒气一日日在聚集,情绪不稳,火灾频发。一会儿东家不小心点了个锅子,赶明儿西家烧了半拉厨房,救护车满街跑。七月刚起头,城里需要出动陈默他们去维持秩序的中型火灾就起了两次,一次半夜被叫走,苗苑心惊胆战的守到天亮,陈默回来时一身烟薰火燎的气味。

后来苗苑在报纸上看到后继报道,听说牺牲了一个消防员。回家后苗苑无意中提起,问陈默记不记得那人,陈默想了想,摇头说没印象,他们只负责外围。

苗苑叹了口气,说真可怜。转眼她又忘却了,毕竟那只是死在报纸上的人。

天越来越旱,□要求军队配合救灾,陈默的五队第一批就被派了出去。陕西省南部多山,山脉宏大,奇峰迭起。这些年,政府有钱都在造GDP,农村的水利建设­干­烧银子不见响,大把的资金投下去GDP上也不显数字看不出政绩,所以大半都荒废了。旱时村里的水井­干­枯,都要靠人从远处的机井里背水回去喝。深山小村没什么地种,平时村里的青年劳动力大多外出打工,留下的全是老幼病残,在天灾面前脆弱无依。

陈默这一走就是三个礼拜,开始还坚持一天一个电话,后来实在是手机信号不好,通讯时有时无。虽然救灾送水帮忙疏通水利这事没什么大风险,可苗苑想起来还是焦心,一有电话过来就抱着千叮万嘱的,陈默笑着说好。终于忍不住了,苗苑撒娇说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陈默想了一会儿说过两天吧,有个事要回来。苗苑就成天盼着那两天快过去。

结果那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陈默回总队述职,说明灾区情况,送回伤病的士兵,调配后继物资……乱七八糟的事儿全撞在一块儿。苗苑在家抱着手机等得心急火燎的,脖子都伸长了一个厘米,可是转念一想起郑大哥家美丽的嫂子穆纱,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挺幸福了,才多久啊,还没到一个月呢。

陈默忙完正事就马不停蹄的往家赶,早就过了半夜,整个小区里都安安静静的,整幢楼只有自己家里亮着灯,所有的灯都亮着,在漆黑的夜晚显得那样通明。陈默有些心疼,又觉得欢喜。

刚听到门响,苗苑就跳下床去开门,陈默已经自己开门进来了。

玄关处的灯还亮着,那是苗苑最喜欢的晶莹的暖黄|­色­的光,笼了陈默一身的温柔,静静的看着他笑,眼角眉梢都是疲惫尽头的舒畅与安稳。

苗苑往前又走了一步,笑着说:“回家啦!”

陈默看着她点了点头,很凶的抱过来。

任何人灰里泥里­干­上大半个月不洗澡身上都不会好闻,苗苑笑着躲,说脏死了,陈默却不依不饶得吻上了她。­干­裂翻皮的嘴­唇­很粗糙,舌头滑腻,可是……那却是陈默的味道,苗苑慢慢闭上眼。

有时候,重要的不是什么味道,而是什么的味道,白酒永远都没有橙汁好喝,可是白酒更醉人。

苗苑被放开时微微喘着气,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晕眩的错觉。

陈默弯下腰抵上她的额头笑道:“我回来了。”

“好臭!!”苗苑红着脸闷笑,夸张的捂住鼻子。

陈默全身上下都是泥,一层层板结在作训服上,活生生把从林迷彩染出了荒漠­色­。苗苑推着他去洗澡,作训裤脱下来居然是硬的,笔直的站在客厅里,看起来简直有点惊悚。

不用上肥皂,清水兜头浇上去,陈默全身上下都流起了黄褐­色­的泥浆水。苗苑惊得骇笑不止:你怎么能脏成这样??

