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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行矣关山方独吟

大半坛酒,一碟花生,碟中的花生粒粒可数。韩锷与俞九阙就这么坐在宫禁里,从早至晚。

一开始俞九阙都在自己调息,料理他的伤势。这间房只有个很小的窗,还对着一面墙。那墙距窗不过三尺之距,天晓得俞九阙贵为总管,为什么会选住在这么一个地方。

室内很暗。韩锷想的却是卫子衿露面后,俞九阙口里喃喃而出的一句让他不懂的话:“你是先验,你是超验。”那却又是什么意思?然后,俞九阙就转身离开了。眼见他功力欲散,急需自救,韩锷只有陪他而回。可他心里一直掂记的却是白马寺:这莫名一搏,具体的情形倒底会是怎样?他心底惴惴。可是他也知道,不只他看不到了,其实这一搏,只怕谁也看不到了。因为俞九阙走前,就已叫王横海清场。韩锷刚回到宫中时,还得到了王横海传来的消息,说不只他清场,大金巴也叫不相­干­的人退下。看来,这对于他也是一样秘密的劫数。

——那个空荒荒的广场,那个白马僧已离开的白马寺外,那满天金光下,无人看到的一战到底却会是什么样的呢?韩锷在心里筹思,却也猜度不出。这宗法愿力之争,本非他所能测度。

从辰时起,他就与俞九阙一起在喝酒。俞九阙却并不说话,韩锷本来话也不多,就是默默地陪。他很奇怪俞九阙还并没叫他走开,俞九阙一向该并不是一个乐与与人共处的人。

这闷酒喝了足有两个时辰——俞九阙喝得并不快,但喝得也尽够多的了。韩锷望着他后来放在桌上的右手的断截处,心里老有一个疑问想问出来。紫宸,紫宸,当日遗落在轮回巷里余家旧宅“来仪楼”头的断腕到底是谁的?

他在卫子衿腕上也见过同样的断腕。好半晌只听俞九阙低低地一叹。韩锷忽然发现,自己与这大内总管说起来已相识数年,其实,他还是一丁点儿也不了解他。

俞九阙的目光却停留在自己的断腕上,半晌废然一叹:“他斩落我这截手腕也过了二十年了。”

韩锷微微一怔:俞九阙的手腕居然是被人斩落的?这世上还有谁能令他断腕?他说的,可是卫子衿吗?

只听俞九阙倦倦道:“那截手腕落于轮回巷余家废园之中,也该二十年了吧?呵呵,止水不腐,废枢不蠹,我倒真该再去看看,看这么多年后,那截断腕是否真的还没有烂。”

原来当日来仪楼头的断腕居然是俞九阙的?

俞九阙象很不擅于跟人说及自己,他的酒意想来很深了,否则绝不会如此多言的。只听他继续倦倦的道:“我们一起认识多少年了?我只比他长三岁,可怎么他永远就象不会老一般?没想到这么多年,他僻居芝兰院,终究是修炼到了‘异数’之境了。当日余皇后死后,他恨我已深。接下来他听闻消息,要去轮回巷报警。太子门下那时已欲对轮回巷不利。可是,我们紫宸中人一向不­干­涉外务的。我在余家后园里拦下了他。他当时正要向那小楼中留柬。我抢过了那张绢,他就断我一腕。嘿嘿,我俞九阙的修为枉称翘楚宇内,可是只怕很少有人知道,我们老八就是在当年,技击之术也不逊于我的。虽然我有意相让,也是直到那一刻,才知道,并不是我一直护着他,他原来,一向是让着我的。”

他脑中似回想起还是少年时,青青柳岸,卫子衿衣袂翩翩……那时他就觉得,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精­灵。可是……只听他忽凄怆道:“其实,当日他断我一腕,我并不怨他。他又何必后来自断一腕,他断腕又为了什么?他后来……又何必以异术自残?这一切到底算是什么?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结局,我一定不会当时为熄他怒火,轻易让他断我一腕。”

他的眼中忽簌簌的有泪流下,流过他棱角分明、份外硬朗的脸。韩锷到此才知:他是真的醉了。如果不是醉了,他会象以往一样抿紧双­唇­,不会透露一个字。他自己的心头也隐有不安,似乎对无数疑惑,卫子衿与余皇后的秘情,俞九阙当日对余皇后妊娠时的一击,以及种种种种,包括他当日芝兰院所经,都猛然间澈然明白。

可正因为明白,心头才会忽然这么不安。只见俞九阙醉后的眼神反见清亮,平时的他,眼内浊浊的黑,是断没有这种亮­色­的。只听他喃喃道:“我只是万没料到,他最后还是会代我出一次手。又为何呢?又为何呢……”

他口里说着,酒意与新伤夹击下,忽然趴在桌上就睡过去了。

韩锷坐在那里,一时只觉心头反乱,有些什么一直隐隐不明的东西在心里翻腾开来。他们没有点烛,屋里越来越黑了下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在黑暗中混沌起来。

俞九阙小睡的时间却极短,还不到小半个时辰,他就忽然清醒。他一向职责重大,警醒得很。特别自上次皇上遇刺后,他已严令陆破喉与花犯不得一刻离开皇上身边。只见他才醒过来,脸­色­一刻之间就平静了,见韩锷还怔怔的,­唇­角一笑,语调如常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是还在担心白马寺外的事吗?”

