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初又惊又羞,握住剑柄的手已有些微颤。眼看着余飞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想必是被点了茓道,却不知还受了什么苦处。压下心中惊怒,沉声道:“尧绿川,你要怎样?!”
“我要怎样?机关算尽方捉到了他,心中高兴得紧啊。”尧绿川脸上邪邪一笑:“说来也多亏你这几日耗了他大半元气,否则纵然我苦斗半日,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笑吟吟伸手在余飞耳后轻轻一按,解了他哑茓。
余飞“呸”了一声,也不理他,朗声向夏云初道:“云弟,对不住。大哥没用,竟连累了你!”
旁边尧绿川忽然面色变了,冷冷向余飞望了一眼,神色古怪:“云弟……你叫得倒亲热!”
咬牙将他身子抓了过来,在他耳边低低道:“再敢这么叫他……我便立时抓了他来,当着你的面叫人轮流在他身上做场好戏!”
余飞脸色大变,却狠狠向他剜了一眼,两人目光一接,火花暗闪。
夏云初只觉心里痛得难受,眼见余飞平日素来傲气惯了,如今被这尧绿川一句话激得不敢多言,心中不知呕得多么厉害。
再一细思,对尧绿川心中所想已猜到大半,淡淡道:“你辛辛苦苦抓了他到我面前,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临危不乱,难怪我萧大哥……”尧绿川似笑非笑的眸子在余飞面上一扫:“和这余飞都对你念念不忘。我想要什么,你也该知道——那《素雪心经》,此刻你就乖乖给我默出来吧!”双手一挥,一名手下已递上笔墨绢册,竟是有备而来。
夏云初望着那笔墨,心乱如麻。那《素雪心经》无论如何也是师门重物,虽不明有何重要,但师父也曾郑重叮咛不得外泄。前些日受尽折磨屈辱,也不外是拼命保护此物。怔怔看着那笔墨,一日寸不知接还是不接。
尧绿川冷笑一声:“我也知你为难,我这便和你余大哥到山洞中等着,你主意定了再叫手下通报我就是。”伸手将余飞揽在怀中,神色轻佻淫邪:“一夜正长,我先好好疼爱他一番,你慢慢儿想。”
余飞脸色铁青,高大身子被他这么一揽却无还手之力,看上去委屈无比:“尧绿川——日后不要落在我手中,否则定要你永不能人道!”
“你没机会的——”尧绿川冷笑,凶残之色现了出来:“夏云初若不给我想要的东西,我保证玩弄羞辱完你之后,让你死在他面前。”
“不用再威胁恐吓,我默《素雪心经》。”夏云初静静道,伸手接过了面前纸笔:“可我默了出来,有何好处?”
“你默完,我即刻放了他。”尧绿川目光闪动:“就连你,我也一并放了。我本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再为难你?”
“我要如何信你?”夏云初咬牙。
“你有选择吗?信与不信区别之在……”尧绿川讥诮一笑:“只在你赌我是否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可我怎么看,你都像个言而无信之人。”夏云初淡淡道。
“若是不信,非要看着他在我手下死去活来之际再忍不住,也随得你。”尧绿川脸上,尽是满怀把握。
“云弟……”余飞深吸口气:“你只需自己斟酌利弊,却不必考虑我。只是大哥却没法再保护你。”
眼中神色复杂,似是不知如何劝他取舍——如今夏云初一人力薄,尧绿川此际只是言语逼迫,下一刻却难保不武力相犯。
夏云初苦笑。正如尧绿川所说,自己在这赌局中,已无选择是否下注的权利。
赢了,两人或许有一线生机,输了……连轻易一死,也是奢望,只怕二人更得同受那无尽折磨。
望着咫尺外却再也不能靠近的余飞,心中刺痛直涌上来,忽然只觉得此刻竟如永别。
不敢再看那双神色复杂的深沉眼眸,那眸子里……似乎也是和他一般的哀伤沉痛。
接过身前纸笔,毅然转身进了石室。刚坐下默写,外面尧绿川的声音飘然尾随而至:“我自有办法检验真伪。哼,若故意默错一处,我砍了他一只手;若错四处,你便等着看他四肢不全!”
那《素雪心经》原本并不冗长,夏云初又是烂熟于心,一个时辰下来,一卷墨迹淋漓的绢册已豁然在目。他怔怔望着那绢册半晌,方拿了出去。
尧绿川一见他手中之物,眼中也掩不住喜不自禁。劈手接过,细细看了,挑出其中一页读了几句,道:“你接着背!”
夏云初苦笑,这尧绿川不仅心狠手辣,心思也是慎密细致,若是自己方才胡乱默写,此刻现在背的必与纸上不同。无奈接着背了,幸好忌惮他对余飞不利,并不敢做伪,正与先前所默一致。
尧绿川并不放松,又陆续挑了数处,一一检验无误,方笑吟吟揣入怀中收了。夏云初望着他,静静道:“现在放了他罢。”
“谁?”尧绿川秀眉一挑。似乎不懂他说什么。
夏云初心中一沉,隐约知道不好,看来……他是不会兑现承诺了?
“当然是我大哥。”他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哥?哈哈哈!”尧绿川忽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个极是好笑的笑话。
转脸向余飞*一笑,“萧大哥……他说的可是你吗?”
此言一出,三人之间忽然静了。
夏云初怔怔望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人,脑中稍稍有阵模糊,方才听到的,是个萧字吗?
余飞身子一震,避开了夏云初晶莹眸光,转身去看尧绿川,忽然脸上怒色毕现,举掌一错,狠狠掐住他脖颈。
“我跟你说过,一切过了今晚再说!”他冷哼,内力发处,立时令尧绿川脸色暗红。
尧绿川眼中一片冷狠望着他,也不运功相抗,半晌讥笑在他脸上浮起,低低挣扎道:“你这般……像是茓道被点、无力还手的样子?”
余飞冷冷看着他脸色渐渐紫红,慢慢放开了手。
尧绿川退后几步离开余飞身侧,似是也怕他再下狠手。
轻抚脖子,嘻嘻一笑:“萧红屿,《心经》既已到手,这夏云初是杀是留,我全听大哥你的意思。”面对余飞,眼光却似有似无地转向了夏云初。
……空气一时凝滞,夏云初只觉周身忽然冷了起来,似浸入了冰水。
半晌望向余飞:“余大哥,他说什么……我全然不懂。”眼中一向的晶莹剔透忽转迷蒙无光。
余飞璨若寒星的眸子也似变了,成了他从没见过的深邃难测,静静看着他不语。
看着那眸子,夏云初有刹那无法呼吸。
强撑着,他淡淡一笑:“大哥……你说句话。你说你姓余,我仍信你……不信他。”
“云弟……我此刻说的话,你仍信吗?”余飞终于开口。
“信……这世间,我只信大哥一人。”夏云初仍笑着。
余飞紧紧盯住他的笑容,心里却有块地方似乎在裂开般的疼。长吁口气,他低低道:“到了此时,我也不想再瞒你……我就是——”狠狠心,齿间三字清晰而出:“萧红屿。”
这三个字落在夏云初耳中,只觉身边一片死寂。便连四周风过林稍,虫鸣叽叽也似在这刻识了趣,适时的有了片刻歇息。
“不……不会。我死了化成灰……也记得他的声音。”夏云初直直看着他,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哈!乌衣教中,什么奇药没有?只要——”碰到萧红屿如刀般眼光,尧绿川眼珠一转闭了嘴:
“好,大哥你自己说。”
“只要一颗“磁音丹”服下,就可令喉咙微肿,每日一服,可保整整一日声音大变。”萧红屿望住他,眼中竞有他看不明的哀痛:“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骗你一句。”
“是无须再骗。”尧绿川再退几步,微笑道:“大哥,我看这傻子倒也可怜,不如饶了他一命吧……反正那什么七日极乐散是骗他的,不过普通*而已,我们留他在此自生自灭就是。”
萧红屿转头,眼中凶光大盛,喝道:“住口!”身形腾得跃起,一招“铁锁横江”便向他拦腰劈去,尧绿川哼了一声,早有准备,举掌来格:“这倒奇了,我替他求情,你倒怪我?”
萧红屿心中大恨,低声怒道:“那七日极乐明明是极毒之物,你……”忽然恍然明白:他这一说,夏云初必是信了他,再也不信那淫毒是穿肠夺命之物。
心中一惊,转身再看夏云初,只见他怔怔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陌生得可怕。
就连以前他目盲那一言,只见过他眼中无神无焦,也不曾见过有过如此黯淡绝望。
夏云初慢慢往后退着,身子不知觉抵上石室边。
看着前方那并肩二人,一个丰神俊朗伟岸挺拔,一个眉目如画艳丽张扬,立在一处说不出的合衬,端的是犹如画中之人。
再望着面前围成半圆的那群黑衣人冷冷眼光,似是也在笑他愚蠢。心中恍惚想到这些人又怎会不识得萧红屿?必是早知实情,不过陪那人一起做场好戏。
忽然间,满眼里,满心内,俱是疮痍。
前方是黑压压人墙,哪里有路?踉跄着想再退,却已退无可退
只自己一人在这群陌生人中立着,茫茫天地,竟然又只剩了他孤身一人。
萧红屿的眉,皱紧了。
近前伸手拉住夏云初右手,他的语声说不出的温和:“云弟,随我进石室中去。”
夏云初怔怔看着自己右手,那微痛的关节忽然间竟似剧痛钻心,无法忍耐。
抬起头,他看着萧红屿,忽然一大口血喷了出来,直喷得面前那人身上衣襟班驳处处,绚烂如点点红悔,心中无数画面纷急涌过,眼前一黑,直直地昏了过去,再也看不见那人惶急神色。
萧红屿陡然变了脸色,急急抢上一步,正要揽住他,却闻得脑后一阵微风袭来。
心念一动,身子微微一侧,右手疾出架住了尧绿川那掌,左手倏忽一沉,仍是接住了夏云初软软瘫下的身子。
再一转身,已退进石室之中,掌风平出,将夏云初稳稳送至最近的石桌上,冷冷道:“绿川,你想怎样?”
尧绿川如影随形欺身而到,看着夏云初苍白面容,眼中凶光乍现:“当*在我*可是应了我什么吗?”
萧红屿哼了一声:“不错,我说我绝不可能对这小小的白雪派弟子动情。可却没应你什么。”
尧绿川死死盯住了他,凤目一眯:“好——我问你,那现在你打算如何对他?”