就是这么的脏,灾区水源金贵,连喝都不够,用来洗衣服洗澡那根本就是罪恶,每天能有半杯泥汤水刷牙抹个脸都已经幸福的人生。

苗苑按住陈默的肩膀让他坐下去,倒了洗发水在手中揉出细白的泡沫。

盛夏的深夜,气温比白天降了不少,清凉的水流经过皮肤时也带走了躁热。苗苑的手腹轻柔的在陈默头皮上打着旋儿,洗发水一开始不起泡,不小心添多了点儿,细腻的泡沫大团大团的淹没了手背,沿着陈默的额角往下滑。苗苑拿了花洒过来冲洗,小心的避开眼睛的位置。陈默安静的看着苗苑,像一个乖巧的孩子那样随她摆弄。

陈默又黑了很多,原本就瘦削的五官越发鲜明立体,突现出眼睛的轮廓,漆黑狭长,眼角随着眉峰一起微微往上挑,有种冰冷镇定的威严。

“瘦了!”苗苑说,声音听起来很不开心,有些委屈的样子,她拿了搓澡巾帮陈默擦背,手掌下的肌­肉­硬得捏不动,。

“会长回来的。”陈默说。

搓一遍,冲­干­净,上一次肥皂,再搓一遍……苗苑忽然笑起来:“我好像在杀猪。”

“呃?”

“刷­干­净了宰来吃!”

陈默轻笑:“太硬了吧。”

“口感好。”苗苑笑得很欢乐。

陈默转头看着苗苑说一起洗吧。苗苑脸上一红,粉­嫩­剔透的像一只成熟的苹果。四个月的身孕平时看不出,可是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陈默半跪在苗苑面前慢慢探出手去,手掌贴合着生命的弧度,那是无可形容的安宁与满足,他侧过脸,把耳朵贴在苗苑小腹上。

“听不到的,还没四个月。对了,宝宝B超的照片我给你洗了一张小的,等会儿给你带走,放在钱包里。”

“有,能听见,跳得很快。”陈默指着苗苑的肚子说:“我是你爸爸。”

苗苑忍不住笑喷了:“行了行了,别傻了。你什么耳神,听诊器都听不到,得拿那个,那个……什么来听。”

“我能听见。”陈默抬头微笑,目光如水。

很多年以后,苗苑想起那个夜晚都觉得非常不真实,那样的灯光,那样的水­色­,那样温柔的陈默。有时候一瞬间的了悟足够让两个人消磨一生,有时候,一个夜晚的一抹微笑,足够让一个人死心踏地一辈子。

陈默最近忙上加累,回家好好洗了个澡,身心放松沾床就睡。倒是苗苑熬过了头反而一点睡意都无,就着明晃晃的月光傻气十足的欣赏了一会自己老公,轻手轻脚的跳下了床。

夏天的太阳起得早,陈默醒来时满屋子都是香甜的气息。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可是房间里并不热,­干­爽明快的阳光穿过纱窗,有无数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浮动,泛着金砂一样的光彩。

空气里洋溢着某种醉人的甜美,像是牛­奶­与焦糖熬成的蜜,又跳跃着柠檬的欢快气息。陈默推开房门出来,香气又更浓郁了几分。苗苑蹲在烤箱前面念念有词,陈默从身后抱住她,苗苑回头扬起脸看着他笑,随手抓起一个贝壳小蛋糕递到陈默嘴边,满眼的幸福与期待,一如往昔。

陈默看到料理台上码着整整齐齐的保鲜盒,里面装满了金黄|­色­小巧玲珑的贝壳小蛋糕——玛德琳。陈默记得他翻译的蛋糕书上说,这是代表美好回忆的蛋糕。

“怎么不睡呢?”陈默很心疼。

“没事儿,反正睡不着,给你弄点吃的带回去,让成大哥和原杰他们也都尝尝。你什么时候走?”

