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的大客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女孩较多,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或坐或站,围在一起聊天喝饮料。
金童玉女的出现,让热闹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全部集中在两人身上——
沉默。
一分钟后,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女孩们纷纷围拢过来。
“阿哲,好久没见到你了……”
“阿哲,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阿哲……”
咦,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善啊。莫莫有些胆怯,下意识地靠进身边人的怀里。
“对不起各位,来晚了。”方哲淡淡地笑,顺势搂紧了她的腰,“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今晚的女伴,莫莫。”
周遭一片叹息声,女孩们失望地又退回座位上。他暗暗松了口气,牵起莫莫走向客厅另一头,一个粉嫩可爱的少女立即扑了过来。
“哲哥哥!你回来这么久,怎么不来找我?”看到他身边的女孩,眼睛睁得老大。“哇!好漂亮哦,我怎么没见过你?哲哥哥,是你女朋友吗?”
他挑挑眉,嘴角一弯。
“哦,”她叫起来,“你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都不跟我说!”
“我不是,”莫莫忙澄清,“我不是他女朋友。”
“不是?”少女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嘟囔道,“一个公主一个王子嘛,都穿情侣装了,一看就知道是一对。”
“我、我们——”
“我们当然是一对咯。”方哲笑嘻嘻地接过话,“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莫莫,这是今晚的寿星,宋妍小姐。”
“宋小姐,生日快乐!”莫莫露出笑容,暗暗踢了他一脚。
“谢谢。”宋研笑得两眼弯弯,“不要客气,叫我宋研就好了。”看到方哲两手空空,又嘟起嘴,“哲哥哥,我的生日礼物呢?”
“不知道人算不算礼物。”他眨眨眼,“你要不要?”
“你啊?”她从头到脚将他看一遍。“不要。”
“真的不要?”
“不要。”
“这可是你说的哦。”他狡猾地一笑,将手拢在嘴边,朝门口大喊,“尹博文,你可以回去了!”
她愣了愣,猛地转身看向大门,莫莫一头雾水,也跟着将目光移过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倚在墙边,不就是刚才那个墨镜男吗?现在摘掉了眼镜,露出俊朗的眉目,唇边还是挂着一丝痞痞的笑容。
“博文哥——”尖叫声响彻整栋别墅,宋研飞一般地奔过去钻进他怀里,双手也攀到他脖子上,像只小猴子一样巴在他身上。
“妍妍,生日快乐!”声音很愉悦,可是表情很痛苦。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我,我就知道……”她紧抱住他不松手,声音哽咽,“我都两年没见到你了,博文哥你好狠心,每次去美国都见不到你,你去哪儿了,找你也找不到……”
“我不是在这儿吗?”尹博文拍拍她的背,两道凶狠的目光瞟向某人。“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要哭哦,不然会被人看笑话的。”
方哲拼命忍住狂笑的冲动,将莫莫拉到外面的花园,然后靠在大树上,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笑什么?”
“我……”他摸摸她的头,张了张嘴,“噗哧”一声又开始狂笑。
上次博文约他去瑞士滑雪,结果中途看上了一个法国小妞,乐滋滋地过两人世界去了,居然把他甩到一边不理不睬。敢放他鸽子?不讨回这口气,他就不姓方!想到某人吃憋的表情,他越发得意。
“方、哲!”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传来,抬头望去,一条身影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他赶紧站起身,急急忙忙往花园深处逃去。
“方哲,你给我站住!”尹博文气急败坏地追过去。
什么兄弟!不就是被放了鸽子嘛,居然敢威胁他,如果不赶回来参加这个Party,就把他以后的行踪一五一十报告给宋研听。这还得了,简直就是要他的命!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回来好好陪宋家大小姐玩几天,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该有多么凄惨……
“方哲,我跟你誓不两立——立——立——”
怒吼声震得树叶“沙沙”往下掉,在花园上空久久盘旋不去。
* * * * *
两个怪人。
莫莫眼不见心不烦,干脆从客厅端了一大杯饮料和一大盘零食,坐到花园里的木椅上自娱自乐,懒得见那两个人上演武斗片。正吃得欢时,一个漂亮女孩坐到她身边,盯着她看了半晌,就是一声不吭。
奇怪啊。莫莫也睁大眼睛盯着对方,睫毛都不眨动一下。
“你有没有男朋友?”女孩终于冒出一句。
“呃,没有。”
“没有?那就好。”她笑嘻嘻地说,“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蓝星儿。你呢?”
“莫莫。”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瞪大眼睛将莫莫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一遍,再次点点头。
“你认识他们吗?”指了指花园另一头。
莫莫昂起头望过去。
明亮的灯光下,五个俊朗出色的年轻男子站在一起,看样子像在聊天。不就是方哲他们吗?有刚刚那个尹什么,还有上次在俱乐部救了她一命的帅哥,另外两个就不认识了。
“不认识。”没好气地回答一声。都是些怪里怪气的人,干嘛要认识!
“真的不认识?”蓝星儿笑得两眼弯弯,“那就好那就好……咳,”突然很严肃地拉住她的手,“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莫莫摇摇头,抓起零食往嘴里塞。
“不行,一定要认识嘛!”蓝星儿很坚持,“我从左边第一个说起吧。第一个是尹博文,纯粹是个赌徒,一天到晚光知道赌钱,见到骰子就两眼放光,正经事从来不干。
“哦……”有气无力的附和声。
“第二个是李云霄,就是穿粉红色衣服的那个,一看就知道是花花公子,换女朋友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你千万不要去招惹他,小心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嗯……”
“旁边那个是方哲,他最不喜欢读书,老是翘课出去玩,跟着尹博文去赌钱,每次都输得光光的。他的女朋友也有一大堆。”
“咦?”眼睛瞪得圆圆的。
“穿灰色衣服的是黎睿炀,大奸商,整天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活像欠了他八百万,除了赚钱,什么都不感兴趣。”
“唉……”
“现在正式向你介绍我哥。”蓝星儿换上一脸的灿烂笑容,“就是穿浅蓝色衬衫的那个,蓝宇翔。是不是长得很帅?他现在还在读书,是计算机博士呢,又聪明又勤奋,一点也不像他们那样缺点多多。我哥还没有女朋友,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下?”
“呃——”莫莫半天接不上话。“博、博士啊,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我哥是最厉害的一个,才二十三岁呢就念到博士了,到时候回来——”
“蓝、星、儿。”凉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杵到面前。“你不要命了?莫莫是我女朋友。”
谁的……女朋友?蓝星儿纳闷地眨眨眼,眼看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黑,终于回过神来,撒腿就跑得老远。
“蓝宇翔,管好你妹妹!”方哲回头怒吼。
花园另一头传来轻飘飘的“知道了”三个字,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声。莫莫突然觉得很郁闷,昂起头生气地瞪着方哲。
“谁是你女朋友?”
“呃,我们去跳舞好不好?”他直接略过这个问题,“我教你。”
跳舞?好新鲜哦。她双眼发亮,拉起他的手就往客厅跑。
几支舞曲过去,方哲终于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连砸了两下。
砸的第一下,是不该轻易说出“我教你”三个字,他的脚趾头已经没有痛觉了,可怀里的小人儿还在兴奋地踩啊蹦啊,丝毫不见疲惫。
砸的第二下,是不该带她进舞池,将她暴露在更多男人面前。尽管她的舞姿惨不忍睹,可是这个笨女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笑脸有多么吸引人,每当有人死盯着她看时,还傻不隆咚地回个甜甜笑容,丝毫没觉察到勾走了对方的魂。唉……
“跳舞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他皱着眉头小声说。
“为什么?”
“他们都在看着你,因为你跳得不好。”
“是吗?”莫莫扁了扁嘴,终于寻回了一点点羞愧感,把脸埋进他怀里不敢抬头。
呵呵,中计了吧?方哲得意地挑挑眉,把她搂得更紧,挑衅的目光转向四周的男孩子们,毫不客气地将他们的视线一一瞪了回去。
慢节奏的伦巴舞曲缓缓响起,两人再次牵着手步入舞池。
“这个我会,跟走路一样。”她扬起脸蛋笑眯眯地说,“我跳得好不好?”
好,十二万分的好。有谁抱着这么可爱的一只小螃蟹跳过舞?
他微笑着点点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突然俯身在她额头轻吻一下。莫莫一愣,脚步就乱了,重重地踩在他脚上——
轻轻的吸气声从头顶传来,腰上的手臂圈得更紧。
“你,别抱这么紧……”她呐呐道,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偏偏心里又涌出更多陌生的依恋。这是怎么了?
方哲坏坏一笑,松开她的手,然后双手搂在她腰后,让她紧紧贴着自己。
“哎——”
“嘘,这是另一种舞蹈姿势,现在搂着我的脖子,要两只手。”
是这样吗?莫莫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终于,求知欲占了上风,怯怯地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俩,这才小心地将两支手臂绕到他脖子后面。
“你太高了,这样很吃力的,像……像只猴子挂在树上。”
“再惹我发笑,我就打你ρi股了。”他忍着笑将她搂得更紧,顿了顿,小心地问,“蓝星儿跟你说了什么?”
“呃——说你喜欢逃课,跟尹什么出去赌钱,输得光光的。”
“是吗?”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有呢?”
“呃……没有了。”
“不对,肯定还有。”蓝星儿的恶劣行径,他可是一清二楚!
“她还说……”沉默半晌,莫莫小声说,“她说你女朋友一大堆。”
头顶似乎传来磨牙声。
“你真的有很多女朋友?”想到曾经亲眼见过他跟女孩子滚在床上,她的怒火又不受控制地冒上来,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喂,你跟那个花花公子,啊,李什么的一样,有很多女朋友?”
“以后就没有了。”答非所问。
“以后就没有了?”她歪着头想了许久,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反正是你说的哦,以后都不能再去找她们!”
“我保证。”他低下头,认真地回答。
咦,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像发誓?还有他嘴角的笑容和他的眼神,弄得莫莫心慌意乱,心脏“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
我踩,我踩!某人的皮鞋上又多了几个鞋印。
* * * * *
午夜一点,生日宴会终于结束,邀请的客人三三两两离开,热闹的别墅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方哲陪着意兴阑珊的尹博文聊了一会儿,起身向宋研告辞。
“我也要回去了,”尹博文大大地松了口气,跟着站起身,“阿哲我们走吧。”
“你去哪儿啊?”方哲一脸奇怪的表情,“我跟你爸妈打过电话了,告诉他们你今晚在妍妍家休息,再玩几天才回去。”
“方、方——”
“放心啦,”他笑嘻嘻地接过话,“妍妍家你又不是没住过,她爸妈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有什么不放心的?”
“博文哥,你就陪陪我嘛,”宋研也可怜巴巴地开口,“我们再好好聊聊天,这么久没见面了。”
“就是嘛,好好陪她说说话,喏,这个给你。”方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副扑克牌,塞到一脸沉痛的尹博文手中,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挥挥手,“再见了博文,See you later!”说完,拉起莫莫的手迅速闪人。
“方、哲!”
咆哮声从身后传来,两人已经嘻嘻哈哈地跑出老远。走到车库,莫莫一眼就看到停在里面的车子,立即瞪圆了眼睛。
“跑跑跑、跑车!”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是、是谁的?你的吗?”
“嗯。”他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子,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头一次坐上这么漂亮的车,她兴奋异常,一路上不停地念念叨叨。
“跑车哦,跑车……以前都是在挂历上才见到,现在终于亲眼见到了!哇,好漂亮,还是白色的,太漂亮了!”一边大发感叹,一边伸手在车里摸来摸去。“没有盖子的车哦,好奇怪,车子没有盖,刮风下雨怎么办?是不是要拿块油布盖上?哎,你告诉我嘛,哎,说话嘛——”
“闭嘴。”唧唧喳喳的声音吵得头晕,方哲气恼地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呜……”她用力挪开他的手,继续制造噪音,“你告诉我好不好?没有盖子怎么挡雨?喂喂,说嘛,别那么小气……哎,方哲!不说算了,我今天心情好,唱歌给你听。”清了清嗓子,一连串毫无旋律感的歌声立即从她嘴里飘出来。“周末午夜别徘徊,快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不要在一旁发呆……”
“这是什么歌?!”他只想跳车。
“流行歌曲,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你没听过吗?”
“什么小猫小狗,换一首!”
小虎队,我的最爱呢。她气呼呼地瞪他一眼,想了想,换了另外一首。
“飞呀飞呀看那红色蜻蜓,飞在蓝色天空,游戏在风中……”
“停!”他毫不犹豫地打断她,“再换一首。”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换。”
“灯初上夜未央,来往的人多匆忙……”
“换。”
“为什么还要换?”莫莫终于忍不住叉起腰尖叫,“我唱得喉咙都哑了,这首歌不好听吗?我就喜欢!”咳了两声,接着唱下去,“我不要太紧张,和别人一模样,但是你对我望……”
“Stop。”他恶狠狠地剐她一眼。
“哼。”她嗤之以鼻,“对你嗳嗳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
“闭嘴!”
“So we love love love tonight,不愿意丝丝点点些些去面对……”
“还不停,我就吻你了!”
“对你嗳嗳爱不完,嗳嗳爱——”
方哲猛地踩下刹车,一把将她的小脑袋拉近,低下头重重地堵住那张聒噪的小嘴。莫莫呆住,后面的歌词迅速从脑海里消失……
哗,整个世界清净了。
他悄悄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然后将她小小的身子贴近自己,抱紧她,缠绵热烈地吻下去……直到她快喘不过起来,才得意地稍稍放开手。
莫莫瞪大眼睛,手指抚着自己的嘴唇,好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你你、你敢亲我?!”捏起拳头一扬——
“哦!”他摸着打疼的下巴,脸色阴晴不定地瞪着她。“不就是吻了一下嘛,干嘛打这么重,很痛的知不知道?”
“就是……吻、吻了一下?”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是我、我第一个吻哪,就被你这样莫名其妙弄去啦!你说怎么办?”气恼地捏紧拳头,“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小声嘀咕,“要不,你就亲回去吧。”
“你说的哦,我要亲回来!”
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方哲连连点头,很合作地嘟起嘴迎上去。她揪住他的头发,将嘴巴压在他的嘴巴上,用力磨了几下,然后松开,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你亲了我,我也要亲回来。”他忍着笑捧住她的脸蛋,再烙下一吻。
“你还亲?!”
“你再亲回来就是了。”他好心提醒,再次嘟起嘴唇送过去。
她愣了愣,迟钝的大脑这时才慢慢复苏——
“坏蛋!”脸突然红红的,“你……占我便宜。”
“你亲了我,也占了我的便宜,”他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办呢?唉!没办法,被你亲过了,只能做你的男朋友。茉莉,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喜欢,女朋友,喜欢,女朋友,喜欢,女朋友……
这几个字像跑马一般在脑海里翻腾,莫莫睁大眼睛,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伸手在腿上掐了一把——
痛!
不是梦。
发财啦发财啦!他的小汽车小洋楼都是我的啦!书上怎么说的?嗯嗯,钓来一个金龟婿……不,不是,他不是金龟婿,他是海里的一条大鲸鱼!
大鲸鱼,好大一条啊……
“茉莉,”方哲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想什么?”
“没有没有,我答应,我答应!”她使劲点头,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我答应了做你女朋友,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再找别的女孩子,我可不喜欢她们坐我的小汽车、住我的小洋楼……哦,不是不是,是你的,哎呀,也差不多了。总之,如果你敢找别的女孩子,哼哼,”扬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心这个。”
“知道了,”他刮刮她的鼻子,“哪有人像你这么野蛮,不过,我喜欢就行了。”
“方哲你对我真好!我就知道一定会遇到贵人,小时候有一次我妈带我上街,”长篇大论又开始了,“有个算命的叫住我,说我是富贵命,虽然现在生活不好,但是以后一定会有贵人相助。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个贵人,他说得太准了,方哲你就是那个贵人咯!你对我的帮助,莫莫我——呜……”
后面的话全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方哲捧住她的小脸蛋,狠狠地吻住她,牙齿轻轻咬着她的唇,舌尖也一点一点撬开她的牙关,让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早知道用这一招就可以让她闭嘴,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呵呵,以后得经常用了。
(君莫惜1 完)
君莫惜2——爱是一场烟花 第一章
我钓到了海里的大鲸鱼啦!
莫莫眼睛盯着电视,思绪已经飘出老远。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是不是?这就是运气啊……金条啊……大鲸鱼啊……差点把这几个字嚷出来,她赶紧伸手捂住嘴。
“呀!呀!”还是忍不住尖叫了几声。
“你怎么了?”方哲立即凑上去,捧着她的小脸蛋左看右看。
“我、我去做饭。”她用力扒开他的大手,逃也似地奔进厨房。
最近这根金条越来越粘她了,一天到晚把她带在身边,公园、海滩、游乐场、动物园……全都玩了个遍,甚至连自己的家也不回去了,似乎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分开。唉,没见过比他更粘人的男孩子。
“我帮你洗菜。”他笑嘻嘻地跟进厨房。
“不要!”她反射性地弹跳起来大嚷,立即又扯出一脸笑容,“你去看电视。”
“那我帮你切菜。”
“不要!”
“我来炒菜?”
“去去去,看你的足球去!”她拳打脚踢地将他弄回客厅。
大前天,他用热水洗青菜,菜被烫得都不用再炒了;前天,他切土豆丝,切得比拇指还粗;昨天,他一时兴起非要炒菜,眼看油锅起火了,居然一甩手就把锅子甩到墙上!今天……还是算了吧,不想看到厨房被烧毁。
吃过饭以后,莫莫开始收拾饭桌,方哲也跟着把碗叠起来。
“不要动!”她大喝。
他乖乖地垂下手,只是嘴巴嘟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也懒得理睬他,将碗端进厨房,放进洗碗槽中清洗。
“我帮你放进去。”一只大手捏起盘子的边缘。
“不要——”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盘子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始作俑者耸耸肩,很无辜地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方哲!”她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昨天你打烂了两个碗,今天又打烂一个盘子!告诉你多少回了,端碗要用两只手,两只手懂不懂?!”
“谁规定的?”他脸都不红一下,“烂了就烂了,再买就是。”
“再买?你钱很多吗,这些都是用钱买的,你打烂一个盘子就浪费五块钱,打烂一个碗浪费三块钱,我来算算你这些天浪费了多少——”
他低下头,用力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果然,所有的语言嘎然而止,只剩下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以及一对小恋人甜蜜的亲吻……很久很久,他才慢慢放开她,脸上明显有着促狭的笑意。
“你老这样……”莫莫脸红红地嘟起小嘴。
“我老怎样?”方哲弯起嘴角。
她横了他一眼,伸手摸摸微肿的嘴唇。每次都这样,只要他觉得她的话多,就一定会扑过来咬她,害得她再也不敢慷慨陈辞,都快闷死了!
“以后不要再帮倒忙了!”丢过去一个卫生眼,“每次你一伸手,不是打烂这个就是打翻那个,什么都不会干。”
“我正在学习嘛,学习阶段当然容许出现错误。”他厚着脸皮笑,“我都说过了以后出去吃饭,你就不用炒菜洗碗了,这样不是轻松很多吗?”一双大眼充满期盼地眨啊眨啊,因为她炒的菜……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
“出去吃很浪费钱的!”
这句话都能背了。方哲讪讪地叹口气,打消了上餐厅狠撮一顿的念头。算了,虽说菜的味道不咋地,好歹也是她亲手炒出来的,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只可怜了自己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常常捧着饼干猛啃,还是从她嘴边硬抢过来的。
“对了,上次我们去的那家公园居然要门票,真是离谱!”莫莫一脸愤慨地扯了扯毛辫子,“以后我们只去街心公园,那儿免费。”
“嗯。”
“你买的什么咖啡?那么贵,不喝不行吗?”
“行。”
“你玩电脑的时候,楼上楼下的灯总是亮着,害得我睡到一半还得爬起来关灯,这样很浪费电你知不知道?”
“知……道。”
“还有,也不要浪费粮食,我每次炒的菜你都吃不完,剩下的那一点可以留到第二天吃嘛,干嘛一定要倒掉?”
“因为——”他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贼笑着将脸凑过去。
莫莫赶紧捂住嘴,连连摇头。
“现在就这么多话,将来该怎么办哦。”他一脸苦恼,“也不知道小baby会像谁,都说女儿像爸爸,所以将来我们一定要一个女孩。”
“喔,你——”她的脸马上变成红苹果,“大色狼,现在就说这种话,我不理你了。”
“这么容易脸红。”他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子,将她搂进怀里,深深吸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茉莉,将来我们会结婚,会有小baby。”
她脸红红地勾在他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的黑发。
结婚?那太遥远了。
* * * * *
虽然口口声声要勤俭节约,但是对于美食,莫莫仍然抵抗不了它的诱惑。当然了,太贵的餐厅一定不能去,能去的地方就只有——
小吃街。
那里的小吃品种多、价格低,有甜有辣有酸,各种味道全都有。她每去一次,对那儿的留恋就加深一层,总是逛到摊主收摊了还不肯回去,直恨得方哲牙痒痒。
没办法,谁叫他爱死这只馋猫了呢?只好抛开方家大少爷的高贵形象,左手一碗臭豆腐、右手几根串串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唉!如果让云霄他们看见,一定会被笑死……
“茉莉,茉莉!”
一眨眼功夫,人又不见踪影了,他气哼哼地走到路边站着不动,等待某人来招领失物。果然,两分钟后莫莫从人群中冒了出来,满头大汗地跑上前。
“啊,跑快了一点,不要生气。”笑嘻嘻地将一串糖葫芦举到他嘴边,“咬一口,就当作咬我好了。”
他撇撇嘴,凑过去象征性地啃了一下。
“再敢扔下我,哼哼,看我怎么对付你。”
“我知道啦,对不起嘛。”她赶紧做个鬼脸,“吃太饱了,出去走走好不好?”
他立即长吁一声,转身就往回走。天知道已经忍了多久,早就盼着她说这一句话了!
街角立着一个高高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有些熟悉。莫莫瞪大眼睛观察了许久,嘴角一弯,像条鱼一样滑了过去,捂着嘴躲到一旁。
“扬帆哥!”突然蹦出来大叫。
对方一震,立即转过身。
“莫莫?”俞扬帆睁大眼睛,欣喜地一把抱住她,“你怎么在这儿?”
“逛街咯。你又怎么在这儿?”
“做社会调查,开学就要用的。”他扬扬手中的一叠资料,“你一个人来逛街吗?等下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还有一个人啦,”她趴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上次跟你说的金条。就在那边,你看,他帅不帅?”
他扭头朝那头瞟了一眼,微微一僵。
“嗯……还好。”
“什么叫还好?”她不依地嘟起嘴巴,扭过头去,看到旁边有女孩子对方哲大送秋波,立即气哼哼地冲过去将他拖了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方哲,这是我扬帆哥。”
“俞扬帆?”方哲微微一笑,将手伸过去,“我叫方哲。”
俞扬帆愣了一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很快又松开。莫莫左看看右看看,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你怎么知道他姓俞?”她狐疑地看着方哲。
“也许你提过吧。”俞扬帆轻声说。
“对,你提过。”方哲笑笑。
“是吗?”她皱起眉扯了扯毛辫子。可能提过吧?“我要跟扬帆哥说说话,好些天没见他了,你等着我哦。”
说完,将俞扬帆拉到一旁,找了一块干净的台阶坐下来。回头一看,方哲已经转身走到了报刊亭那边,低头翻看着报纸杂志。
“莫莫,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俞扬帆小声问。
“现在不行啦,我在赚钱呢,呵呵……”她捂着嘴吃吃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要我做他女朋友呢,扬帆哥,我发财啦!”
“女朋友?”他怔了怔,嘴角的笑容渐渐隐没。“你……答应他了?”
“当然答应咯,笨蛋!那么帅,又那么有钱,不答应才怪呢。”
“那……你喜欢他吗?”
“呃,不知道哦。”她苦恼地扯了扯毛辫子,“有时候觉得他脾气很大,很不喜欢,而且很挑食,连胡萝卜都不吃。”提起这个,火气马上就上来了,“他嫌我的蛋炒饭里面放胡萝卜,每次都要我帮他挑出来!还说胡萝卜是给兔子吃的,难道我是兔子吗……”
最引以为傲的莫氏蛋炒饭居然被他说得如此不堪,莫莫气愤难平,喋喋不休地一直数落,俞扬帆只有听的份,一句话都Сhā不上来。
“扬帆哥你就不同,你喜欢吃我的蛋炒饭对不对?一点都不像他那样挑剔!”最后,她下了结论。
“嗯,”他轻轻地笑,“我喜欢吃。”
她嘟起小嘴哼一声,又扭头朝报刊亭望去,见方哲不停地往这边看过来,笑容不知不觉出现在脸上。
“不聊了,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吃呢,扬帆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
“下次吧,我的报告还没做完,得赶着去另一个地方。”
“那……下次吧。”她有些不舍。
俞扬帆站起身,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张开双臂迎向她,她咧嘴一笑,扑过去投进他怀里,又用力吸了几口气。
“怪了,为什么你们身上都香香的……”纳闷地嘟哝,“撒了香水吗?”