“绿川,我知道你一直想他死。可你听着,”萧红屿阴沉沉道:“这夏云初我护定了,更……要定了。”
“要走了?”尧绿川一震,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是!”萧红屿的口气斩钉截铁。
尧绿川静静望他,半晌忽然一笑,面上竟然不怒反伤:“大哥,你知我为何一直想他死?那是因为我在刑室里头一次听你叫人别伤他左手,似乎就知道会有今日……”
顿了顿,俊面上神色渐渐倨傲:“只是我太自信,总觉着我尧绿川又怎比不上这小小白雪派弃徒?加上我也想得那《心经》,才心甘情愿陪你演全了这出戏码……”
萧红屿默默听着,淡淡道:“绿川,情之一物,原本就是无理可寻。我原先也道自己绝不会对一个男子动情,可如今……”他眼中光芒一闪:“我已不能自拔。”
尧绿川面色变了,虽已隐约明白萧红屿心意,此刻忽听他亲口承认,却似仍有尖刀在他心里一剜。
冷冷看着萧红屿,他忽然哈哈狂笑:道:“好!那就看我今天能不能在你眼前杀了他!”
一掌击在身旁石块上,内力到处,石屑纷飞,数块碎石挟着劲风,急向夏云初太阳茓飞去。
萧红屿眼光一扫,大喝一声,一招如排山倒海般击出,掌风激荡,立时打散了那些石块,其中一块更是改了方向,转冲尧绿川胸口而去。
尧绿川嘴角冷笑,竞不躲闪,只听“噗”的一声,那石块正中他左胸。
萧红屿内力惊人,他又存心不避,这一击直撞得他踉呛了一步,“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干什么不躲?你以为我不舍得动你?”萧红屿冷冷道,却停了手。
“我就是恨你刚才见了他吐血,急得什么似的……我只想看看,你伤了我之后,是不是也一样难过?”尧绿川强压住胸口气血翻涌,微笑。
萧红屿看着他眼中又痛又傲的神色,忽然想起那日他在*忍痛带笑的神情,心中一动,默默无语。
半晌淡淡道:“绿川,情爱之事,本无法强求,你又何必自困自苦?”
“你也知无法强求,又要和这人纠缠?!哼……这夏云初明白你身份,难道还能和你双栖双飞?你别做梦!”尧绿川冷笑。
这一句,正中萧红屿隐忧,不由让他变了脸色。
想了想,他忽然微微一笑:“你说的对。留他在身边,确是麻烦……”近前细看尧绿川脸色,柔声道:“方才击中你胸口,可有大碍?”
尧绿川看着他那蛊惑眼眸中笑意,脑中一阵迷糊,道:“无妨……”话音刚落,只觉一股大力当胸而到,惊觉之时却已太晚,身子一起,直向山洞门口飞去。
这一击似推似送,力道拿捏得正恰好,正将他平平击出石室外轻轻落下,却像被人抱起再放下一般,令他毫发无伤。再看那石室,轰隆机关作响,一道石闸已徐徐而落,将里外完全隔开。
尧绿川这时方知又中了萧红屿的道,眼看午夜将至,想着那二人便要在一墙之隔处颠鸾倒凤,心中如何不又怒又妒?
这尧绿川自幼在乌衣教中长大,耳濡目染皆是强取豪夺,睚皆必报,性子原本就是偏激狠毒。如今一旦知道心中所爱之人恋上他人,唯一所想不是如何让他回心转意,却是认定先杀了夏云初才是至关紧要。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转身向一名属下道:“去往城内丰悦客栈,速速通报那白雪派掌门一声,只说他们门下弃徒夏云初在此。”想夏云初就算有萧红屿力保,也必逃不过师门追责,不由心中稍安,嘴边含笑。
“醒了?可有话要问?”萧红屿望着面前的人,从他睁开眼那刻起,便没望过自己一眼。
仍是没有回答。
他皱起了眉头,伸手去拭夏云初嘴边血痕。这个动作终于引起了夏云初的反应,身子一颤,那双眼睛总算落在他身上,是他意料中的陌生。
“对,有话想问。”夏云初的声音竟是出奇的平静,没有他想像的痛恨失常,这让萧红屿有片刻惊奇。
“好,你问。从此刻起,我不再会有一句谎话骗你。”
夏云初微微笑了,有惨淡的意味,更似嘲讽:“当初放我一人在山间,不怕我死了……你的计划全落了空?”
“不怕,你昏迷那阵,有人夜夜查看。甚至……我有亲自前往照顾。”萧红屿淡淡道。
夏云初点点头,那么……梦中有人喂水,在额上试温度的记忆竟是真的。
脑海中所有事情混在一处,他的头开始剧痛。
怔怔看了看眼前之人,他惨笑,声音飘忽:“你能自己说吗?我想知道什么,我自己也忘了。”
“好。”萧红屿点头,眼光一刻不敢离了夏云初!不知怎的,他宁愿见他狂怒痛哭,也不愿见他如此淡然无望。
“余,“屿”也……飞,通“非”。被追中毒,自然是假。只不过腿上伤口倒是真的。为求逼真,总不能一点苦头不吃……再往后,无非是想博你信任,引你……动情。”萧红屿道。
听见最后那两个字,甜腥之气忽然毫无预警地冲到嘴边,夏云初捂住了嘴。
“那日来毫州前,我以为已然水到渠成,便想硬来,却不料你以死相抗,只得罢了……无法,只得到毫州用约好的烟花为号,联系上绿川做了场戏。害你身中这七日极乐之毒,无非是望你与我肌肤之亲后动了情念,才会愿为我交出那《心经》来。”顿了顿,他柔和道:“云弟,你肯为我做此牺牲,我很高兴。”
夏云初的眼帘垂了下去……那个人,如今怎么还能叫得出那“云弟”二字?!
“另外——当年救我那白袍中年人,就是现在的乌衣教教主水行舟。不知何故,我们水教主所练奇功日见走火人魔,竟只有你白雪派中《素雪心经》可解。”萧红屿慢慢道。
眼中冷冽现出,又道:“水教主与我虽为主上与下属的关系,可在我心中,却似师似父,更是恩人。便是今日之事有重来之机,我仍是要设计骗到这《心经》救他,绝不后悔。”
夏云初听着,忽然想到那日在酒肆中所听言语,脑中终于想到端倪:想来那青桐派姓马的二人便是幼时杀萧红屿家人的元凶。想了想,口中低低吐出一句:“你后来也杀了那马氏兄弟全家?”
萧红屿冷冷一笑,眼中凶狠怨毒之色尽显,恨恨道:“那马氏兄弟当初杀害我父母全家,就无人知晓。这便是你们所谓名门正派,杀人放火只在暗处,从不敢见了天日。嘿嘿!什么叫正,什么又叫邪?我报仇偏偏就要选在闹市街口,人家道我天性凶残,又怎样。”
是啊,那又怎样?夏云初凄凉一笑:他杀人越货,放火烧屋,从此以后又与他何千叩忽然想到一事,心沉了下去。半晌他拾了头,嘶声道:“我大师兄,也是你杀的。那*跟着我,见我走开便下了手,只为让我更觉孤独,方会把你当成唯一可信任的人。”这一句,却已不是问话,只是陈述。
可萧红屿却立刻重重摇头:“你错了,他绝非我杀的。当日我真是与你一起离开,并不知凶手是谁。”
夏云初身子颤动了一下,抬眼细看萧红屿脸色,惨淡一笑:“萧红屿……到了今日,为何仍要不认?尧绿川那时应在客栈等我们,绝无时间来回……不是你,又会是谁?”
萧红屿看着他,眼中竟似哀伤,半晌柔声道:“我说了——从今以后再不会骗你。”
夏云初怔怔看他,忽然又笑了,却有掩不尽凄凉之意:“正好相反——可惜从今后我再不会信你。”
萧红屿眼中柔情,忽然冻结。
冷冷看着夏云初,他傲然道:“好,我萧红屿一生杀人无数,这个便也算在我头上,又如何?有本事便活着,为你大师兄报仇,十年二十年,我等你便是。”
心中疼痛与仇恨忽然混做一团,夏云初只觉得不能呼吸。
周身慢慢有燥热的熟悉感觉浮了上来,在他四肢间迅速扩大……午夜又到。
耳边依稀有尧绿川的声音似笑似讥响起:“不过是普通*而已……”他淡淡一笑,咬住了唇。
以往那夺魄销魂的痛苦感受,不知今晚熬不熬得过去?
拾眼所见,是萧红屿紧迫盯人的深沉眼眸。
他要怎样?他还要怎样?要亲眼看自己辗转难熬,丑态毕现?还是想看他何时终于心神崩溃,死在他面前?
身上的苦楚已到焚烧烘烤之境,丝丝缕缕的痛与热齐齐在每寸肌肤、每根骨头里窜走叫嚣,他嘴边仍是那抹自嘲轻笑。
如获至宝般,他的右手在石桌下触到一片薄薄碎石,半个身子在石桌后,萧红屿的目光透射不到。
牙在暗中咬紧,手中石片狠狠划上了掩在石桌后的大腿,那一刻,突然的疼痛暂时驱定了深陷人骨的瘙痒和躁动,让他有稍稍清醒。汗流了下来,从额头。有湿湿的血流了出来,在他的腿上。
……这样疼痛,真好,他模糊地想。片刻这痛已不能奏效,他手指微动,再划了下去。
萧红屿静静看着他,似乎想看他能撑到几时。午夜应已过很久,为何那个人的脸上始终没变换过表情?
鼻中忽然有股淡淡的血腥气窜入,他的脸色变了。
急冲过去,他一把抓起夏云初藏在石桌后的右手,那紧握的石片上,足像从血海中捞出般,犹自淌着血滴。
“你疯了?!”他狂吼一声,眼中见到夏云初大腿上深深划痕,出指如风,疾点了他腿侧“伏免”茓,血流立时慢了。
“可惜……我右手无力,否则也许能划断大些的经脉。”夏云初淡淡地笑着,皱眉望向自己伤残右手。
萧红屿窒住了,竟无言。半晌咬牙道:“我再说一遍,在我手中,没人能想死便死!”
夏云初*一声,声音到了唇边,却只剩下游丝般的哀鸣,身体一软,终于就着他的手滑倒下去。
萧红屿咬牙,伸手欲去剥身下那人衣衫,“云弟……我不望你谅我,只是不想你死。”他低喃。
夏云初忽然浑身打颤,喉间悲鸣起来。伸手去推上方那如山般压下的火热躯体,却是丝毫撼动不得。
刚将自己除完衣物的身体抵上去,却无意地对上那双被*与哀伤同时逼迫着的眸子,萧红屿心中忽然痛得似有针扎。
“云弟……这淫毒真的不解不行,你就忍了这一次,以后我再不碰你。”他柔声细语。
“哈哈哈……”夏云初终于狂笑,直笑得眼泪也流了出来:“萧红屿……你要我这副身子,随时都可以。何必还来骗我?”