韩锷只有点点头。

俞九阙却微微一笑,这是韩锷难得在他脸上见到的笑,笑里不知怎么夹杂着些在他身上难觅的温暖之感。只听他道:“放心,子衿即然出手,要远强过我无数了。他不会败。就算付点代价,大金巴之祸至此已完。”

见他说得那么肯定,韩锷也不知是不是可以放心了。——白马寺外,那大金巴与卫子衿的一会早完。但总有人有耐心在旁边等候结果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杜方柠。

她停在一个小山坡上,虽相隔两三里许,但以她眼力,还是看得见。她看清了,却又似什么都没有看到。所有偷窥于侧的人只怕都有这种观感。只怕更多人不知谁胜谁负。但方柠却知:卫子衿羸了。大金巴脸上虽金光赫赫,但,他心中愿力已散。

杜方柠就眼见那个隽逸超群的男子就那么离开,她见到他走到一个小山谷中,那谷中却有一个好丑好丑的,似面容曾被毁过的女子将他相待。最后,他们两人并肩而去,卫子衿想来胜得也不异,只见他足步都有些虚浮得要飘起来。那个好丑的女子脚步却是踏实的,搀着他,飘一样的飘向白云之外。

杜方柠闭闭眼,眼前远远的人影已渺,但她心头浮起的却是一丝骇异,那骇异之外,却是一袭飘飘洒洒的水墨长衫。

五侯散二

□椴

十一章:府县尽为门下客

韩锷出了禁墙时,已是二更。近来朝中事务他Сhā手的已不是很多,王横海虽已过六十,但极为­精­­干­,于军部之中事务渐次料理得顺手。朝中上命新提拨起来的右仆­射­路铭堂也算一个能员,又不在东宫与仆­射­堂二党之中,对王横海颇多助力。军中又有古超卓相助。想来再要不了一年,他就已可尽收天下兵权归于兵部掌控。那是,东宫与仆­射­堂就算相互倾轧,也只是朝中文官之争了,不至变成大乱。

近一年来,得紫宸总管俞九阙之力,在重创太子党后,对仆­射­堂一脉势力也颇多弹压削弱。大家都知道他们羸得的时间并不长,借着太子贽华与陈希载相互掣肘之利,也办成了不少大事。韩锷长吸了一口气,也许,终于等到了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他一时倒不想回去睡。他在洛阳城的宿处也只两处,一处是余婕重新翻修好的轮回巷余家旧宅,一处就是官署。可这两个地方他无一愿意去,所以,出了宫禁之后,洛阳城内已经宵禁,四下阗寂无声,他倒并不急着回去,而是四处走走看。脚下信步,随意而行,没想前面一处大宅里却隐隐声音喧闹,韩锷怔了下,内城里虽富室贵户多有夜筵,但却是谁家直至二更之后还这么宾客盈门?他往前赶了几步,只见那门首停了车马无数,门口待候的车夫也个个衣履鲜明。韩锷稍一注目,才认出这里却正是城南的韦家大宅。他站在那里愣了下,自从曹蓄厚已倒,仆­射­堂在洛阳城中的力助洛阳王又声势暗弱下去,那些钻营之客奔走所向的不是韦杜二门还能有谁家。他脸上苦苦一笑,不欲多留,当即离开。行不多远,便是城墙。他无聊之上,且随便上城一望。只见洛阳城中灯火俱熄,只不远处城南韦家的灯火犹盛。他似不愿再看那繁闹场面,游目四顾,不知觉就很站了一刻。城东门外绿野应衰,他怅怅地站着,也不知心中所思为何。忽一眨眼,只觉一条人影正从内城城墙上向城外驰掠而去。他愣了愣,这时还有夜行人,分明还是技击之士。却见那条身影还还有三条人影追蹑而上。韩锷一时兴动,不由悄悄跟去。

他不欲人知觉,拉得较后,只见最前的一条人影身形相当矫健,隐隐中似还有些熟悉之感。他与后面人拉开数十丈之距离。后面三条人影因离得近些,不一时,韩锷却已从他们身法中辨出,那是“龙门异”中的人。

飞驰了走有一顿饭光景,最前面的人影忽然伫足。韩锷见这几人俱是主手,不欲他们惊觉,又奔近了几丈,身子一腾,已隐身在一颗树上。那龙门异中的三人身法极快,转眼就已扑上,奔至那人身前。韩锷这时借月光一照,只见他们披风一敞,身上隐有鳞光一闪。韩锷心头骇然:龙门异中的“七片鳞”?那是龙门异一门中的绝顶好手了,却不知他们要追袭的是谁?

但先前那人隐身在一片暗影之中,韩锷却望他不见。只听那“三片鳞”中有人高喝道:“还想跑?这一路,你已用卑鄙已极的手段暗杀了我们三个兄弟了。我们兄弟,因你而死的已有四人。今日,且拿命来吧!”