“傻莫莫。”他好笑地揉揉她的乱发,“你的金条过来了。”
莫莫扭头去看,果然见方哲大步朝这边走来,脸色似乎不善。她愣了愣,一时还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傻傻地站着。
两个大男孩静静地对视。
僵持。
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莫莫突然紧张起来,咬着手指头,直盯着两个人看,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支手臂搭在某个人身上。
时钟嘀哒嘀哒……
“我走了,再见。”俞扬帆先开口,微笑着松开揽在她腰上的手,然后眨眨眼,脚步轻盈地走开。
这是怎么了?很奇怪的感觉……莫莫揪着辫子想不明白,眼前一花,一张怒气腾腾的脸出现在面前——
“茉、莉!”
渐渐走远的脚步突然停顿,片刻之后,俞扬帆慢慢转过身,神色看不太真切。她愣了愣,还是一路小跑着过去。
“扬帆哥,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吗?”
他摇摇头,怔怔地看着她。
“茉莉,你不是要吃玉米吗?那边好像有买。”方哲走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肩。
“可是扬帆哥……”
“没关系,你们去吃吧。”俞扬帆淡淡地笑了笑,转身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 * * * *
又发少爷脾气了!
莫莫偷偷瞄了瞄一声不吭的某人,想破了脑袋都没弄明白,为什么他一回来就板着一张脸。哼,你不理我,我也懒得理你。气咻咻地打开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使劲按。
我按、我按……喔,动画片!可怜的杰克又被汤姆整得四处逃窜,一路上打翻了盘子、碟子、果酱,弄得房间一团糟,最后女主人出现,将它拎起来一顿痛骂……
“哈哈!”莫莫倒在沙发上乐不可支。
一团黑影冲过来,像堵墙一般挡在她面前,遮住了她的视线。她随手一推,推不动,只好歪向左边继续观看。墙跟着移到左边,她又歪到右边,墙也跟着移到右边。她干脆换了一个位置,墙仍然跟了过去。
“你干嘛呀。”
“终于说话了?”方哲沉着脸杵在她面前,“我在等着你的解释呢。”
“解释?”她扯了扯毛辫子,一脸茫然。
他冲着天花板长叹一声,气鼓鼓地坐到她身边,一言不发。
“哎,你要我解释什么嘛,你又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要我说什么?哦——”她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还在生气啊,那边人很多嘛,一不小心走散了很正常的,我又不是故意丢下你,再说,你也去过好几次了,每次去还是会丢……”
“我不是说这件事!“他气得只想咬她两口。沉默半晌,呐呐地说,“那时候……你干嘛抱着俞扬帆啊,我才是你男朋友。”
莫莫大睁着眼,费力地回想当时的情景。
“扬帆哥是我哥啊,我抱他一下有什么不对?再说,我们以前都那样的。”
“还有以前?”他惊叫起来,“茉莉,只有我才能抱你,别的男人都不能抱你!”
“扬帆哥不是别人啦,他是我哥。”
“又不是你亲哥哥,就算是亲哥哥,那也是一个男人,你根本就不懂男人的心理。”方哲气呼呼地抱住她,在她唇上用力吻了一下,“这就是男人的心理你懂不懂?你认为的那种纯粹的感情,在男女之间根本就不存在。”见她仍是一副懵懂的模样,忍不住长叹一声,“算了,茉莉,只要你明白我喜欢你就够了。”
“哦——”莫莫捂住嘴吃吃地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他轻轻弯了弯嘴角,笑容有些无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吃、醋、了。”
他一愣,脸颊慢慢透出一抹红色。
“你脸红咯,”她的表情像极了偷到糖果的孩子,“原来你也会脸红,也知道害羞,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什么话?好像他是个十足的无耻之徒!
方哲不知道应该痛哭还是应该痛打她一顿,愣了好一会儿,猛地扑过去,结结实实堵住她那张胡言乱语的小嘴,用力吮吻、啃咬,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啊,我的,动画片……”她挣扎着躲开他,“动画片……”
“接吻的时候不许想别的东西。”他气急败坏地搂紧她,将她压在沙发上继续深吻。
“呜……还亲就完了!”她用力推开他,一脸沮丧地指着电视屏幕,“你看你看,真的结束了,没有了!叫你不要亲你还亲,讨厌!”
唉。
方哲郁闷得说不出来一句话来。头一次遭遇这种失败,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
“喂,”沉默了一会儿,凑过去挤挤眼,“我有《猫和老鼠》的全套VCD,你要不要?”
“你有?”苦瓜脸立即笑得像牵牛花,“我要看!”
“给你没问题,明天我就去家里拿给你。不过,你怎么感谢我?”
莫莫不解地瞪大眼睛。他叹口气,只得提示性地嘟起嘴“叭叭”两声。
“要我亲你啊?”牵牛花又立即变成红苹果。从来没有主动亲过他,不好意思呢……
“你想不想看动画片?”
“想。”声音很小。
“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以后跟俞扬帆见面,不准抱来抱去。”
“呃……”想了想,莫莫点头,“好。《猫和老鼠》呢?”
“你先亲我。”
她乐滋滋地抱住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将嘴唇贴了过去,很没有章法地啃着。方哲闷哼一声,只好将主动权再次夺回来……
唉,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得依靠一部动画片来达成心愿?
第二章
古人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非常有道理,莫莫那一套省钱的方案没能贯彻到底,就已经被方大少爷的腐败作风给同化了。
比如,打电脑游戏时,他硬拉着她坐在一旁观摩,一天之后,两人就围绕“应该谁先玩”这个话题争论不休,再也不关心楼上楼下的灯是否亮着;
比如,他常常以“我今天很开心,所以要庆祝一下”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叫来一桌子好酒好菜,久而久之,她也觉得自己炒的菜瘪淡无味;
比如,每天晚上他都开着那辆白色的跑车,带她去兜风看夜景,新鲜刺激的滋味,让她兴奋得忘了念叨汽油不便宜;
比如,带她看花展、看比赛,带她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国外大片,带她坐游艇在海上冲浪,让她再也想不起来街心公园在哪儿;
再比如……
总之,莫莫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享受者,就像现在,躺在洁白的浴缸里,让温热的水漫过全身,那种舒畅和轻松,用任何语言都表达不出来。都是方哲给教坏的,告诉她泡澡可以消除疲劳,于是,她天天都要在浴缸里花上一个小时,直泡得全身起皱皱还不肯出来。
喔,原来泡澡也是一种享受呢……
“茉莉,你洗好了没有?”方哲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丝毫动静。他轻手轻脚地拧开门把,捂住嘴,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起来了!”突然大声吆喝,“着火了,起来了!”
浴帘后面立即传来拍打水花的响声,接着听见几声咳嗽。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只懒猪又躺在浴缸里睡着了,现在一定被吓得呛了几口水。
“臭方哲!”一颗湿淋淋的小脑袋从浴帘后探出来,双目喷火。“鬼喊鬼叫什么,害得我喝了几口洗澡水!”
“不要再洗了,每次都洗这么久,水都凉了。”
“要你管。”莫莫气得直哼哼,“你又不经我的允许跑进来,大色狼,出去出去!”
一团东西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直直地砸过来,大片水渍立即印在衣服上。方哲低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一条湿毛巾躺在脚背上。
“你出不出来?”他露出色狼的标准笑容,“不出来我就揪你出来,把你看光光!”
“啊!不要过来,我马上就好……”
一阵淅沥哗啦的水花声响起,他得意地挑挑眉,悄悄关上浴室门。浴帘后的莫莫手忙脚乱地擦着身子,套上睡衣,生怕他在下一秒就闯进来。
“我要换锁!”打开门,气势汹汹地大嚷。
“好好的干嘛要换?”
“这什么破房子?”她气急败坏地叫,“每个房间的锁都不能反锁,什么锁嘛!谁给造的,我一定找他算帐,打破他的头!”
“这本来就是给我一个人住的,锁不锁有什么关系?”方哲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是锁有问题啊,而是你这笨女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锁!想到每天晚上她都要跟门锁斗争一番,他就想放开肚皮狂笑。
“哼,不理你了,我睡觉。“她嘟着嘴走回睡房。
真是讨厌!
对,明天就找个人来把锁换了,省得那个大色狼时不时闯进来,害她不能舒舒服服泡澡不说,还让她喝脏兮兮的洗澡水……嘀嘀咕咕念叨一通,她抱紧棉被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静悄悄的夜,天空中的星星渐渐隐没,轻微的白光不时一闪。
莫莫躺在床上辗转反复,似醒似睡,却又睁不开眼睛,昏昏沉沉中,只感觉到似乎有风刮进来,身体忽冷忽热……
“轰隆!”
一声惊雷炸在头顶,稍顷,闪电似要劈开漆黑的天幕,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瞬间又消失掉,只留下一道虚幻的白光。
“轰隆、轰隆——”
雷声不断,炫目的闪电将天际劈开、又合拢、再劈开、再合拢……
“啊!”一声恐惧的尖叫淹没在炸雷中。
被单下,小小的身躯似乎陷入了梦魇,不停翻滚、挣扎,急促的呼吸和啜泣声回荡在空荡的房间,立即又被凶猛的雷电淹没……
* * * * *
“轰隆!”
炸雷将沉睡中的方哲惊醒,他嘟哝一声,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了看窗外,然后翻个身,将头蒙进被子里继续睡觉。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隔壁传来惊叫声。
怎么了?是——
猛地翻身起床,冲到莫莫的房间门口,扬起手想敲门,又立即放下,直接拧开门把冲进去,“啪”地打开墙上的灯。
莫莫躺在床上缩成一团,被单全部落在地上,模糊的呻吟从嘴里不断溢出。
“你怎么了?”他赶紧奔过去蹲在床头,“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紧闭着双眼喃喃低语,满头满脸全是汗水,头发汗涔涔地巴在额头,小脑袋在枕头上不停地晃动。
“啪!”
窗户被风吹得狠狠撞在墙上,方哲连忙跑过去将它关好,又急急地奔回床头,小心地摇了摇她。手掌下触到的温度惊人,他一愣,立即将手探向她的额头——
发烧了!
“你怎么了,醒醒啊!”他吓坏了,抱着她使劲摇晃,“你醒醒,我在这儿,别怕,我在这儿!茉莉……”
“妈妈……”她无意识地喃喃念着,“妈……”
茉莉,茉莉。
是谁?
谁在叫茉莉?
下大雨了,打雷了。
炸得耳朵都要聋掉的雷声……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开天际……
茉莉,茉莉……妈妈……不行了……要走了……你要听话……
妈、妈,你不会走的……
我的小茉莉啊……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妈,不要走,别离开我……爸爸就要回来了……
记住,茉莉……你要记住……
妈,你说什么?不要说话,爸爸马上就请医生回来了……
记住……豪门……深似海……豪门……深似。
妈!
……
“茉莉,你坚持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谁,谁在说话?贴在身上的微凉感觉慢慢远离,莫莫下意识地立即伸手抱紧,用尽力气死死地抱住。
“我要去换衣服,乖,松手。”
“不要!”她惊叫一声,更用力地抱住他,“不要走,不要走……”
“好好,我不走。”方哲只得小心地躺在她身边,伸手搂住她。“你发烧了,怎么办?得去医院才行啊。茉莉,你醒醒好不好?”
“不要走,我们……哪儿也不去……不要离开我……”
“好,我不走,我不走……”他紧紧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
怀里的温度还是烫得吓人,更有缓缓上升的趋势。不能在等了!方哲坐起身,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拿起床头的电话。
“嘟——嘟——嘟——嘟……”
响了许久,才有人拿起话筒,惺忪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您好,请问您——”
“于伯吗?”方哲急急地打断他的话,“帮我打电话给刘医生,叫他马上来我的住处,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你……”对方呆了呆。“啊!少爷啊,你生病了?要不要紧?”一迭声地问,“怎么搞的?严不严重?我马上告诉夫人和——”
“不用了,不是我生病!”他气急败坏地大嚷,“哎呀,总之你不要管,赶紧叫刘医生过来!快点!”
“是,是——”
不待对方说完,他便心急火燎地扔掉了话筒。
莫莫毫无知觉地躺在他怀里,小脸烧得通红,双眼紧闭,苍白的小手紧紧揪着他的睡衣,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瘦小的身子间或微微抽搐一下。
“茉莉,茉莉……”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把棉被裹在她身上,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心底深处像被铁锤重重敲打着,头一次,他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 * * * *
二十分钟后,急促的门铃声响起。
方哲小心地将莫莫挪到一边,她惊喘一声,死死巴在他身上不肯松手。没办法,只好抱着她走下楼梯去开门。
“方——喔!”
门口立着一个呆滞的身影,瞧见两人暧昧的模样,惊得差点把药箱摔在地上。
“不好意思,刘叔叔,这么晚还打搅您。”方哲尴尬地笑笑,“快进来啊,外面雨很大,小心淋湿了。”
“哦。”刘书淮回过神来,“她怎么了?”
“发烧了,好像烧得很厉害。”
“把她放床上吧,我好好检查一下。”
方哲赶紧抱着她走进房间,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正想抽身离开,她皱着眉头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撒手。
“呃……”他涨红了脸,“还是、我陪着她吧,不然……”
“没关系。”
刘书淮微微一笑,拿出温度计放到他手里,示意他塞到病人的腋窝下,然后又拿出听诊器贴在她胸口仔细听诊。
方哲静静地抱着她,一动也不敢不动。
“三十九点五度。”刘书淮看了看温度计,“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我得给她打一针。”
“打、打针?”一声惊叫。
“又不是给你打针,你怕什么怕?”
“那、那是。”方哲咬着牙,将头扭向一边。
刘书淮拿出针筒注入药水,捋高莫莫的衣袖,熟练地将针头扎进血管里。注射完毕,方哲还紧闭着眼,一脸痛苦的样子。
“打完了。”含着笑意的声音。
“哦——”他长长地吁一口气,睁开双眼,“她没事了吧?”
“着凉了,又受了惊吓,得好好休息几天。刚才那一针是退烧用的,这些药给你,”刘书淮从药箱里拿出几包药丸,“记得按照说明书给她吃药。还有……如果行的话,给她洗个澡,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好,我知道了。”
他静静地看着相拥的两个孩子,沉默半晌。
“你跟她……你爸妈知道吗?”
“还不知道。”方哲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刘叔叔,我们俩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男女朋友,不过,还没有……呵呵。”
“我想的是怎样的?”刘书淮好笑地看着他,“臭小子,回来一趟也不去我家看看乐乐,亏她还整天念叨着你。什么时候交上的女朋友?”
“呃,没多久。”大少爷难得又脸红了一下。
“你很喜欢她吧。”刘书淮轻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将药箱收拾好。“我走了,有问题再打我电话。”
“好。刘叔叔,我就不送了。”
他点点头,将药箱背在肩上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阿哲,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乐乐,她很想你。”
“嗯。”方哲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这孩子,根本就没听见他说的话。刘书淮苦笑了一下,走出去轻轻将门关上,门合上的一刹那,看到方哲低下头掠开女孩脸上的乱发,动作轻柔,像对待珍宝一般细心呵护。
他隔着门板轻叹一声,心底掠过些许失望。
看来,宝贝女儿只能单相思了。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两小无猜的,未必能厮守到老;偶然邂逅的,有时却能相伴一生。这就是爱吧,年轻的爱,没有身份悬殊,没有对与不对,只是单纯去爱……
滂沱大雨渐渐止住,周遭万籁无声。
应该不烧了吧?方哲低下头去,额头抵着莫莫的额头试了老半天,感觉到温度慢慢回落了,焦躁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
“笨女人,你吓死我了。”他不满地嘟囔一句。
莫莫皱着眉头哼哼两声,小嘴扁了扁,不安地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你不笨,”他赶紧更正,“你是我的小茉莉。放心好了,以后打雷下雨的时候,我都抱着你睡,不会再让你做噩梦了,好不好茉莉?”
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嘴角微微一扬,老老实实地不再动弹。
这个小东西!
方哲瞪着通红的眼睛,只想把她按在膝盖上好好揍她ρi股一顿。想了半天,还是凑过去偷了一个香吻,抱着她很快就陷入梦乡。
第三章
谁?
谁把她抱这么紧?都快憋死了!莫莫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双手臂紧紧搂住,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上,鼻子都压扁了。
“呜……走开……讨厌……”她哑着嗓子拳打脚踢。
“吵什么!”
头顶传来不耐烦的声音,眼前一晃,方哲那张怒气腾腾的脸立即出现在面前。
莫莫眨巴眨巴眼,愣愣地看着他。喔!忘记了,方大少爷一向都有起床气,要是没睡好,或者被人吵醒,一定会像条喷火的龙——
“你醒了?”他瞬间换上惊喜的表情,眼底的怒火也迅速由笑意代替,“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不痛?还有哪儿不舒服……”
咦,变脸也太快了吧?
“你你你……”她好半天才找回神志,“你怎么在我这儿?”
“你生病了,我陪了你一夜。”
“是吗?”她晃晃脑袋,果然感觉到一阵昏昏沉沉。“喔——又发烧了。”
“什么叫‘又发烧了’?”他惊奇地瞪大眼睛。
“呃,老毛病嘛,一打雷闪电我就做梦,一做梦我就发烧。”
“原来你怕打雷闪电,”他撇撇嘴,“小孩子才怕呢。你梦见什么了?是不是一打雷你就发烧?打雷嘛,干嘛这么怕。”
“不是怕,只是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问那么多干嘛?”扭过头不理他。
“我不问就是了,”他伸手搂紧她,“再睡一会儿吧。”
“不想睡了。”她扭来扭去,想找个最舒服的姿势。
“不要动。”
“这样不舒服嘛……”她继续扭,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不要动!”方哲倒吸一口气,双手箍紧她,不让她再动弹。
怀里的身子小小的、软软的,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让他忍不住浮想翩翩……停,不能再想了!唉,身体的本能丝毫不受大脑控制……
“什么东西戳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莫莫突然说。
他呆了一下,屏住呼吸,跟她大眼瞪小眼。
“什么嘛……”她小声嘀咕,“怪不舒服的。”将手伸进被窝,往下探去。
他低咒一声,迅速将下半身挪开,同时握紧她不安分的小手。
“你藏了什么?”她质问。
方哲死咬着唇不说话,只是狠狠瞪着她。莫莫拧起眉毛费力地思考……良久,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色狼!”裹着被子往旁边退,一不小心,“咚”地滚到地上。
他赶紧跳下去将她捞回床上,神情看上去很严肃,抿着唇,长睫毛扇了又扇。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并且笑声越来越大。
“你还笑……”莫莫生气地竖起眉头,见他还是不知悔改,扑上去就揪他的耳朵。“叫你笑,小小年纪就这么色,思想龌龊!我看你怎么笑,敢笑我,打死你……”
方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猛地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上。
“干嘛?!”她吓住,一动也不敢动。
“我想吻你。”他轻轻地说,低头将唇印在她的脸颊。
“不行,我感冒啦。”她脸红红地瞪着他,“你不怕传染吗?”
“不怕。”他微笑着刮刮她的鼻子,随即吻上她的嘴唇。
“会传染……”她瞪大眼睛,使劲将头扭开。
感觉到她的挣扎,他伸出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伸到脑后固定住她的小脑袋,不让她有任何逃开的机会。甜丝丝、酥麻麻的吻蔓延开来,唇舌交缠,浓烈得分不开彼此……
莫莫的小手,无意识地伸进他的睡衣里,贴在滚烫的肌肤上,缓缓磨挲——
“Oh,my god。”他突然推开她,猛地坐起身,跌跌撞撞地冲进浴室。
“方哲,你怎么了……”她跟着坐起来,纳闷地皱皱眉头。
怎么搞的,亲着亲着就跑了!嘟起嘴,低头往身上一看……咦,好像不对呀,睡衣怎么变成了T恤?昨晚穿的明明不是这件衣服,什么时候换的?
谁……换的?!
噼啪!
仿佛一道闪电在脑子里劈开,莫莫立即钻进被子里,窘得只想就这么闷死算了。呜呜……臭方哲,臭金条!她不要活了,呜呜……
“你干嘛?”被子被大力扯开,一张湿漉漉的脸凑上前。
“我,你,啊……”莫莫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口齿不清地指着他嚷,“你、你昨晚换了我的衣服,是不是?啊!色狼——我打死你——”
“我又没对你怎么样,”方哲撇撇嘴,“再说就你那瘦巴巴的几两肉,我没兴趣。”
“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他坏坏地一笑,“要不,你看回来吧,我的身材比你的要好看。”做势就要解下身上的浴巾。
“不要。”她捂着脸躲回被子里。
“看吧,真的好看呢。”他笑嘻嘻地又扯开被子,“快看啊,保证你看了还想看!”
挑衅她?莫莫狠狠捶了一下床铺,“嘿嘿”奸笑了两声。
“看就看,脱光光了给我看。”
他愣住。
“快脱掉啊,我要看,”她揪住他的浴巾往下扯,“还要拍照留念呢!”
“你——”他大窘,死命按住浴巾不松手,拔腿就往门外冲去。
“嘻嘻……咳……哈哈……”
狂妄的笑声夹杂着咳嗽声,回荡在整栋小楼里。
* * * * *
唉,原来生病的感觉这么好啊,真希望天天发一场烧。
莫莫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的半躺在沙发上,眼睛瞅着电视,懒洋洋地抬起胳膊,朝候在一旁的服务生招招手。
“我要吃西瓜。”
一分钟后,一盘切成小块的西瓜摆到桌上,一只大手拿着牙签,小心翼翼地叉起西瓜送进张大的小嘴里。
“太甜了,苹果。”
稍顷,削得奇形怪状的水果立即出现在她面前。
“咦——”嫌恶地扁扁嘴,“不好看,葡萄。”
马上,两只手笨拙地将葡萄皮剥去,送进挑剔的小嘴。
“酸,很酸。燕窝,我要吃燕窝!我要吃鱼翅!”
“暂时没有。”
“呃……那就给我唱歌!”
“吓!”方哲臭着一张脸,倒退一步。“我从来不给别人唱歌。”
“唱不唱?”莫莫将脸凑近他,竖起眉毛,“你要是不唱,我就一直病下去。”
沉默片刻。
“喔,还说我是你女朋友!”她痛苦地在沙发上打滚,配上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天哪,你就是这样对待病中的女朋友,不就是让你唱一首歌嘛,又不是剐你的肉,很为难吗?我就知道,方哲你小气,一定给别的女孩子唱过歌,就是不给我唱——”
“好了好了,我给你唱。”他挫败地扒了扒黑发,坐到她身边,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呃,唱一首Ti amo。”
Ti amo, redis-moi ti amo,
Garde-moi, ti amo,
Même si je sais que je ne suis pas ton unique et que tu l’aimes aussi,
Que la vie est ainsi,
Ti amo c’est mon cri,
Entends-moi même dans le silence dans lequel j’ai plongé ma vie,
Sans toi je ne serais plus moi,
Je l’envie et je t’aime,
Comme l’oiseau déploie ses ailes tu t’envoles vers elle,
L’amore che a letto si fa,
Rendimi l’altra meta,
Oggi ritorno da lei。 Primo maggio, sù, coraggio,
Io ti amo, e chiedo perdono,
Ricordi chi sono。。。
Apri la porta a un guerriero di carta igienica e,
Ti amo de tout mon être,
Mon coeur, mon corps et ma tête,
Je crains toujours tes “peut-être”,
Dammi il sono di un bambino che fa,
Sogna。。。 cāvalli e si gira,
E un po’di lāvoro,
Fammi abbracciare una donno che stira cantando,
Ti amo, Je t’ai dans la peau,
Je ferai tout ce qu’il faut pour effacer tes défauts,
Toutes ses promesses, rien que des mots,
Ti amo, ti amo, ti amo, ti amo, ti amo, ti amo, ti amo,
……
方哲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点点沙哑,像大提琴一般醇厚舒缓,悄悄地渗透进内心深处。莫莫痴痴地听着,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腰,昂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Ti amo, ti amo, ti amo……”他轻声唱,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眸底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好听,”她陶醉地闭上眼,“可是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这是西班牙和意大利文,听不懂没关系。来,我教你说,Ti amo。”
“提——阿——莫。”学得像模像样。“是什么意思?”
“一首歌的名字。”他微笑着看她,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说,“Ti amo, Ti amo,以后你不能对别人说这句话。”
“哦?我不能说,那你也不能对别人说。还有这首歌,只能唱给我听,不能唱给别的女孩子,快点答应!”她瞪大眼睛望着他。
两个人都不对别人说这句话,这才公平嘛。
方哲轻轻地笑,低头吻上她的唇。
“我答应,Ti amo。”
* * * * *
生病的这几天,可把莫莫闷坏了。
吃饭没味道,还得吞大把大把的药丸;不能打电脑游戏,方哲总是一脸恼火地将她扔回床上;不能出去玩,就连站在阳台上,只要风一刮,他就心急火燎地赶她回房;不能吃零食,因为他说那些东西没有营养,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袋又一袋的瓜子梅子被束之高阁。
还有什么事情比只能看、不能吃更痛苦?
“我要吃瓜子,吃瓜子!”她尖叫。
“不行,嗓子还点哑。”方哲臭着一张脸,“还有,说话的时候好好说,不要叫,要不然嗓子会更哑。”
“就吃一粒。”她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仍然摇摇头。
莫莫彻底被惹毛了,拿起身边的靠垫拼命拍打,还不过瘾,低头一口咬住皮沙发的扶手,又是尖叫又是痛骂,等到发泄完毕,扶手已经被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
幸好,咬的不是这儿!方哲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好了好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不要!”她气得鼻翼一扇一扇,“我要出去玩,去逛街!”
他狠狠地瞪着她,就是不妥协,她也瞪大眼睛望着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一刻钟后,街头小吃摊旁边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个子笑容满面,左手一串鹌鹑蛋,右手一串炸鱼片;大个子沉着脸跟在身后,左手背上似乎有一排小小的——
牙印?