“8点集合。”

“哦,那你再回去睡,到点儿我叫你。”

陈默摇了摇头,轻轻吻着苗苑的后颈说:“不了,我陪陪你。”

“你啊,越来越会哄我开心了。”苗苑低头笑。

等陈默洗漱完回来,苗苑已经给他泡好了一杯柠檬红茶,白骨瓷碟子里放着新鲜出炉的玛德琳蛋糕。陈默看到苗苑低下头,用裱花袋把蛋糕糊挤到模具里面去,后颈弯出婉约的弧度。

认真的女人最美。

陈默回到山区后给苗苑打电话报平安,顺便告诉她蛋糕已经被哄抢一空。苗苑在电话另一头笑个不停,她说你记得把保鲜盒抢回来,有盒子在就成,没盒子以后就不给做了。

陈默笑着说好。

门外的日头毒辣的像火一样,白晃晃得晒得人头晕眼花,陈默合上手机,在这无比躁热的日子里,笑容宁定。

天气预报说未来的一周之内都没有下雨的指望,半个中国哀鸿遍野。城市里对缺水的感觉要淡薄一些,可是苗苑还是自觉地开始节水。她一想起陈默那件绝对洗不出来的作训服就觉得水龙头里哗哗放着的是陈默的辛苦,很罪恶的感觉。

天气太热,苗苑停了大半油腻饱满的蛋糕品种,开发了很多­奶­酪水果砂冰项上,生意虽然比起春天要差些,也还过得去。倒是苏老板的会贤居生意落千丈,天都热成这样了,川湘莱口味浓重又油腻,自然不讨人喜欢。苗苑很有些忧心忡忡的,苏会贤居然也不急,笑着说夏天从来就是淡季,靠夜宵生意做个保本儿就成,趁这机会给员工们培培训放放假也挺好的。夏天已经到了,秋天还会远吗77当牛做马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日子仍旧过得平淡,报纸上横陈着各种各样的坏消息与形形­色­­色­的官样文章,时不时让苗苑看得欷歔不已,时间就这样按部就班地掠过去。又过了一周多,苗苑看到报上呼吁­干­旱地区要注意严防山火,以免灾上加灾,日前某某山区突发火灾,所幸武警消防部门及时赶到,营救出大批的村民,可是仍然付出了一人死亡多人失踪的惨痛代价。

苗苑看到“武警”二字下意识地就去拨陈默的手机,却关机了。山区里信号不好,陈默为了省电没信号时就会关机,毕竟有时候找个充电的地方都不容易。

苗苑拍拍脸颊,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傻了。

武警消防部门!那跟陈默他们就不是一回事嘛。他们是去抗旱的,救火这种事儿哪轮得到他们管呢?

苗苑听到烤箱里发出滴滴的报警声,轻松地笑了笑,把报纸折起来放在一边,可是当天下午,成辉的成大嫂一个电话打过来,瞬间粉碎了苗苑所有的轻松自在。成大嫂的声音焦虑而迟疑,她说陈默出事儿了,他们男人的想法和我们女人不一样,成辉是让我再瞒着,可我觉得,你得知道。

苗苑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什么都听不清了,她想到刚刚看过的报纸,可陈默不是写在报纸上的名字,陈默是她心里活生生的人。苗苑茫然地张了张嘴,哑着嗓子问道:“什么事儿?”

成大嫂顿时声音哽咽,她结结巴巴地说:“那里失火了你知道吗?但……我具体也不知道,你得找管事儿的人去问。”

什么是管事儿的人,什么人能管这个事儿,这个苗苑不知道,但是方进非常清楚。他听着苗苑七零八落地解释情况,脸­色­刷的一下变了,立马带上苗苑直接闯武警支队驻地,登记进门后也不找人问,就挑看着最像的大楼进去,一路大摇大摆,居然也没人拦。

政委办公室的门口挂着鲜明的牌子,方进敲了两下门之后直接开了进去,坐在外间的是一个瘦瘦的中尉,有些不悦地抬头看过来:“你找谁?”