萧红屿顿住了,摇头驱走心底踯躅,他冷冷低声道:“夏云初,若我说确实想要你这身体泻欲,你是不是便好过些?”
第四章
夏云初心中蓦然发热,满腔心事终有个人知道,一时间胸口发堵,说不出话来。
那人复又道:“不管怎样,你也算救我一场,若我再不坦诚相见,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我姓余,单名一个飞字。”口中淡淡一笑,抬手在鬓角一揭,一张人皮面具霍然落下。露出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来。
月辉从暗色苍穹洒将下来,仿佛忽然全悉数照在这男子面上。月华虽美,映在这男子剑眉、挺鼻阔额上,却仍顷刻间失了颜色。
那人静静瞧着夏云初片刻失神,也不点破,半响方自嘲一笑:“在江湖上行走须隐藏面貌的女子极多,可如我般不想招摇过市的男子缺少。”
夏云初面色忽然一红,方醒悟自己这般紧盯着一个男子委实失态,心中想道:“原本只道这人生得难看,不料……却是这般丰神俊朗。”
余飞悠然靠上身侧一株苍柏,剑眉一挑:“反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若是你心中有什么憋屈得久了,不妨说来听听。”
想了想,又懒洋洋道:“我平素最不爱听不相干的人废话,你若不想说,也随得你。”
夏云初沉默半晌,心中千言万语被这人一挑,真的忽然全数涌将上来。这日所受一切是二十年来从未所遇却偏偏没办个人倾听安慰,饶是他意志坚定心性强韧,却也时时有茫然无措之感。
涩然开口,他的语气却平静:“我原乃白派弟子,想必你也知道。便在月余之前,师父召集了我们门下弟子,道是他年纪渐大,有退隐山林闲云野鹤之意,宣布大师兄即将接任本派掌门。大师兄一向性情厚,武功在教中数一数二不说,人缘也是极好的,待我……更如亲兄弟一般。”
凄然望着手中竹笛,又道:“师父这宣布原本是大家意料中事
便也没人惊讶,只是纷纷上前道贺。晚问更是有好些师兄弟买了酒水,大伙儿一起帮大师兄庆贺。
“可这天晚上,大家一一散去之后,忽然从大师兄所睡房中传出一声惨叫,尖锐刺耳。我们习武之人原本耳聪目明,慌忙赶过去看时,却都惊得呆了……但见大师兄胸前Сhā着一柄长剑,满身是血,昏迷不醒。
“大家醒过神来,师父忙上去急着止血拔剑,这一拔之下,几名师兄弟都怔了,齐刷刷向我望来,我更是脑中一片迷糊,原来……那剑竟定我的。我明明记得睡前将剑放在房中桌上,此刻却又怎么会在到师兄身上?”
“便如此,你们白雪派就定了你的罪?”余飞伸手在树上摘下片树叶来,在唇边一吹,呜咽地响了几声。
夏云初眼中迷茫更深:“不是。师父当时也是不信,只叫人将我关了起来,说是大师兄伤虽重,却似乎有救,只要他醒了,一切自然明白。”
“他死了?”
“没有。”夏云初咬住了嘴唇:“过了两天,我被带出关押之处时,身边的三师兄告诉我说:大师兄醒了。我心中狂喜,只道自己这莫须有的冤屈立刻便能洗刷,却不料……”
他顿了顿:“见到大师兄时,他虽脸色惨白,却神智清醒’,一见我来,他竟指着我道:“是你!
是你杀我……”我这一下全懵了,连师父和众师兄弟也全相竟失色。”
他唇边一缕苦笑浮上:“以后,便纵我再辩解不认,也是无用了。大家都道是我觊觎掌门之位,见大师兄得承心中不忿,便暗中痛下杀手……三日后,师父终于狠下心来,亲手将我右手手筋挑断,逐下山来。”那日受刑之时,师父久久不忍下手的神情如在眼前,他心中又是一痛,师父自小将他这孤儿养大,犹如对亲子般疼爱有加,如今认定他是这等卑鄙狠毒之人,心中不知多么又气又痛。余飞目光闪动,忽然道:“你们师兄弟中,可有平素里心高气傲或城府极深之人?”夏云初一怔,想想方道:“应是没有。师父择徒极严,师兄弟大
余飞冷冷撇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别人图谋掌门也未可知。”
夏云初摇头:“若是别人伤了大师兄,他又为何一口咬定是我?”
余飞道:“有人假扮成你的样子行刺,也有可能。似我方才那人皮面具,易容高手做来绝非难事。”
夏云初茫然想了良久,复又否定道:“不会。大伙这么多年同吃同住,一起习武一起成长,彼此身形都熟悉。纵然扮成别人,一个小动作也泄了底。骗外人容易,骗我们自家兄弟却难。”
余飞拧了眉,不语。
半晌又道:“既然如此,会不会是你大师兄忌惮你对他有威胁,想主动除了你?”
夏云初苦笑:“我平时与世无争惯了,在门中武功又非最强,众人都是知道的。大师兄又怎么会忌惮我?”
余飞凝神向他看来,淡淡道:“你身上独特之处——你自己也许不知,可别人却没都瞎了眼。”
夏云初一怔,不明白他口中“独特之处”所指为何。
余飞微微一笑,前些日面上霸道冷漠之色全都不见,这一笑竟如春风拂柳,秋水漾波:前些*自己伤成那样,却还对我这陌生人古道热肠。我若是现在这副面貌示人也罢了,可偏那时是一副丑怪凶恶的模样,你也一样不分厚薄,算是我平生未见了。”
夏云初见了他这一笑,脸上忽然一热。怎么这人一但笑将起来,竟比平El冷眼看人时温暖上了千倍百倍?淡淡道:“丑怪也好,好看也罢,不都一样是人?”
余飞点头道:“这是其一。更何况似你这般经历,不仅没颓废潦倒,怨天尤人,已是奇迹。可见意志之坚已少有人及。”
夏云初望着远处山峦,慢慢道:“事情既已发生,总得面对……难道张惶失措,痛哭流涕,便有用了?”
余飞望着他侧脸上一闪而过的倔强神色,忽然有片刻的出神。良久方道:“不错。云弟说的极是,倒是我见识短了。”
这声云弟叫得自然之极,夏云初微微一愣,深心处有根心弦似乎悄然一动。
天地茫茫,师门鄙弃,原本孤苦无依的心忽然一暖,但觉眼前这人竟如十分亲近一般。
扭头一笑:“承蒙不弃,云初便也称你一声大哥,不知可好?”
余飞微笑道:“当然。此后我二人便少了那繁文耨节,不要拘束才好。”
忽然狡点一笑:“没准你大师兄和我一样对你情有独钟,你却屡次坚拒惹恼了他,故此设下陷阱害你。”
夏云初直听得目瞪口呆,方才这余飞还正经八百,此刻却隐有邪笑,说出这荒诞不经的话来。
猛得想到那被萧红屿压在身下肆意*之事,心中又气又羞,呸了一声,霍然转身,便欲行开。
身形方动,手臂却被余飞擒住,用力一带,将他拽到胸前,一股火热气息直扑夏云初面上。
这动作原本没什么,但在夏云初眼中看来,却是心中狂跳。
日前被萧红屿一夜折磨,已让这青涩少年明白男人间也可有荒诞情事,此刻被余飞拉到胸前,一张英俊面孔直逼眼前,直惊得他面色急变。
身形疾缩,举手去卸余飞劲力,幸好他未残的左手尚在,掌形变换间,疾拍向余飞肩头。
余飞“咦”了一声,识得他这招貌似轻灵,却隐有后着。忙身子滴溜溜一转,放开夏云初手臂,闪开他这掌,急急退回几步,正色道:“云弟莫气,方才的确是大哥我言语放肆,行动无礼了,请千万见谅。”
夏云初一怔,倒也不好再发作。悻幸甩动手臂,却觉如若无事,显是他丝毫未用内力。
想起他那箫声中隐含的内力刚厚连绵,若真用上三分,又岂是自己挡得了的?
急欲转开话题,他强笑道:“那大哥又为何……被那乌衣教的尧绿川追杀?”
余飞懒懒一笑:“他不过是贪我这副好皮囊罢了。哼……我倒不讨厌男子间情爱之事,只是最恨人逼我。”
夏云初听得他口中毫无遮拦的言语,脸腾地飞红起来,“哦”了一声,却不知怎么答话。
余飞又冷笑一声:“哼,若非他使诡计下毒伤我,便凭他……也能伤了我去?”语声转恨:“终有一日,我要将他大卸八块,方能解我心中郁闷。”
夏云初不语,原来此人……似乎也有过难堪往事。咬住嘴唇,想到他武功深厚,或许能有报仇之日;自己呢?要真想报那折辱伤害之恨.却似难于上青天。
“记得你说过——你这身伤也是拜乌衣教所赐,却又是为何?”余飞好奇问。
夏云初沉默,那一切,他却不想再提。“难道……也是和我一样,被乌衣教中什么人看上了?”余飞眸子一转,脸上又隐有邪气暗沉。夏云初的脸色猛得涨红,道:“你胡说什么?是因为他们想得到我白雪派中一门武功,故此抓了我逼问。”余飞点头道:“原来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也觉得云弟虽也相貌清雅,可也非绝色,依萧尧二人眼光,想必不会看上你。”
不理夏云初越涨越红的窘迫脸色,他又沉思道:“他们要的……是那《素雪心经》?”
夏云初一怔:“你怎知道?”
余飞淡淡一笑:“你们白雪派的武功,我哪知晓?是你这些日子在梦中不断叫喊,说了出来。”
夏云初心中一跳:“我……我还说过些什么?”“那可多了。”余飞深沉若海的眸子盯住了他:“比如……那个萧红屿的名字。你便在梦中一再叫喊。”
夏云初的脊梁猛然一僵,陡然握住了拳,指甲深陷入了自己掌中。
心里……似乎有根针不期然采人,冷冷直Сhā深处。“这般对一个人日思夜梦,不是极爱,就是极恨……你对萧红屿,又是哪种?”余飞的声音似讽似笑,直直刺入他耳膜。
夏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拳:“若有可能,我此生唯一想杀之人——便是萧红屿。这答案,你听清楚了?”