“哪,不要生气啦,给你咬一口。”莫莫把炸鱼片举高。
方哲哼一声,想了想,抢过她另一只手上的鹌鹑蛋,狠狠咬了一颗。见她捂着嘴吃吃傻笑,不由得瞪起眼,牵起她的手快步离开。
热闹的街头人来人往,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与商店里传来的阵阵音乐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喧闹的生活乐章。
原来,平常百姓的生活就是这样啊。
即使困苦,也都处处充满了欢笑,比起冷漠虚幻的所谓上流阶层来说,要更加真实、更有人情味。如果没有她,他该去哪儿寻找这份平淡?悄悄握紧了掌中柔软的小手,方哲唇边漾开一丝微笑。
天很快就黑了,小贩们也将摊子收了起来,两个人慢慢走回停车场。一阵香气飘来,莫莫抽了抽鼻子,立即站住脚东张西望。喔,马路对面有人卖玉米!
“我要吃那个!”兴奋地指着对面大叫。
“馋猫,在这儿等我。”方哲刮刮她的鼻子,转身穿过马路。
她眉开眼笑地站在马路这一边,等着金黄喷香的玉米棒送到面前。迎面走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黑衣人,她随意地瞄了一眼——
吓,完蛋了!
第四章
完了完了完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呆了一秒,莫莫也顾不上马路对面的方哲了,转过身就走。
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刚刚打了个照面,他们应该没有注意到她吧?菩萨保佑!只是短短几秒钟,应该没有认出来,现在又背对着他们,更应该——
“臭娘们,往哪儿走!”
话音刚落,莫莫只觉得眼前一花,几个大男人就挡在了面前。
“认、认错啦,”她下意识地捂住脸,“你们认错人啦,不是我……”
“臭丫头,不是你是谁?”一个男人猛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居然让我们找了这么久,真是厉害啊你,跟我们走!”
“不是啊不是啊,”她可怜巴巴地哀求,“再等等,我一定能还清……”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另一个叫嚣,“老子可没这么多闲功夫跟你玩捉迷藏,欠了钱不还?找死啊你!”
几个男人一拥上前,拉的拉扯的扯,将她弄进旁边的小巷子,莫莫张开嘴想呼救,一只手迅速捂住她的嘴,任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
完了完了!方哲,你在哪儿,快来救我啊——
“放开她。”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个男人一愣,待看清楚只有他一个人时,都哄堂大笑起来。
“臭小子,你想替她出头?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我再说一遍,”方哲冷冷地一字一句,“放开她。”
“小子,我告诉你别在这儿逞英雄,”其中一个不耐烦地嚷道,“赶快滚吧,惹恼了我们可没好果子吃。”
“方……”莫莫费力地挣开捂住嘴的手,“方哲,你走吧,我不要紧的……”
“哟,你认识他啊,”一脸猥琐的男人伸手摸上她的脸,“啧啧,原来是小情郎——”
啪!
眼前一花,只见一条身影闪电般移过去,猥琐男立即被重重踢倒在地上。
“你——”男人惊愕地抬起头,嘴角抽搐了几下。“上啊,”冲着愣神的同伴大喊,“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
几个男人丢下莫莫,奔过去就将方哲围在中央。
一时间,拳脚呼呼生风,场面变得异常混乱,叫骂声、摔打声、哀嚎声……响成一片,莫莫惊恐地站在一旁,慌得不知所措。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小小的呼喊声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双方都杀红了眼,只听见拳头砸在肉体上的声音和惨叫声,对方被相继打倒在地上,又爬起来拼了命似的往前冲。
渐渐地,方哲的动作有些迟缓,即使身手再敏捷、拳脚再厉害,打斗了这么久,又是被七个高壮男人围攻,力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碰!”
又一个男人被一脚踢出老远。他躺在地上呻吟了半天,偷偷摸起旁边的一根大木棍,趁着方哲背对他时,狠狠一棒砸过去——
“呀!”莫莫惊恐地尖叫出声。
“Son of bitch!”
背上传来火燎般的疼痛,方哲骂出一句粗话,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偷袭者立即飞到半空中,重重地砸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
“方哲,你要不要紧?我来帮你啦——”莫莫焦急地大喊大叫,操起那根大木棍,一路尖叫着奔过去。
“笨女人,给我滚一边去!”他气得大吼。
她置若罔闻,举起棍子乱打一气,一个男人从背后迅速挟持住她,拖向一旁。
“放开她!”
方哲长腿一勾,将男人绊倒,莫莫也连带着被压在地上,痛得眼泪汪汪。他赶紧弯腰拉住她,不料底下的人死不松手,一时之间竟难以挣脱。
剩下的六个同伙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
“救命啊——”莫莫扯开喉咙放声大叫,“救命,救命——”
呜呜,要被压成肉饼了……
* * * * *
“吱——”刺耳的刹车声。
两个高大的身影如鬼魅般迅速靠近,利落的几下拳脚,解决了外围的危险。方哲箍紧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脖子,稍微一使劲,揪着莫莫的两只手便无力地松开了。
她赶紧学小狗爬到一边,呼哧呼哧地只喘粗气。
“过来!”方哲沉着脸伸手将她拉到面前,从上到下迅速摸了一遍,没发现明显的伤处,这才松了一口气,扭头冲着好友大嚷,“你们怎么搞的,拖拖拉拉这时候才来!”
“我怎么知道,”李云霄耸耸肩,“你又没说什么地——”
“小心!”莫莫尖叫一声。
身后,一个肿着脸的男人举起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大铁棒砸过来,黎睿炀头一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铁棒应声落地,长腿跟着一扫,硬生生将他压在地上。
“你们……你们不要命了,竟敢跟老子作对!知不知道我们老大是谁?”男人挣扎着大声嚷嚷。
“你们老大是谁啊?”李云霄弯腰拍拍他的脸,“说出来听听。”
“说出来只怕吓死你,豹哥就是我们老大!”
“果然是那只猫。”他撇撇嘴,“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就说我们等着他喝茶。”
“你……”男人被他的气势吓住,“你是谁?”
“想知道我是谁?给我看清楚这几张脸。”李云霄冷笑一声,用力扼住他的下颚,一字一句道,“回去告诉那只猫,他惹到黎睿炀跟我李云霄了!”
男人倒吸一口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滚。”黎睿炀松开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男人立即如临大赦般爬起来,招呼同伴连滚带爬地跑远。
咦,这样就完了?莫莫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目光移到两个帅气的男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啊哈,是你啊,花花公子,还有……”咧嘴一笑,小声嘀咕,“大奸商。”
大奸商?
黎睿炀冷冷地瞟她一眼。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哪个祸害给封的外号,该叫蓝宇翔好好管一管自己的妹妹了……
“哎呀你又流血了!”莫莫突然大叫一声,一脸惊慌地指着方哲,“鼻子鼻子!”
“没事。”他伸手抹了一把鼻子底下的鲜血,想到刚才的惊险,又瞪起眼看着她,“笨女人,叫你躲远一点,你还拿着棍子起什么哄!”
“我帮你嘛,你一个人打七个人很累的……喔,脸上也有血,赶快去医院看看……”
“说了没事!”他胡乱擦了一下,继续批评她的鲁莽,“要你帮什么忙!你是猪啊,又不会打架,一点功夫都不懂,尽帮倒忙!”
“哎,对美女不要这么凶。”李云霄瞪他一眼,笑眯眯地拉住她的小手,“小莫莫不要理他,他火气大得很,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
“放开你的猪手!”方哲拍开他的手,大声咆哮,“她是我女朋友!”
“哎哎——”
“都给我闭嘴。”黎睿炀冷下脸来,“云霄,送阿哲去医院,搞成这个鬼样子,到时候看你怎么跟阿姨交代。”
李云霄耸耸肩,拖起满身血迹的方哲往车子走去。
“喂!”方哲赶紧甩开,“我不去医院——”
“闭嘴。”黎睿炀再次命令,“你给我好好待在医院,伤没好不准出来。还有你,”冷冷地盯着莫莫,“守在他身边,别让他跑了。”
“为什么?”莫莫胆怯地看了他一眼。
“他——”
“黎睿炀!”方哲回头怒吼,“你要是敢说半个字,我杀了你!”
“不说就不说。”黎睿炀淡淡一笑,果然不再开口。
一路上,方哲臭着一张脸,谁也不理。
“你怎么搞的,”黎睿炀从副驾驶室上扭过头去,淡淡地问,“怎么惹上黑豹那个不要命的家伙?”
方哲哼一声,朝身边的女孩翻个大大的白眼。
“呃——是我啦。”莫莫苦着脸,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我借了他们的钱,现在没钱还了,可是……他们也不对!”一下子又理直气壮起来,“本来只欠十万的,现在叫我还十八万,我又不是神仙,天上也不会掉钱下来,哪有那么多钱还!”
“十万?”他瞪大眼睛,“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你、你没问嘛。”
“我没问,你就不会说吗?”他嘴角抽了抽,气得想狠揍她一顿。忍了半晌才又开口,“算了,我帮你还掉,不就是十万嘛。”
“不要你还,”她的倔脾气上来了,“这是我自己欠的钱,我自己还!”
“你有钱吗?”
“反正不要你管,”她气恼地扯扯毛辫子,“我一定可以想出办法。”
方哲气呼呼地瞪她一眼,把头扭向窗外不再吭声。黎睿炀冷冷地盯着莫莫,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搜寻。
“怎么借那么多钱?”突然问道。
“呃,那个……”莫莫小心翼翼地说,“不说行吗?”
“说。”
“我不想说嘛……”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黎睿炀目光凌厉地看着她,“你的事,怎么扯到阿哲身上?”
那么凶干嘛?她扁起嘴,偷偷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
“哎,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方哲立即护着自己的女朋友,“这是我跟莫莫的事,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黎睿炀扫了两人一眼,调回头,沉默半晌。
“把十万还了,其他的事,让云霄去办。”
“哼,”驾驶室传来闷闷的声音,“每次都把我推到最前面。”
“那个什么……”莫莫吞了口口水,小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啦,不需要——”
“闭嘴。”三个男人异口同声。
不让我说话我就不说呗。她嘟着嘴低下头,手指抠着ρi股底下软软的垫子。我抠,我抠……抠烂你的车子,看你还让不让我闭嘴。
* * * * *
将方哲送到医院仔细检查之后,众人才放下心来,虽然流了不少血,幸好只是伤到皮肉,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医生刚离开,病房门又被猛地推开,潘秀茹一脸焦急地冲进来。
“阿哲,你这是怎么了?”惊吓地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要不要紧?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痛不痛?医生怎么说——”
“老妈,”方哲窘迫地扭过头,“就是受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倒是说得轻巧,害得我担心得要命!”她气呼呼地瞪一眼。“云霄,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出去打架?”
“嘿嘿。”李云霄傻笑两声,忍不住在心里痛骂了自己八百遍。怎么就不学学睿炀,把方哲这只大麻烦扔在医院,一走了之?“阿姨,这个嘛……”
“对不起,”莫莫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方哲才会弄成这样,真是对不起。”
潘秀茹惊讶地看着她。
“妈,她是我女朋友,名叫莫莫。”方哲握住她的手,鼓励地一笑。
“阿姨,不,伯母好。“莫莫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唉,到底该怎么称呼?
潘秀茹愣了愣,冲她点头笑笑,心里五味杂陈。
“没事就好,我还没告诉你爷爷,怕他担心对身体不好。”皱起眉头看着儿子说,“你爸等会儿会过来,知道该怎么说吗?”
方爸爸要过来?!
完了!莫莫只觉得一阵脚软,牙齿都快要打颤了,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方哲。他会意地眨眨眼。
“云霄,送莫莫回去吧,我妈在这儿就行了。”
她松了口气,礼貌地道了声告辞,跟在李云霄身后走出病房。潘秀茹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忧。
“这些天你就是跟她在一起?连家都不回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老妈,你说什么呀。”方哲的脸微微有些红,“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拿起一个苹果削皮,漫不经心地问。
“莫莫啊,我很喜欢她,你觉得她怎么样?”顿了顿,凑到母亲面前,“妈,我想跟她订婚,行不行?”
咚!苹果滚落在地上。
“订婚?”
“妈,我是真的喜欢莫莫。不,应该说我爱莫莫,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想要跟她过一辈子,想陪着她一辈子,想跟她结婚,还有……生小宝宝。也许你觉得说这些话还太早,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想跟她在一起,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潘秀茹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阿哲,妈妈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真的太年轻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你清楚吗?她的家庭情况怎样?父母怎样?妈妈不是个爱慕虚荣的人,非要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不可,可是这些基本情况你都应该清楚。”
“我不在乎她的家庭出身,我在乎的是她这个人。虽然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可是我知道她品行不坏,虽然有点顽皮,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很坚强,小小年纪就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妈,你不觉得她能难得吗?”
“傻孩子,你叫我怎么说呢,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她叹口气,“何况你还有学业没有完成,现在谈这些,太早了。”
“老是读书读书,我都快读傻了。”方哲嘀咕道,“我不去美国了,我想留在国内。”
“阿哲!”她愣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
“老妈——”他赶紧搂住母亲的脖子撒娇,“去美国也行,我跟莫莫订婚之后,就把她带过去,跟我在一起。莫莫很可爱,我保证你跟她一定合得来,我保证。”
“好了好了,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她哭笑不得,戳了戳儿子的脑门,“记住,在你爸面前先不要提这件事,我得要好好想想,知道吗?”
“谢谢妈!”他喜滋滋地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
潘秀茹无奈一笑,心里突然没了主意。
不是不明白儿子的心思,他能定下心来对待某一个女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在爱情与事业之间,到底应该如何衡量?
第五章
男孩子怕打针?!
莫莫瞪着眼前这张铁青的脸,久久不能言语。漂亮的护士小姐端着托盘杵在一旁,眼底泪光闪闪,一脸委屈的样子。
“你怕打针?”莫莫的嘴成了O型。
难怪嘱咐她一定要十点以后才能来医院,还以为十点之前不给探视呢,原来……如此!幸好今天提前来这儿,不然恐怕等到出院都不知道他有这种劣迹!
“不是怕,只是不喜欢。”方哲死鸭子嘴硬,虎视眈眈地瞪着护士手中的托盘。
不喜欢?眼珠转了转,她捋起袖子猛地将他扑倒在病床上,然后整个人都趴到他身上,将他的胳膊死死按在床沿。
“快打快打!”
护士小姐愣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拿起针筒,哆嗦着走上前。
“你敢!”
一声怒吼,针筒啪的掉在地上。护士小姐吓得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东西,红着眼眶走出病房。
“方、哲——”莫莫气得猛揪脑后的毛辫子,“你凶护士姐姐?”
“没有,是她自己想哭。”某人脸不红心不跳。
“你你你……”她指着他,手抖个不停,“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你个胆小鬼,打针都怕!”见他不为所动,气呼呼的跳下床就往门外走。“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你敢走?”他立即拉住她的手,沉默几秒,不甘不愿地凑到她面前,“我不是怕,要我打也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板着脸。
“我们订婚。”
“订、订啥?!”高八度的叫嚷声,“我年纪还这么小,订什么婚?!”
“知道你年纪小,所以才先跟你订婚嘛。”他撇撇嘴,又小声嘀咕道,“要是在美国,都可以结婚了。要不……我们去拉斯维加斯登记?”
“什么拉丝?”她还是一副很震惊的模样。
“笨蛋。”他好笑地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从裤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盒子,献宝一样地晃了晃。“铛铛铛铛——你看这是什么?”
莫莫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枚戒指,一大一小。方哲取出小的那一枚,不由分说就套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然后自己戴上那枚大的。
“这是我们的订情之物,等我出院了,我们再办个大型的订婚仪式。”他兴高采烈地规划未来,“你把你所有的朋友都请来,我也把我的朋友请来,吃他个三天三夜怎么样?”
“唔。”她胡乱回答一声,注意力全被手指上的戒指吸引过去了。“这是银的吗?”取下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听说银的东西很软,一咬就一个印,怎么这个这么硬啊,牙齿都要磕掉了!
“不能取下来!”他气得将戒指一把夺过去,给她重新戴上。“你要一直戴着,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再换上结婚戒指。”
“麻烦。”她咕哝一句,抬起手翻来覆去地看。“咬不动,好像不是银的……我能不能跟你换一个?你的比我的大,上面这个东西也比我的大。”指了指镶嵌在戒指上的小颗粒,“是钻石吗?不是吧,看起来不像哦。”
方哲嘴角抽了抽,半天没吭声。
“铁做的,上面那玩意儿是玻璃。”将她搂在怀里狠狠吻了一下,“不准嫌弃它便宜,虽然不值钱,可是代表的是我的心,懂不懂?”
“懂——”她拉长声音。
当然懂,铁做的嘛,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戴着就戴着吧。很想开口把他手上的戒指也要过来,可是看他一脸戒备的样子,又忍住了。
“我去叫护士姐姐过来。”转身往门外走。
“叫她干嘛?!”一声惊叫。
“打针咯。”
“不打。”方哲脸色一白,立即蹦得远远的。
“你骗我。”她一瞪眼,“你不是说,答应你的条件就打针吗?”
“是吗?”他没好气地瞪回去,“可是你还没答应我啊!”
“这玩意儿都戴上了,还不是答应吗?”她扬起手大声嚷嚷,“方哲,你食言而肥,你不守信用,你胆小如鼠,你——”
“谁说我不守信用?叫她过来!”他气得蹦起老高。想了想,又低声说,“你在外面等着,打完了再进来。”
莫莫嘟着嘴走出病房。三分钟后,一声惨叫响遍整个楼层……
* * * * *
拗不过母亲的坚持,住了两天院,方哲被接回家养伤。吃饭的时候,盯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他心不在焉地拨拉着饭粒。
茉莉怎么样了?虽然云霄答应了会好好看着她,可还是不放心。她有没有吃东西?睡觉没有?睡前没给她唱歌,肯定翻来覆去睡不着……
“唉——”
无精打采的叹口气,干脆把筷子放到桌上,双手拖腮,愁眉苦脸地盯着那盘鳗鱼。
饭桌上众人面面相觑。
“阿哲,”潘秀茹温和地笑笑,夹起一块鳗鱼肉放进他碗里,“是不是想吃这个?多吃点,伤口好得快一些。”
“唉。”还是一声叹息。
“阿哲!”方振东板起脸,“吃饭的时候不要想东想西,赶快吃。”
方哲直起腰,扫了父母和爷爷一眼,神情变得严肃。
“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我交了一个女朋友,我很喜欢她,所以——”顿了顿,平静地接着说,“我不想回美国念书了。”
“什么?”方振东啪地放下筷子,“不回美国了?”
潘秀茹偷偷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挑起这个话题。
“妈,你让我说。”方哲异常认真,“我真的很喜欢她,不想离开她。如果爸爸不答应让我留下来,我就带她一起去美国。”
“胡闹!”方振东愠怒地瞪起眼,“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带着一个女孩子去美国,让别人怎么看你?”
“所以我要先跟她订婚。”
“订婚?”他猛地站起身,怒视儿子,“方哲,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都这么大人了,光知道一天到晚吃喝玩乐,将来怎么接手公司?”
“你就知道逼我念书!”方哲也不服气地站起来,“我喜欢莫莫,跟责任心、跟公司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觉得我不成器,公司交给别人就好了,何必费尽心思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
“你——”
“好了!”方家业猛一拍桌子,“吵什么吵,都给我坐下!”
父子俩对望一眼,气呼呼地重新坐回位子上。
“爸,”潘秀茹赶紧打圆场,“您千万别生气,身体要紧。阿哲,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来,吃饭吃饭。”丢给儿子一个眼色。
“我不管,”方哲别扭地将头扭向一边,小声嘀咕,“反正我就要跟莫莫在一起,你看我不顺眼,我搬出去就是了……”
“你——”方振东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好你个臭小子,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你敢出这张门,你就别姓方!”气冲冲地把碗一推,站起身回楼上卧室。
“振东,振东……”潘秀茹叫了两声,回头埋怨地瞪儿子一眼,“你这孩子,叫你别说这种话,还说,看把你爸气成什么样。”
方哲撇撇嘴,低下头不说话。方家业摆摆手,示意儿媳妇上楼劝劝正在气头上的丈夫,潘秀茹只得放下碗筷,跟着上楼。
吩咐佣人收拾了饭桌,方家业若有所思地盯着孙子,半晌不语。
“阿哲,你跟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爷爷——”方哲烦躁地扒扒头发,“我喜欢莫莫,我是真的真的喜欢她!”
“我知道,”方家业嗔怪地瞟他一眼,“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喜欢得不得了。这样吧,哪天带她过来让我看看,至于你爸那边,我跟他去说。”
“真的?”
“不过我可告诉你,你也不小了,别一天到晚只顾着玩,把肩上的担子撂到一边。”叹口气,沉默半晌,幽幽地接着往下说,“我也知道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可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按照既定的路往前走,不能回头。看看你周围的同龄人,有哪个能逃脱家族的安排?就连婚姻,有时都由不得自己作主……阿哲啊,你要知道,你爸爸所做的一切,并不过分。”
“我明白。”方哲淡淡一笑,“我可以继续念书、可以接受爸爸的一切安排,不过,我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婚姻。”
方家业拍拍他的手,长叹一声。
何谓高处不胜寒?豪门也有豪门的难处,并不像外人见到的那般风光无限,一样有着无奈和清冷,甚至比寻常百姓活得更为艰难……
“少爷,李总的电话。”佣人在客厅小声喊。
方哲应了一声,走过去拿起话筒。
“钱已经还给黑豹了,不过,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不用。”他突然截住对方的话,“我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
挂掉电话,他慢慢走到窗户前站定。外面的天色逐渐黯淡,红彤彤的晚霞悄悄褪去了颜色,沉沉的暮色铺天盖地般涌来。
他弯起嘴角笑了笑。黑夜过去,明天一早,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 * * * *
自由啦!方哲不在的这几天,莫莫终于体会到自由的珍贵。
想吃蛋炒饭就吃蛋炒饭,想看动画片就看动画片,想泡多久的澡就泡多久……再没有人跟在ρi股后头挑三拣四、管这个管那个,她兴奋得到处疯玩。
一整天眨眼又过去,太阳都快下山了,才拖着乏力的两条腿回到家。刚一进门,电话就“叮铃铃”地响,她顺手拿起话筒。
“莫莫,是我。”温和清朗的嗓音从另一头传来。
“扬帆哥!”她欣喜地叫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都没人陪我玩,闷死了。”前几天他告诉她,要跟同学去外地做调查报告。
“可能还要几天。”
“这样啊……扬帆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双眼一眯,捂住嘴吃吃地笑,“那根金条说要跟我订婚呢,还送了一个戒指给我哦。”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动静,莫莫叫了好几声,才听到他梦游一般的声音。
“你说什么?”
“订婚咯。”
“莫莫,你玩够了没有?玩够了就给我回家!”他像是发了脾气,“那个什么戒指,给我还给他!”
“你又对我凶,”她不满地嘟囔,“他送给我的就是我的,干吗要还?”
“你……莫莫,订婚不是儿戏,你不能答应他,听到没有?”
“我又没答应他,是他说要跟我订婚的嘛。喔,对了,我还告诉你,他真的帮我把钱还了,十万块哦,哗啦啦一下就还清了!”
“真的?”
“真的真的!”一想到某人的大手笔,莫莫就止不住傻笑。“扬帆哥,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有钱的人,又有小洋楼又有小汽车,还这么帅,真的是一条大鲸鱼!”越想越兴奋,忍不住站在沙发上蹦起来,“我钓到海里的大鲸鱼了,我钓到了!扬帆哥你放心,等我有了钱,我就请你吃牛排、喝咖啡,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唧唧喳喳说了一通,只累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喘几口气。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爸的事?”
“呃……还没有。”沮丧地一ρi股坐下,托着下巴长叹一声,“哪,我也知道骗他不对,可是,现在叫我怎么说嘛……总之,你不准告诉他,要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突然没了聊天的兴致,莫莫只得草草收了线。一张认真的脸庞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心口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惊得她喘不过气来,似乎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怎么回事?
怔怔地坐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些口渴,于是起身准备去厨房倒杯茶。
“咔哒。”
轻微的一声响,楼上卧室的门被缓缓打开。
第六章
他在?
莫莫吃惊地捂住嘴,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方哲立在走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扬起嘴角冲她笑了笑,脸色很平静。
“你……回来了?”
“嗯。我在等你,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他慢慢走下楼梯,在她面前站定。“有没有话跟我说?”
“说、说什么?”眼珠转了转,“喔,欢迎你回来!伤全好了吗?我给你切西瓜吃好不好?”转身就往厨房走。
手腕被用力握紧,她只得乖乖地停住脚步。
“没有什么要跟我说吗?”他轻轻地笑,笑容很温暖。
莫莫愣了愣。他在笑,就表示什么都没有听见吧?
“有啊,这些天我很想你……”声音很小,“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不想了。”
“还有吗?”
“没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笑容一点一点从脸上抽离。
“你没有话说,我有话说。莫莫,你不是孤儿,你还有个爸爸是吗?”
轰!脑子里像扔了一个炸弹,炸得莫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傻傻地望着他。
“你也没有心脏病。更可笑的是,”他弯起嘴角,笑容变得冰冷,“我是一根金条,我还是你钓上来的一条大鲸鱼,是吗?”