那暗处人影一晃,只见他并不答言,已然出手。他招路极为剽悍,所用却是一把短匕。那短匕青光一闪,空中只觉一股极凛冽的剑气腾起。可那招路太熟,韩锷暗地里不由惊“啊”了一声:那分明就是跟自己相近的路数。那人出手极快,转眼间与那“三片鳞”接手已近十余招。韩锷只见他招数中不只有自己的路数,还有大荒山一脉的手法。那如不是小计,却又是谁?他手里的兵刃,不正是当日自己送他的短匕“含青”?

韩锷心头一喜一惊。喜的是,以为小计还远在连城骑,原来却已回来;惊的却是面对“三片鳞”这等好手,且是三人,他应付不应付得下来?

他心中惊喜交加之下,身子一腾,已直向余小计酣斗处靠去。但他稍近前了一点,却见余小计虽在三人围攻之下,却并不势弱。手中匕首虽短,但辅之以他迅捷的身法,当真击出电闪,退似猿猱,趋避如神。

韩锷呆了呆,没想一年没见,小计的功夫终于大成了。见他并无凶险,他悄悄靠近到三丈之内,在自己长庚一击可及的范围,就腾身一颗树上,隐住身形。余小计十六七岁时就已入连城骑中参战,一身功夫俱曾遭实战磨练,也当真剽悍扎实。加之他又曾遇韩锷这等名师指点,出身大荒山一脉,于大荒山心法也一向别有所悟。如今年过二十,当真一身功利已磨砺了出来。韩锷在旁边看着,只觉在小计身上,却看出了自己当初刚出道时的锐气与飙劲。他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感喟,抽空拿眼向小计脸上打量去,只是他动作太快,只觉得脸部线条更加硬朗之外,却看不出什么了。

这小子,原来也长大了。空中只听小计一声高叫:“你们追杀我已一年有余,东宫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跟我还真是不死不散了。小爷以前杀你们同伙,不错,用的是诡计,但你们人多,又跟了我一路,嘿嘿,今儿就叫你们看看小爷我的手段。”

只见他身形忽止,然后身子一闪一闪的似省略了中间的跳跃过程,直接把匕首送到了敌人的眼前。韩锷心底低叫了一声:“石栖废垒”。那却是他所独创的独门剑术,这世上,除他之外,也只有小计会使了,没想他却已经练成。

小计施出的这套“石火光”却又与韩锷大异其趣。这剑术在韩锷手里,飘忽凌厉。到了余小计手中,却变得极为狠勇果悍,接下来的一招连发的却就是“火灭夕华”。韩锷眼见余小计卖出空门破绽,惊道了一声:“不可!”身形就已前跃。可小计这一手却是潜伏了他大荒山的异术,在敌人只觉破绽可乘时,已一匕在一敌颈上削落了一大片颈­肉­。这片伤伤及血脉,极为严重。那敌人重哼了一声,已萎然倒地。

他一倒,就有一个同伴上前扶起,见有人来助小计,当下返身就退。他三人退得迅捷,小计却不肯撒手,跃起疾追。他人在空中,韩锷与他交掠而手,伸手一叼,他熟悉小计招路,一叼已夺下他手中之匕,左手一伸,已把长庚交到他手里,低声道:“这个顺手一些。”

余小计空中一跃,长庚一击,却是“光渡星野”。只听三片鳞中那空手而退的人痛哼一声,肩头已被剑势洞穿。余小计却没有再追,他从空中下落之时,韩锷却已跃至,伸双手把他的手儿握住,同落于地。眼中含笑,只是说不出话来。

余小计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又长高了,已与韩锷差不多高矮。半晌他都没吭声,韩锷笑道:“怎么回来了却不去找我,怎么,已忘了你锷哥了?”

余小计并不说话。韩锷想起仅仅四年多前,在那个刘白堕酒家里,小计遭人追杀,一脸脏脏的跑来找自己的样子,不过这几年,现在他面对追杀,已可以自己拨刃迎敌了,心头的感触,欢喜里却夹杂着一点凄凉。半晌,余小计默默抽出手来:“我也是才回。”

天已三更,两人却都不愿回城。往前走了走,找个平坦处坐了。韩锷笑道:“当初怎么声都不吭一声,说走就走了。”

余小计默默的,一年不见,他似变沉稳也,也静默了好多。迟了一下才答道:“那时,我有好多事觉得没想清楚,要一个人好好想想才行。”

韩锷怔了怔:那现在想清楚了吗?他笑了下:“怎么信儿都没一个,突然就又回来了?”

余小计一抬头:“我姐姐,她叫人传信儿,说你已历极险,身负重伤,我就回来了。”

韩锷一愣,是余婕吊小计回来的?她,原来还没死心。

只听余小计道:“其实,我一入关,就知道她是骗我了,也早想到多半她是骗我的。”

韩锷一笑:“你就不恼?”

余小计笑横了他一眼:“恼?难道你真的已受重伤我才高兴吗?有什么好恼的,从小到大,我被她骗惯了。”

两人一时就再没话,后来困倦,随便找了处堆稻草的茅寮睡下了。棚中还有些牛粪的味道,夹杂在野外清新的空气里,有一种格外的真实感。韩锷仰面躺在那草堆上,睁着眼,望着棚顶,一时却没入睡。

小计的身子忽动了动:“想起夭夭了?”