“我找支队政委,政委在吗?”方进四下一看,拉着苗苑直接去推里间的门,中尉连忙跟过来,“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乱闯乱闯的?”

方进轻而易举地把他拨到一边,带着苗苑抢进了门。

“怎么了?”办公桌前两杠三星的上校困惑地看过来。

“蒋政委,这两个人硬要闯,我拦不住…”中尉急着解释。

“我们是…”方进大声嚷着试图盖过他。

苗苑怯懦无力的声音夹在中间,却最终压住了所有,她说:“我叫苗苑,是陈默的妻子。”

蒋立新顿时变了脸­色­,他连忙走过去握住苗苑的手用力摇了几下:“我,我叫蒋立新,是陈默的领导。”

方进忽然安静下来,所有暴厉的焦躁的气息好像都被大风刮走了,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飞扬的眉目凝固出空洞与茫然。

苗苑不知所措地看了方进一眼,却发现后者此刻显然没法帮自己说话,她鼓起勇气说道“所以,你能告诉我陈默现在怎么样了,对吗?!”

“对对对对……是的,是的,这个,你先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你解释,你先告诉我陈默现在怎么样了。”苗苑急得要命。

“苗苑同志,你先冷静,先冷静下。小张,去给他们倒两杯水来。”蒋立新引着苗苑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苗苑紧紧地咬住下­唇­,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首先,我要代表总队领导向你表示感谢,感谢你这么多年来支持陈默的工作。陈默同志是非常出­色­的军人,是党和人民的好儿子,是我们支队的骄傲……”

“到底怎么了!”苗苑皱紧了眉头,泪水被固执地锁在眼眶里。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把大批群众转移出来之后,在清点人数的过程中,有群众反映有几个孩子在火灾发生之前,去后山的滴水洞取水了。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但是有些群众情绪已经失控了,如果我们不出面,他们很可能就会在冲动之下作出盲目的牺牲,当然为人父母的嘛,我们也要理解,所以在这种局面下陈默同志身先士卒,勇于承担责任……”蒋立新的声音抑扬顿挫,非常富有感染力。

“他是死了的那个还是失踪了?”苗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蒋立新一愣,好像满腔澎湃的激|情被忽然卡住了反应不过来,愣了几秒钟后,他闭了闭眼,有些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失踪。”

“那为什么还不去找?”苗苑拍着桌子站起来,“为什么要瞒着我,陈默不见了你们居然瞒着我??为什么!如果我今天不来问你们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为什么?”

“不不,你先冷静,先冷静…听我说,这个,这个你真的是误会了。”蒋立新连忙又从桌子后面绕出来,他按住苗苑的肩膀让她坐回去,微微弯下腰,拿回居高临下的角度,“我们直在寻找从来没有放弃过,在这方面你要相信组织,相信党。不是刻意要隐瞒什么,主要是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另外,关于这个事情,组织上非常重视,事实上,我们已经迅速做出了书面的初步处理意见,我们也正在考虑找个适当的时机通知你,还有陈默同志的家人。”

蒋立新从桌边的文件夹里找出一份,郑重其事地递给苗苑。

苗苑接到手里匆匆翻了两页,扔回桌上。

“就这样吗?就这样??我那么宝贝的一个人,我连给他泡杯茶都要吹凉了再给他,生怕他烫着…我这么宝贝的个人,这么这么喜欢的。我把他交给你们,你,你你现在就用这么一张纸,告诉我……他没了?”苗苑仰起头看着他,明润的大眼睛里涌出泪水。

“怎么说话呢,组织上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你们好。今天上午党委还开会讨论要把陈默同志树为典型重点宣传,你现在这样闹,传出去影响多不好,这不是给英雄抹黑嘛。”张占德送水进来就站在旁边听,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

“我不要他当这个英雄,你让他回家好不好??”