转身离开,他的身子已经有些发抖。
再说下去,他甚至无法预料下一刻自己平静外表下,是否有激愤喷发而出。
他身后,余飞盯住他孤独背影,眼中光芒映着幽冷月光,看不真切。
忽然纵身追上,拦在夏云初面前:“你想杀萧红屿,我可助你。”
夏云初停下,静静望他。“萧尧二人身手我都见过,我余飞虽不敢自夸傲视天下,可与那两人单独动手,应立不败。”他傲然道:“若当真恨那人人骨,我可教你几招。下次再见时趁其不备时使出来,他决计想不到你会用这招。”
夏云初苦笑:“大哥心意我领了,可云初虽被逐出师门,却仍还是白雪派弃徒,怎能另外拜师学艺?”
“你倒糊涂得紧。”余飞神色不耐:“我说过要你拜师吗?不过是朋友间切磋武艺,有何不妥?
更何况大丈夫为达目的理应不拘小节,但求于心无愧就行,管那么多世俗礼法作甚?”夏云初心中一热,展眉一笑:“好!只要大哥不嫌弃我只有左手能用,教起来必然费力,我学就是!”
余飞微微一笑,眼中赞许:“不须多,我正有一招“漫天花雨”,你若学成,一只左手也能胜寻常人千招万式。”
纵身跃到近处一棵树下,身项急纵猿臂一伸,已从树上折了根树枝下来,笑道:“以树枝代剑,也是一样。”
手掌一挥,已重重击在树干之上。这一掌内力敛而不发,只震得使上无数树叶翩翩而落,却没刻意打断树干。沉吒一声,余飞手中树枝疾刺而出,在这漫天落叶中左挑右刺,迅捷无比,只见一道人影在那绿色落叶阵中翻腾跳跃,竟分不清哪是树叶,哪是他手中树枝。
片刻叶落渐渐停,余飞身形一转,轻飘飘拔在半空,手中树枝向空中最后一片树叶横横一挑,随即翩然下落,宛然凭空大鸟,飞旋盘转无不自如。
再看他手中那树枝,竟已密密串满了碧绿树叶,层层叠叠,总有百十之数。夏云初直看的舌桥难下,眼看着这“漫天花雨”虽名为一招,却招势变幻紧复,每一变化所伏后势又隐约不同,真实匪夷所思,出神入化。
更奇妙的是,余飞竟也用的是左手,却无丝毫凝滞不畅。既然他可以左手练成,我又为何不可?
拔剑在手,不再多言,依照方才所见凝神比画。
余飞微微一笑,背了手在边上看着,一遍下来,再上前重新演示指点。这一招其实变化极多,可依对方攻击防守之势改变去向劲道,否则也不能随心所欲,将空中完全没有定势的落叶二刺中了。
两人在月光下一教一学,浑然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东方晨光乍现,一夜已悄然而逝。
此后数日里,反正山中时光无以打发,夏云初更是极想学好此招,熟悉了变化后,便一个人默默练习左手用剑。
原来自雪派在江湖是名门正派,武功也自有渊源,可夏云初原先所学此时二换了左手改练,却违逆自幼习惯,反倒是这招“漫天花雨”练起来没有什么束缚,更易融会贯通些。
日复一日苦练,夏云初左手长剑能刺中的树叶,已由初时的数片数十片,渐渐增至更多,最后,终于能和余飞所刺的相差无几。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山坡迎风向阳处,一株桃花树,正开得芳菲似锦,含蕊吐香。
风动时,花齐落……
两道人影赫然而立,在纷飞花瓣雨中齐齐而动。一个身形稍显消瘦,左手长剑却翩若游龙惊鸿,灵动迅敏;另一人挺拔傲岸,右手树枝在他手中御风而行。
剑光如虹,树枝曼妙,在那飘飞花雨中挑刺随心,互为相补。
风停,花定……人静,剑收。
树下数丈之内茵茵碧草间,不见一片残花落地。而他俩剑身与枝条上,却是密密匝匝,刺满那嫣红花瓣。
夏云初与余飞相视一望,齐齐会心一笑。
“你该多笑。”余飞道,语声虽暗哑晦涩,却温和。
目光落在夏云初苍白面容上那舒心一笑,如见雨后初霁。
“为什么?”夏云初吟吟浅笑,不知自己这笑看在那人眼中,正是初见。
“人面桃花相映红,云开初霁笑春风。”余飞悠然道:“你真心笑起来——很好看。”
“余飞,你最好少笑。”夏云初冷了脸。
“为什么?”余飞嘴角一丝邪笑更是嚣张,学着他刚才不解口气。
“因为——你笑起来很讨厌。”夏云初淡淡道,望着面前那人英俊面孔上春风般蛊惑表情:“尤其是现在。”转身收剑,大步行开。
身后,余飞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神色冷静。
半晌,他**自己的脸,轻轻自语:“看来,温柔体贴的面貌……我作起来果然不得神髓。”
“云弟,睡了吗?”数尺之外,余飞和夏云初并排而卧,忽然间道。
“没有。”夏云初望着头顶紧星明灭。
“因为明日要下江南去药都毫州,故此舍不得我?”余飞哑哑的嗓音在暗夜里随风传来。
夏云初不语,这些日听他胡说得多,也不似先前初听时那般面红耳赤不知所措了,左右不答就是。
“哎……”余飞长叹一口气:“天下虽无不散的宴席,但这一别,但真有些不舍起来。”
夏云初仍不语,心中却莫名一动,正要转头看他,余飞身子一滚,移到他身侧,凝目看他。
夏云初心中忽然狂跳起来,直觉中觉得古怪的危险,欲要转开头避开那灿若星河的深沉眼眸,却似被施了法术般,竞移不开眼。
“云弟……”那人深叹一声,蓦然半立起身,近在咫尺的双唇向他吻将下去……
“呜……”短暂的失神后,夏云初已猛然惊醒。
熟悉的压迫感,似远还近,似有还无。
那吻虽温柔甜美,却唤起了脑中一幂幕深埋的可怕记忆……身子颤抖起来,拼命推开了身上那人,“啪”的一个重重耳光扇了过去。
习惯使然,这一巴掌仍是用了那早已腕力尽消的右手。
“这么轻飘飘的不舍用力……是矫情呢,还是鼓励?”余飞并不生气,却也不因这明显的拒绝退缩,反倒欺身一压,已将他压在自己滚烫的身体下方。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是不是?”语声幽幽,手已开始轻动,在夏云初腰间抚摩游移,拉住了他淡蓝腰带,轻轻在指间玩弄。
夏云初脑中“嗡”了一声,差点晕了过去。多日来余飞虽言语偶有无礼,却一直行动规矩,此次忽然如此,脑中无数屈辱惊悸记忆扑面而来,怎不叫他惊怒无比?
惶急之下,再也无法维持气定神闲,用尽全力向余飞肩头一推,将他推到一边,刚想狼狈起身,却不料双腿被余飞一拌,再度倒了下去。’
这一倒,手正碰到身侧长剑。
咬牙一抽,那剑已“沧啷”出鞘,闪着冷冷光芒,擒在夏云初左手。
“这“漫天花雨”——是你教我的。”
“又怎样?”余飞淡淡道。
“你觉得,杀得了你吗?”夏云初冷冷道,语声不知因怒因羞,微微带了颤音。“老实说——仍不能。”余飞轻叹:“不是因为你练的不够好,而是我太熟悉它。”
“那么,杀我自己呢?”夏云初反手一举,剑光挥处,已对准了自己心口。
“你不会杀你自己……你活下去的心念,比常人强韧百倍。”余飞目光闪动,不惊不急。
“对。有些事不在我控制之内,一旦发生,我自会挣扎求生。”他傲然道:“可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会以死相抗。”
狠心咬牙,手腕疾抖,一个剑花向自己心窝猛刺而下。
余飞大惊,急切之间来不及运功柏阻,心中一急,大吼一声,竟伸出手掌向夏云初长剑疾握。
两人相距甚近,他速度又远快于夏云初,这一握之间,长剑正被他大手擒住,一带一抽之下,鲜血如泉涌般顺着他手掌狂洒出来。
夏云初一窒,呆呆看着那血流,长剑再也不敢稍动。
余飞微微一笑:“现在能放了剑吗?再不放,我的手便和你一样废了。”
夏云初心中一片迷茫,手中剑柄终于慢慢松了开来。眼见他剑伤至骨,鲜血狂喷,脸上却仍挂了那懒散笑容,仿佛受伤之人全不是他。
“对不起……是我的错。”余飞的笑终于带了丝丝苦涩:“我只道自己情动……你必然与我心有灵犀,却不知你如此厌恶于我。”
夏云初听着他涩然语气,心中一酸,便想脱口而出道:“不,我并非厌恶于你!”可心中踌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余飞伸手在自己衣襟上撕了布条,欲要裹伤,一只手却用不上劲。
夏云初不语上了前,默默帮他包扎完毕。眼见那剑伤又深又利,一时半回是好不了的,一时间思潮纷乱芜杂,竟似自己也痛了起来。
“明*去毫州,有把握见到你师傅和同门?”
“是……我师傅每年都会带几名师兄弟去皖北毫州采购药材。”夏云初道:“我已不能再回雪山,只想暗中找到大师兄,直言问他——为何害我?”
余飞摇头:“他若存心害你,怕不是你几句质问,便会承认。不妨暗地里观察可有隐情阴谋。”
忽然一笑道:“反正我闲来无事,闻说此刻江南春虽将尽,草却未凋。不妨与你同行,可好?”
“不好。”夏云初淡淡道:“你我就此别过。”
“怎么?”余飞懒懒甩甩包扎好的手掌:“此刻我也有伤在身,还怕我不成?”“余飞——”夏云初不再动怒。“你要去哪,与我无干。”
第七章
夏云初又惊又羞,握住剑柄的手已有些微颤。眼看着余飞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想必是被点了茓道,却不知还受了什么苦处。压下心中惊怒,沉声道:“尧绿川,你要怎样?!”
“我要怎样?机关算尽方捉到了他,心中高兴得紧啊。”尧绿川脸上邪邪一笑:“说来也多亏你这几日耗了他大半元气,否则纵然我苦斗半日,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笑吟吟伸手在余飞耳后轻轻一按,解了他哑茓。
余飞“呸”了一声,也不理他,朗声向夏云初道:“云弟,对不住。大哥没用,竟连累了你!”
旁边尧绿川忽然面色变了,冷冷向余飞望了一眼,神色古怪:“云弟……你叫得倒亲热!”
咬牙将他身子抓了过来,在他耳边低低道:“再敢这么叫他……我便立时抓了他来,当着你的面叫人轮流在他身上做场好戏!”