韩锷一怔,到底是小计,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他微微苦笑了下。只听小计道:“睡吧,一个夭夭走了,以后还会有别的夭夭……”

他的声音倦倦的,象很困了。韩锷睁着眼想道:还会有吗?真的还会有吗?说来可笑,交往的也不下好几个女子了,但给他留下的全是美好回忆的,居然只有那个夭夭。其余的,只不可说、不可说罢了。

但真的还会有吗?自己早过了那年少轻狂的时候了,也没有了年少时对未知的渴望与期盼,对偶然邂逅的那种热切。他想的只是一种可以彼此握手相知的那种默契,是不是真的老了?

接着他脑中想及什么,脸上忽又一热一跳,心里似不安了起来,仿佛还是年少时的感觉。怎么会这样……韩锷心中疑惑,就这么想着,却也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时,韩锷拿起小计枕下头下的“含青”,微笑道:“这个,我却要收回了。”

小计一愣,却也没有说话。韩锷却把放在一边的“长庚”给他佩在腰上,微笑道:“少年剑客,你不是一直想当个剑客吗?这个与敌对搏时,怕更合手些吧。”

十二章:王候皆是平交人

那个院落里,桂花难得的已结得有子。空气里木樨的香气淡淡的——毕竟已入十月了,那只是一点不甘全坠的花儿残存的香味,薄得让人怀疑只是依恋里记忆中的味道。

一辆油碧青车停在门口,车里下来个女人,姿容明妍,身态窈窕。她看了看门首:柬约上所说的就是这里吗?

她走进门来,院中阗寂无声。忽然一只寒鸟飞来,嘎嘎地叫了两声,有些哑哑的,见无应和,一下也无趣的飞走了。门是虚掩的,似是主人正在等着什么人。那女子走入后园,却见园中的主人早待在那里了。那女子微微一笑,并不入那主人所坐之亭,而是在园门首倚门而立。

只听主人的声音道:“怎么,韦夫人来了却不进来,难道洛阳杜家已毁过一次轮回巷,对我们的十诧古图还有戒意吗?”

来的人却正是杜方柠。只听她淡淡含笑道:“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我虽然也算行走过些江湖,却不同于那些跑解马的,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她面上笑容晏晏,听到她话的主人面­色­却­阴­了­阴­。只见那主人转过身来,却正是“漠上玫”余婕。她的一身装扮却也换了,非同于当日在洛阳时的朴素寒窘,却也不是时下贵族女子的穿扮,想来不愿与杜方柠雷同。却是一身紧身劲装,衣料华贵,外披披风。那披风散开,越显得她的身材孤俏,猿臂蜂腰。

那披风是黑­色­的,上面洒线绣了点点碎金,看来极为悦目,想来也大费了些工夫。杜方柠拿眼看了看她的衣服,含笑道:“多日不见,余姑娘的穿扮也与当日大是不同了。”

她一句句言来似无心,可余婕听得,只觉句句讥讽。只听得她淡淡道:“我这跑解马的自然穿得也要象个跑解马的样子了。这身装束,如不是得韦夫人当年不惜千金之躯,抛夫弃家,与韩将军同赴塞外,打压大漠王,我也挣不到这身女匪似的装扮呢。”

杜方柠只听得她口里说到“韦夫人”三字时,声音略重。这三字,在余婕口中道来,她只觉得分外刺耳。却淡淡笑道:“听说得年前圣旨已召令余姑娘重修轮回巷。余姑娘也得封郡主之号,实在可喜可贺。怎么,余姑娘那个一向最关心疼爱的兄弟小计还在余姑娘身边吗?”

余婕微微含笑:“他呀,小野马似的­性­子,虽说出身尊贵,要高出天下那些自视甚高之辈不知几何,却一贯爱东跑西跑。招惹得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心怀嫉忌的杀手一直欲图对他不利。但真命自有天护,邀天之幸,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没有损伤掉一根毫发。只是那要害他的人只怕背地里寝食难安,恨得咬牙呢。”

杜方柠“嗤”声一笑:“那却也是可怜,被外人追杀也就罢了,这世上更惨的事怕却是被亲人算计。明明人家不想,却生要逼人家做这做那,以谋自己的富贵,那怕却才是最卑鄙的了。”

余婕眼­色­微微一厉,淡笑道:“被亲人害也还罢了。要我说,被所谓心爱的人挟着亲爱之名算计下套,那样的事儿,只怕说是可鄙就不止了。”

杜方柠的声音忽变得冷淡:“要我说,却是那些想下套给别人却无人可下的人才最是可怜。这世上,最可悲的无过于可怜二字了。一个女子,要闹到寻死觅活的骗人,那才叫下贱。真真所谓扫尽天下女子的脸,真成了满街打滚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她语意一转:“却不知余姑娘约我前来,却为何事?”

余婕一顾日影:“嗯,想来现在也该到手了。”

杜方柠一愣:“什么到手?”