“不是,”她瑟缩了一下,“不是这样的……”
方哲的脸色变得苍白,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一支电话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我全都听见了!”愤怒地将手一扬,电话直直地砸在墙上。“为什么要骗我?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骗我?”
“不是的,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他大吼一声,胸脯剧烈地起伏。半晌,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你别走,”她赶紧追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说嘛,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真的不是!我、我……”
“好,那你说,”他恨恨地转身面对她,“你说出个理由来!”
“我、我……”该怎么解释?
“没话说是不是?”他冷笑一声,“你没话说了?因为我有钱,所以你才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我有钱,可以在你的朋友面前挣来面子,还可以替你还掉那十万块的欠帐,是不是?是不是?”
莫莫惊恐地望着他,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不说话?你说啊!”他气恼地摇着她的肩膀,“你就这么爱钱?如果我没有钱,你是不是就不会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你说啊!”
“我……”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不爱我!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答应我的订婚还还算不算数?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根本就不想跟我订婚,你只是为了钱才答应我的,你这个小骗子!”
“是啊是啊,”咄咄逼人的态度,彻底将莫莫激怒了,她不顾一切地大叫,“我又没说过喜欢你,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订婚也是你说的,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你订婚?你有钱了不起啊,不就十万块嘛,到时候我会还给你!”
“你——”
方哲脸色惨白,死命地捏住她的肩膀,像是要将手掌下脆弱的骨头全部捏碎。莫莫痛得龇牙咧嘴,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他有力的手臂。
“我讨厌你方哲!”她尖叫起来,“讨厌你讨厌你……”
“我真蠢。”
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伴随着冰冷的三个字,一股力道将她狠狠推倒在地毯上,紧接着,“碰”的一声巨响,客厅门被狠狠甩上。
他走了?
莫莫从地毯上爬起来,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大客厅,心也跟着空荡起来,眼底突然涌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
哭什么?多丢脸!勉强咧开嘴角笑笑,上楼将自己的东西胡乱塞进包里,又拎着包下楼。拧开客厅的大铁门,高大的身影像堵墙一般挡住她的去路。
“你去哪儿?”方哲铁青着脸逼近。
“我……我想回家。”她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回家?去找俞扬帆?”
俞扬帆?是啊,还有扬帆哥呢,他永远都不会对她凶……莫莫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方哲定定地看着她,将下嘴唇咬得一片青白,沉默良久,突然笑出声来。
“你有俞扬帆,难道我就没有别的女人?莫莫,别以为我舍不得你。”
她浑身一震,用力闭上双眼。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稍顷,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呼啸着消失在远处。
* * * * *
黄昏的彩霞,将天地染成红彤彤一片,村口的老槐树下立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徐徐晚风中显得格外单薄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俞扬帆的脚步慢慢停下,随后扔掉行李,欣喜地跑过去将她一把搂住。
“扬帆哥,我搬回家住了。”莫莫轻声说。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他高兴得翻来覆去说同一句话。许久,才发现怀里的女孩一反常态地沉默,小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一直没有吭声。“莫莫?”
她晃了晃脑袋,还是不说话。
“你怎么了?”他迟疑了一下,小心地捧起她的脸。“方哲呢,你们……”
“他说我是个骗子,不要我了。”她扯开嘴角,毫不在乎地笑,“没关系的,我早就想回家了,家里多好哇,有老爸有扬帆哥,我一点都不难过。”
不难过吗?
虽然脸上的笑容还跟往常一样开朗,可是,眼底分明藏着深深的落寞。俞扬帆轻叹一声,无言地牵起她的手,慢慢走回家中。
“对了,你的通知书来了没有?”他随口问。
“呃……没有考上嘛,”莫莫皱了皱鼻子,“你老是问来问去的,好丢脸。”
“啊?”
“啊什么啊,”一个卫生眼抛过去,“我又不像你那么会读书,考得上重点大学。再说啦,那什么破大学我也不喜欢……”
“没关系的,”他赶紧安慰,“再复读一年就是了,学费你不用着急,我来帮你出,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的。”
“你出?”她瞪大眼睛,“你哪来那么多钱啊,你自己读书不也要花钱吗?”
俞扬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读书浪费钱又浪费时间,还不如出去打工。”她昂起头,嘴角挂上一丝满不在乎的笑容,“哪,我还有十万块的欠债没还呢,得早点还给人家。”
“不读书你能做什么?莫莫,我真的想帮你——”
“扬帆哥!都说不用了,每次都是你帮我,我都欠了你很多啦!”她瞪他一眼,“再欠下去,我只有这条命可以还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露齿一笑。
“那就把命给我好了,你一辈子都跟着我。”
“讨厌啦。”她扁了扁嘴,不在意地挥挥手,“没关系,办法总会有的,我就不相信世界这么大,没我的容身之处。像我这么厉害的人,到哪儿不能赚钱?你肯定想不到这个暑假我赚了多少钱吧,扬帆哥我告诉你哦,我在餐厅打工的时候……”
他无奈地笑笑,只得端了两杯茶放到桌上,开始仔细听取莫氏赚钱经。
“我赚得最多的一回,一个晚上赚了两千呢!”她兴奋得手舞足蹈,突然又停下来,呐呐道,“那是……赚的他的钱,难怪,他会说我是骗子……”
沉默片刻,莫莫将右手举到眼前,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俞扬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纤细的手指上空无一物,只有无名指末端留着一道淡淡的痕迹。
“莫莫?”
她摇摇头,扯开嘴角轻轻地笑,随即将头昂得高高的,一动不动地瞪着屋顶。
“莫莫,想哭就要哭出来。”
“我才不会哭呢。”声音很倔强。
他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再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胸口。良久,温热的液体渐渐浸湿了布料,瘦小的肩膀轻微抖动,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哭出来吧,我知道你喜欢他。”
“谁说我喜欢他?”莫莫昂起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走了就走了,我才不稀罕!”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下,也顾不上擦一擦。“我讨厌他,就这么把我扔下了,我讨厌他还来不及……可是,我心里很难过,我很难过……”
心底的阵阵抽痛再也没办法漠视,她把头埋在俞扬帆的怀里,不可抑制地号啕大哭,将他的衬衫打湿了一大片……
“莫莫,别哭。”头顶传来喃喃低语,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脸庞,轻轻擦去不断落下的泪水。“没有方哲,你还有我啊。”
她拼命地点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没有他,还有扬帆哥呢……
可是,心还在刺痛,一种从不曾经历过的痛楚从心口蔓延到全身,就像丢失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恐慌不已。
* * * * *
在家待了几天,闲不住的莫莫又开始打起赚钱的主意。好说歹说,终于又找了一份工作,在她一个同学的叔叔的小舅子的朋友开的餐馆里当服务员,虽然工资不多,但比起在家吃闲饭要好多了。
“莫莫,你到底从哪儿借到那么多钱?”晚上回到家,莫永生又开始发问。
“哎呀老爸,说了是一个朋友嘛。”她皱起鼻子。
赌债一还,老爸立马就从山西赶回了家,一直抓着她盘问,生怕宝贝女儿瞒着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朋友?扬帆认识吗?”
“呃,算认识吧。”她赶紧搂住父亲的脖子撒娇,“老爸,你不要担心啦,真的是一个朋友,我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家很有钱,还说不要利息可以慢慢还。”
幸好俞扬帆的学校开学得早,不然老爸铁定又要抓着他审问一番。一想到老爸那张噼里啪啦的利嘴,以及扬帆哥吭哧半天也说不完一句话的场景,莫莫就头皮发麻。
“是吗?那还差不多。”顿了顿,突然冒出一句,“你男朋友?”
“哈!”莫莫吓了一大跳,“不是不是,就只是朋友……朋友而已。”
“真的吗?”他捧起女儿的小脸蛋,凑到灯光下仔细看。“我不在家这些天,你瘦了许多,扬帆没有好好照顾你?”
“谁说的,扬帆哥对我好得不得了。”
“你们这些小东西,一个个都不给我说实话,”他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扬帆那么诚实的好孩子,都被你给带坏了!”
她吐吐舌头。扬帆哥当然不能说实话,否则,铁定会挨拳头。
“你也该去上学了吧?老这样在外面打工也不是办法,扬帆说,你这么聪明再复读一年准能考上,他还说——”
“扬帆说扬帆说,”莫莫闭着双眼接过话,“扬帆哥说的又不是圣旨,干嘛老听他的?读书很痛苦啊,老爸你舍得让我痛苦?再说啦,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浪费钱。”
俞扬帆这条大臭鱼,等他回来,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啊……”莫永生一时语塞。“不读书,你能干嘛?”
“赚钱咯!”聊到这个话题,她的精气神就来了,“老爸你知道这个暑假我赚了多少钱吗?说出来吓你一跳哦。”
“知道知道,我们家莫莫最会赚钱了,比起老爸要强得多。不过——”见她一脸得意的样子,他话锋一转,“你不去学校也行,等扬帆有空了,我叫他来家里好好辅导你,我就不信,他一个重点大学的高才生还帮不了你。”
“啊?千万不要!”她立即捂着耳朵跑到角落里,“我不要他辅导我,他一定嫌我笨,嫌死我……老爸你根本就不知道,他解一道方程式有多罗嗦,还有那些蝌蚪一样的英语,他唧唧呱呱说那么快,听天书一样……”
莫永生头痛地摇摇头。
扬帆根本就不会嫌她笨,只有自己这个调皮的女儿才嫌他一副老夫子相,搞不好还会捏着拳头挥过去。算了,等过阵子再好好商量吧,也不急着这一时。
嘀嘀咕咕了一阵,莫莫总算结束了对某人的讨伐,挪过来扯了扯父亲的衣角。
“我们还有十万块的欠帐没还呢,我想多挣点钱,早点把欠人家的钱给还了。”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老爸,你不要怪我哦,现在学费真的很贵,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我们都没那么多钱……”
“唉,我知道,都是老爸不好。”莫永生拍拍女儿的头,长叹一声。“哪,老爸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去赌了,好好挣钱养家。”
她扁扁嘴,附和地点点头。后面几句话听来听去,都听了好几年了。
“你不相信老爸我?”他扯大了嗓门,将右手举到半空中,“我莫永生对天发誓,再出去赌钱就——”
“就一辈子享受不到荣华富贵。”她无精打采地接下去,“老爸,今年能不能换句新鲜一点儿的?每年都一样,早该换换了。”
“嘿嘿,”他窘迫地搔搔头皮,“哎呀莫莫,老爸好久没给你梳过头发了吧?”起身拿了一把梳子过来,把她扎得毛糟糟的辫子散开,轻轻地一下一下梳理。“莫莫啊,女孩子要学会打扮自己,老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没有男孩子会喜欢。你看你这头发,乱得跟草似的,也不知道好好梳一下……”
莫莫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听着头顶传来的絮絮叨叨,心底涌起一股又酸又甜的滋味。
时间一晃就过了啊。
那时候妈妈还在,常常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叫她搬一把凳子坐到屋外的大树下,轻柔地为她梳理一头乱发,嘴里还哼着好听的小曲……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
茉莉,茉莉,再也没有人叫她茉莉了。连那个他,也不会再叫茉莉了……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莫莫转过身,紧紧地抱住父亲。
“老爸,以后就剩下我们俩了,我一辈子都不离开老爸。”
第七章
起风了。
方哲坐在酒吧的椅子上,呆呆地盯着窗外沉默不语。树梢在风中摇摆得厉害,周围喧闹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只有“沙沙”的风吹树叶声直达心底,空洞寂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黎睿炀淡淡地问。
什么时候?很早吧。
“她那么调皮,整天窜上窜下,哪有一点心脏病人的样子?至于她的家庭情况……随便问问就知道了。我不怪她瞒着我,可是……”
可是,他只是她钓上来的一条大鲸鱼。方哲撇起嘴角自嘲地笑,端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猛灌。
“喂,少喝点,”李云霄一把夺过他的杯子,“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天涯何处无芳草,晚上我们去俱乐部好好潇洒潇洒。”
杯子被抢走,方哲索性抓过旁边的酒瓶,昂起头就往嘴里灌。
天涯何处无芳草,可他只要那一朵茉莉啊。那只狡猾的小狐狸,偷走了他的心却又故意将它扔掉摔碎,任他怎么拼都拼不完整,然后,就那样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她怎么能就那样走了呢?
“喂,你振作一点行不行?”李云霄继续念叨,“看看你,一个大男人像个什么样,搞得这么颓废,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变成这样,要是将来领导方道……”
话真多。黎睿炀头痛地瞟了好友一眼,扭过头看着方哲。他始终沉默地喝酒,眼底盛满了悲伤和愤恨,还有一丝丝的不甘心。
是爱吗?怎会如此轻易就说分手;不是爱吗?又怎会伤得这么重这么深……
“我知道,你放不下她。”
“谁说我放不下?”方哲扭头冲着他大吼。
意料中的答案。黎睿炀无奈地耸耸肩,朝李云霄丢过去一个眼色,对方丢还给他一个白眼,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
“这样吧,”他只得试探着开口,“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如果你不想待在家里,我叫人通知她陪你一起过节。”
“不要。”方哲冷冷地盯着手中的酒瓶,眼神闪烁了一下。
“不要就算了,”黎睿炀弯起嘴角,“是你说的啊,我正好也懒得淌这趟混水。云霄,我们也该回去了——”
“等等。”方哲叫住他,一脸别扭的神情,吭哧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是你说要叫她来的哦,我可没说。”
已经快走到门口的两个人又停住脚,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
“看什么看?”两道凶狠的目光瞟过去,“还不坐回来,今天我请客。”
两人再次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重新坐回凳子上。方哲招手将waiter叫过来,点了一大堆的酒,看起来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你就这么喜欢她?”李云霄撇撇嘴,“长得还算勉强,可惜啊,身材瘦得像排骨,抱起来多不舒服。”
“要你管!”方哲丢过去一个白眼,“你以为都像你那些胸大无脑的花瓶,整天打扮得妖精一样,看着心里都堵得慌。”
一声很大的喷笑在身边炸开,黎睿炀毫不掩饰地咧开嘴,看着某人的脸迅速变黑。
踩到尾巴了。
谁都知道花花公子李云霄最疼爱美女,最不能容忍有人贬低他的尤物们。果然,一条身影迅速奔至吧台,将酒吧最昂贵的酒通通点了一遍,又将始作俑者痛痛快快数落一番,才讪讪地坐到一旁喝闷酒。
“早晚有一天他会遇到克星。”方哲恨恨地嘀咕。
“你也遇到克星了。”黎睿炀轻轻一笑,“哲,你为什么喜欢她?或者说,你喜欢她哪一点?”
“哪一点?”方哲一怔,端着酒杯答不上来。
她罗罗嗦嗦,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她只会炒莫氏蛋炒饭,还故意放他不爱吃的胡萝卜;她看见钱就双眼发亮,像恶狼一样扑向小绵羊;她没有一点优雅的姿态,整天疯疯癫癫窜上窜下;她没有良好的家世、显赫的背景,甚至……
还骗了他。
喜欢她哪一点?她漂亮吗?比她漂亮的多得是;她聪明吗?她只会耍小聪明;她单纯吗?如果单纯,就不会对他撒谎了……
“我就是喜欢她。”想到那张俏皮可爱的小脸蛋,他唇边浮上一丝淡淡的笑意。
没有原因,就是喜欢,就是爱。
* * * * *
他想见她?!
从早晨得到这个消息开始,莫莫就一直沉浸在震惊当中,给客人上错了菜,打破了两只碗,惹得老板直翻白眼。好容易捱到下午空闲的时候,收拾好碗筷桌椅,她又坐到一旁发呆。不是做梦?忍不住伸手第五次掐向大腿——
痛!
那就是真的。他不生气了,他还想见她!莫莫兴奋得到处乱窜,一路上碰倒了几条椅子,又搂着小姐妹猛一阵摇晃。
“我发了发了!不,我好了,”语无伦次地大嚷,“我们和好了,和好了!”
得穿什么衣服去见他?要不要带月饼?还是带水果……嗯嗯,晚上回家一定要告诉老爸,她的金条男朋友又回来啦!
“莫……啊咳咳……”小姐妹好一阵咳嗽,指着门外叫,“有、有人找你。”
她愣了愣,顺着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餐馆的大招牌前站着一位衣着精致的中年妇女,正冲她微微笑。
“伯母,”她礼貌地打声招呼,“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跟你说,有时间吗?”
莫莫点点头,跟着她走到不远处的一家茶楼。潘秀茹点了两杯花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和蔼地笑了笑。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说阿哲的事。”
莫莫一僵,握着茶杯不敢说话。
“他这阵子不知道怎么了,整天躲在家里不肯出去,问他也不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我……”她低着头,无言以对。
“你别怕,我不是来责怪你的。倒是阿哲从小娇生惯养的,脾气又拗,恐怕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没有,他对我很好。其实,应该说是我不对,呃,是我,是我不对……”嗫嚅了半天,莫莫还是不敢将事实说出来。
“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潘秀茹拍拍她的手,温和一笑。“只是……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说。”莫莫迟疑片刻,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你要知道,阿哲是我们方家唯一的孩子,身上肩负着整个家族的重担。我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是,你们两个年纪还这么小,并不清楚自己的将来如何,他的将来,我们已经给他铺好了路,可是你的将来,你能够有所保证吗?你想要跟他在一起,必定得承受比别人更多的压力,而如果没有这种保证,你根本就没办法融入阿哲的生活。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
“对不起,也许这些话对你来说太难理解了,因为你不是生在类似的家庭,感受不到这样压力和负担。”
“我明白。”她突然开口,嘴角露出一丝恍惚的笑容。“豪门……深似海。”
潘秀茹一愣。
“虽然我不太明白方哲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是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他不是一般人,更不是像我这样,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老百姓。”沉默良久,莫莫轻声说,“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您放心。”
潘秀茹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没有开口。
“孩子,别把自己看得太低。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得告诉你,阿哲为了你跟他爸爸吵翻了,谁的话都不听,死活都不肯回美国念书。他的导师已经来催过几次了,如果再不入学,资格就要被取消。你知道这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吗?”
莫莫一怔,半天答不上话来。他不肯回美国,是因为她?
“您……希望我怎么做?”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那么距离和时间就不算什么。莫莫,跟他分开吧,等到你成功的那一天,你们还有机会在一起。”
还有机会吗?她呆呆地盯着地板,很久都没有吭声。
“对不起,”潘秀茹轻叹一声,“你能明白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吗?”
两个人相爱,本来就没有对与错,只是,在不对的时间相遇,就变成了一种错误。
任何一位母亲,都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犯错。每一份母爱都是无私的,又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孩子,宁可牺牲掉别人的孩子。可是,谁又能谴责这种爱呢……
* * * * *
去?不去。不去?去……
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莫莫心里只打鼓,老是下不了决心。
去?方妈妈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她不能再拖他的后腿;不去?只怕他会气得暴跳如雷,再也不肯见她。怎么办?
索性捏了十个小纸团,分别写上五个“去”和五个“不去”,以抓阄的方式来决定。结果,连抓了三个“不去”之后,信心一下子全没了。
也许是老天爷注定的吧。
焦躁地起身倒了一杯水,右眼皮突然跳了几下,心情立即变得更糟。这几天老爸也神神秘秘地不知在搞什么,每天早出晚归,又支支吾吾不肯告诉她。该不是又赌了吧?她气恼得直揪辫子。
“莫莫你的电话!”小姐妹大喊,“是医院打过来的。”
她愣了一下,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你是莫小姐吗?你爸现在城南医院,麻烦你来一趟。”
短短一句话,像晴天霹雳一般响在头顶……跌跌撞撞地奔出餐馆,莫莫叫了平生第一辆出租车,疯了一般直奔医院。冲进病房,见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浑身包着纱布的父亲。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惊得脸色惨白。
床边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走到病房外。
“你爸爸不小心从工地的铁架上摔了下来,医生说伤到了骨头,我们已经捐了一些钱给他,虽然不多,也还能撑几天。不过,”顿了顿,他犹豫着说,“他没有办保险,工地方不愿意给他出医疗费,你自己得再想想办法……”
莫莫头脑里一片混乱,来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呆立许久,才慢慢挪进病房,小心地握着父亲冰凉的大手,望着他消瘦憔悴的面容,泪水不知不觉浮上眼眶。
“唉……”细微的呻吟。
“老爸你醒了?”她赶紧抹掉泪水,扬起笑脸。
莫永生缓缓睁开眼,望着女儿勉强一笑。
“乖女儿,哭什么呀,老爸没事的……”
“我才没哭呢,爸你疼不疼?”见他摇头,莫莫故意叉起腰瞪着他,“这些天你就是去工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只笑不语,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女儿的一头乱发。
“莫莫,等我好一点儿,我们就回家去吧。唉!”长叹一声,“医院的气味真不好闻,还是家里好,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我可不想在医院待着。”
“爸你说什么呀,你是不是担心没钱?”她甜甜地笑,“放心好了,工地那边已经给你拿了一些过来,我自己也存了不少呢。”
“那些钱要留着给你读书用的,老爸真没用,本想去工地多挣点钱,结果……唉。”
“我不许老爸说这种话,老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谁都比不上。”
“就会哄老爸开心。”莫永生咧开嘴笑,“莫莫,我们还是回家吧,只不过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待在医院开销挺大的——”
“老爸,”她慌忙捂住父亲的嘴,“我都说了我有钱嘛,而且我问过医生了,你这样子得好好观察几天,我们留在医院好不好?”
“医院很闷哪……”
“老爸不听话!”她气鼓鼓地叉着腰。
“好好,我听话。”莫永生叹口气,轻轻合上双眼不再说话。
“哪,老爸我唱歌给你听,你好好睡一觉就不疼了。”清了清嗓子,莫莫小声地哼唱起来。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
简陋的病房里很安静,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发出柔和的光芒,静静地照耀在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只有轻柔的歌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四周。
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莫莫在家做了一道鸡汤准备给父亲带去,临出门时又折回房里,打开柜子拿出上次方哲买给她的公主裙。
一张鲜红的纸片跟着飘落在地,烫金的“通知书”三个大字分外显眼。她捡起来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再次将它塞进柜子底下。
其实也没什么。
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专科学校,学费又贵,专业也不是她最初选定的那个专业。读大学并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目前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挣到钱。
没有钱,还能做什么?她自嘲地笑笑,换上衣服,拎着保温杯走出门。
“哦!”一看到女儿,莫永生立即瞪大了眼睛。
“好看吗?”莫莫拉开裙摆转了一个圈。
“好看好看,”他使劲点头,“没想到我们家莫莫一打扮,谁都比不上呢。裙子你自己买的吗?”
“呃……”她呆了呆。“别人送的。喔老爸,我给你做了鸡汤,你尝尝。”小心地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然后期待地睁大眼睛。
“好吃。”莫永生笑着点点头。
咸!该不是放了两道盐吧?看到女儿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接过保温杯“咕噜咕噜”全灌了下去,一滴都不剩。
“你男朋友送的?”突然开口问。
莫莫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牵强。
“不是啦,只是……一个朋友,那个有钱的朋友。”
“傻孩子,干嘛要骗爸爸呢。”他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这么漂亮的裙子,有几个普通朋友会送?没关系,老爸不反对你交男朋友,只是自己要晓得看清楚人。”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觉得脸蛋像火烧似的。
“今天他约了你?”
“啊?没有……没有。”
“那你干嘛穿这么漂亮?”
“给老爸看咯,”她不依地嘟起嘴,“你不喜欢看吗,老是问来问去的。”
“喜欢。”他叹息一声,“莫莫,给老爸唱个曲子好不好?”
“好。”她乖乖地坐到一旁,轻轻哼唱起来。
莫永生缓缓闭上双眼,尽量不去理会腿部传来的剧痛。睡意渐渐涌来,不一会儿,就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歌声还在继续,泪水已经悄悄地从眼眶中滚落,莫莫捂住嘴,尽量不让呜咽从唇边溢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抚上脸庞,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别哭,莫莫。”
“老爸……我知道你疼……”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要是很疼,你就叫出来,我……我去请医生早点给你……做手术好不好?”
“莫莫乖,听莫莫唱歌,老爸就不疼了。”他勉强露出笑容,“要是你男朋友约了你,你就去吧,老爸一个人在这儿没关系的。”
“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老爸。”她狠狠地擦掉泪水,咧开嘴笑,“我给你唱歌,你要不要看我跳舞?不过很久没有跳了,可能很难看。”
他点点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女儿拉开裙摆,在狭窄的病房里翩翩起舞。
傍晚的金色阳光透进窗口,照在莫莫的脸上、裙上,她绽开甜甜的笑容,像只快乐的精灵尽情飞舞。
* * * * *
仲秋夜,万家灯火话团圆。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际,将银白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撒向大地,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喜悦安宁的氛围中,家家户户欢声笑语,同贺同庆。
电视里正放着中秋晚会的特别节目,笑声、掌声响成一片。方哲趴在沙发上,脸朝着电视机,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大门。
她怎么还不来?
早上七点,他就破天荒地起床来到这儿,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夜幕降临,还是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门外似乎有声音。他猛地跳起来,冲过去把门打开,却又失望地回到沙发上。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开门了。听到一点点响动就立即冲过去,生怕迟了一步她就会走掉。可是,每一次打开门,面对的,只有冷冷的风。
“嘀嘀……”手机又响了。
“妈——”他有气无力地倒在沙发上,“我就待一晚,明天早上回来。”
“今天是中秋节啊,”温和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傻孩子,怎么能一个人待在那儿呢?快点回来,大家都在等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好了好了,我十二点回来。”他随便敷衍一句,随即挂掉电话。
心事重重地在客厅里踱过来踱过去,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又扑到电话机旁,仔细查看话筒有没有放好。
一切如常。
茉莉,你为什么不来?就算来不了,为什么连个电话都没有……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指向十点整。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他立即冲过去开门,却僵在门口。
“阿哲哥哥,你果然在这儿!”刘乐乐欢叫着跑进客厅,身后还跟着几个同龄伙伴,“潘阿姨说你在这儿,我还不相信呢,大过节的你干嘛一个人躲在这儿呀!”