余飞脸色大变,却狠狠向他剜了一眼,两人目光一接,火花暗闪。
夏云初只觉心里痛得难受,眼见余飞平日素来傲气惯了,如今被这尧绿川一句话激得不敢多言,心中不知呕得多么厉害。
再一细思,对尧绿川心中所想已猜到大半,淡淡道:“你辛辛苦苦抓了他到我面前,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临危不乱,难怪我萧大哥……”尧绿川似笑非笑的眸子在余飞面上一扫:“和这余飞都对你念念不忘。我想要什么,你也该知道——那《素雪心经》,此刻你就乖乖给我默出来吧!”双手一挥,一名手下已递上笔墨绢册,竟是有备而来。
夏云初望着那笔墨,心乱如麻。那《素雪心经》无论如何也是师门重物,虽不明有何重要,但师父也曾郑重叮咛不得外泄。前些日受尽折磨屈辱,也不外是拼命保护此物。怔怔看着那笔墨,一日寸不知接还是不接。
尧绿川冷笑一声:“我也知你为难,我这便和你余大哥到山洞中等着,你主意定了再叫手下通报我就是。”伸手将余飞揽在怀中,神色轻佻淫邪:“一夜正长,我先好好疼爱他一番,你慢慢儿想。”
余飞脸色铁青,高大身子被他这么一揽却无还手之力,看上去委屈无比:“尧绿川——日后不要落在我手中,否则定要你永不能人道!”
“你没机会的——”尧绿川冷笑,凶残之色现了出来:“夏云初若不给我想要的东西,我保证玩弄羞辱完你之后,让你死在他面前。”
“不用再威胁恐吓,我默《素雪心经》。”夏云初静静道,伸手接过了面前纸笔:“可我默了出来,有何好处?”
“你默完,我即刻放了他。”尧绿川目光闪动:“就连你,我也一并放了。我本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再为难你?”
“我要如何信你?”夏云初咬牙。
“你有选择吗?信与不信区别之在……”尧绿川讥诮一笑:“只在你赌我是否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可我怎么看,你都像个言而无信之人。”夏云初淡淡道。
“若是不信,非要看着他在我手下死去活来之际再忍不住,也随得你。”尧绿川脸上,尽是满怀把握。
“云弟……”余飞深吸口气:“你只需自己斟酌利弊,却不必考虑我。只是大哥却没法再保护你。”
眼中神色复杂,似是不知如何劝他取舍——如今夏云初一人力薄,尧绿川此际只是言语逼迫,下一刻却难保不武力相犯。
夏云初苦笑。正如尧绿川所说,自己在这赌局中,已无选择是否下注的权利。
赢了,两人或许有一线生机,输了……连轻易一死,也是奢望,只怕二人更得同受那无尽折磨。
望着咫尺外却再也不能靠近的余飞,心中刺痛直涌上来,忽然只觉得此刻竟如永别。
不敢再看那双神色复杂的深沉眼眸,那眸子里……似乎也是和他一般的哀伤沉痛。
接过身前纸笔,毅然转身进了石室。刚坐下默写,外面尧绿川的声音飘然尾随而至:“我自有办法检验真伪。哼,若故意默错一处,我砍了他一只手;若错四处,你便等着看他四肢不全!”
那《素雪心经》原本并不冗长,夏云初又是烂熟于心,一个时辰下来,一卷墨迹淋漓的绢册已豁然在目。他怔怔望着那绢册半晌,方拿了出去。
尧绿川一见他手中之物,眼中也掩不住喜不自禁。劈手接过,细细看了,挑出其中一页读了几句,道:“你接着背!”
夏云初苦笑,这尧绿川不仅心狠手辣,心思也是慎密细致,若是自己方才胡乱默写,此刻现在背的必与纸上不同。无奈接着背了,幸好忌惮他对余飞不利,并不敢做伪,正与先前所默一致。
尧绿川并不放松,又陆续挑了数处,一一检验无误,方笑吟吟揣入怀中收了。夏云初望着他,静静道:“现在放了他罢。”
“谁?”尧绿川秀眉一挑。似乎不懂他说什么。
夏云初心中一沉,隐约知道不好,看来……他是不会兑现承诺了?
“当然是我大哥。”他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哥?哈哈哈!”尧绿川忽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个极是好笑的笑话。
转脸向余飞*一笑,“萧大哥……他说的可是你吗?”
此言一出,三人之间忽然静了。
夏云初怔怔望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人,脑中稍稍有阵模糊,方才听到的,是个萧字吗?
余飞身子一震,避开了夏云初晶莹眸光,转身去看尧绿川,忽然脸上怒色毕现,举掌一错,狠狠掐住他脖颈。
“我跟你说过,一切过了今晚再说!”他冷哼,内力发处,立时令尧绿川脸色暗红。
尧绿川眼中一片冷狠望着他,也不运功相抗,半晌讥笑在他脸上浮起,低低挣扎道:“你这般……像是茓道被点、无力还手的样子?”
余飞冷冷看着他脸色渐渐紫红,慢慢放开了手。
尧绿川退后几步离开余飞身侧,似是也怕他再下狠手。
轻抚脖子,嘻嘻一笑:“萧红屿,《心经》既已到手,这夏云初是杀是留,我全听大哥你的意思。”面对余飞,眼光却似有似无地转向了夏云初。
……空气一时凝滞,夏云初只觉周身忽然冷了起来,似浸入了冰水。
半晌望向余飞:“余大哥,他说什么……我全然不懂。”眼中一向的晶莹剔透忽转迷蒙无光。
余飞璨若寒星的眸子也似变了,成了他从没见过的深邃难测,静静看着他不语。
看着那眸子,夏云初有刹那无法呼吸。
强撑着,他淡淡一笑:“大哥……你说句话。你说你姓余,我仍信你……不信他。”
“云弟……我此刻说的话,你仍信吗?”余飞终于开口。
“信……这世间,我只信大哥一人。”夏云初仍笑着。
余飞紧紧盯住他的笑容,心里却有块地方似乎在裂开般的疼。长吁口气,他低低道:“到了此时,我也不想再瞒你……我就是——”狠狠心,齿间三字清晰而出:“萧红屿。”
这三个字落在夏云初耳中,只觉身边一片死寂。便连四周风过林稍,虫鸣叽叽也似在这刻识了趣,适时的有了片刻歇息。
“不……不会。我死了化成灰……也记得他的声音。”夏云初直直看着他,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哈!乌衣教中,什么奇药没有?只要——”碰到萧红屿如刀般眼光,尧绿川眼珠一转闭了嘴:
“好,大哥你自己说。”
“只要一颗“磁音丹”服下,就可令喉咙微肿,每日一服,可保整整一日声音大变。”萧红屿望住他,眼中竞有他看不明的哀痛:“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骗你一句。”
“是无须再骗。”尧绿川再退几步,微笑道:“大哥,我看这傻子倒也可怜,不如饶了他一命吧……反正那什么七日极乐散是骗他的,不过普通*而已,我们留他在此自生自灭就是。”
萧红屿转头,眼中凶光大盛,喝道:“住口!”身形腾得跃起,一招“铁锁横江”便向他拦腰劈去,尧绿川哼了一声,早有准备,举掌来格:“这倒奇了,我替他求情,你倒怪我?”
萧红屿心中大恨,低声怒道:“那七日极乐明明是极毒之物,你……”忽然恍然明白:他这一说,夏云初必是信了他,再也不信那淫毒是穿肠夺命之物。
心中一惊,转身再看夏云初,只见他怔怔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陌生得可怕。
就连以前他目盲那一言,只见过他眼中无神无焦,也不曾见过有过如此黯淡绝望。
夏云初慢慢往后退着,身子不知觉抵上石室边。
看着前方那并肩二人,一个丰神俊朗伟岸挺拔,一个眉目如画艳丽张扬,立在一处说不出的合衬,端的是犹如画中之人。
再望着面前围成半圆的那群黑衣人冷冷眼光,似是也在笑他愚蠢。心中恍惚想到这些人又怎会不识得萧红屿?必是早知实情,不过陪那人一起做场好戏。
忽然间,满眼里,满心内,俱是疮痍。
前方是黑压压人墙,哪里有路?踉跄着想再退,却已退无可退
只自己一人在这群陌生人中立着,茫茫天地,竟然又只剩了他孤身一人。
萧红屿的眉,皱紧了。
近前伸手拉住夏云初右手,他的语声说不出的温和:“云弟,随我进石室中去。”
夏云初怔怔看着自己右手,那微痛的关节忽然间竟似剧痛钻心,无法忍耐。
抬起头,他看着萧红屿,忽然一大口血喷了出来,直喷得面前那人身上衣襟班驳处处,绚烂如点点红悔,心中无数画面纷急涌过,眼前一黑,直直地昏了过去,再也看不见那人惶急神色。
萧红屿陡然变了脸色,急急抢上一步,正要揽住他,却闻得脑后一阵微风袭来。
心念一动,身子微微一侧,右手疾出架住了尧绿川那掌,左手倏忽一沉,仍是接住了夏云初软软瘫下的身子。
再一转身,已退进石室之中,掌风平出,将夏云初稳稳送至最近的石桌上,冷冷道:“绿川,你想怎样?”
尧绿川如影随形欺身而到,看着夏云初苍白面容,眼中凶光乍现:“当*在我*可是应了我什么吗?”
萧红屿哼了一声:“不错,我说我绝不可能对这小小的白雪派弟子动情。可却没应你什么。”
尧绿川死死盯住了他,凤目一眯:“好——我问你,那现在你打算如何对他?”
“绿川,我知道你一直想他死。可你听着,”萧红屿阴沉沉道:“这夏云初我护定了,更……要定了。”
“要走了?”尧绿川一震,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是!”萧红屿的口气斩钉截铁。
尧绿川静静望他,半晌忽然一笑,面上竟然不怒反伤:“大哥,你知我为何一直想他死?那是因为我在刑室里头一次听你叫人别伤他左手,似乎就知道会有今日……”
顿了顿,俊面上神色渐渐倨傲:“只是我太自信,总觉着我尧绿川又怎比不上这小小白雪派弃徒?加上我也想得那《心经》,才心甘情愿陪你演全了这出戏码……”
萧红屿默默听着,淡淡道:“绿川,情之一物,原本就是无理可寻。我原先也道自己绝不会对一个男子动情,可如今……”他眼中光芒一闪:“我已不能自拔。”
尧绿川面色变了,虽已隐约明白萧红屿心意,此刻忽听他亲口承认,却似仍有尖刀在他心里一剜。
冷冷看着萧红屿,他忽然哈哈狂笑:道:“好!那就看我今天能不能在你眼前杀了他!”