余婕淡淡地说:“我那小兄弟身世可怜,有一封娘亲的临终血书一直落在­奸­人手上,却不得见。我是说,看辰光,那血书该到手了。”

杜方柠神情一怔:血书?她说的是余皇后的血书?余婕要抚余小计登位,可说外力已足,最缺的就是那纸可以证明余小计身世的血书了。这血书,是当日她不惜亲自露面,在于自望的宅内生生从利与君手里抢过来的。余婕怎么说会快到手了?

只见余婕脸上含着笑意:“唉,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听到那血书真正的收藏所在。那个男人也当真好可怜,娶个妻子,却尖利如狼,只怕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我见他可怜,费了点心机,才叫门下的一个小丫头得机去服侍他。那血书即为他所收藏,如果他那悍­妇­不在的话,我那小丫头乖巧伶俐,知道怎么让一个男人觉得自己学象个男人,哪怕他可怜的终日难出卧房,想看看那血书只怕还是办得到的。”

杜方柠至此才脸­色­大变:大荒山的人,是大荒山的人已潜入了得辉身边了!不错,她是为对得辉心中多少略有愧疚,得辉却老觉得帮不上她什么忙,她为了安慰其心,曾特意把那血书交与他收藏,也算是表示对他的一点倚重。自己虽一般并不出大宅,但得辉身边,她却是能不去就不去的,一向也没太关心他身边服侍的人。如今回想,得辉身边自去年自己去长安后就已多出了一个丫环了。她因一向到得辉那边并不久留,没有注意,哪成想,那丫头照余婕所说就是大荒山的人。以大荒山的攻心秘术,加上女­色­之诱,得辉不明根底,哪里抵抗得住!她脸­色­一变,心中烦燥。却听余婕笑吟吟地道:“怎么?一个贵族男子收房个把丫头还不在话下的吧。如今贵族,就是女子也兴在外面找人幽会吧?韦夫人出身豪门,这些想来该见惯了,怎么看来还有不适?这样也算是……背叛吗?”

杜方柠一时只觉心中惨痛。她虽从没跟得辉怎么样,但在名份上他一直还是她的丈夫,她为韦杜两姓全力­操­持,如果,他真的为了一个丫头甘心出卖两门绝顶机密,只为讨其欢心,这不算背叛,又算什么?

她情怀一恶,袖中青索簌簌而抖。只听她冷淡道:“以­色­诱人,从当年余皇后,到如今的小丫头,想来个个都是如此了。也只有出身化外之乡低贱门派,才会行此低贱之术。”

余婕脸­色­也一变:“低贱?”

她忽敞声一笑:“不错,是低贱。不过等你韦杜二门真的满门抄没,男为奴,女为娼时,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真的低贱了!”

杜方柠心中腾腾一怒。她早已知轮回巷为余婕重修入住后必成大患,她们现在血书已到手,接下来不知还会做什么呢!她袖中青索簌簌一动,余婕已冷喝道:“怎么,你想杀我吗?”

她们两人心里对彼此均有真火,这时局势早已一触即发。只见她们二人身形未动,杜方柠冷淡道:“杀你,你还不配。”

她转身欲行,余婕冷冷道:“不让你眼看城南姓之败,我还不甘呢。”

就在她二人似都要掉头不顾时,只见杜方柠袖中青索一腾,已抽空向余婕转去。余婕手中的一对轮回刃也几乎同时飞出,直击杜方柠后心。只见两人身形同时一避,杜方柠冷喝了一声:“好,即然你也算是个称名技击的女子,咱们就来斗个高低吧!”

她身形一腾,已与余婕交打起来。她适才出手突袭,如不是为顾及那园中必然布就的阵势,本不屑为此。但这时怒火一腾,却再也不顾了。她杜方柠是何人?又何曾遭人如此轻辱!只见空中罗裳纷飞,杜方柠身子一跃,已飞身到亭角之上,她青索下袭,端的夭矫。她虽很少出手,但在技击圈内,却也当真一时称名无两。就是与迅捷凌厉如韩锷,也一向“索剑”并称。这一出手,端的湍急如川,不测如电。

余婕却是自那次假死后,得以在大荒山所传心法上更进一步,脱胎换骨。她痛恨杜方柠几十余年矣,一向就想与她分个高下。原来在洛阳之时,她自知自己技击一道是不如她。一个女子,却出身遭遇,技击容­色­,俱都较她最恨之人称逊,这本是她最不能容纳的。但她自复出以来,化名“漠上玫”,称雄塞外,信心也与技击之术同增。只见她在亭中飞身而起,竟在杜方柠青索迅击下犹得占住亭子一角。那六角亭上,一时只见索飞刃渡,青白二道,交缠飞舞,端的好看。

她们的青索与轮回刃俱是软兵器,又最擅攻远,只见两人相距尚有丈许之距,但每一招发出,却俱是生死之赴。这一番争斗,当真是凤翔鸾翥。亭角瓦上,共斗婵娟。

交手数十招,杜方柠已惊异余婕身手之­精­进。但余婕只觉压力更重,看来,她毕竟在技击一术上,尚要逊这杜门骄女一筹了。她一念及此,并不恋战,虚出一招,身形一渡之下,已向院外跃去。

杜方柠衔尾疾追,可脚下的园中花径忽目迷五­色­,她一惊,知道那必是大荒山秘阵。对于大荒山的秘术,她闻之已久,断不敢掉已轻心。身形一顿,余婕已跃到院墙之上。只见她娇俏俏的身姿在墙头一顿,回首笑道:“知道为什么我会约你到这个院子里来吗?”