“就是啊……”几个伙伴也连声附和,顿时一屋子乱哄哄。
“喂,你们来干嘛?”方哲臭着一张脸跟在身后。
“来看看你咯。”刘乐乐一ρi股坐到沙发上,拿起旁边的靠枕垫在身后。“我爸要我在家过节,可是我待不住,他们也说家里不好玩,所以干脆到你这儿来了。”
他叹口气,看着四处晃悠的几个身影,一肚子气没处撒。
天哪,那个谁在干什么,在吃莫莫的零食?还有这个,翻出了莫莫的动画片?乐乐呢,居然抱着莫莫最喜欢的靠枕?
莫莫,莫莫……
“都出来都出来!”他站到门口大喊,“我们到外面看月亮好了!”
哗啦啦一下,全部的人都集中到了草坪上,坐的坐站的站,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热闹得不得了。
方哲端着一杯葡萄酒,怔怔地昂头看着天空。
今晚的月亮很圆,像个大银盘挂在深色的天空,将大地照得一片银白,地面像结了一层透明的薄冰,仿佛轻轻一踩,就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像心碎。
声音很轻,却很痛。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为什么要有悲、有缺呢?人长久也只能是但愿,千里婵娟更是枉然……
“阿哲哥哥!”刘乐乐推了推他的肩,“你在想什么?我都叫你几声了!”
“哦,”他苦笑一下,“我在想,你怎么叫了这么多人过来。”
“陪你咯。”她捏起一粒葡萄送进嘴里,“潘阿姨说你心情不好,我正好也不想待在家里,所以就叫上他们一起过来了。”
他长长地叹口气,沉默半晌。
“等到十二点,”喃喃道,“我们就回去吧……”
“现在就快十二点啦。”
“是吗?”他错愕地睁大眼睛。
“喏,你看嘛。”她掏出手机放到他面前,“你说的哦,等到十二点我们就回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秒表不停地闪动,像无声的脚步,重重地踏在他心上。时间仿佛手中的细沙,心越急,握得越紧,沙便流失得越快……
“滴。”轻微的一声提示音。
十二点过了。
别墅里所有的灯依次熄灭,汽车的引擎声响成一片,刺眼的汽车前灯穿破沉沉的夜幕,最终消失在黑暗当中……
寂静。
微风中,一个瘦小的白色身影隐藏在大树后,像一尊雕塑般凝固。
* * * * *
沉沉的夜幕悄然降临,一天又过去了。
“……病人的右腿以前受过伤,这次摔倒引起旧伤复发,如果还不动手术,有可能终生残废……前期费用是五万,后期的康复费用依情况而定,你要尽快决定下来……”
医生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莫莫茫然地走在街头,看着身边车来车往、霓虹闪烁,却不知最终应该走向哪儿。
怎么办?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找方哲吗?她欠他的已经太多,如果再提“钱”字,她卑微的尊严将荡然无存。
前方“Single man”的霓虹招牌在夜幕下闪烁,仿佛一道漩涡,叫嚣着向她席卷而来,她犹豫着,不敢再向前靠近一步。
“是你哟!”粗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莫莫循着声音望去,一个肥胖的身影站在轿车旁,胖脸上挂着恶心的笑容。
“世界真是小,”丁虎得意洋洋地凑过去,“我们又碰上了,你说,是不是有缘啊?”上次被李云霄搅了局,他一直耿耿于怀,总想找个机会再下手。
莫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开。
“哎哎,别走啊!”他赶紧拉住她的胳膊,“是不是有困难,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一把。”
脚步轻轻顿住。
“你……你能帮我?”她犹豫着开口。
丁虎上下打量她一番,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成。
“没钱用是不是?没钱就说一声,我肯定能帮你。”色眯眯地拉起她的手,“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你脾气还真倔,啧啧,我就喜欢你这种小野猫——”
她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哼。”他冷笑一声,“骨气能当饭吃吗?只要你答应一声,我一定不会亏待你。”掏出一张名片塞进她手里,“考虑考虑吧,想通了来找我。”
莫莫僵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一摇一摆走向路边的车子。
骨气是什么?
骨气不能当饭吃,骨气不能给父亲交医药费,骨气不能给自己交学费,骨气不能让父亲生活得更好……
没有钱,骨气就是空气中的肥皂泡,看着漂亮,却是最没用的东西。
“你等等。”一只手按在欲打开的车门上,“你真的能帮我?”
“哦——”丁虎心知肚明地笑笑,“你说个数吧。”
“我要五万。”莫莫脸色惨白,“五万。”
“小意思。”他咧开大嘴得意地笑,“早说啊,不就是五万嘛,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轻佻地拍拍她的脸蛋,“上车吧。”
他留了个心眼,虽然对到手的猎物已经迫不及待,但是有了上次的教训,他还是不敢在俱乐部乱来,万一又碰上李云霄,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去哪儿?”
“跟着我走就行了。”他率先坐进车里,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她苍白着脸,站在原地没有动。
“上来啊!”他不耐烦地皱起眉,一把将她扯进去,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莫莫僵硬着身子,任他在她身上毛手毛脚……
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为了钱而出卖自己,这在以前,是她最为不齿的行为,而现在,她也步入后尘……不要责怪女人为什么堕落,每个堕落背后,也许都藏着一段心酸的故事。
车子在一栋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停下,丁虎露出一脸淫笑,迫不及待地拖着她走进大厅,往电梯走去。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对男女相拥着走出来。丁虎已是欲火焚身,根本顾不上理会别人,性急地拉着莫莫走进去。
门重新关上,也将一双诧异的眼睛挡在门外。
第九章
李云霄立在大厅,皱眉盯着电梯。
“云霄——”身边的女伴不满地推推他,“站这儿做什么?”
“等一会儿。”他拉着女伴走到沙发上坐下,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你过来。”
“什么事?”对方的心情显然非常差,“没事不要烦我!”
“限你五分钟之内来中心酒店,如果不来,你肯定要后悔死。”不待他回答,李云霄立即挂掉电话,神情突然变得严肃。“Sucy,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不要嘛——”女人腻在他身上撒娇。
“听话。”
看到他阴沉着脸,女人只得讪讪地起身离开。不久,一脸不耐的方哲出现在大门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什么事这么要紧?!”口气很冲。
“别问那么多。”
李云霄一把拉起他走到服务台,简单询问了几句,拉着他走进电梯,直上十六楼,径直找到服务小姐提供的房间号,狠狠一脚将门踹开——
方哲脸色突然煞白。
宽大的床上纠缠着两个身影,女人满脸泪痕,上衣被撕破,正拼命想推开伏在身上的肥胖男人……他捏紧拳头,冷冷地盯着两个男女。
“哎!”丁虎吓得跌下床,赶紧捡起浴巾裹住一身肥肉。“你们干什么?你们……”待看清楚来人,立即尴尬地送上笑脸,“啊,是李总,怎么会、怎么会到这里——”
“滚!”方哲大吼一声。
“哦、哦,”丁虎连忙拖起哭泣的女人走向门外,一边嘟囔,“真是……怎么搞的,在这儿也能碰上……”
“叫你滚,听不懂吗?”李云霄劈开他的手,将他拎到走廊上。
走廊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求饶声,接着慢慢平静下来……莫莫双手捂住脸,贴着墙跪坐在地上。
“碰!”房门被重重甩上。她僵住,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沉默。
窒息得令她想逃……不知过了多久,才敢慢慢放下双手,抬起头望去——有力的大手突然将她拽起,狠狠甩在床上,一张震怒的脸逼近她。
“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莫莫恐惧地望着他,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哭?你还有脸哭?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女人,怎么会?!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即使那个渣子比你父亲年纪还大!”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话!你给我说出个理由来!”方哲凶狠地盯着她,捉住她的肩膀拼命摇晃,眼神愤怒而痛苦。“你给我说话!”
“是,我就是为了钱!”她终于哭喊出来,浑身颤抖得像个破布娃娃,“我需要钱……他愿意给我钱,他愿意养着我,就这么简单!你能给我吗?你能给我钱吗?”
“闭嘴!”
“你给我钱,”她抓住他的手,“你要是能给我钱,我也可以跟你做任何事情——”
“我叫你闭嘴!”他狂怒,“闭嘴!”
“为什么不让我说?”她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就是这种女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能做,对别人一样,对你也一样,只要你出得起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
他扬起手掌狠狠扇过去——
莫莫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床上,倔强地盯着他。眼看毫不留情的一耳光就要挥到脸颊,却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颤抖着不肯落下。手掌慢慢捏成拳头,用力捏紧,直到青筋爆出……
“好,”方哲冷冷一笑,“我可以给你钱,你拿什么回报我?”
她一怔,随即扯开嘴角,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给我五万,我什么都愿意。”
“五万?”他嗤笑一声,“你确定你的身子值这么多钱?”
“你给不了,就不要找我。”
“给不了?”他用力扣紧她的手腕,“好,我就给你五万,看你怎么伺候我!脱衣服。”
她甩开他的手,倔强地昂起头盯着他,然后僵硬着身子,慢慢解开胸前的纽扣。一粒、两粒……直到白色的胸衣露出来。颤抖的手指,解开前面的小扣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脱掉。”
她闭上眼,咬紧牙关将长裤脱下,手指在内裤边缘游移……方哲突然将她推倒在床上,重重地吻住她,大手毫不怜惜地在她身上揉捏……她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抵抗。
“你有点反应行不行,别像根木头!”
莫莫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倒胃口。”他猛地翻身坐起,“我不要你这种女人,一点激|情都没有!”捡起衣服甩在她身上,然后转过身不看她。“你走吧。”
“钱呢?”她穿好衣服,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你说什么?”
“说好了的,你给我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方哲猛地转身面对她,一丝轻蔑的冷笑挂在嘴角。良久,冷冷一笑,从裤口袋里掏出皮夹子,看也不看里面的纸币,直接将钱全部甩在她身上。
莫莫深吸一口气,小心地一张一张捡起,紧紧握在手中。
“不够。”
不够?他的脸色乍红乍白,咬着牙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说了一句“你过来”,然后重重合上手机盖,再狠狠地甩到地上。
两个人,冷冷地对视,冰凉的感觉充斥整个房间……不知过了多久,“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方哲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打开门。
“给她五万。”
有没有听错?李云霄立在门口,皱了皱眉。
“给她!”方哲大喊一声,眼神痛苦而绝望。
轻叹一声,李云霄只好走到桌前,从口袋中摸出支票本,提笔写下一个数字、再签名,然后交到他手中。
“你先出去。”
李云霄无奈地耸耸肩,只得选择再次做个好人,走出房间将门关好。方哲转身走到莫莫面前,扬手将支票摔在她脸上。
“看清楚,这是五万,拿了钱就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谢谢。”她捏紧薄薄的支票,沉默良久,将手中的钱递过去,“这些还给——”
“算我买你一夜!”他狠狠打断她的话。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莫莫毫不在乎地笑笑,将纸币和支票收进口袋,起身走向门口。
“茉莉。”方哲突然出声。
她顿住脚。他缓缓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睇睨她,深色的眸底盛满不屑和嫌恶。
“你不是茉莉,你是罂粟。”用力捏起她的下巴,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容,“有毒,而且罪恶。”随即重重放手,毫不留恋地快步走出房间。
一滴泪,轻轻滑过她苍白的脸庞,滴落在暗绿的地毯上,一眨眼就不见。
* * * * *
冬天已经来了吗?
方哲站在卧室的窗前,怔怔地盯着窗外的大树,一片泛黄的叶子从树梢飘落,在微风中打着转,轻轻落在草地上。
每一段感情,并不是付出了就能有回报。他倾情演出,她只当看一场烟花的表演,燃过即散,两个人最终的结局,就像这落叶必须回到大地,没有任何选择。
只有结束。
“阿哲。”潘秀茹轻轻走到他身边,爱怜地理了理他的头发。
那天晚上云霄送他回来时,他脸色惨白得像是大病一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又不肯说,只是摇头、再摇头,踉跄着奔进卧室,谁的话也不听。
那个女孩,就这么重要吗?
一瞬间,她不知道上次对莫莫说的那番话,到底是对是错……
“妈,”方哲转过身,搂住母亲的肩,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头发里,“我很难过,我好像要死了一样……”声音颤抖着,连同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我跟她分手了,我们完了……彻底完了。”
“傻孩子,只是一段失败的感情而已,并不是到了世界末日。乖,不要想那么多,我们阿哲这么优秀,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女孩。”
“不会了……”他喃喃道,“我不会再喜欢别的女孩子了,一定不会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她轻声哄劝,“我们下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你一整天都没吃饭,不饿吗?”
他摇摇头,闭上双眼重重地倒在床上。
房门被轻轻打开,方振东沉着脸走进来,坐到床边拍拍他的肩膀。
“学校又打电话过来了,问你什么回去上课。”见他毫无反应,语气不禁有些严厉,“你到底什么时候回美国?开学都好几天了!”
学校那边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询问情况,没办法,只得敷衍几句,说家里有事情走不开,得再请几天假。幸而导师非常器重这个学生,二话不说就批准了,只是要求方哲尽快办完事,赶回学校。
唉,谈一场恋爱,怎么整个人都变了?
方哲闭着双眼,依旧不言不语。
见儿子萎靡不振的模样,方振东心里又气又痛,正要开口责骂,潘秀茹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皱了皱眉,最终长叹一声,讪讪地住口。
床上的身影仍然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夫妻俩对望一眼,无奈地叹口气,起身准备走出卧室——
“妈,帮我订票吧。”
脚步顿住。
“我要回学校,越快越好。”
“哦……”潘秀茹迟疑地望了丈夫一眼,“好,我马上就去订。”
“如果明天能走,”方哲坐起身,若无其事地笑笑,“我就明天走。爸妈,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是不是?”
“傻孩子,怎么这么说,”她拍拍儿子的脸,“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那我再任性一次好不好?这些天我不想待在家里。”
“你要去哪儿?”方振东瞪他一眼。
“找云霄他们喝酒,”方哲嬉皮笑脸,“到了学校,可没这么好的机会放肆喝了。”
“臭小子。”方振东揉揉他的黑发,“随便你吧,只是别喝太多,伤胃。”
“嗯。”目送父母离开,方哲嘴角的笑容变得空洞寂寞。
冬天真的到了啊,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冷?
* * * * *
“干杯!”方哲笑嘻嘻地拿起酒瓶碰了一下,然后往嘴里猛灌。
“你少喝点。”李云霄皱皱眉。
“哎,不要扫我的兴,”方哲不满地瞪他一眼,“明天我就回美国了,怎不让我喝个痛快?”猛灌几口,“喝,都给我喝光!”
李云霄无奈地摇摇头,只得端起酒杯小啜一口。
“好酒!”方哲拎着酒瓶满屋子乱转,“好酒,哈哈——我给你们唱歌!”拿起酒瓶又灌了几口,“Ti amo, redis-moi ti amo……Garde-moi, ti amo……Même si je sais que je ne……”
“发酒疯了。”黎睿炀冷冷地开口。
乱七八糟的歌声还在继续,两人听得心烦,干脆将头扭开不去看他。
“云霄,你说得对!”发酒疯的人又笑嘻嘻地绕回来,一ρi股坐回到沙发上,咧开嘴冲着两人大嚷,“不就是一、一个女人嘛,有什么了不起,分手就分手,谁稀罕谁啊!啊,是不是?我方哲,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一个骗子,小骗子!”
“想通了?”李云霄狐疑地盯住他。
“哼,想通了才怪。”黎睿炀冷笑一声。
“什么想通了?”方哲醉醺醺地瞪着两个好友,“你们放心,我、我没事,就是心里有点……有点……”说不下去了,闭上眼将手一扬——
“啪!”
一声脆响,酒瓶摔在墙上。他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个好友哈哈大笑,随手抓起桌上的另一瓶酒,对着嘴猛灌。
心很痛,痛得滴血。
那天晚上,当云霄揣开门,看到她躺在别的男人身下的那一霎那,他真想杀人,杀了她,也杀了自己。眼睁睁看着她拿起钱拿起支票,嘴角还挂着毫不在乎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一把利刀,活生生地割开他的心,血肉模糊。
多么可笑的你,方哲!怎么会爱上一个为了钱而自甘堕落的女人?怎么会呢?
“哈、哈哈……真是可笑。”他大笑着,举起酒瓶继续往嘴里灌酒。
李云霄起身打算抢过方哲手里的酒瓶,黎睿炀伸手拽住他,脸色凝重地摇摇头。
“让他喝吧,醉了就都忘记了。”
桌下的空酒瓶越堆越高,终于,所有的酒被一扫而光,方哲伸着双手胡乱摸索,从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口袋里搜出一盒香烟。
“不准抽烟!”李云霄阴沉着脸一把夺过来。
方哲扑上去抢,他捏紧盒子不肯给,两人纠缠在一块儿,打得难舍难分。黎睿炀看得怒火中烧,冲上去拎起发酒疯的人,一把甩到沙发上。
“给我。”方哲死死地盯住他,固执地将手伸在半空。
僵持片刻,黎睿炀铁青着脸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扔在他身上。
“不会抽就不要抽。”
“总要学会的。”冷冷地回答。抽出一根香烟,“嚓”地划亮火柴。
“咳,咳咳……”
咳嗽声不断传来,指间的香烟仍是一根接着一根燃烧。时间分分秒秒流逝,桌上的烟灰缸里,渐渐塞满了横七竖八的烟头……
方哲呆呆地倚靠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最后半支香烟,眼角似乎有光芒闪动。
“别抽了。”黎睿炀轻轻将烟拿走。
“我怎么办?”方哲闭上眼,将头埋进靠垫里,喃喃自语,“我怎么办呢……茉莉,茉莉……我怎么办才好?我该拿你怎么办……”
温热的液体渐渐浸湿了布料,模糊的啜泣声从唇边逸开,最后汇成放肆的恸哭,回荡在空旷的客厅。
李云霄和黎睿炀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哭吧,哭过之后,希望能雨过天晴。
悲伤的哭声渐渐止住,伏在沙发上的身影没有了动静。两人将他小心地翻过来,才发现他脸上挂着泪痕,已经沉沉睡去。
“真是个孩子。”黎睿炀喃喃道。
第十章
渴。
嗓子像干裂一般地渴。
哪儿有水?
方哲翻来覆去睡不安稳,隐约感觉到有冰凉的物体按在额头,接着,一杯水送到唇边,有什么东西托起了他的头,他扬起脖子几口吞下。
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手掌里似乎钻进了另一只小小的柔软的手,他下意识地握紧。
“茉莉……茉莉……”喃喃念着,伸手抱住她倒在床上。
身下的人儿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又止住不动了。
冰凉的小手,顺着他的脸庞轮廓,从额头一直抚摸到下巴,轻轻摩挲,颤抖的嘴唇,带着好闻的水果香味,生涩地轻触他的唇。
茉莉,是你吗?
柔软芳香的身躯唤醒了男性的本能,方哲开始亲吻、抚摸,大手带着炽热的温度,在如丝般的肌肤上游移。微凉的触感、缠绵的湿吻,让他狂热得控制不住欲望,身上的束缚不知不觉中解除……
宽敞的大床上,两具火热的躯体交缠在一起,留下一室的旖旎春光……
天亮了。
迷迷糊糊醒来,头痛得像要炸开一般。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双眼,他皱了皱眉,缩回被窝里,闭上眼睛继续睡回笼觉。
昨晚喝酒喝得太多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卧室,整夜的记忆几乎全部缺失,只隐隐约约记得手掌下细腻微凉的肌肤。翻个身,闻到枕头上似有似无的茉莉花香——
茉莉?
赶紧忍着头痛爬起来查看,衣服仍然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被褥也干干净净,整个房间并无异样。
他苦笑一声。
做了一场春梦吧,梦见了茉莉,那个让他疼爱、也让他痛恨的小骗子。忘了吧,全都忘了,只当遭遇一场噩梦。
床头响起“叮铃铃”的声音,他顺手将话筒拿到耳边。
“阿哲,起来没有?”母亲的声音传来,“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赶快回家吧。”
“知道了。”
司机已经等在了门口,方哲懒洋洋地起床到浴室梳洗一番,也没有吃东西,拉开大铁门走到屋外,又转过身,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小屋。
要走了。
这栋小房子里,藏着他和莫莫的欢笑、追逐、打闹、歌声、亲吻……还有放胡萝卜的蛋炒饭,难喝的咖啡。阳台上有被她浇得奄奄一息的花,沙发上有她最喜欢的靠枕,冰箱里有她最爱吃的水果,电脑里有她永远也打不赢的游戏……
连空气中都浮着淡淡的茉莉清香。
怎么忘掉她啊……
“李叔,”他叫住司机,“帮我找个人看着这栋房子。”
“哦?”司机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我的房子,”方哲淡淡地说,“不要让任何人住进来,就连我爸妈也不行。”
她说过,这是她的地方,她的宫殿。那么,就让他做一回愚蠢的守望者,守着这栋埋藏深深爱恋的房子,永远守着他们的城堡。
* * * * *
再一次来到山边小别墅时,莫莫就看到客厅的大铁门敞开着,屋里站在几个人,看样子好像在搞卫生。
他呢?
躲到大树后面看了许久,都没有见到那个想见的身影,正准备转身走开,一道不客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喂!你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她惊吓地抬头,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中年妇女,一手提着几个大袋子,一手叉腰,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哦……对不起,我只是路过……哦,不是,”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来、来看看朋友。住在这里的,那个人呢?”
“你说我们小少爷啊?”中年妇女笑笑,“他不住这儿了。你是他朋友?”
“呃——算是吧。他不住这儿了?”
“你不知道吗?他回美国了。唉,”她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大袋子,“真是个少爷,就住这么几天,还买了一大堆吃的东西留在这儿。唉,扔了又舍不得,你看看,全都是没拆封的小零食,瓜子啦话梅啦,哪个男孩子像他这样……”
莫莫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听见她后面的话。
他回美国了?
走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猛地上前抓住喋喋不休的女人,“他走了多久?”
“哦!”女人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喘了半天,“你不是他朋友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下午三点的飞机,看看现在——”
“几点了,”莫莫打断她的话,忍不住尖叫出声,“几点了?!”
“哎呀你这姑娘……”女人嘟哝了几句,抬起手腕看表。“喏,都三点一刻了。”
三点一刻?
见不到他了。
淡蓝的天空像一块大幕布,只漂浮着几朵孤单的云彩,刺眼的阳光照进她的眼底,莫莫拼命睁大双眼,执着地昂头看向天空。
天边,一道白白的细线慢慢延伸开来,前头一架小小的飞机牵引着这根线,在广袤的天空中慢慢移动……
是他吗?
是他乘坐的飞机吗?
她痴痴地仰望着,直到飞机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直到白色的细线模糊开来,跟天空融成一片,直到另一架飞机再次映入眼帘……
周而复始,静静地仰望。
* * * * *
夜幕悄悄笼罩在大地,方家的佣人早已锁好门回去了,周遭一片寂静。莫莫靠坐在树根上,仍然静静地抬头看着天空。
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茉莉。”声音轻柔得像母亲的呼唤。
她缓缓扭头望过去,昏黄的路灯下,两个静静站立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你是茉莉吗?”一个身影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拉住她的手。“终于找到你了。”
莫莫呆呆着看着她。一位保养极好的中年女士,剪裁合体的套装,化妆精致的脸庞,和蔼的笑容,优雅高贵的气质,淡淡的香水味萦绕鼻端。
“叫我莫莫,他们都叫我莫莫。”
“莫莫。”女士温和一笑。
“你是谁?”
“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池琳。”
“池……池阿姨?”在模糊的记忆里,莫莫还记得妈妈曾经提起过这个名字。
“对不起莫莫,”池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让你受苦了,自从知道你妈妈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找你们,可是总也找不到……对不起,对不起,孩子……”
有多少年没被这样拥抱过了?
温暖的怀抱、轻柔的呢喃,像极了妈妈的味道。莫莫闭上眼睛,双手绕到她背后,紧紧环抱住她,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气息……
“你跟你妈妈说的一样,”池琳微笑着摸摸她的脸,“可爱又坚强的一朵茉莉。告诉阿姨,这些年你跟你爸爸过得好吗?怎么总是找不到你们?”
“因为——唉,”莫莫扯开笑脸,“说来话长……总之,我跟老爸过得还好啦!”
因为要躲债,这些年爸爸带着她东逃西窜,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整个中国几乎都躲遍了,她找不到他们的行踪,一点儿也不意外。
“好就行,以后我们再慢慢聊。”池琳笑着点点头,往四周看了看,“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在等人吗?”