一掌击在身旁石块上,内力到处,石屑纷飞,数块碎石挟着劲风,急向夏云初太阳茓飞去。
萧红屿眼光一扫,大喝一声,一招如排山倒海般击出,掌风激荡,立时打散了那些石块,其中一块更是改了方向,转冲尧绿川胸口而去。
尧绿川嘴角冷笑,竞不躲闪,只听“噗”的一声,那石块正中他左胸。
萧红屿内力惊人,他又存心不避,这一击直撞得他踉呛了一步,“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干什么不躲?你以为我不舍得动你?”萧红屿冷冷道,却停了手。
“我就是恨你刚才见了他吐血,急得什么似的……我只想看看,你伤了我之后,是不是也一样难过?”尧绿川强压住胸口气血翻涌,微笑。
萧红屿看着他眼中又痛又傲的神色,忽然想起那日他在*忍痛带笑的神情,心中一动,默默无语。
半晌淡淡道:“绿川,情爱之事,本无法强求,你又何必自困自苦?”
“你也知无法强求,又要和这人纠缠?!哼……这夏云初明白你身份,难道还能和你双栖双飞?你别做梦!”尧绿川冷笑。
这一句,正中萧红屿隐忧,不由让他变了脸色。
想了想,他忽然微微一笑:“你说的对。留他在身边,确是麻烦……”近前细看尧绿川脸色,柔声道:“方才击中你胸口,可有大碍?”
尧绿川看着他那蛊惑眼眸中笑意,脑中一阵迷糊,道:“无妨……”话音刚落,只觉一股大力当胸而到,惊觉之时却已太晚,身子一起,直向山洞门口飞去。
这一击似推似送,力道拿捏得正恰好,正将他平平击出石室外轻轻落下,却像被人抱起再放下一般,令他毫发无伤。再看那石室,轰隆机关作响,一道石闸已徐徐而落,将里外完全隔开。
尧绿川这时方知又中了萧红屿的道,眼看午夜将至,想着那二人便要在一墙之隔处颠鸾倒凤,心中如何不又怒又妒?
这尧绿川自幼在乌衣教中长大,耳濡目染皆是强取豪夺,睚皆必报,性子原本就是偏激狠毒。如今一旦知道心中所爱之人恋上他人,唯一所想不是如何让他回心转意,却是认定先杀了夏云初才是至关紧要。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转身向一名属下道:“去往城内丰悦客栈,速速通报那白雪派掌门一声,只说他们门下弃徒夏云初在此。”想夏云初就算有萧红屿力保,也必逃不过师门追责,不由心中稍安,嘴边含笑。
“醒了?可有话要问?”萧红屿望着面前的人,从他睁开眼那刻起,便没望过自己一眼。
仍是没有回答。
他皱起了眉头,伸手去拭夏云初嘴边血痕。这个动作终于引起了夏云初的反应,身子一颤,那双眼睛总算落在他身上,是他意料中的陌生。
“对,有话想问。”夏云初的声音竟是出奇的平静,没有他想像的痛恨失常,这让萧红屿有片刻惊奇。
“好,你问。从此刻起,我不再会有一句谎话骗你。”
夏云初微微笑了,有惨淡的意味,更似嘲讽:“当初放我一人在山间,不怕我死了……你的计划全落了空?”
“不怕,你昏迷那阵,有人夜夜查看。甚至……我有亲自前往照顾。”萧红屿淡淡道。
夏云初点点头,那么……梦中有人喂水,在额上试温度的记忆竟是真的。
脑海中所有事情混在一处,他的头开始剧痛。
怔怔看了看眼前之人,他惨笑,声音飘忽:“你能自己说吗?我想知道什么,我自己也忘了。”
“好。”萧红屿点头,眼光一刻不敢离了夏云初!不知怎的,他宁愿见他狂怒痛哭,也不愿见他如此淡然无望。
“余,“屿”也……飞,通“非”。被追中毒,自然是假。只不过腿上伤口倒是真的。为求逼真,总不能一点苦头不吃……再往后,无非是想博你信任,引你……动情。”萧红屿道。
听见最后那两个字,甜腥之气忽然毫无预警地冲到嘴边,夏云初捂住了嘴。
“那日来毫州前,我以为已然水到渠成,便想硬来,却不料你以死相抗,只得罢了……无法,只得到毫州用约好的烟花为号,联系上绿川做了场戏。害你身中这七日极乐之毒,无非是望你与我肌肤之亲后动了情念,才会愿为我交出那《心经》来。”顿了顿,他柔和道:“云弟,你肯为我做此牺牲,我很高兴。”
夏云初的眼帘垂了下去……那个人,如今怎么还能叫得出那“云弟”二字?!
“另外——当年救我那白袍中年人,就是现在的乌衣教教主水行舟。不知何故,我们水教主所练奇功日见走火人魔,竟只有你白雪派中《素雪心经》可解。”萧红屿慢慢道。
眼中冷冽现出,又道:“水教主与我虽为主上与下属的关系,可在我心中,却似师似父,更是恩人。便是今日之事有重来之机,我仍是要设计骗到这《心经》救他,绝不后悔。”
夏云初听着,忽然想到那日在酒肆中所听言语,脑中终于想到端倪:想来那青桐派姓马的二人便是幼时杀萧红屿家人的元凶。想了想,口中低低吐出一句:“你后来也杀了那马氏兄弟全家?”
萧红屿冷冷一笑,眼中凶狠怨毒之色尽显,恨恨道:“那马氏兄弟当初杀害我父母全家,就无人知晓。这便是你们所谓名门正派,杀人放火只在暗处,从不敢见了天日。嘿嘿!什么叫正,什么又叫邪?我报仇偏偏就要选在闹市街口,人家道我天性凶残,又怎样。”
是啊,那又怎样?夏云初凄凉一笑:他杀人越货,放火烧屋,从此以后又与他何千叩忽然想到一事,心沉了下去。半晌他拾了头,嘶声道:“我大师兄,也是你杀的。那*跟着我,见我走开便下了手,只为让我更觉孤独,方会把你当成唯一可信任的人。”这一句,却已不是问话,只是陈述。
可萧红屿却立刻重重摇头:“你错了,他绝非我杀的。当日我真是与你一起离开,并不知凶手是谁。”
夏云初身子颤动了一下,抬眼细看萧红屿脸色,惨淡一笑:“萧红屿……到了今日,为何仍要不认?尧绿川那时应在客栈等我们,绝无时间来回……不是你,又会是谁?”
萧红屿看着他,眼中竟似哀伤,半晌柔声道:“我说了——从今以后再不会骗你。”
夏云初怔怔看他,忽然又笑了,却有掩不尽凄凉之意:“正好相反——可惜从今后我再不会信你。”
萧红屿眼中柔情,忽然冻结。
冷冷看着夏云初,他傲然道:“好,我萧红屿一生杀人无数,这个便也算在我头上,又如何?有本事便活着,为你大师兄报仇,十年二十年,我等你便是。”
心中疼痛与仇恨忽然混做一团,夏云初只觉得不能呼吸。
周身慢慢有燥热的熟悉感觉浮了上来,在他四肢间迅速扩大……午夜又到。
耳边依稀有尧绿川的声音似笑似讥响起:“不过是普通*而已……”他淡淡一笑,咬住了唇。
以往那夺魄销魂的痛苦感受,不知今晚熬不熬得过去?
拾眼所见,是萧红屿紧迫盯人的深沉眼眸。
他要怎样?他还要怎样?要亲眼看自己辗转难熬,丑态毕现?还是想看他何时终于心神崩溃,死在他面前?
身上的苦楚已到焚烧烘烤之境,丝丝缕缕的痛与热齐齐在每寸肌肤、每根骨头里窜走叫嚣,他嘴边仍是那抹自嘲轻笑。
如获至宝般,他的右手在石桌下触到一片薄薄碎石,半个身子在石桌后,萧红屿的目光透射不到。
牙在暗中咬紧,手中石片狠狠划上了掩在石桌后的大腿,那一刻,突然的疼痛暂时驱定了深陷人骨的瘙痒和躁动,让他有稍稍清醒。汗流了下来,从额头。有湿湿的血流了出来,在他的腿上。
……这样疼痛,真好,他模糊地想。片刻这痛已不能奏效,他手指微动,再划了下去。
萧红屿静静看着他,似乎想看他能撑到几时。午夜应已过很久,为何那个人的脸上始终没变换过表情?
鼻中忽然有股淡淡的血腥气窜入,他的脸色变了。
急冲过去,他一把抓起夏云初藏在石桌后的右手,那紧握的石片上,足像从血海中捞出般,犹自淌着血滴。
“你疯了?!”他狂吼一声,眼中见到夏云初大腿上深深划痕,出指如风,疾点了他腿侧“伏免”茓,血流立时慢了。
“可惜……我右手无力,否则也许能划断大些的经脉。”夏云初淡淡地笑着,皱眉望向自己伤残右手。
萧红屿窒住了,竟无言。半晌咬牙道:“我再说一遍,在我手中,没人能想死便死!”
夏云初*一声,声音到了唇边,却只剩下游丝般的哀鸣,身体一软,终于就着他的手滑倒下去。
萧红屿咬牙,伸手欲去剥身下那人衣衫,“云弟……我不望你谅我,只是不想你死。”他低喃。
夏云初忽然浑身打颤,喉间悲鸣起来。伸手去推上方那如山般压下的火热躯体,却是丝毫撼动不得。
刚将自己除完衣物的身体抵上去,却无意地对上那双被*与哀伤同时逼迫着的眸子,萧红屿心中忽然痛得似有针扎。
“云弟……这淫毒真的不解不行,你就忍了这一次,以后我再不碰你。”他柔声细语。
“哈哈哈……”夏云初终于狂笑,直笑得眼泪也流了出来:“萧红屿……你要我这副身子,随时都可以。何必还来骗我?”
萧红屿顿住了,摇头驱走心底踯躅,他冷冷低声道:“夏云初,若我说确实想要你这身体泻欲,你是不是便好过些?”
第八章
夏云初的身子一震,死死咬住唇不语了。
……*身体间,再没了空隙,那人的拥抱竟似要将他揉碎,又像是知道这是他们间最后的盛宴。
闭上了眼,那熟悉的坚硬终于狠狠长驱直人,瞬间将他的意识逼人绝境。
……这样熟悉的黑暗中的辗转索要、无尽*,与以前记忆中那个夜晚哪有半点不同?原来,真的不过是自己*薰心,愚钝至此。
便在此刻,忽然一个洪亮声音从外面嗡嗡传人:“孽徒!你在里面吗?还不出来,为师有话问你!”