杜方柠正陷阵中,愕然仰望。

余婕心头一笑,大是得意:她也有抬头来看自己的一天。但她的语声忽低了下来,似是心中隐有情味,隐有感慨。只听她低喟道:“就是在这个院子里,九月十七,我曾一韩锷度过一夕欢好。”

说着,她身形一展,已绝尘而去。

杜方柠虽陷阵中,却只觉心头迷迷一乱:她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呢?锷……他该不是那样的人吧?可是,自己待他又是如此,他到底,在外面曾有没有过别的女子呢?

哪怕是英风飒爽如她,想到这里,心头还是不由微微酸楚疼痛了下。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自己心中,一直与韩锷期待的可还是这个呀。如今,哪怕她终如所愿,哪怕整个天下都已进入自己掌中,哪怕她苦心积虑,终于得保家门二姓平安,但,她要的就只是这些吗?

但以余婕语气,所言又似非虚。杜方柠只觉心头乱乱,接着,她忽想起才在前院中看到的那个碧纱七香车,那车儿一见就觉眼熟,很象自己的那辆。她心思快捷:余婕是怎么骗得韩锷来的?只见她扬声叫道:“冒充别人,才……”

可一抬头,余婕身形已消失不见。可这句话梗在杜方柠喉中,不得揭露,一时只觉得比这身边之阵的纠缠,比余皇后血书的失落还来得烦恨苦恼。

十三章:骞驴瘦马尘中伴

余小计骑了一头驴子,韩锷却还是他那匹骓马,就那么并肩缓辔地在洛阳城外走着。余小计笑道:“锷哥,你这匹骓儿好象瘦了很多了。”

韩锷道:“这一年多来,东奔西顾,就没让它闲过。也是我太对不住它了。”

余小计看着韩锷的人与马儿,望了一刻才笑道:“瘦点好,瘦了更有­精­神。我这头驴儿虽不瘦,但却犟,气得死我的犟。我买它时,见卖它的那个主儿胳膊上还用板夹着呢。我问他是不是这驴儿犯犟时把他硬摔的?他还嘴硬说不是,等我交了钱才肯说实话,拿出好心来,认真真嘱咐了我好多小心的话,哪知道,我就是看中它这犟劲儿才买的。”

韩锷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他近来事务已松,有很多烦细的事情都托给王横海与古超卓去处理了,难得小计回来,倒牵了马儿出城与他在城外闲荡。他这一笑出声,那声音响入空中后,他自己听得后才惊诧起来:自己倒底有多久没有这么放声笑过了。说真的,也只有跟小计在一起,才会这么开心吧?

余小计道:“锷哥,你前两天还愁眉不展的,现在总算有点当日在连城骑时的豪气了。”

韩锷道:“那咱们回连城骑去好不好?”

余小计笑道:“那自也由你。只要你放得下。我现在才真的是,天地何所寄,飘飘一沙鸥。我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韩锷听他忽吊了句文,不由好笑。却听余小计蹙眉叹道:“不过,你倒也真的是不能再在洛阳与长安混了。我在塞上别的倒罢了,只是时刻担心你,整日跟那­阴­眉­阴­脸的俞九阙打交道,又整日­操­心宫禁,搞不好,再见到你时,已染上了一身太监气了。”

韩锷先听到他说担心,还大为受用,及听了后一句,不由一鞭打来,笑骂道:“怎么太监气?那些太监可也是你老子整出来的。好啊,你年轻,骨头硬了没几天,就笑我老了。”

余小计双腿一夹,已催了那驴向前跑去。韩锷一追,他两人在座骑上嘻嘻哈哈半真半假地动着手,一路洒落了点点笑声,被马蹄踏破,一声声崩脆。余小计笑道:“锷哥,咱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韩锷道:“闲逛了几天了,好吧,也找个什么目的,咱们去龙门石窟看看吧。一直想看,却一直没空去。”

余小计愣道:“龙门石窟?那可是龙门异的老家呀!”

韩锷一扳脸:“怎么,你怕了?嘿嘿,他们连着追杀你,我只不过是一直腾不出手来,他们就真的以为我们小计家里没大人了吗?咱们这次去,索­性­摆明了­干­,给你找场子!”

余小计“呸”了一声:“什么叫家里没大人,你很大吗?不用你,我一个人也能摆平。我才不怕那龙门异的怪物。七片鳞已被我纠掉好几块了。他们现在这条龙,伤痕遍体,那才真叫个龙门‘异’!”