莫莫呆了呆。
“没有,只是、只是来看看……”沉默半晌,轻轻地说,“这儿很漂亮,像宫殿。”
那个人赐给她的宫殿。他爽朗的大笑、温暖的怀抱、轻柔的歌声、心醉的亲吻……即使有时候会发脾气,会闹别扭,会对她不理不睬,会对她大吼大叫……
那仍然是她的宫殿。
只是,只是曾经的宫殿而已。
“我家也有很漂亮的宫殿,我带你去看。”
悦耳的声音响在耳畔,高高大大的俊朗少年走到她面前站定。池琳笑着站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
“Hello,”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我叫杜展鹏。”
莫莫迟疑了一下,慢慢将手伸过去。
“我叫莫惜情。”
“我知道。”他稍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我不叫你莫莫,我以后叫你惜情。”
他握住她的手不松开,笑容灿烂,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左脸颊上印着一个浅浅的酒窝,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闪闪发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惜情。”
“哦……”她茫然地点头。
“我们走吧。”他笑眯眯地牵着她,往路边的车子走去。
“去哪儿?”
“南方,我家。”
莫莫跟着他坐进车里,将脸贴在玻璃上,痴痴地望着夜幕下徐徐远去的小别墅,直到车子拐个弯,小别墅从视野中消失,仍然望着那个方向。
“你在看什么?”杜展鹏好奇地凑过来。
沉默良久。
“我再也不回来了……”喃喃的低语,答非所问。
不回来了。
再也不会回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脑后,全部忘记。这是一个迷惘的夏季,一切都快得令她措手不及,慌乱的逃亡、与他第一次的遇见、短暂的相处、青涩朦胧的爱恋,最后到争吵、结束。
太快、太快了。
快得像昏昏欲睡的午后的一场电影,看过即忘。所以,她一定能忘记这些,也能忘记那个叫方哲的男孩子……
忘记他。
心,突然痛得不能呼吸。怎么会痛?只是一段小小的Сhā曲而已,怎么会心痛?
不痛不痛。她在心里喃喃念叨,再过一阵子就好了,马上就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不痛不痛……扭头笑嘻嘻地望着一脸沉思的杜展鹏。
“你会陪着我吗?”
“当然。”他握紧她的手,两眼亮晶晶地凝视她。
她轻轻地笑。
你看,方哲,我有人陪着呢。他也有温暖的双手,他也有黑亮的大眼睛,他也有宫殿给我住,他也有……有了他,我就不会想你了。
再也不会。
(君莫惜2 完)
君莫惜3——相见不如怀念 第一章
机场。
随着又一趟航班的抵达,安静的候机大厅再次喧闹起来,三三两两的人群从接机口走出,说笑声、脚步声、旅行箱的滚动声,不绝于耳。
大理石柱子旁倚着一个高挑昕长的男子,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薄唇。剪裁合体的深棕色西装将他的良好气质展露无遗,惹得从旁经过的几个女人频频回头观望。
他无动于衷,将手Сhā进西裤口袋里,继续保持懒散的姿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出来的旅客逐渐稀少,接机通道上最终空无一人。他抬起手腕看了表,接着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一秒后,又“啪”地合上手机盖。
关机了,该不是飞机晚点了吧?叹口气,讪讪地转身准备走向服务台。
“展鹏。”
清澈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猛地顿住脚回过头去,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身后,双手推着一辆机场小推车,车上堆着大行李箱、登山包、挎包、以及好几个大纸袋。
“你……”杜展鹏的脸色瞬息万变,“搬家?”
她就有这能耐,每次上飞机都大包小包逃荒一般。而且,最叹为观止的一点就是,无论飞行多长时间,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也能睡得像只小猪,非得空姐上前三请四催,才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下飞机。
这次也是吧?他无言地敲了敲手腕上的表,提醒某人他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
“哦,就睡了一会儿。”她赶紧乖乖地承认。眨眨眼,俏脸上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笑一笑嘛,看上去你好像不欢迎我。”
哪敢?他弯了弯嘴角,走过去搂住她的腰,低头在她的头发上轻轻一吻。
“欢迎,欢迎莫小姐回到江北。”
她笑出声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四周,周围所有人全都驻足望过去。璀璨的灯光下,一袭宝蓝色连衣裙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大厅中央,蓬松的长发、凹凸有致的性感身材、无可挑剔的精致脸庞,以及唇边一抹妖娆的笑容——
活脱脱一朵怒放的野玫瑰!
她大方地朝众人送上灿烂笑容,坦然接受满大厅惊艳的目光,随后挽着杜展鹏的手臂,袅袅婷婷地走出候机大厅。
“惜情,你不知道刚才我成了众矢之敌,”他一边开车,一边无奈地摇头,“大厅里那些男人的眼神,差点把我杀死。”
“有那么厉害?”
“你还不清楚自己的魅力吗?现在我都有点后悔,真不应该让你回来,我都可以想象得到将来得面对多少男人凶狠的目光。”
莫惜情笑着轻打他一下,不理睬他的话。
他好笑地瞟她一眼,再次摇摇头。本来昨天她就应该到的,他在机场等了四个小时,结果等来一通电话,说在大厅睡着了错过了航班,只能今天到。哪有这么迷糊的女人?
“刚刚我还在想,搞不好你又在机场睡着了。”
“没有啦……哎呀不要老是说嘛,显得我很笨似的。”
“你本来就笨。”杜展鹏扭头朝她呲了一下牙齿,以表示强烈的不满,“哪有你这样的女人,等个飞机也能睡着……”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听他一路念叨。
其实,并不是因为睡着了而错过航班,说起来很可笑,只是因为……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地收拾随身物品,结果收拾了好几大包;心不在焉地坐在候机厅等待,结果错过了航班;心不在焉地守着包裹,结果忘了打电话,让展鹏白白等了好几个小时。
是因为回到这里才心不在焉吧。十年了,整整十年,再一次踏进江北这片土地,当然会有些惊惶失措。
就是这样,再没有别的原因。
“惜情?”
“呃,”她回过神来,“什么?”
“我在问你,为什么不跟我住在一起。”杜展鹏耐心地重复,“我都说了我那儿很空,房间又多,随便你怎么挑都行。”
“那可不行,我怕被你的那些爱慕者生吞活剥咯!”
“有吗?你几时见过我身边有别的女人?”他偏过头微笑,“除了你。”
她胸口一紧。
“专心开你的车啦,技术再好也得看路吧?”嗔怪地瞪他一眼,“小心被警察叔叔抓个正着。”
他不再言语,将视线放到道路前方,莫惜情松了一口气,扭头望向车窗外。
这个城市,还是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宽敞平整的道路、街道两旁随处可见的花草树木……比十年前更加漂亮,可是,也已经完全陌生了。
那么,那个人也该陌生了吧。
* * * * *
到达事先租好的公寓时,已经华灯初上了。在杜展鹏的连连哀叹声中,两人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将所有行李搬上楼,到最后都累得瘫倒在地上。
“我从不知道你有搬家的嗜好,”他有气无力地呻吟,“床单、枕头、茶杯,居然还带了一瓶植物油!如果有可能,你是不是打算把床也一起搬过来?”
“就这一次嘛……再说了,这些东西留在那边也是浪费,能用的就带过来用嘛。啊,你瞧这个,”莫惜情从大箱子里翻出一块切菜板,“我也带过来了哦,不用再买了。”
他痴呆地盯着她,半天不敢吭声。
这个女人的勤俭节约,他已经领教了十年。十年啊!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好了好了,我请你吃饭,吃大餐。”她赶紧拉着他走出门去,免得又要听一番关于怎样享受生活的杜氏理论。
吃完饭,看看时间还早,两人又开着车,沿着宽敞的道路观赏城市夜景。
“回来有什么感觉?”杜展鹏问。
“呃……很陌生。”
“陌生?”他轻笑一声,“也难怪,你都十年没有回来了。十年前的江北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应该还有点印象吧。比如左边那一片大楼,”莫惜情指着车窗外,“以前好像是一块空地……哦,看那边的外贸宾馆,还在呢,当时可是江北第一高楼。还有那边……”
看到熟悉的景物,她有些兴奋。原来十年时间,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改变了,总还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堆放着陈年旧事。
“……从这条街过去,应该就是街心公园,再往左拐,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子,就到了小吃街——”
话语突然顿住。
小吃街。
那是她曾经最爱去的地方。那个贪吃的小姑娘,总是左手一串油炸食物,右手一根玉米棒,啃得津津有味;身后跟着高高大大的跟班,手里捧着一碗臭豆腐,嘴里嘟囔个不停,脸上却带着宠溺的笑容。
茉莉,茉莉。谁在叫她?
“惜情?”
莫惜情恍惚地回应一声,扭过头,正对上杜展鹏深邃的目光。她立即清醒过来,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路边了。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他笑。
“我在想……应聘的事情。”
“放心,没问题的,他要是敢不聘你,”他调皮地眨眨眼,“我就中止与他的合作,看他怎么办。”
“你以为是在菜市场买菜啊,”她好笑地瞟他一眼,“想买就买,不想买就走?”
“怕你太紧张,开个玩笑罢了。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车子重新慢慢启动,两个人也沉默下来。随着车厢的轻微摇晃,莫惜情渐渐感到疲乏,忍不住靠在舒适的座椅上打起盹来。
“你的心里,到底有谁?”
很轻的一句话在耳边响起,她猛地睁开双眼。街边的路灯被飞快地甩到身后,一道一道阴影投射在杜展鹏的脸上,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他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等会儿就到了,回家再睡。”
她不再言语。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莫惜情道声“晚安”,拎着小包往一楼大厅走去。脚步声很急地追上来,然后一双温暖的手臂圈住她的腰。
“怎么了?”她扭过身子。
“惜情,”杜展鹏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如果累了,就回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有多爱——”
她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唇,缓缓地点头。
他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就势吻了一下,然后低头寻找到她的唇……莫惜情闭上双眼,静静地承受他的亲吻,不热烈,也不逃离。
“晚安。”微笑着放开手,杜展鹏目送她走进电梯。
随着电梯门徐徐关上,一声轻轻的叹息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厅。
* * * * *
在家休息了两天,星期一大清早,莫惜情就起床化好妆,精心挑选了一套漂亮性感的小短裙,拎着小坤包,身姿摇曳地走出家门。
熟悉的黑色奔驰已经停在公寓楼门口,司机呆呆地盯着盛装打扮的美女,半天没有吭声,瞪大眼睛仔细打量她。
“好看吗?”她抛了一个媚眼。
“你不要穿这么火辣。”杜展鹏揉揉眉心,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我早就告诉过你詹杰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还穿成这样?”
“不打扮一下怎么见人啊。”她打开车门坐进去,不在意地耸耸肩,“哦,我忘了你告诉过我,他不是人,是狼,色狼。”
他啼笑皆非,脱下身上的西装将她裹成一团,又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慢慢将车子发动。清晨的空气很新鲜,莫惜情将车窗打开,迎着习习凉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眼睛盯着路边的上班人潮出神。
“紧张了?”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左手。
“没有,专心开车。”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
“你穿成这样,我怎么专心……”
“讨厌啦!”她递过去一个卫生眼,把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一些。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抬起手摸摸她的长发,将注意力放在前方道路上。路程不远,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如果有什么变故,记得马上通知我。”将车停在大楼前面,杜展鹏一再叮嘱。
莫惜情点点头,习惯性地将裙子上的小皱褶掸平整,然后才优雅地跨出车门。他追下车将她圈进怀里,低头在她脸颊轻吻一下,盯着她的眼睛不肯松手。
“走吧,影响不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粘乎乎的?她瞪他一眼。
“小丫头。”他失笑,依依不舍地坐进车里,发动车子慢慢离开。
阳光不烈,有柔柔的微风轻抚过脸庞。
莫惜情昂起头,看向眼前这栋雄伟的建筑物。玻璃墙面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她眯起眼,仔细端详嵌在墙壁上的一团火红——
红叶集团的标志。
今天,她就要踏进这栋大楼,哪怕是深不可测的龙潭虎|茓,也要闯一闯。
一辆银色迈巴赫驰来,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侧。驾驶室的车窗玻璃徐徐落下,一张带着墨镜的阳刚脸孔露出来,正对着她的脸。
她微微一怔,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
怎么可能?
甩甩头,向对方露齿一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棱角分明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似刀刻一般,整个人就是一尊雕塑,毫无温度,冰冷而坚硬。
不理她?
笑容渐渐隐没,莫惜情无趣地转过身,踩着几寸高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迈上台阶。
身后似乎总有一道目光追随,像炽热的火焰,在狠狠灼烧着她的背。她立在旋转玻璃门前,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过身——
没人。
那辆迈巴赫已经开出老远,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她松了口气,心底却像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隐隐约约有些疼。久远的记忆,一点一滴侵蚀整个心房,让她胸口钝痛不已……
想什么呢?莫惜情,那已经是尘封已久的往事,没人记得。
忍不住将自己狠狠奚落了一番,又从坤包里掏出小镜子仔细看了看脸上的妆容,没发现有任何瑕疵,才带着完美的笑容走进大厅。
第二章
今天的运气很不错,诺大一个公司招聘业务人员,总经理居然亲自坐镇,虽然只是坐在人事部经理身边不声不响。
莫惜情这一身性感打扮,看来是非常明智的,婀娜多姿地走进办公室,她就发现对方的双眼一亮。先无关紧要地聊了一会儿,詹杰便打发人事部经理出去拿什么东西,然后自己郑重其事地捧着简历仔细翻看。
她眨眨眼,巧笑倩兮的模样让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人险些失神。
展鹏说得没错,眼前这个人完完全全就是一匹色狼,看他那双极力掩饰贪婪和欲望的眼睛,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打出杜展鹏这张王牌。
“詹总还有问题吗?”她娇媚一笑。
“啊?”詹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掩饰地咳了两声。“照你的简历看,你在南方的业务做得风生水起,都坐到了经理的位子,怎么想到来我们公司做个小小的业务人员?这可是大材小用啊。”
“詹总过奖了。红叶集团威名远播,是建筑行业的翘楚,就算做个小小的业务人员,那也比我以前那个不入流的经理要强得多。再说,外面的世界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乡好,您说是不是,詹总?”
长睫毛下的眼眸妩媚多情,眼波流转,他再一次恍神。
“原来莫小姐是江北人哪……”沉吟半晌,“过几天我们再给你通知,如何?”
“没问题,谢谢詹总。”她站起身再次送上一个笑容,在赤祼祼的目光中,优雅地转身踏出办公室。
开头的这一仗,应该赢了。
一个星期后,莫惜情接到录取电话,正式进入红叶集团业务二部。
果然印证了“异性相吸、同性相斥”的道理,部门经理肖丽显然对这位新来的下属没有多少好感,一连几天都冷着一张脸,不是吩咐她复印资料,就是让她楼上楼下送文件,把她当成打杂小妹般使唤。
早上刚踏进办公室,还来不及喝口水,肖丽就板着一张脸过来了。
“莫小姐,”一份资料拍到桌上,“这是红叶先前的计划书,你先好好看看,准备一下,明天去假日酒店。”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莫惜情平静地扫了办公室一眼,发现同事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自己这边,带着些许同情,还有些许幸灾乐祸。
有什么问题吗?她轻轻一笑,伸手接过计划书。
“是。”
“莫小姐,这个案子是你的第一单业务,”肖丽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如果谈成功了,你可以继续留在公司,如果谈不成功——”摊开手耸耸肩,嘴角挂上一丝嘲弄的笑容,“我也没办法。”
周围传来轻轻的叹息声。
“当然,”莫惜情笑得无限妩媚,“谢谢肖经理的关心。”
肖丽冷哼一声,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唉,你啊……”邻座的同事小冯皱着眉头,一脸埋怨的样子。
“怎么了?”莫惜情低声问。
“你刚来不知道,”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这个案子已经压了很久了,假日酒店很难对付的,价格压得低不说,他们老总又极难说话,我们每次去谈,说不上五分钟他就开始赶人。唉,”头痛地摇摇头,“偏偏经理又舍不得丢掉这笔生意,自己没办法,就压着底下的业务员轮番上阵……得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儿吧。”
她耸耸肩,不作表态。
“其实,假日酒店那边都不着急,她急什么急?”他嫌恶地撇撇嘴,“还不是为了讨好董事长,想弄个大点的业务来。”
她眨眨眼,认真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啊,”见她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小冯越发说得起劲,“别以为詹总是公司总经理,就什么事都能作主,其实,真正掌权的还是董事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必须经他过目,詹总这个上门女婿,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
莫惜情一边看资料,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他絮絮叨叨,心里暗自好笑。
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怎会这么八卦,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唠叨个没完。不过,八卦也有八卦的好处,起码让她明白了不少公司内幕。
至于这份计划书……唉。
* * * * *
从获得第一份工作以来,可以说,莫惜情几乎不打无准备的仗。不过这一次,看样子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肖丽已经发出话来,何况自己也答应接下这个Case,如果在这个时候再反悔,只会让她看笑话。
精心打扮之后,上午不到十点,她就已经坐在了假日酒店的会客厅。
“请问您有预约吗?”一位亮丽的小姐挂着一脸公式化的笑容走进来。
“没有。”
“对不起,如果没有预约的话,”她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能见总经理。”转身欲走出会客厅。
“请您等等。”莫惜情连忙起身走过去,“我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够了,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帮我通报一声?”
“对不起,这是公司规定,请你理解。”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让您很为难,真是不好意思。或者,您看能不能帮我约见一下总经理秘书?”
小姐一怔。
“不行啊?”莫惜情露出可惜的神情,“可能总经理秘书也很忙吧……我听说这位秘书小姐非常能干,是姜总最得力的助手,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做起事来非常沉着有魄力。”调皮地朝她眨眨眼,“好不容易来一趟假日酒店,真想见见这位神话般的人物呢。”
“是吗?”小姐的嘴角微扬。
“当然了,如果能见一见这么优秀的人物,就算见不到姜总,那也不枉此行啊。”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
“好吧,你等一会儿,我帮你去问问。”顿了顿,抿嘴一笑,“我就是你听说的那个秘书,不过,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罢了。”
“哦!”莫惜情惊讶地张大嘴巴,“哎呀,这真是……真是不好意思,我有眼不识泰山,让您见笑了。”
秘书小姐摆摆手,忍住笑走出会客厅。
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莫惜情嘴角缓缓勾上一丝笑意——
看吧,高帽子人人都爱戴。
几分钟后,秘书小姐无奈地转回来。
“姜总等下有会议要召开,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
“我可以等,”莫惜情诚恳地看着她,“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就等到什么时候。麻烦您再通报一声好吗?”
“好吧。不过,我没有多少把握能帮到你。”
“无论如何,都谢谢您。”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不客气。”秘书小姐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红叶集团还真是锲而不舍啊,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业务人员前来游说,可惜都被老板打了回票。她不相信这个看似能说会道的女人有什么本事,能打动古板教条的老板。愿意等就等吧,等上几个小时之后,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莫惜情挺直了腰,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
这种枯等,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挣扎在这个无情淡漠的社会,如果没有忍耐和坚持,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半途而废。十年磨一剑,不就是为了在今天崭露锋芒吗?
她淡淡一笑,掏出随身携带的资料再仔细研究一遍。
计划书看似非常详尽,但是,条条款款中仍有不少漏洞,已经没有时间进行修改了,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五个小时。当秘书小姐再次走进会客厅时,看到的,就是莫惜情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你还在等?”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是的。”莫惜情微微一笑,“姜总有空了吗?”
“哦……”秘书小姐有些不忍心,冲她笑了笑,“我再去问问吧,这个时候姜总一般都在休息,可能有时间见你。”
莫惜情感激地一笑。
几分钟后,秘书小姐笑意盈盈地踏进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 * * *
“我只能给你十分钟,”姜志雄面无表情,“开始吧。”
如果不是看在她等了五个小时的份上,他早就叫秘书赶人了。
莫惜情微笑着将计划书放到桌上,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触及计划书的封皮,就立即皱起了眉头。
他不爱听陈词滥调。
那么,就不能从干巴巴的计划书入手,何况,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也不够她详细说明细节……转念之间,视线被桌上摆着的一张照片吸引。
那是一张三人合照,三个人搂在一起,坐在草地上笑得很开心。
大办公桌上的资料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其它多余的装饰品,只有这一张照片摆放在显眼位置。再往旁边瞟一眼,书柜上也摆着一个相框,人物相同。
她了然一笑。
“姜总,这是您家人吗?”指着照片问。
姜志雄怔了怔,嘴角立即荡开笑纹。
“是啊,是我太太和女儿。”骄傲地抬起下巴,又幽幽地叹口气。
“真漂亮啊,”她的视线流连在照片上,“母女俩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俩姐妹呢。”
“是吗?”他笑开脸,“我女儿很像她妈妈吧?可惜她现在不在我身边,在新西兰呢。”
“哦?您女儿在那边读书吗?”
“是啊。唉,”他又叹口气,“她妈妈怕她一个人在那边吃苦,想过去陪着她,结果,她怎么也不肯让她妈妈过去,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真叫人担心……”
“您别担心,”她安慰道,“现在的女孩子都很独立,您要是过去陪她,说不定她还嫌您唠叨呢。”
“她就是这句话,嫌我唠叨。”他附和地猛点头,“哎呀,才十几岁,小丫头就开始嫌我们唠叨了,以后长大了该怎么办哟。”
“小女孩就是这样,您不用着急,等她再大一点,她就能明白父母的苦心了。不过,”她笑笑,“话又说回来,我跟她一样的年纪时,也很嫌爸爸唠叨,老是嫌他不准这个、不准那个,烦得不得了。”
“我家的小丫头就跟你一样,说我管这个管那个,还拿别的父母跟我们比……”聊起爱女,他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姑娘心里到底想些什么,跟我们那时候比,相差太大了!喏,前两天还打电话给我,说买个了什么Mp4,我问她干什么用的?她说听歌的!哎呀,真是……”
莫惜情专心地听他聊着,不时地附和几声。
时间很快过去,直到秘书小姐敲门的声音传来,姜志雄才猛然惊觉。
“呵呵,”他爽朗地笑起来,“你看我们都聊些什么呀,尽说这些无聊的话题。”
“不,我觉得您真是一位好父亲,”莫惜情璀然一笑,“看到您,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一样。”
他凝神看了她一会儿。
“我知道,你们做业务也很不容易。不过……”停了停,笑容渐渐收敛,“你们的计划书我早已经看过了,说实话,我很不满意。”
“其实,我也很不满意。”她坦率地回答。
“哦?”他挑了挑眉。
“如果姜总能容我一点时间,到时候,我一定将重新修改过的计划书送到您案头。”
“你的意思……”他沉吟半晌,手支在下巴处不说话。
莫惜情微微低下头,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厉害。成败就此一举……
“一个月。”
轻轻的三个字,立即将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搬走,她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您,我马上就回公司修改,直到您满意为止!”
姜志雄点点头,嘴角挂上一丝欣赏的微笑。
走出办公室,乍然松懈下来,莫惜情感觉到胃部有些抽痛,才想起自己几乎一整天都耗在假日酒店,根本没有吃任何东西。
痛感越来越强烈,走到大厅时,她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好一手撑住胃部,一手扶住墙壁,勉强让自己站稳。
“莫小姐,你还没走?”耳边恍恍惚惚传来声音,“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大好。”
“我……我没事,只是没有吃——”
余下的话,莫惜情再也说不出来。
她的眼,毫无预警地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么冰凉,却又那么……
熟悉。
第三章
“这位是莫惜情莫小姐,”姜志雄向一旁的高大男子介绍,“红叶集团的业务人员,我刚刚才将她的计划书看了一遍。莫小姐,这是我们集团总经理,方总。”
男子沉默地站在原地,眼底清冷无波。
“总、总经理?”莫惜情努力控制语气中的颤抖。
假日的总经理不是姜志雄吗?怎么会……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可怕到了极点,因为姜志雄正拧着眉看她,一脸的担心和诧异。
“哦,莫小姐不知道吗?假日酒店是方道集团的下属酒店。”
方道?
尽管早就明白,回到江北,总有一天会再遇见这个人,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毫无准备、慌乱不堪的情况下碰面。
她宁愿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这梦境,竟然如此真实。
“莫小姐?”姜志雄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没事!”她像触电一般叫起来,“对、对不起,我先告辞一步。”踉跄着步子向大门外走去。
痛楚越来越厉害,脚步也越来越凌乱……
“莫小姐,你等等。”他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略显责备地皱起眉头,“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你这样子出去,搞不好就昏倒在路上了。”
不由分说,扶着她走到休息区,将她按在沙发上,然后亲自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
莫惜情握紧纸杯,慌慌张张地猛喝几口——
“咳、咳咳!”一不小心,给呛着了。
“慢点喝,”姜志雄好笑地看着她,“喝口水都能呛着,跟我女儿一样毛毛躁躁。你再坐一会儿,别这么硬撑着,休息够了再走也不迟。”
她感激地扯开一个笑脸,不敢再扭头看向旁边的高大身影,随即学鸵鸟一般,将头深深埋进手臂里。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有三分钟了吧?
周遭一片安静。
稳了稳神,她慢慢抬起头。
“你姓莫?”低沉的嗓音恰好传来,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她深吸一口气,勇敢地迎上对方的目光。
他没有变,只是比十年前更加成熟、内敛,英俊的脸孔上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眸深处波澜不兴。看她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一样淡漠,没有丝毫起伏,更没有任何温度。
陌生人。
自己已经是陌生人了……
难道不是吗?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又有多少人能记住十年前的一段偶遇?何况,她的面貌有了很大改变,不再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十七岁野丫头,她是莫惜情,二十七岁的成熟妩媚的都市女性。
忘了就好。
“是的,方总。”回答异常平静,连自己都有些诧异。
方哲静静地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沉默不语。
安静。
可怕的安静。
莫惜情鼓足勇气,挺直腰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投放在不知名的地方,看似专注,却又游离。
“莫?”他淡淡地再次开口,“莫愁的莫,还是茉莉的茉?”