原来这石室机关落下后,为保空气流通,隐密处自有通风传音的几处孔洞,里外声音自可直达。
夏云初脑中嗡了一声,虽是头脑昏沉,*焚身直似陷入幽冥,可那声音仍唤起了一丝清明:是师父陆行风!
尧绿川的声音接着悠然响超:“陆掌门,你不小心教导门下,叫他乱杀同门也罢了,可如今又在在里面勾引我乌衣教左护法,这又怎么说?”
石室外一时无声,闻讯赶来的白雪派众人部面面相觑,羞疑交加,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回过神来,两名平素和夏云初交好的弟子互望一眼,其中一个叫冯敬的已开口大声怒斥道:“你这邪教妖人,混说什么?!”
尧绿川也不动气,反嘻嘻一笑。
陆行风心中也动了怒,运气于声:“夏云初,你到底在不在里面?有话先出来说……若是被邪教妖人胁迫,为师倒也不能袖手旁观!”声音挟着醇厚内力,直传人来,激得石室内回音缭绕,嗡嗡不绝。
这一句,正将尧绿川的话堵了回去。夏云初虽有弑兄之罪,可说他勾引邪教中人,却更辱及白雪派门风之事,依陆行风对他了解,却是不信。
尧绿川冷哼一声,侧耳听里面仍无回应,心中更恼。朗声道:“陆掌门,你莫急。我已叫人找了火器炸药来,不久便能炸开这石闸,到时候……你自己看就是。”
萧红屿一凛,若真如此,门开时两人*之状直入众人眼底,自己倒罢了,只怕夏云初是生不如死。果然夏云初忽然浑身痉挛,早已停止抵抗的身子轻轻扭动挣扎起来。
眼帘轻颤,睁了开来,终于忍不住低低惨呼:“萧红屿……若你还有一点点人心,求你……求你停下,莫要再碰我……”
萧红屿的心忽然从未有过的乱,那七日极乐之毒一旦发作,无男子*固然不行,中途停下却更是会导致夏云初气血受滞,淫毒反攻人心脉,怎可说停就停?
望着夏云初眼中惊悸,他轻轻擦去他额上细汗,俯身下去吻上了他的耳垂,口中喃喃低声道:
“你不用怕……若门开了,我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眼中冷酷一闪,口气转了无比残狠坚忍:“有几人看到你的样子,我便为你杀几个人……”
“不……求你……求你停下。”夏云初呜咽,终于有晶莹清亮的泪珠滚落下来。
萧红屿的心似是一片荆棘裹了上来,是他从不曾体验过的疼。
那时,饶是他用尽酷刑*,也没有听过这人说过的“求”字,今晚是第二次听他说出了出来。
权衡利弊,他终于狠心下来,身下暂停的动作愈加凶猛有力,只盼在火药炸开门之前能解了夏云初体内最后一次发作。
不能再看身下那双越来越绝望羞惭的眼睛,那眼中的伤,已非他再能负载。至于以后……此刻无暇、也不愿去想。
“轰”地一声巨响,石门处火光惊天,直震得四周石壁摇晃,石屑纷落。
火药威力惊人,尧绿川所用分量又是偏多,这一炸之下,山洞入口非但被炸开,更是带塌半边山体,土石下陷,竟将洞口深深埋掩。
四周众人呆望此景,皆相顾失色。尧绿川更是心中大乱,半晌方回过神来,向手下怒喝道:“还不快上前挖土!”
陆行风沉吟一下,自也不忍真见自己白雪派下弟子枉送性命,自己先上了前率众奋力挖掘。
石室之内,夏云初眼见那山洞被封,心神反倒一松,终于昏了过去。
萧红屿苦笑——这般对着一个昏迷不醒之人极尽云雨,饶是他再洒脱,也是倍觉难受狼狈。好不容易夏云初身上热度渐渐退下,却仍是一味深深昏睡。
起身将两人衣服穿了,萧红屿默默抬手将他右手握在自己手中,却是从没有过的紧。
山洞中寂静无声,松明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在他硬朗轮廓上,在石壁上投下巨大黑影。静静出神看着夏云初,目光所及,足那纤细修长手指关节处淡淡青紫。一时间,他的心情也如这动荡火光般起伏摇摆,明暗不定。
“嗯……”手中轻动一下,夏云初微微睁开了眼。遇上近在眼前的无底眼眸,他似有一刹迷惘。
两人目光相对,石室中静得仿如一根针落地也可清晰可闻。不知过了多久,他蹙起了眉宇,神情飘忽:“余大哥……你……你去了好久。”喃喃说着,目光转向自己被萧红屿紧握着的右手,轻轻抽了回来。
“我……等你等得竟睡着了。”他再道,脸上似有些歉然:“天很晚了吗?”
萧红屿一震——难道是受到刺激过大,他竟心智糊涂了吗?
仔细的盯住夏云初半晌,他忽然淡淡笑了:“是……是大哥有事耽误了。”柔和目光几近贪婪地望向面前夏云初迷茫却依旧清澈的双眼:“睡得好吗?”
“嗯……不好。我好像做了个梦。可是……却记不起梦了些什么。”夏云初的双手忽然抱住了头,“大哥……我头痛的厉害。”
“那就不用再想。”萧红屿静静道,眼中神色古怪。伸臂将他揽入怀中,声似叹息:“有什么事,我想便已足够。”
怀中之人身子似乎轻轻僵硬一下,又复柔软。
“云弟,我想问你一句话。记得前几日我曾问你:无论有什么变故,你是不是都肯在我身边,每天对我一笑?那时你说愿意,如今还记得吗?”
“……记得,云初永远记得。”夏云初微笑,眼中有刹那明亮,仿佛想到了那刻时光。
“我当时说……”萧红屿的声音微颤:“我只当你便应允了我,再不准反悔。”
“对,不悔。”夏云初低低道,轻轻转头,看着近在眼前那英俊面庞。
两人无语望着,竟似都有些痴了。
萧红屿的手指,终于缓缓拂上怀中那人的脑后,轻抚揉摩在某处。“那么……云弟可愿永远忘了所有不开心的事,从此再无烦忧?”
夏云初的心,忽然往下一沉,迷蒙眼波也在同一刻忽然变得清亮无比。
萧红屿的手指正在他脑后重茓,一指催动可令脑府受损,却不至伤他性命,可那神昏智丧永陷痴傻之境,却终难免。
微微挣扎,那人另一只手却已轻描淡写按住了他腰眼,看似温柔,却已绝了他运气抵抗之路。
“若我说不愿,你……便会听吗?”冷汗细细渗出,绝望无助瞬间没顶,他闭上了眼。
半天听不到萧红屿回答,也觉不出脑后那只手有异动,他咬牙,霍地睁眼。
两人眼中目光相接,火花四溅。
“罢了……我还是想看现在你这个样子。”他轻叹,缓缓移开了按在夏云初腰上和脑后的手。
“萧红屿……不用再戏耍于我,杀了我吧。”他淡淡道,沉静中隐有傲气,再没了方才的迷惘之色。
“不装了吗?我真希望你可以多装一会。”萧红屿静静望着他,神情奇异:“以后要听你再叫我大哥——怕是难了。”
夏云初咬紧了牙:“你一直就知道。”
“对……”他轻叹:“从你醒来立即把手抽开时,便知道。”
夏云初点点头,眼中尽是讥诮:“怪我不能忍……可我一见你握着我的手,便想呕吐。”
萧红屿的脸色有些变了,冷冷看着他不语。
半晌他忽然冷笑:“装得这般辛苦,却是为何?”
“因为……我想杀你!”夏云初长剑不知何时已挽在手间,银牙紧咬,只见剑光暴长,如虹如雨,一招已如电光石火般疾刺而出。
心神恍惚,满腔激愤问,竟是那招“漫天花雨”!
一招既出,剑势映着室中火光,散出点点黯淡微亮。这微光,却已足够照亮了萧红屿唇边那抹淡淡微笑,照亮了他眼中平静神色,照亮了他不躲不闪屹然身影,照亮了他左胸前那朵绚烂红花。
夏云初的剑,正中面前那人心口,当心一刺,穿胸而过。
无数画面在夏云初眼前脑际纷乱涌来,如乱石惊淘,云翻雪卷,直直刺心。
明月夜,笛箫合奏;桃树下,花飞剑舞。
石室中,云雨缠绵;晨光里,笑言不悔。
夏云初忽然觉得根本是自己的心在被什么刺中了,而不是那人。
石室中安静得有如墓室,只听得见萧红屿的喘息渐渐变重。
眼见着那朵红色在萧红屿胸口越开越大,瞬间染满了他的整个前襟,夏云初忽然嘶声呐喊:“为什么……你不躲?你说过,我这招杀不死你!”
“我还说过……只要你狠得下心对萧红屿用这一招,就一定……”毫无预警的咳嗽起来,萧红屿轻轻抹去嘴边咳出的血,声音渐低:“一定杀得死他。”
他嘴边笑意隐约:“我骗你太多,但这一句——是承诺。”
踉跄松手,这一句听在夏云初耳中,却如刀割。
“真想杀我,就拔了你的剑。这样血流得快。”萧红屿脸上的笑就像那个月夜下初见般,恍若春风。
夏云初不动,身子却已在轻颤。
“不舍得吗?那你记着,你说过你不悔的……我若不死,也要你履行你的承诺。”萧红屿微微一笑,脸上霸道神色又起。
这一句,刺得夏云初心间一冷,羞愤不甘、悲凉惨痛浮将上来:“萧……红屿!”伸手握住了他胸前剑柄,咬牙一拔,血随剑喷,竟如一道血泉狂洒出来。
萧红屿仍是一动不动,只微笑看着那血流由快到缓,渐渐慢了,却似没有停下的意思。
夏云初痴痴望着他脸色渐渐煞白如纸,身子像是被钉住般再动弹不得。眼中泪光不知不觉问已浮起,这伤这血,他是断不能活了吧?