韩锷道:“龙门异中除了七片鳞,上一代好象还有两个老怪,别说我没提醒你,不能不当心了。”

余小计已在驴儿身上翻了一个跟头,叫道:“老怪?管他们做什么?这两日我高兴是高兴,可惜就是没架打。现在架也有得打了,乐也有得乐了,可真是十全儿了。”

可他这突翻筋头,座下驴儿受力不起,发起犟来,猛地摞了一蹶子。余小计高兴之下,全没有备,险些没被它掀下鞍来。好在他现在功夫已成,晃了下还是稳住了。见韩锷正笑吟吟地在旁边看笑话,心中作恼,猛地抽他座下骓马一下,打得那马儿也一扬蹄。

十四章:紫绶朱衣梦里身

韩锷与余小计这一去十有余日,可急坏了他官署中的连玉诸人。不为别的,只为他们走的第五天上,宫中忽然降旨,官署中却找不到接旨的人,只能报韩锷出行,最后还是让韩锷副手代接的旨意。

那旨意却是:查余小计本为当年余国丈至亲。余国丈昔年一门遭害,朕心极为不安。朕回念余皇后之仁德,特册封余小计为安逸乡公,许传爵位五代。另赐紫袍玉带,令其奉祭宗祠,择日晋见。

这旨意来得突兀,韩锷与余小计还全不知情时,就下到了他的官署。连玉等人也是人人惊诧。那

旨意一出,也飞快地传遍了两都之地。洛阳城中百姓都知道了。东宫知情之人,却个个心惊。杜方柠也低低的叹了口气:那血书,看来终于还是呈达御前了。

韩锷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才轻轻地舒了口气。这是他请辞北庭都护帅职与兵部门下行走差事的折子。他此时人在洛阳城外。他抬头看了眼住宿的那野店外的景­色­,一时只觉得心头一片安然。——这样的荒村野店,也许才更适合他的脾气吧?而所谓玉堂金马,却只让他觉得束缚难奈。

西域十五城那边,有高勇与库赞在,羌戎又已生内乱,势力大弱,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而朝中之局,那些纠葛缠绕,是永永远远也完不了的,但好在,目下局面也大体算是平定了。有俞九阙镇压于内,王横海握兵与外,想来就是太子贽华与仆­射­堂的人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激成大乱。这个时局,他所能尽力的,也就是这样了。

他与余小计是在十余日后才回到的洛阳城外。这次龙门石窟之行,却大半是余小计出的手,韩锷只做压阵。最后龙门二老出面时,韩锷才动了下手,最终摆平了“龙门异”之事。此后也算少了一样纠缠。

而重进洛阳城前,他却要先了却自己这番心愿。他写完后,余小计正走进门来。问:“锷哥,你写什么呢?”

他拿起桌上的纸扎,看了看道:“真的要离开?”

韩锷静静道:“诸务已了,大事有托,我如果再迟延不去,难不成倒真的恋栈?”

他微微一笑:“只是从今以后,锷哥可再也没有奉禄拿了,咱们花钱,可还真的得省着点儿。”

接着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秋来晴明之景­色­,却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荒:可接下来哪里去呢?眼前的江海似已非当日自己眼中山猿海鹤,随意翔翥之江海了。一时只觉得山遥海远,而不知此后之余生该怎么安排。

没想到他们才进城回了官署,就听连玉说了那道旨意。韩锷一愣,于婕原来还并不想就此罢手!她怎么请到的这道圣旨?难道已夺得了那份血书了吗?若非如此,她又是凭什么来证明小计的身世。

这分明还只是她的第一步,接下来她又会有什么安排?

韩锷想着想着都头疼起来,余小计看着连玉拿过来的紫袍玉带,不由也觉得有趣,往身上一披,又束了那带儿,昂身而立,倒真的添了分气慨。他皱了皱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怎么怎么看都象个耍戏的猴子?”

他转过身往大堂正中的椅子上一坐,向堂外一看,只觉得那房舍俨然。以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似是就在眼前。他心中一阵迷惑,隐隐想起当日赤着脚在洛河对岸铜坊里玩耍的日子,那么油腻腻的巷道,那些脏兮兮的小伙伴。他们也曾偷钻个洞进瓦肆看了戏回来,或在街上看到那些贵族子弟经过时,常常在口中感叹:“老子要是有一天穿了那身行头,一定比他们还要威风。”

接着他又想起铜坊里穿得只有一根扁担的阿二,每日靠给人家从城外挑山泉水挣钱,他口里有一句传作笑柄的名言:“老子要是作了皇帝,就打一副金水桶,全洛阳的水都归我一个人挑。”

想到这儿,余小计的脸上露出丝笑影来。外面阳光晃晃的,婕姐一直想要自己的就是这样吧?他想起野戏中的情景,自己坐在皇案之后,婕姐手拿印玺在一边站着。那样的情景,倒也真的是,要多富贵有多富贵,要多大的威权有多大的威权。

十五章:青娥已落淮边月

余小计入宫之前,曾与余婕相见。

他在见到皇上之前,还在想着姐姐口里说的话:“我余家满门,终于还是等到今日了。以后就是黄泉路下,我也不用愧与祖宗们相见了。”

余小计今日的打扮却迥异往昔,余婕笑着整理了下他腰下的佩饰,口中笑道:“好威武,好气派。小计,你真的长大了。没想一年不见,你已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

余小计看了眼姐姐,心中却道:可是,我并不情愿长大。可能因为幼失怙恃,在他心底的某一部份,似乎是永远也长不大了、也不情愿长大。虽然他的外表现在看来很多了分宁定沉默,身形举止也有了分掩之不尽的勇锐剽悍,尢其是在外人面前。但只有跟锷哥在一起,他还觉得自己可以永远地象当初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生命中某一部份的缺撼,会让人永远停留在某一心态。他依恋于那份相伴,那是、没有任何功利的相伴。