她胸口一窒。
“随便说说罢了,”他很快地接下去,“不要在意。”转身快步向电梯走去。
电梯门将两个身影徐徐隐没,她颤抖着斜倚在沙发扶手上,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冷汗将浑身的衣服都浸透了……
是痛,还是怕?
头脑里昏昏沉沉,无暇再顾及其他想法,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展鹏,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来假日酒店,接我。”
挂掉电话,她颓然地合上双眼。只是平平常常的几句对话,却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几乎要支持不住了。
她痛恨这种感觉,仿佛被细细的线密密麻麻捆绑住,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挣脱。这些线绕成了人生的圆,走了整整十年,却又重新回到起点。
可她宁愿这个圆上有一个缺口,就算掉下轨道,也不要回到当初。
* * * * *
杜展鹏坐在椅子上,瞪着对面埋头大吃、无暇说话的莫惜情,一脸不悦。
两人从假日酒店出来之后,就径直来了这家餐厅,她不停地吃、吃、吃……嘴里塞得满满的,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止。
他无可奈何。
这是她的习惯,一紧张,就会捧着食物大吃特吃,直到吃得再也撑不下,甚至达到呕吐的地步,才肯歇一歇。
多久没见她这样紧张过了?大概,有四、五年没见过了吧。
印象中,她狂吃狂喝的情况非常少,大多是在刚接触业务的初期,因为紧张和害怕才拼命吃,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可是今天……
“你到底怎么了?”他第五次开口询问,“事情谈得怎么样?”
“嗯……”莫惜情嘴里含着食物,摇了摇头,口齿不清地回答,“等我……吃完再……不要说话……我要吃。”低下头再次开动。
面前的空盘子逐渐多起来。
干掉了四块面包、一份牛排、一大盘蔬菜沙拉、两碗汤、一条整鱼、一盘虾、若干小火腿之后,她再次将目光移到他面前没开动的炸猪排上。
“不许吃!”杜展鹏轻声喝道。
她眨眨眼,嘴角挂上一丝淡淡的笑意,带着些许难堪。
“不要吃了,”他放柔声音,“这样暴饮暴食,很容易把胃弄坏。”
会吗?她怔怔地望着他,脑子里一片混沌。
“对不起。”声音很轻很轻。
“不要跟我说这三个字。”他将手伸过桌面,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冲她鼓励一笑,“今天情况怎么样,现在能不能跟我说了?”
“呃,还好。”她长长地吁一口气,“姜总答应给我一个月时间。”
“答应了你还吃这么多,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我不是紧张,不是的。”她慌乱地低下头,不去看他。“我只是……突然很想吃东西,就是这样……”
“是吗?”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哦,我忘了告诉你,你今天去的假日酒店是方道集团的下属酒店。方道集团,你知道吗?”
莫惜情一震,慢慢地将手抽出来放在膝盖上,紧紧握成拳头。
“不知道。”平静地抬头看他,“你怎么没有事先告诉我?”
“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接下了假日这个Case。”
她弯起嘴角笑笑,不再说话,将头扭向窗边,目光越过餐厅就餐的人群,幽幽长长地探向窗外,带着隐隐的忧伤……
沉默不期而至。
“惜情,”杜展鹏突然冲动地抓住她的手,“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好像总是猜不透你,你明明就坐在我身边……可为什么总是感觉你很遥远?”
她收回目光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那淡淡的哀伤仿佛只是错觉。
“我让你有这种感觉?那你是太不了解我了。”
他怔了怔,随即笑出声来。
“我们认识十年,如果我还不了解你,那就再没有人了解你了。”站起身,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她安静地跟在他身边走出餐厅,然后坐进车里。
车厢里音乐缓缓流淌,莫惜情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回想一整天的工作情况,想到遇见那个人,又忍不住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袋。
“别吃了,”杜展鹏淡淡地瞟她一眼,“再吃就要吐了。”
“不会。”她狠狠咬了一口饼干,仿佛发泄一般使劲咀嚼。
“不超过三块,你一定会吐。”
“不会。”她再拿出一块饼干放在嘴里,吞咽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立即踩下刹车。
车还未停稳,莫惜情就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打开车门,踉跄着奔到路边蹲下。他摇摇头,顺手抓起一团纸巾打开车门追过去,认命地站在她身后帮她拍背。
果然吐了。
* * * * *
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早上一起床,就看到镜子里那个女人披散着头发,双眼浮肿,一脸的苍白憔悴。莫惜情忍不住伸出食指狠狠戳向那个“她”。
“你不是见过大风大浪吗?怎么只是跟他打了个照面,就变得这么神经兮兮?”
镜子里的那张嘴也一开一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叹口气,只得无精打采地洗脸刷牙换好衣服,将只字未改的计划书塞进皮包里,慢慢走出门去坐公交车。踏进办公室没多久,肖丽就吩咐她去一趟办公室。
“情况怎样?”没有过多言语,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姜总答应给我一个月的缓冲时间,”莫惜情一五一十地回答,“不过,计划书需要进行全面修改,到时候我再送过去。”
“修改?!”高八度的叫嚷声。
她一愣,不明白经理怎么这么激动。
“算了,反正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肖丽一脸阴骘,“总之,这单业务做不做得好,关系到你是否能继续留在红叶,你自己看着办吧。”
莫惜情微微一笑,起身退出办公室。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小冯马上凑了过来。
“你昨天搞定姜古董了?”
姜古董?莫惜情低下头用手背挡住嘴唇,以免喷笑出来。
小冯这张嘴真是无孔不入,身边每个人都被封了一个外号,爱打麻将的李姓同事被封为“李四条”,漂亮的女同事叫“郑小妖”,霸道的经理肖丽则是“肖霸王”,就连总经理詹杰,也得了个“詹口水”,意思是看见美女就流口水。
“喂,说嘛,快说啊。”不依不饶的声音传来。
“他给了我一个月时间,叫我好好修改修改。说实话,”她无奈地摊开手,“我没有多大把握能拿下这个单子。”
“也难怪,姜总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要不然我们怎么会这么长时间还敲定不下来?不过你已经算很幸运了,起码他还给了你一个月,换成是我去,只怕早就被轰走了。”
“谢谢你的安慰。”她感激地一笑,“对了,我刚刚说到要修改计划书,肖经理为什么那么大反应?”
“修改?你跟她怎么说的?”小冯一脸的诧异。
“我说……计划书要全面修改。”
“扑!”
一口茶猛地喷到地上,他捂住嘴低下头闷笑,双肩抖个不停。
“我真崇拜你,莫惜情小姐。”稍稍喘口气,趴到她耳边小声说,“那份计划书是肖霸王历经好几个月的得意之作,你不仅说要修改,还说要全面修改,她没跟你翻脸已经算很不错了。”说罢,又伏到桌上偷偷地笑。
“是吗?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应该这么说。”他清了清嗓子,“姜总非常非常地顽固,没有一点现代装修的审美意识,我们的计划书做得如此完美,他根本就不能理解这种超豪华的现代欧美风格。但是,毕竟他才是出资方,所以我们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小小地、小小地修改一下。”
莫惜情听得一愣一愣。
拍自己人的马屁有什么用!
“开个玩笑。”他笑嘻嘻地补上一句。“放心,你使劲修改吧,只要假日那边通过了你的方案,肖经理再不高兴也没辙。”
“可是,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朝哪个方向修改,姜总到底喜欢哪种风格?”
“我要是知道,早八百年前就拿下这个单子了。”他耸耸肩。
无奈地笑笑,莫惜情只得从抽屉里拿出计划书仔细琢磨。
猜不透一个人的喜恶,就没办法投其所好。所幸,总算挨到了一点点边,知道姜志雄不喜欢奢华复杂的风格,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第四章
华灯初上,夜幕悄悄笼罩了整个城市。
书房里很安静,小小的书桌上乱七八糟堆满了书,莫惜情正咬着笔头,抱着一本砖头厚的装修类专业书籍仔细翻阅。
一杯水轻轻放到她左手边,她头也没抬地道了一声谢。
“姜志雄喜欢这种风格?”杜展鹏随意翻了翻桌上的计划书,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只能先赌一把……毕竟一个那么守旧的老式男人,越简单的东西可能越对他的味口。”她抬起头笑笑,“他的办公室就非常简单,除了两张家人的合照,再也没有别的装饰,我想,或许这次的修改能通过也说不定呢。”
“你越来越会察言观色了,惜情。”赞赏地扬扬眉,他又摇摇头,“不过,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观我的色,你不觉得我的脸色发青吗?”
“哪有。”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目光一瞟,才发现桌上的小闹钟已经显示八点半了。“喔——等我看完这一页行不行?马上就好。”
忍不住又捂住嘴笑。原来是饿得脸色发青……
“还要看?我等不了了,再不出去吃点东西,”他很夸张地抖了抖手中的财经报,“这张报纸可就要变成晚餐了!”
话音刚落,报纸就被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接着眼前一闪,人影已经飘到了客厅。莫惜情只得放下手中的笔,跟着一道去餐厅。
晚饭是没心情做了。事实上,这几天两人一直都是在外面吃饭,因为她已经被假日酒店的计划书弄得焦头烂额,对做饭完全失去了兴趣。
“妈打电话过来,问起你的情况。”杜展鹏轻声说。
“哦?”切牛排的那只手停顿了一秒。“池阿姨……她说了什么?”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莫惜情怔了怔。
“你怎么回答的?”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他抬起眼睛注视她,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呃,今天的牛排煎得有些老,”她仓促地笑了笑,低下头专心对付盘子里的食物。“很难切啊,我……不大会切,以后还是吃中餐好了。”
“给我。”
她乖乖地将刀叉递过去,杜展鹏将她的盘子移到面前,细心地将牛排切好,一小块一小块排列得很整齐,大小也一致,像极了操场上列队演练的士兵。
“慢点吃。”微微一笑,将盘子推还给她。
她接过刀叉,像鸵鸟一般把头埋进盘子里拼命开吃。牛肉确实有点老,咬都咬不动,味道也没那么刚才那么鲜美了……啊,好像噎住了——
一杯果汁适时地出现在眼前,她抬起头,对面的人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我吃太快了……”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叫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他轻笑一声,不再开口。
轻音乐缓缓流淌在四周,像潺潺的流水将莫惜情包围住,看似温柔,却又密不透风。她突然有些紧张,手心都渗出细细的汗来。
“我说,你现在工作很忙,等忙完了再说。”
说什么?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对方。杜展鹏的脸色很平静,拿着叉子,漫不经心地叉起一块牛肉送进嘴里,好像刚刚那句话不是出自他之口。
“展鹏?”
“我跟妈说,”他懒懒地回答,“现在不是结婚的时候。”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秒,她的大脑有片刻死机,完全一片空白。
“对不起……”
“唉,你什么时候能换成另外三个字?”叹口气,他又若无其事地扬起笑脸,“吃完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哦。”她赶紧站起身。
他走过去微微弯起右胳膊,莫惜情很自然地将左手扣在他的臂弯里,动作非常默契,完全是相处多年的恋人之间的肢体语言。相视一笑,两人慢慢走下楼梯。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她感觉到有一束锐利的目光从旁边破空而来。微微一怔,扭头向四周看了看。
食客们都在专心就餐,根本没人注视她。莫惜情自嘲地笑笑,不经意地抬起眼,余光瞥到一个正走出餐厅的高个男子。
见不到那个人的五官面貌,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背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沉重,甚至带着一丝孤单——
孤单?
那是谁?她胸口一窒,眨一眨眼,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杜展鹏温和的声音传进耳里。
“没事,”她笑笑,“我们走吧。”
* * * * *
踏出假日酒店的旋转玻璃门时,莫惜情的脸色相当好,像头顶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蓝得不带一点杂质。
苦熬了三个多星期,姜志雄终于勉强接受了重新修改过的计划书,尽管仍有诸多不满意的细节,但是对她提出的简约风格相当满意。应该有可能签下和约吧?这是她来红叶的第一单业务,容不得出现任何一点细小的失误。
一路上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刚回到公司,就被招到总经理办公室,詹杰端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目光毫不掩饰地停留在她脸上。
“詹总,您老看人家干嘛?”这匹狼!
娇嗲的声音,让对方的身躯一震,莫惜情的笑容更加妩媚动人。
“嗯……我叫你来,是想问问假日酒店的那个案子。”詹杰讪笑两声,暗自吞了口口水,“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老古板姜志雄谁都说不动,你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动了,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莫小姐啊。”
“詹总过奖了,既然是为红叶做事,理当竭尽全力完成任务,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詹总的一番栽培呢。”
“哈哈哈——”他昂头大笑,“不错,我就欣赏莫小姐这种为公司努力打拼的态度。”顿了顿,嘴角的笑容变得复杂,“周六晚上我要宴请姜志雄,你得陪我一起参加。”
“哦?”她轻轻皱起秀眉,“他只是接受了计划书,并没有说要跟我们签下和约……再说,我去赴宴合适吗?”
“没问题,只是一般的会晤罢了。”
她愣了愣。
“公司不是有公关部吗?叫我一个才来没多久的新人去,詹总就不担心……”
“你比起她们来要合适多了,”詹杰紧紧盯着她,诡异地笑笑,“懂吗?”
“我不太明白詹总的意思。”优雅地抬手支起下巴。
想叫她陪酒?莫惜情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詹杰不仅仅是一匹狼,还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懂得充分利用身边每一个人的优势。
“莫小姐这么聪明的人,怎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詹杰双手抱胸,目光露骨地在她身上打转,从纤细的小蛮腰,到白皙精致的锁骨,再停留在她完美无缺的脸庞上。
真是人间尤物啊,难怪像姜志雄那么古板的人,也拜倒在她的魅力之下。他不自禁地站起身,绕过桌脚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揽住她的腰。
“莫小姐——”
“詹总。”莫惜情娇笑着后退一步,巧妙地避开他的手掌,“这可是办公室哦,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要是传进詹太太的耳里……”
他呆了呆,尴尬地回到座位上,以大笑来掩饰。
“哈哈——开开玩笑而已,莫小姐不要当真。”
“如果没事的话,我回办公室了。”她魅惑一笑。
詹杰只觉得从头酥麻到脚,只顾愣愣地点头,一直盯着她弱柳扶风般走向门口,直到身影消失许久,还舍不得收回目光。
走出总经理办公室,莫惜情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迎面过来一位面容娇好的性感女郎,她立即让到一边。
“袁副总。”
那是董事长袁海涛的女儿、公司副总经理袁曼婷,而且……还是方哲的绯闻女友。八卦新闻上时常有两人的消息,想不知道都难。心底有些隐隐的难受,她暗暗深吸了几口气。
“你叫莫惜情?”声音听起来很不客气,“在这干嘛?”
“总经理找我谈点事。”莫惜情微微一笑,“袁副总认识我啊。”
袁曼婷轻哼一声,算做回答。
当然认识,公司上上下下谁不认识莫惜情这号人物?才来没几天时间就撼动了姜志雄那块大铁板,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
“我告诉你,做人要有本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你要分清楚。”冷冷地瞟了对方一眼,“詹总是我的姐夫,我历来最痛恨公司传出什么闲言碎语,你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好。”她高傲地抬起下巴,伸手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这算是忠告,还是警告?
莫惜情转身走进电梯,静静地靠在内壁上。豁亮的金属门上映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浅浅笑容。
* * * * *
当莫惜情盛装出现在詹杰面前时,他差点脚软地跪倒在地上。
一袭无肩带的黑色紧身长裙,将白皙的肤色衬托得更加欺霜赛雪;呼之欲出的胸部、紧窄的细腰,高开衩的裙摆下露出一双修长润泽的玉腿。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只在颈间点缀了一根银色的项链,右手腕相呼应地系了一条同色的手链。
妖娆却高贵、挑逗却端庄、危险却又令人无法不靠近……如此矛盾的神秘气质糅合在她身上,直教人移不开目光。
“詹总?”
柔媚的嗓音在耳边响了好几遍,他才晕晕糊糊地回过神来,努力将粘在她身上的视线投向别处。
“我们走吧。”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
“谢谢。”
她优雅地将一条长腿迈进车里,然后缓缓弯腰,姿态撩人地坐下。不动声色地瞟一眼詹杰,果然看到他眼神开始发直。
“詹总?”娇笑着提醒道,“我可不会开车哦。”
“哦!”他醒悟过来,赶紧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室上发动车子。
很快就到了设宴的酒店,两人经过宽敞的大厅往楼上走,莫惜情婀娜的身影引来了无数男子惊艳的目光。
客人还没到,两人只得坐在椅子上枯等。
“惜情,你今天的装扮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想,只要是男人,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詹杰直直地盯着她,连称呼都改变了。
“是吗……”她有些心不在焉。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莫小姐这么耀眼的人物,应该有很多人追求吧?”
她微微一怔,随即扬起精致的脸庞轻轻一笑。
“瞧詹总说的,像我这样一天到晚为了生计而打拼,哪有那么多时间理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唉,”眼波妩媚流转,“女人哪,想在这个社会站稳脚跟,太难了。”
“我看呢,一点都不难。”他干笑两声,“你这么聪明,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你。”
“哎呀詹总,我听不懂您说什么。”她不自觉地嘟了嘟嘴。
“怎会听不懂呢?”她的动作弄得他把持不住,急切地扑上去握住她的小手,想一亲芳泽。“惜情——”
“詹总!”她嗔怒地推开他,“别欺负我一个弱小女子嘛,我还没那么大胆量在詹太太面前胡来。”
他一愣。
“等会儿客人不就来了吗?”她娇嗔地瞟他一眼,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让人看见了多不好,詹总在我眼里,可是顾家爱太太的好丈夫呢。”
“是吗?”他讪讪一笑,不甘心地慢慢坐回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
莫惜情松了一口气,挺直腰坐端正。男人都是这样,养着家花嫌不够,还要去摘路边的野花,偏又怕扎着手回家不好交代,真是可笑至极。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传来,随即,包厢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客人在服务小姐的指引下踏进来。
“姜总,欢迎欢迎。”詹杰赶紧迎了上去。
姜志雄笑容满面地握住他的手,两个人少不了一番真真假假的恭维、谦让,好半天才坐到座位上。
“还有一位呢?”詹杰小心地询问。
“马上就来。”姜志雄回答。
还有一位?
莫惜情突然觉得呼吸不畅,心口堵住了一般难受,空调也似乎开得太低,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不轻不重的“笃笃”声再次响起,接着传来服务小姐恭敬的声音。
“您请进。”
第五章
真希望是一场梦。
莫惜情直挺挺地立在原地,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沉寂了一般,只听到血液在身体里面迅速流动的声音。
怎么会……
见她发愣的样子,詹杰一惊,忙打着哈哈迎上去,暗地里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方总您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方道集团的方总,这位是莫小姐。”
“莫小姐,又见面了。”方哲垂着眼,懒懒地伸出一只左手。
“方……总,您好。”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温暖干燥的感觉包围在手掌周围,只有短短一秒——不,她觉得那是一个世纪,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得能感觉到温暖当中透出的丝丝凉意。
两只手松开的时候,他的食指轻轻划过她的掌心,像灼热的火焰,快速而猛烈地烫了一道疤痕,痛得她心口一紧。
有意?无意?她分不清,也不想弄清楚。
“方总今天肯赏光,真是我詹某的荣幸啊,”詹杰笑容满面,声音也比先前要有底气得多。“来来来,快请坐快请坐。”一边招呼,一边朝莫惜情使了个眼色。
三个男人,只有一个女人作陪,詹杰的意思不言而喻。尽管心里忿忿不平,她也只能以大局为重,端起杯子向对方逐一敬酒。
“随意。”方哲淡淡地开口,手一扬,整杯酒立即一滴不剩。
这么爽快?
她微微一怔,旋即又松了一口气。既然对方说了随意,她也乐得顺水推舟,只喝了一小半就打住。
整场酒宴,方哲的话非常少,大多时候都只是沉默地喝酒。没想到姜志雄却是典型的酒后话多之人,酒喝得越多兴致越高昂,拉着她非要一比高下不可。
莫惜情不禁苦笑,求救的目光偷偷瞟向自己的老总,却见他微皱着眉轻轻点头。咬咬牙,她不得不一杯接着一杯灌,几乎没有间断的时候。不清楚到底喝了多少杯,到最后,只好使出了小伎俩,趁着众人酒热耳酣之际,拿起桌上的餐巾佯装擦嘴,然后悄悄将嘴里的酒吐在餐巾上。
抬起头,两道散漫的目光投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是他。
他的脸色很平静,随意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她手上,不到一秒的时间,又抬起眼轻飘飘地掠过她的脸,嘴角似有似无地弯了弯——
他……在笑?
莫惜情有一瞬间的错觉,心底一慌,赶紧低下头掩饰地吃了一口菜,许久才敢再次抬起头,却又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微微透着嘲弄,似笑非笑。
感觉很怪异。她惊出一身冷汗,只想站起身奔回家埋头大睡,希望醒来之后什么都不曾发生。下意识地把右手垂到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痛!很明显地,这不是梦。
“莫小姐也习惯用左手?”方哲突然冒出一句。
“呃……”她愣了愣,附和地点头微笑。
“看到你用左手,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她也是个左撇子。”
她浑身一震,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到桌上。
“哦?”姜志雄笑嘻嘻地接口,“方总,这位故人是男是女啊?”
“女孩子。那时候才十七岁,很调皮,常常把我耍得团团转。”方哲轻声回答,脸上的表情很凝重,又带着隐隐约约的讽刺。“不过,事隔多年我都已经忘记她的模样了。”顿了顿,嘴角勾上一丝嘲讽的笑意,“人都应该往前看,不能总是沉湎于过去,对不对?”
“就是啊,以前的事还管它干嘛呢,最重要的就是把握今天,过去了就过去了。”姜志雄举起酒杯,大着舌头嚷,“来来来,我们继续喝!”
几个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酒桌上重又热闹起来。
* * * * *
喝醉酒的人都是这样吗?已经摇摇晃晃站不起身来了,还举着酒杯大嚷“干、干”,连服务生送来的白开水都分不清。
莫惜情无可奈何地望着趴在桌上的姜志雄,暗自庆幸自己吐掉了不少酒,否则就要像他这样躺在一边打呼噜了。
“哎呀,我也不行了……”詹杰醉醺醺地说。
随即叫来几个服务生,将姜志雄搀扶到酒店客房之后,也以不胜酒力为由,脚步蹒跚地走出包厢,临走前使了一个眼色给莫惜情。
把她当成什么?!她立在门边,心头的怒火呼呼直往上冒,又隐约夹杂着些许不安。
转眼之间,诺大的包厢只剩下两个人,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心底的不安迅速扩大,她连连深呼吸了好几下,过快的心跳总算稍微平缓了一些。
“我,真是不好意思,方总您看……”她语无伦次地开口,“詹总醉倒了,我看,我先告辞——”
“酒没喝完就走,这就是红叶的待客之道?”方哲冷冷一笑。
她张口结舌地愣住。
“倒酒啊。”他指了指桌上的空酒杯。
莫惜情暗暗叹口气,只得小心翼翼地坐回去,抖着手将两人的杯子满上,又勉强挤出一个娇媚的笑容。
“我敬您一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见他的杯子仍是满满的。
不喝?她愣了愣。
“酒量不错,”方哲慢条斯理地开口,“难怪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哪里,”她扯开笑脸,“再好的酒量也比不上方总啊。”
“是吗?”他轻声说。垂下眼,视线胶着在酒杯上,修长的手指缓缓磨挲着杯壁,对她的笑容视而不见。
莫惜情笑得脸都快抽筋了,还不见他有其它动作,只好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料连敬三杯,他仍然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就是不肯喝下这杯酒。
还不喝?豁出去了!
“方总——”她笑得千娇百媚,姿态撩人地飘过去,夺过酒杯凑近他唇边。“喝嘛,您是看不起我,不肯赏脸喝这杯酒?”
他淡淡一笑,抓住她的手腕略微用劲,酒杯又回到他的手中。
“詹杰把你当成什么人?做业务,还是做公关?”
“呃……”她愣了一秒,立即若无其事地漾开笑脸,“都一样,只要方总高兴。”
“只要我高兴?”他微微扬起嘴角,突然站起身,将她轻轻按回椅子上。“我们来个一醉方休,如何?”语气像是征询,意味却百分百地肯定。
“只要方总愿意,我一定舍命陪君子。”
只是喝酒,那就好办多了。莫惜情略略松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训练了这么多年,一般的白酒红酒都不在话下,连展鹏都不是她的对手。
“方总,请。”她灿烂一笑,将自己的空杯子满上,昂起头一口就灌进嘴里,见他也端起了酒杯,赶紧伸手往桌上摸去,却愣住——
餐巾呢?