“你,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这件事组织上该怎么处理就会怎么处理,又没亏待了你。蒋政委现在工作这么忙,还这么耐心地跟你解释,你还这样闹,你,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我要你们都去找,我要你们把陈默还给我”

“你!!”张占德一时气结。

“小张!你先出去,一会儿有事叫你。”蒋立新眼看着苗苑脸­色­不对,连忙喝止。

“苗苗嫂!”方进走过来按住苗苑的肩。

“方小叔,你看他们……”苗苑觉得胸口发闷,那么无力的感觉,连呼吸都没有力量,心脏在喉咙口急促地跳动。

方进在苗苑肩上握了握,一点点的压力,带着某种郑重的味道,把苗苑惊慌失措的心脏又重新压回胸膛。方进见苗苑渐渐平静下来,才转过头去看向蒋立新“上校,我叫方进,是陈默的老战友。”

“哦,这个……”蒋立新脸上紧绷的线条放松下来,还好对方终于还有一个可以平静对话的人。

“可能您不了解陈默但是我了解,陈默不是一个会被一把火困死的人。”

“可是,我们真的已经……”

“所以我希望您能给我开个介绍信,我要自己去找。”

“这…¨_’蒋立新微微皱起眉,开始认真地打量起方进。眼前这个小伙子穿着最普通的黑­色­短袖T恤与宽大的牛仔裤,看起来几乎有些落拓。出身行伍是一种气质,像陈默那样的军人即使披块麻袋在身上都能站出兵器的感觉,可是……这个方进,事实上,刚刚他们进来的时候,蒋立新都没有意识到这曾经是个军人。

然而现在仔细看,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拥有一种剽悍镇定义无反顾的眼神——这是兵王的眼神,淬过火的自信。

“行”蒋立新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了似的重重一合掌。他写好介绍信,拿出去叫小张去敲党委的章。

张占德愤愤不平地抱怨:“这家人真是,忒多事儿,您看那个女的说的话,也太不懂事儿了吧!”

蒋立新瞪了他一眼:“就那么个小丫头,刚结婚老公就没了,还带着身孕,她能有多懂事?你还指望她给你说什么?谢谢党和人民的培养,陈默牺牲了很光荣是吧?你呀,写文章写得脑子都锈掉了。”

张占德平白挨了一顿训,也不敢反驳,连忙拿着文件就走了,回来的时候脸拉得更长,原来党委办公室管公章的那位办事员已经下班了,公章全锁在抽屉里,一时也拿不出来。

方进盯着他看了会儿,却没有再坚持,只是扔下句话说“我明天早上再来拿”,让张占德大大地松了口气。

苗苑没有再说话,目光凝定着,好像已经失了神。方进小心翼翼地跟着她走出支队驻地的大门,苗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忽然停下来,抚着肚子说“宝宝,刚刚动了。”

“嫂子……”方进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陈默会没事儿的吗?”苗苑专注地盯着他。

方进低头躲开苗苑的视线:“嫂子,你…你先别太难过,宝宝……对,你要想想孩子。你放心,就算默默…就算是陈默有什么万一,有我方进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你们。”

苗苑“哦”了一声,很轻很短,像叹息一样。过了一会儿,她握住方进的手说“方小叔,陈默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回家吧!”

方进有时候觉得你闹出来,你哭得泪流成河,你大呼小叫,你折腾得他焦头烂额…这都没关系,这都比现在这样憋着好。苗苑动作迟缓地发着呆,煮一碗汤,看着盐罐和糖罐分辨了半天。方进着急地围着她转,他说没关系我不饿,您歇着吧。

苗苑摇了摇头说不行,把你饿着了,陈默该不高兴了。

都不知道要­干­什么,更不想吃什么,食不下咽,味同嚼蜡,方进和苗苑相对坐着,房间里静得可怕。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很慢,太阳花了个世纪才真正落下地平线。没有人去开灯,远方的霓虹散漫地照进来,留下绰绰的­阴­影。