只听他道:“婕姐,这件事我听你的。但咱们,到此为止了吧。安逸乡公,已是一品之爵了,再往上,也不过封王罢了。我不爱杀人弄权,也不想继什么位,当什么皇上。咱们就到此为止了吧。死的人已太多了,以后,我即然长大了,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也年纪不小了,该想着过些安稳的日子了。”

余婕的眉毛却一竖:“这是傻话。”接着转颜一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还是婕姐安排的头一步啊。韩锷现在得参与天下兵权,以后你向上走的路子还长着呢。也不要很久,只要一年。只要……”

她微一筹思,脸上现出一道细细的皱纹:“你婕姐运作得当,你又跟跟婕姐配合,这天下谁说不是咱们的?何况,你是当年余皇后之子,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咱们只是拿回咱们该得的。你以为,就算咱们想停手,那东宫,那杜方柠,还有助力过咱们的仆­射­堂,会甘心让咱们停手吗?这个世道,是停不下来的,好多人逼着你往前走呢。”

余小摇摇头:“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余婕的颜­色­忽然冷肃,她静了会儿,双眼直盯着余小计的眼:“可是,你想要的你其实永远也得不到。”

她这句话说得又残酷又尖锐,余小计只觉心下被刺得一痛。可他眼中炽然一亮,只听余婕道:“这个世上,什么都是不可靠的,你只有掌控它,让自己所欲就是不愿也离不开自己,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余小计眼中的神­色­也变得冷峻,只见他直盯着余婕的眼,冷声道:“你其实真正想要的现在已不是为什么余家报仇,让余家扬眉吐气了是不?你甚至并不是要为了我好。你,不过是想把杜方柠踩在脚下罢了。”

余婕的目光忽变得冷狠,接着,那冷狠之中掺杂了一抹昏黄,那是让人一眼头晕的昏黄。余小计心中一凛:这是大荒山的心法,只见他瞳子里忽做水­色­,迎向余婕的眼。从小时,从第一次不听婕姐的话时,她就已习惯用家传秘术来整冶自己了。但现在,他不怕她了,也不愿意随时都装着怕。余婕眼中那控人心志令人迷乱的昏黄之­色­又盛了一分,只听她森森道:“你真的要跟婕姐斗法。”

从她第一次让余小计继续骗韩锷而小计不愿时,她就已开始用此法来对付他了。余小计只觉得心头一片悲凉,他的目­色­忽做水­色­清瞳。婕姐不知道,其实,早在三四年前,若单论这“瞳术”,婕姐就已修为远不如天生“水清瞳”的自己了,但他一向怕她伤心,因为知道婕姐练功的苦,所以一直不敢真的对抗她。包括她不让自己告知韩锷她就是“漠上玫”时,包括她不让自己说出是她在诱迫韩锷回长安时……很多很多次。余婕眼中的昏噩之光一入余小计眼中,似是就为那水­色­所释。

他们默然不语的相互直盯了有一柱香的时间。这“瞳术”在大荒山心法中本为最耗心力的。余婕忽倦倦的一闭眼:“我余婕就一向是天生不如人啊。”

余小计听得心头一惨,忙忙收目它顾。余婕也柔声道:“好了,你长大了,咱们姐弟间,总还不用再这么斗下去了吧。你先进宫去。我好累了,有什么,等你回来再说吧。皇上见到你,他现在心神虽迷,但只要­干­联到我们大荒山的事,他会清醒一刻的。他只要确定你真的是他的孩子,他会给你御旨的。听婕姐的话,无论你想不想继位,也先拿到它。”

余小计怜惜地看着她疲弱的样子。他可以拒绝一个威煞的婕姐,可无法拒绝一个疲惫的她。他点了点头,临走了,已走出几步,快到宫门前了,还一转头,想了会儿,才低声道:“婕姐,其实,你不用怨恨的。我知道你恨锷哥不爱你,你觉得自己爱他。可其实,你并不爱他,你只是羡慕杜方柠所拥有的一切。你在心里呀,真真在意的是杜方柠,而不是他。可锷哥,他可能不爱你,但他真的曾在意你的。”

余婕听他说罢,见他转身,走了几百步,入宫去了。然后,才心头微微一乱,才真的开始慢慢明白了小计的话。余小计的话听着很简单,但,好象那却是真话。她想着小计那句话说完后,却用他的一双水­色­清瞳望着自己的眼,他的眼中是在说话。他们大荒山一永,到了余婕与余小计修为的境地,用眼神说话也是小道了。余小计肯定觉得那话不好真的吐出声来,只为真正的语言其实所要表达的真意是开声即散的。小计的眼中是在说:“如果爱,那其实也是你一个人的事。就算他不回应,也不用自怨自怜,不用迁怒。那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他然后就转头,转头前,眼­色­中如有深叹。余婕怔怔地站住,这是宫门不远处一个小巷的暗影内,外面,就是整城整城的阳光。是这样么?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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