“吞掉。”方哲弹了弹空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的已经喝完了。”
她无可奈何,只得强咽下满口的酒。
“再喝。”他微微一笑,拿起酒瓶亲自为她倒酒。
两个人你来我往,很快,桌上就出现了一堆空酒瓶,他仍然服务周到,只要她的酒杯一空,就倾身倒酒,杯中永远保持八分满的状态。莫惜情开始感觉头昏,眼前的人物从一个变成两个,满屋子的灯似乎都在旋转。
“不、不行了……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就、就——”
“这是什么?”他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呃——”她打了个酒嗝,瞪大眼睛,“手、手指。”
还没醉。
方哲挑挑眉,端起酒杯直接将酒灌进她的喉咙。酒液顺着小巧的下巴流到脖颈,缓缓淌湿黑色的晚装,将若隐若现的曲线展露无遗。
“你、你也喝,喝。”她不甘示弱,端起他的酒杯凑到他唇边。
他豪爽地仰头一口吞掉,然后再将她的酒杯填满,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就往她嘴里灌。
“咳!”她呛了一下,眼神发直地盯着桌面。好晕啊……
他伸出食指再次晃了晃。
没反应。弯起嘴角,在心里默数:一、二——
三还没数到,莫惜情已经软趴趴地滑下椅子,直往地上栽去,他迅速伸手一捞,将她紧紧锁在怀里,深邃的眸光在她酡红的脸庞上流连不舍。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想逃开他有力的手臂,却丝毫不能动弹。
他的手,撩起垂在她脸颊的一缕黑发,轻轻缠绕在手指上,然后俯身慢慢逼近她的脸庞。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脸上,酥酥麻麻的感觉,立即从脚底板窜到头顶。
“我的小茉莉,”声音遥远得像从天际传来,“你回来了……”
谁在说话?仅存的意识飘散开,她无力地合上双眼,坠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 * * * *
地狱?
莫惜情醒来时,只有这一个感觉,脑子里像被奔腾的万马践踏过,晕眩、疼痛不堪,整个脑袋像要裂开似的。
四肢僵硬地瘫在床上半天,才慢慢回忆起昨晚的经过。参加宴会、喝酒、喝酒……还是喝酒。直到喝得一头栽倒在地,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耳边呢喃着什么……
我的小茉莉。
茉莉?!
他认出她来了?她惊吓得瞪大眼睛,猛地翻身从床上跌到地毯上,呆呆地坐了半晌,才慢慢理出一些头绪。毫无疑问,他认出了她,不然不会说那句话。下一秒,她果断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边拧开门把——
“你想去哪儿?”伴随着冷冷的嗓音,高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堵在门口。
她握紧拳头,垂下头立在原地。
冷静。
莫惜情,你一定要冷静。然而,此刻所有的思想似乎长了翅膀,全都在一瞬间飞走,只剩下一片空白,捏紧的掌心甚至慢慢渗出冷汗。
对面的人像堵墙一般立在她面前,嘴角挂着淡薄的笑容,周身却充斥着冷到极点的气息,让她连心尖都在微微颤抖。
“原来你有名字。”声音里含着明显的嘲讽,“我还以为,这辈子你都不打算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或者,打算一辈子假装不认识我。”
她忍耐地咬了咬唇。
“我们认识,那也只是以前。”抬起头,满不在乎地笑笑,“你不是说,人都要往前看,不能沉湎于过去吗?”
方哲轻哼一声,不做回答。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既然说开了,她索性直接发问。
“见你第一次。”
“假日酒店?”
“不是。”他脸上浮起冰冷的笑容,“你去红叶应聘的那个早晨。”
莫惜情浑身一僵。那天,坐在车里的人果真是他,他在那个时候就认出自己来了,却宁愿当作不曾遇到,只是嘲弄地撩拨几句——
莫愁的莫,还是茉莉的茉?
我想起一位故人,她也是个左撇子。
事隔多年,我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
……
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她险些疼得喘不过气来。原来,这些漠然的表现,以及模棱两可的话语,只不过是在戏弄她罢了,只有她,才是一个沉湎于过去的傻瓜啊……
“你怎么认出我的?”她收敛心思,淡淡地开口询问,“毕竟,我跟十年前相比改变了很多。”
方哲别开脸看向窗外,仿佛没有听见她的提问。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莫惜情局促地站在门口,对他的沉默无所适从,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是哪儿?”硬着头皮问一句。
“到现在才问这种问题,你不觉得太迟了一点吗?”他撇起嘴角嗤笑一声,“这明显是男人的房间,如果你不是反应迟钝,那就只能说明你常常在男人的房间醒来。”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方总,您太关心我的私生活了。”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再怎么说我们也算认识一场,就当作关心一下老朋友吧。”顿了顿,嘴角微扬,笑容却并不真诚。“杜展鹏是你男朋友?”
“呃……”她迟疑了一下,“应该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麻烦莫小姐干脆一点。”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变得幽暗冰凉,“给你一句忠告,对杜展鹏认真一点,他可不像我那样好骗。”
她哑口无言。
“对不起,我还要回去……谢谢您的收留,我走了。”转身朝门外走去。
“就这副鬼样子出门?”他粗鲁地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一路拽到浴室门口,“台子上有洗盥用品,洗完了再走。”说完,冷着脸丢下她转身离去。
莫惜情愣了半晌,往洗盥台看去,镜子里立即印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女人。她懊恼地捂住脸,自己都不忍心再看下去……果然是鬼样子。快速做好清洁工作,又将皱巴巴的衣服掸平整一些,才快步走到楼下的大客厅。
方哲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听到声音,连头都不抬一下。
“我先走了,谢谢您方总。”她礼貌地告辞。
“出门往右,”声音冷得像冰,“走出小区就能招到出租车。不送。”
大铁门上的门锁似乎对她有意见,莫惜情拧了好半天也没有拧开,只得可怜兮兮地看向屋子主人。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下就把门打开了。
“谢谢。”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她如释重负般朝门外走。
手臂突然被拉住,接着身子被推到墙边,一双大手捉牢她的脑袋,温热的感觉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
“啊!”她惊呼一声,曲起双肘抵在他的胸膛,想把他推开。
他的身子突然绷紧,张开嘴用力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随即拉开大门将她推出去,然后反手迅速关上——
“碰!”震耳欲聋的响声,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
莫惜情呆呆地立在门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脚步虚浮地走出小区,招了一辆出租车浑浑噩噩地坐上去。
他,吻她?
仔细回想一下早晨的经过,竟然想不起来两人谈了些什么,零零落落,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谈话,只有最后那个吻,还有些微的刺痛留在唇上——
不,那不是吻,那只是一种戏耍。像猫看见了老鼠,扑过去将它按在脚下,知道它没有机会逃开,所以带着慵懒的笑,漫不经心地、翻来覆去地摆弄,直到它奄奄一息才肯放开。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将一切冲淡,思念、希望、等待、执着……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心中美丽而孤单的梦想,与他无关。
十年太漫长。
第六章
十年,足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得彻彻底底。
就像那时候喳喳呼呼的小丫头,变成了现在风情万种的职业女性;就像那时候逃学贪玩的公子哥,变成了现在叱咤风云的集团老总,再也寻找不到当初的痕迹。
床上、地上铺满了报纸杂志,莫惜情就蹲在这些东西当中,出神地盯着那些照片。
全都是方哲和他的女朋友们的合影,女主角一个比一个亮眼,妩媚型的、冷艳型的、清纯型的……应有尽有。那亲昵的动作,刺得她双眼一阵疼痛。
莫惜情,你一定是疯了,才会莫名其妙搜罗这些八卦消息。想证明什么?证明现在的这个方哲,不再是十年前深情款款叫着“茉莉、茉莉”的那个方哲吗?
的确是疯了!
她咬牙切齿地站起身,将所有报纸杂志堆到一个大纸箱里,准备当废纸全部卖掉。
劳动了半天,才想起展鹏说晚上有一场酒会,赶紧坐到梳妆台前仔细打扮。这不是她首次参加这么大型的酒会,却是来江北之后的第一次。将衣橱里所有的衣服全部试了个遍,终于敲定一套亮蓝色的晚礼服,化好妆弄好头发,六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惜——”只吐出一个字,门口站着的人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她好笑地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咯,展鹏!”
“你……太露了吧。”杜展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扶着额头靠在门框上,“天哪,我又开始后悔让你回来了,也不知道宴会上将引起什么轰动。”
“油嘴滑舌。”她娇嗔地轻唾一声。只不过随便打扮一下而已,哪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当两人出现在设宴地点时,热闹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大厅里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这一对耀眼的男女身上,眼中的惊叹显而易见。
恐怕,这才是传说中的金童玉女吧。
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宝蓝色衬衫,搭配一条橘色的领带,沉稳中透出些许奔放;浅浅的酒窝印在他左脸颊上,如同盛了美酒一般让人不饮自醉。
而他身边的女子,更是叫人移不开眼睛。
亮蓝色的露背长裙,胸前交叉设计的两股丝绸凸现完美的曲线,又绕到颈后打了一个结,如流水般的流苏,在光滑白皙的脊背处轻盈摇曳;一头蓬松的长发,斜斜地夹了一个蓝色的水晶发卡,整个人飘逸性感,却又糅合着窒息的野性。
满场的衣香鬓影,立即在蓝色风暴的来袭下失去颜色,仿佛一张放旧了的照片,通通变成黑白色,只有当中的蓝,仍然闪着炫目的光彩。
“欢迎,欢迎杜总。”
男主人的话像平地里一声爆炸,终于打破了空前的沉默,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才有人陆续上前握手寒暄。
“这是木业公司的林总、贝尔数码的刘总、祥瑞建筑的朱总……”杜展鹏一一介绍。
莫惜情亦落落大方地一一点头微笑。
“杜老弟,以前我可从没见过这位莫小姐哦,”朱总挺着六个月身孕般大小的啤酒肚,看着两人的眼神有些暧昧,“她是——”
“我是杜总的朋友。”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只是朋友?”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当然,只是朋友而已。”
“是朋友。”杜展鹏微微一笑,眼神忽闪了一下,“普通朋友而已,朱总可不要乱猜。”
“原来只是朋友啊,哈哈哈……”朱总咧开嘴笑起来,不知是觉得意外,还是惊喜。“莫小姐,不知朱某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您的朋友?”
“哎呀,朱总您太抬举我了。”她娇笑着回答,“应该说,能认识大名鼎鼎的朱总,是我莫大的荣幸。”
“莫小姐真会说话,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哈哈,是朋友了……”他微眯着双眼,握住她的手摇了又摇,就是不肯松开。
又一个色鬼。莫惜情在心底冷笑一声。
“朱总,真不好意思,那边有我一个熟人,我得过去打声招呼。”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又灿烂一笑,“下次有机会再聊。”
“再聊、再聊……”明显地魂不守体。
杜展鹏笑笑,冲发呆的朱总道了一声告辞,然后拉住她的手,一直走到无人的楼梯拐角处才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你刚刚在做什么?”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带你来的目的不是这个。”
“我要的目的就是这个。”
“惜情,你明知道——”
“展鹏,”莫惜情直视他的双眼,脸色异常平静,“很久以前你就答应过我,不干涉我的决定。”
他微微一怔,垂下眼不再说话。沉默像一块黑色的大幕布,铺天盖地般笼罩在头顶,直到缓缓的音乐声飘过来,悄悄掀开了幕布一角……
是一首优美的华尔兹舞曲。
“莫惜情小姐,”杜展鹏淡淡地笑,“能请您跳支舞吗?”
* * * * *
这绝对是一场高标准的华尔兹表演。一对对舞伴逐渐退到舞池边缘,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央飞翔的两个身影。
音乐如潺潺的细水,舞步配合着轻缓的节奏,似闲庭信步一般,慵懒中透着高贵。裙摆在缓缓的旋转中如花一般开放,刹那间,似乎有浓郁的薰香隐隐散开。
鼓点渐起,舞步也开始奔放。
蓝色犹如一道劈开云际的闪电,刺痛了每一双眼睛,她就像突然而至的妖魅,带着诡异的魔法,迷住了所有人的心智。
旋转。再旋转。
蓬松的发丝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疯狂地飞舞,野性十足。
裙摆飞扬,修长白皙的双腿若隐若现,是致命的性感。
唇边的一缕笑容,时而妩媚、时而迷离、时而狂野,变幻莫测。
他是风,她便是蝶,追逐着欲拒还迎。
他是树,她便是藤,纠缠着一路蜿蜒而来。
他是暗夜,她便是烟花,爆发出最绚烂华丽的色彩。
谁说华尔兹就是高贵优雅的象征?这一场完美的舞蹈秀,完全赋予了它另一层含义,高贵中可以有挑逗,优雅中可以有野性,而无论哪一种,都是蚀骨的危险,却又令人飞蛾扑火般地投入其中……
音乐渐止,她如狂风般旋转到他的怀中,以经典的下腰动作结束这场表演。
全场静默三分钟。
“哗——”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
两人相视一笑,拉着手浅浅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回到座位上休息。
“累了吗?”杜展鹏拂开粘在她额头的发丝,笑容体贴温暖。
莫惜情摇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成功了。”喘息的四个字,很轻。
他微笑着点点头,端起一杯冰镇饮料递过去,她抓过杯子用力吸了几口,胸脯还在剧烈地起伏,红润的脸庞因为汗湿而显得更有光彩,双眼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莫名的斗志。
“糟糕,牛皮糖这么快就来了。”轻叹一声,他伏到她耳边低声说。
抬起头,果然见到面前多出了一只手。
“杜总,不介意我邀请莫小姐共舞一曲吧?”男子脸上堆满了笑容,“刚才莫小姐的舞姿实在太棒了,真令人难忘。”
“谢谢您的夸奖。”她优雅地微笑,“不过我现在很累,可否让我先休息一会儿?”
男子讪讪地缩回手,脸上遮掩不住强烈的失望,垂头丧气地转身慢慢离开。
“恒通物流的任总,跟红叶有业务往来。”杜展鹏漫不经心地开口,从西装口袋中抽出一张纸巾,小心地帮她印去额头的汗水。
莫惜情露齿一笑,将注意力放在舞池中的一对对男女身上。离她不远处的角落,有一对舞伴紧紧抱在一起,女子看起来似乎不大会跳舞,动作很僵硬,不时吐吐小舌头,好像踩到了对方的脚。
“那是李总和他夫人,”杜展鹏轻笑一声,“鼎立集团的老总,李云霄。”
李云霄?名字有些熟悉……
那一对还在继续跳舞,男子很有耐心地教舞伴,神情非常认真;女子好像厌烦了这种散漫的舞步,不乐意地嘟起嘴。他无奈地笑笑,俯身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
莫惜情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缠绵委婉的伦巴舞曲还回荡在耳边,久远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涌来,冲开了灰尘堆积的过往……
谁的手,牵引她完成了生命中第一支舞曲?谁的眼,带领她感受生命中第一次心悸?谁的吻,在她毫无防备时印在额头、烙在心底?
又是谁与谁的心,被长长的岁月隔离开,一个天涯,一个海角……
“莫小姐,这支舞可以跟我跳了吗?”
突然而至的声音,唤醒了沉思中的莫惜情。她扬起笑脸,冲一旁的杜展鹏眨眨眼,然后随着来人飘然跃入舞池。
这是一曲奔放的探戈。她完全融入了激昂的音乐当中,疯狂地舞动着,亮蓝色的裙摆四处飞扬,媚眼如丝、尽显挑逗,眼神所到之处,只听见一片哗然。
任总被迷得昏头转向,舞步稍显凌乱,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莫小姐真是令人惊叹……”他喘息着称赞,“就像一朵、一朵娇艳的玫瑰。”
她咯咯地笑,尽情扭动纤细的腰肢,狂热而煽情,发丝随着强劲有力的甩头动作在空中飞舞,娇媚入骨的嗓音随之飘进耳里——
“不,我是罂粟。”
* * * * *
宴会上两人耀眼的亮相,成为江北上流社会谈论最多的一个话题。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莫惜情”这三个字便频频出现在各个社交场合,甚至八卦杂志上都有她与不同舞伴热情拥舞的照片。
她从不知道自己如此受欢迎。当然,这种欢迎是建立在其他女人嫉妒和仇视的基础之上,当她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时,总有不屑和嫌恶的言语包围在四周。
“你看她,交际花一样……”
“就是,狐狸精!你看她那双眼睛……”
嗯,这些称号听起来还不错,那就让它们实至名归吧。
莫惜情魅惑一笑,在舞伴惊艳的目光注视下,越发狂野地扭动腰肢,挑逗的意味淋漓尽致,让周围的一圈男人看傻了眼。
大厅一隅,杜展鹏端着一杯红酒,静静地望着舞池中央疯狂旋转的身影,脸色平静。
“哎呀杜总,”一个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走上前,热络地拍拍他的肩,“好久不见,越发显得年轻了,还是羡慕你们年轻人有精神啊,不像我这半老头子,再过几年就得退休了!”
“谢总说笑话了,”他微微一笑,“您可是中流砥柱,我们小辈理当甘拜下风。”
“哈哈,杜总可是完全继承了令堂的衣钵,更加青出于蓝胜于蓝啊……”又奉承了几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杜总跟莫小姐是旧识?”
杜展鹏轻啜一口红酒,默不作声。
“莫小姐可真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啊,听说——”谢总挤挤眼,一脸暧昧,“呵呵,她是杜总的红颜知己哦……”
“是吗?”杜展鹏冷冷地开口,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谢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总愣了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字一句说完,杜展鹏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到休息区。
音乐还在继续,场中央的那一对也舞得酣畅淋漓。他从口袋中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烟点着,很用力地吸了几口。袅袅的烟雾立即笼罩在四周,看不清他脸庞上的表情。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拿走他唇上的半截烟。
“展鹏,你怎么抽烟了?”莫惜情喘息着坐到旁边,微蹙起眉头。
他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我有点累,所以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见她额头上全是汗水,不禁弯起嘴角。“跳这么久肯定累了吧,我们回去好不好?”
“舞会还没结束呢,提前走很没有礼貌的。”
“小丫头。”他无奈地笑笑,“那就陪我坐会儿吧,你也好好歇歇。”
“嗯。不要抽烟了。”
“遵命——”他懒洋洋地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纸巾,仔细擦去她满脸的汗水。沉默良久,轻声说,“惜情,回南方去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呃……现在可没办法回去,这也太晚了吧?”她含含糊糊地说,“喏,那边有人向你打招呼,好像是……好像不认识。”
杜展鹏扭过头,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对方示意。
“卓氏集团的老总,瞿皓楠。”放下杯子正准备走过去,突然又低头望着她,促狭地眨了眨眼,“别打他的主意,他爱他老婆。”
“喂——”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出老远。
这是什么话?
莫惜情又好笑又好气,忍不住冲他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侍者托着盘子经过,她取了一杯红酒,索性站到显眼的位置,巧笑倩兮地摆出一个性感姿势。
果然,四周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她笑得更加娇媚,坦然接受男人们赤祼祼的注目礼,以及女人们投射过来的不友善的眼神。
人都有贪念,不是吗?
无论多么高尚,心底某处总有一个小小的阴暗面。就像旁边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尽管臂弯里挽着太太的手,飘忽的眼神却还是出卖了自己。人有贪念难成佛啊……
中年男子再一次偷看她时,她恶作剧地回了一个暧昧至极的笑容。立即,他身边的某人脸色一变,拉着他快步走到楼梯转弯处。莫惜情忍着笑悄悄跟过去,只见做太太的指手画脚一番,男子低眉顺眼地立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稍顷,太太怒容满面而去。
她低下头,忍得双肩直发抖。
“莫莫,你又调皮。”耳边传来清朗悦耳的男性嗓音。
谁?还有谁叫她莫莫?
第七章
莫莫?
莫惜情呆了呆,扭头朝四周顾盼。斜对面站着一位身材昕长的男子,相貌俊秀,浑身透着一股书香儒雅之气,正含笑望着她。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他是——
“真伤心,莫莫不认识我了。”他一脸沮丧地走到她面前。
“你、你——”她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指向他,全然不顾这种动作非常没有不礼貌。“扬、扬帆哥?俞扬帆?!”
“不是我是谁?”俞扬帆笑眯眯地抓住手指,移到唇边轻咬一下。
“喔!好痛。”她触电一般将手抽回来,甩了甩。“一见面就咬我,很痛哦。”
他不相信似地扬起眉,将她的手抓到面前,象征性地捏住手指轻揉了两下,又轻轻吹了几口气。
“好了不痛了,”语气像哄小孩子一般,“谁叫你不记得我,才几年没见就忘记我了。”
“怎么可能忘了你。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是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宴会,没有相当地位是进不来的,连她自己,也需要杜展鹏在前面引路,才能踏进这张门。俞扬帆怎么能……
“嗯——”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可以不说吗?”
“为什么不说?”
话音刚落,一个西装革履、派头十足的男子端着一杯酒走过来,与他闲聊了几句,临走时,别有深意地望了莫惜情一眼。
“我刚刚听到他叫你……俞总?”她疑惑地皱起眉。
“呃,是吗?”俞扬帆掩饰地抿了一口酒,“你听错了吧。”
她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又捏了捏拳头。
“好好,我说,”他赶紧改口,“我说就是了。我姓俞,名叫俞扬帆。”沉默了几秒,轻轻一笑,“就这些了,用你聪明的脑子好好想想。”
俞?
莫惜情的大脑飞快地转动。商业界姓俞的人不多,最厉害的当属渡仁药业的俞锦添,人称俞老爷子,几十年前白手起家,将家族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而俞家子孙也是个个出类拔萃,在不同的商业领域独领风骚……
“你跟俞老爷子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祖父。”
“喔,好你个俞扬帆,”她气呼呼地瞪大眼睛,“你骗了我这么多年!”
“你也没问过我呀。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问过我家的情况?”
“那倒也是……可我不问你就不会自己说吗,瞒了我这么久,啊,你真的很过分……”嘀咕了几句,瞪起眼看着他,“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找我?我来这边已经很久啦!”
“现在不是见到了吗?”俞扬帆弯起嘴角,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暖和煦。“莫莫,看见你很高兴,你长大了,漂亮得让我都不认识了。”
“真的吗?”她眨眨眼,心底没来由地涌上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只为这短短的一句话而突然酸了鼻子。
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逝去的一切永远都不能再回来……
“扬帆哥,你不觉得我变了吗?”她喃喃道。
“莫莫在我眼里还跟以前一样可爱,就连这头发也没有变,还是乱糟糟的。不过,总算变得有女人味了。刚刚你在做什么?”
刚刚?她赶紧一本正经地摇头,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小调皮。”他不禁莞尔,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那是鑫隆房产的叶总,旁边是他夫人,也是公司董事长,可不要小瞧了她。”
“哇,扬帆哥什么时候变成包打听了?”她捂住嘴吃吃地笑。
“还这么顽皮,看样子是我说错了,你一点儿都没长大。”他无奈地摇摇头。“我们是找个地方聊聊,还是继续站这儿供大家欣赏?”
莫惜情朝四周扫了一眼,才发现有许多诧异的目光投射过来。她挤挤眼皱皱鼻子,朝俞扬帆做了个鬼脸,他会意地一笑。
“跟我来。”牵起她的手躲到人少的角落,又端了两杯饮料过来,坐下慢慢闲聊。
正聊得起劲,杜展鹏结束了与朋友的谈话,朝这边走了过来。三个人一碰面,莫惜情这才知道,他和俞扬帆早就认识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认识?”
“你又没问过我。”杜展鹏好笑地看着她,“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嘴里的扬帆哥就是这个俞扬帆啊,谁知道穷小子会变成公司老总?”又朝俞扬帆递了个眼色,“俞总,想不想听听莫小姐对穷小子的评价?”
“展鹏——”她瞪起眼,脸一下就红了。
以前她常常唠叨俞扬帆的糗事,比如她带他去偷地瓜,被抓的那一个永远是他;她叫他帮忙做作业,被老师臭骂一顿的是他;她去砸人家玻璃,赔礼道歉的也是他……
喔,谁知道两个人居然这么熟埝呢?她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 * * * *
大厅入口处突然传来喧闹声,杜展鹏和俞扬帆都抬起头看过去,谈话暂告一段落。
“呃,什么事?”莫惜情松了口气,终于不用继续刚才那个窘迫的话题了。
“钻石王老五来了。”杜展鹏调侃道。
“是吗?”她瞪大眼睛,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来回搜寻,“还有谁比杜总跟俞总更加钻石的?我可不相信。”
俞扬帆淡淡一笑,沉默不语。
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涌到胸口,莫惜情愣了愣,慢慢扭过头去。簇拥的人群当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的侧脸——
是他!
是他?
怎么会是他?她明明听说,他从不参加这一类酒会的,怎么……错愕只是一瞬间,她立即回转身抓起桌上的杯子,不料手一抖,眼看饮料就要泼在桌上,一只大手迅速伸过来,扶正了杯子。
“我想出去走走,要不要跟我一起?”
温和的嗓音飘进耳里,她紧张地抬起头,正对上俞扬帆明亮的双眼。他淡淡地微笑,眼神从容而宁静,又带着一丝丝的安抚和鼓励,仿佛酷热午后的第一缕凉风,可以将一切浮躁的心情平定下来。
那笑容,立即理清了莫惜情混乱的思绪,怦怦乱跳的心脏也逐渐平缓。
“好啊,我也正想出去走走,这里面太闷了……展鹏,你呢?”
“我有点累,想回家。”杜展鹏淡淡地开口,“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过去跟邵董打声招呼就走吧。”
“呃?”她呆了呆。“要不要……等一会儿再走?”
酒会主人邵董事长现在正站在大厅那头,跟一群人聊得热闹,而那一群人当中,就有那个让她慌张的身影。怎么办?
还未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咚咚乱蹦,悄悄瞟向俞扬帆,他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没关系的,看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聊不完,你们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等会儿我替你们解释一声。”
“多谢,下次再聊。”杜展鹏轻轻一笑,随即抓住她的手,向偏门走去。
她低着头紧紧跟上他的步子。
他走得很急,沿途还撞上了几个人,只听见他不断地小声道歉,步伐却还是又急又快。很快,喧闹声被抛在脑后,两人走到了外面的大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