苗苑忽然小声说:“方小叔……”好像某种紧绷的平衡被打破,苗苑的眼泪迅速地漫出来,无声而汹涌。

“啊……”方进连忙问。

“我去睡觉了。”苗苑泣不成声。

“好好……”方进愣了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他跳起来把灯从客厅、走廊一直开到卧室。

苗苑很努力地看着他笑了笑,“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

“哦!”方进用力地点着头,却在玄关处坐下来。背靠着大门,两腿摊在地板上。往前看,穿过饭厅与客厅镂空的隔断,穿过客厅的落地玻璃窗,他看到角灰蓝­色­的天空,那种属于城市的暖昧不明的没有星星的天空。

此时此刻,苗苑站在窗前,与他看着同一块天幕,她记得那是陈默喜欢的位置与姿势,每一次当陈默要想事儿的时候,他都这么站着,然后……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门铃响起来,一遍又遍。方进愣了一会儿才想到去开门,苏会贤站在门外,眼神忧虑:“我听小八说陈队长出事儿了’”

方进愣愣地看着她,用力捶了捶脑袋,才想起来似乎是章宇打电话说自己晚上不回去了,让他记得锁门,然后…他说了什么?

苏会贤看到方进直愣愣的眼神一时有些误会,连忙解释说:“我刚刚在跟人吃饭,我打苗苗的手机也没人接,我就直接过来了,也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

方进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什么,白­色­的薄披肩下面是藕粉­色­的丝质小礼服裙,妆容­精­致清淡,一切刚刚好,是柔和而富于健康血­色­的红。方进忽然有一种很想哭的感觉,这女孩明眸似水,弯弯的娥眉凝起关切的神彩,好像你什么都可以向她倾诉,她会温柔地看着你,好像她什么都懂。

“苗苗,苗苗嫂在里面,你帮我去劝劝她……”情绪来得太快,方进连掩饰都来不及,眼泪就滚了满脸,他胡乱地用手抹,一手指向了卧室,“哦……哦哦,你你,你没事儿吧??”苏会贤吓了一跳,她来时光惦记着苗苑就没顾得上考虑方进,冷不丁这么一号壮汉在她面前痛哭,这让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没事儿,没事儿,苗苗嫂在里面……”方进闭上眼睛,把苏会贤往里间推。

苏会贤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方进一眼,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卧室的门。屋里没有动静,苏会贤轻轻打开门,看到苗苑站在窗边,月光穿透了她,像一个缥缈孤单的影子。

“苗苗?”苏会贤心怀忐忑地绕到苗苑面前去,双手捧起她的脸。

苗苑失散的焦距花了很长时间才凝聚出焦点,她用力弯了弯嘴角说:“苏姐姐。”

苏会贤用力把她抱进怀里,过了好一阵,渐渐有灼热的液体烫到她的肩膀。

有些话不用说,有些事情无法安慰,有些悲伤只能独自品尝。人……总是事到临头才会发现,最难受的时候,是一种连气都要喘不过来的沉闷的空虚。

怀了孕本来就容易累,苗苑这天情绪大起大伏,体力早就不支,哭着哭着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苏会贤给苗苑盖上毯子,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可千万不能生病啊…孩子经不起折腾。

苏会贤把苗苑料理好了才觉出累,她去洗手间匆匆抹了把脸出来,听到方进坐在长窗边小声地哭。苏会贤是个女人,她知道女人哭的时候希望别人­干­什么,可是她不确定男人的想法。事实上,她从没有见过一个成年男人这样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哀伤。

“你…还好吧!”苏会贤小心地蹲下去与方进平视,把纸巾盒递过去。

“没事儿。”方进摇头,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有烟吗?”

“呃……有,有!”苏会贤连忙去玄关处拿手袋,细长的薄荷烟递到方进手里才发现突兀,脸上顿时尴尬起来。方进却浑然不觉,叼了一支出来点上,深深地吸了口,烟雾喷出来,只有极清淡的烟草味。

“挺淡的,”方迸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笑,“不过,总比没有好…你,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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