忽然,从山洞被埋处隐约传来些许细微声响,两人一惊,心中都恍然明白是外面之人在挖掘山体,渐近此处。
萧红屿抬起头,挣扎挪到一张石桌前,用尽力气在桌下一处扳动机关,只听“吱呀呀”一阵钝响,山洞侧旁竟然忽然现出一个出口,一股潮湿泥土气味扑面而来,黑漆漆不知深度几许。
“快走……绿川进来见我这样,绝不会饶你。”他急喘,胸口伤口因这番动作引得血流又加了快。“还有你师门……也……也……”话到嘴边,终于不支昏倒在地。
皖中春季向来多雨,毫州自不例外。一场浙浙沥沥的小雨从夜半开始,润物无声,直至天明方止。
山间草色原本就青翠,微雨洗涤之后,更是青绿得似要滴下水来。举目四望,无不令人心旷神怡,见之忘俗。
睁开眼,又是陌生。身子躺在一张竹杨上,稍侧身体,发现那床杨韧性极佳。四周摆设不外木桌藤椅,极是简单,但细看时又觉得件件做工颇为精细讲究,并非寻常山野农家之物。
整个屋子空无一人,屋外却有鸟鸣风声,更有窗前一串小小风铃轻巧巧响着,并不死寂一片。鼻中隐约有熟悉的中草药香传来,不知是否有安神醒脑之用,闻起来竟然十分舒畅。
自从下了雪山之后,每每醒来都常会有陌生状况发生,也惯了。
夏云初皱起了眉,恍惚间记得那晚从山洞秘道中脱身后,一人在山间不辨东西地胡乱行走,不多时遇上大雨之事……似乎是行尸走肉般茫然前行,却不知该去何方,更别说想着找地方避雨了。
好像记得昏沉中又吐了口血,方才昏倒在地。那么……天明之后被人发现,自己是被救了?
只是不知他这般躺着,却不知睡了多久。一天,两三天?他微微皱眉,却想不起来。很多事一一在脑海中不停闪过,想抛了开来,却又怎能够?!
那人是死了吗?心中某处忽然疼得像针扎,他的死活从今后再与你何干?
起身下了床,胸口一阵烦恶。大腿上被自己划伤的地方撕裂地疼,却有包扎。半天方稳住脚下轻飘无力,几步走到暗黄门扉前,他打开了门。
门外,竟然是整整一片开阔谷地,中有无数花草植物,争奇斗艳,含香吐蕊,饶是他自小在山问长大,有不少竟是夏云初平生未见。他也曾学过粗浅草药知识,仔细看来,识得有一两种正是《神农百草经》中所提到的珍惜品种。
一眼望去,这谷地笔直通达,却无闲人过往,应是在深山之中。而这大片珍奇植物,生长茂盛有度,想来必是此间主人所种。
似是听到夏云初开门之声,一个女子缓缓从远处花丛中立了起来,凝神向他望来。
隔得太远,夏云初一时看不清那女子面貌,只瞧的出她身形苗条纤瘦,乌发如云,在那五色花丛中这么二止,身上淡紫的罗衫被山风一吹,风姿绰约,犹如神仙般人。
瞧见夏云初立在门口,那女子微一点头,举步行近前来。
来到近前,夏云初方发觉这女子虽步伐轻盈,身段曼妙,但其实已并非年轻,眼角眉宇间都有了淡淡沧桑之色,应已届中年。细看时,却又估不准她的年纪。
再细看时,又仍觉她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现在已如此,年轻时不知是怎么绝世风华?
“醒了?日前你昏迷只是浅屙,不用担心。”那女子轻轻开口,声音极是清灵动听。
夏云初心知自己必是被她所救,怔怔立着,心中竟不觉感激。
隐约觉得若是在这山间无人处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呆立一会,终于还是施礼道:“多谢相救之恩,在此谢过。”心中踌躇,却拿不准该叫前辈还是姑娘。
“回床躺下休息罢,你的身体还是很虚。忧悲伤肺,思虑伤脾。你近来所遇过多,情绪郁积于胸,难免伤了肺脾数处。”那女子道,抬手将手中一株开着红色小花的植物晾在窗檐下。
夏云初一怔:她怎会知自己所遇过多?
那女子微微一笑,神情如十七八岁少女:“你叫夏云初,不是吗?我听红屿和绿川都提起过你。”
这一句却让夏云初心中大惊,身子不由往后一退,手已握紧:“你是什么人?”心中忽然一冷,恍然想到一事,难道自己又是落回了那两人之手?那女子眼见他防备之色,也不吃惊,淡淡道:“我不过是一位故人,恰好识得他们而已。说来……倒也算是看着他俩长大就是。”
夏云初一怔:萧红屿已二十有八,眼看他长大,那还不得总有四十上下?虽眼见这女子眼中隐有沧桑之色,却没想到她竟已有如此年纪,心中警惕渐生,开口道:“你救我,也是他俩的主意?”
那女子摇头道:“正好遇见,也觉你可怜,便不想见你枉死罢了,谈不上什么救与不救。在我眼中,病人有病拿来医好,就是顺理成章,你也不用太过感激……”
顿了顿,又微笑道:“至于他俩,一个要死不死自顾不暇,一个恨不得杀你而后快,谁会要我救你?”
夏云初的心跳忽然加了快:“你说他……他要死不死,是说那……”萧红屿三字,却再吐不出来。
“当然是他。”那女子竟似完全知道他所想,凝眸向他脸上望来:“你那一剑正中他左胸穿膛而过,若非他天生异相,心脏长于正中,早已没了性命。可你丢下他任那血流得满地,不死也是送了半条命去。”
夏云初怔怔不语,乍听那人居然没死,心中说不出的一种感觉激荡着,是喜是悲,连他自己也是难辨。半晌道:“不管你是何人,夏云初也不想在此多留,相救之恩日后有缘再行谢过。”心中一旦知道此人与那乌衣教渊源极深,当然不欲多留。
方要走动,忽然那女子微笑抬手,夏云初鼻中闻到股淡淡花香,身子却不由自主瘫软倒下。
心知是中了不知名的*,他又惊又怒,沉声道:“你做什么?”
那女子微微蹙眉:“你好生歇息吧。绿川那孩子派了人天天在附近转悠,你若不想落入他手,还是莫再动乱跑的念头的好。”
抬手将夏云初扶上床,回身摆弄窗前数株晾晒干枯的草药,切片留茎,莫不井井有条。
夏云初身不能动,口仍可言,可他性子原本也是傲气,此时知道这女子与萧尧二人颇熟,心中自起了嫌隙,便也咬牙不再发问。
可那女子竟也是一般沉静寡言的性子,一个上午悠然而过。两人居然再没一句话说。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随风遥遥传来:“柳姑姑……绿川又来看您了!”不出片刻,那话语尾音已在门外数丈之外,却停在外面,没进来。
夏云初身子一震,心中一阵悲愤。听见这熟悉无比的声音,心中想到他与萧红屿合力将自己骗得团团转的所有旧事,一时间竟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
那女子并不起身,只隔着门帘淡然道:“我很好,你回去吧……告诉你水教主一声,别太为难红屿那孩子,否则我不依。”话中虽没言辞厉语,却自有股不容轻视之意。
尧绿川应了一声,又道:“柳姑姑,你干嘛就不肯见我一面?”口气中没有夏云初听惯的冷嘲热讽,调笑可恶,倒是从没听过的恭谨。半晌听屋里无声,又道:“绿川一年来这么一趟百草谷,可想姑姑想得紧。”这一句,却甚至微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绿川……多少年了,你这孩子的嘴巴仍是这般甜。”那女子微微一笑,果然起身出了门去。
窗外一声轻叫,似是尧绿川见她出来,喜不自禁:“柳姑姑,你仍是一般好看,绿川从小到大,就没见你变过一分模样。”
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微笑道:“我虽知你混说,却也高兴。好了……见也见了,你便回去罢。”
尧绿川眼珠一转:“姑姑好狠的心!这大热的太阳烤着,竟也不叫川儿进去喝杯你亲手制的五花七果茶吗?”身子一动,正想抬脚进门,被那女子清冷眼神一扫,竟是不敢再动。
讪讪将腿收了回来,嘻嘻一笑:“柳姑姑既不叫我进去,川儿自是不敢进去。”
夏云初在屋中听着,心中惊疑诧异:这尧绿川是何等性子,世上还有他不敢去的地方?
只听那女子又道:“你这就回去罢,既知道我喜清静,以后莫来烦我。”想了想又道:“你要找的那个夏云初——我没见着。就算见着了,也断不会交给你。”
尧绿川的声音有点变了,却并不敢大声:“姑姑这般说,必是他在里面了?”
屋外半天无声,想是那女子懒得再理他。
尧绿川也沉默半晌,方又道:“那山洞周围数里我都搜遍了,只这一处未曾涉足。好!我便派人在这附近守着,我不信夏云初永不出来。”
那女子长叹口气:“绿川——你兄弟俩将他也逼得够了,《心经》也已到手,又何必赶尽杀绝?”
尧绿川恨恨道:“姑姑你明知他一剑伤得萧大哥差点送命,若非凿开山洞及时……我怎能饶他?!
哼!他落在我手中,必将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方解我心头之恨!”
“……你萧大哥是何等武功,你不是不知。若不是他不还手,夏云初会有一分胜算?”那女子淡淡道:“既是他俩之事,你又何必Сhā手?”
“我……”尧绿川咬牙:“萧红屿的事就关我事!”
那女子再叹气,不说话了,半响才道:“红屿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尧绿川眼圈忽然红了,眼中恳求之色升起,望着那女子:“柳姑姑,求你救救他吧……教主大发雷霆,将他下了在水牢,他胸口刚被夏云初穿心一剑,现在又锁在水牢里不见天日泡着,我怕……”
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怕他熬过不去……”
那女子一楞,一直淡然的黛色眉宇间带了微微怒色:“这水行舟疯了吗?你和红屿费尽心思寻这个《心经》,还不是为了他?”沉吟一下,对尧绿川道:“怎么你没事?”
尧绿川抹去眼角泪水,道:“大哥被伤之后,一心以为自己活不过去,便把那事全揽在他一人身上。教主差人一问,听说大哥曾抓过夏云初严刑拷问,便气得不行。当时便将大哥锁了在水牢,还严禁我去探望照顾。”
哀哀望着那女子,他又道:“姑姑……萧大哥虽是十岁上才被教主带回教中,你却也疼他得很。
虽然我和大哥在做此事时,便知道教主定会降罪,可你难道真的忍心看着大哥去死,也不管吗?”
夏云初在屋中听着,身上不禁一阵阵地发冷。萧红屿的名字在他们的对话中无处不在,每听一遍,心里的刺痛便多几分。虽不明白萧红屿拼命费尽心力夺得的《心经》为何会反招祸上身,但尧绿川那几句话却听得清楚:这般带着重伤还被不在水牢,可真的怕是不能活了。想到这点,心中不知怎么竟然忽似刀割起来。
半响方迷糊醒悟:那人死了,岂非自己所求?!
第五章
江南。
四月。正是革长莺飞,杂花生树的好时节。
毫州地处皖北,自古乡产中药,乃皖浙一带着名的药材集散之地。每年此际,恰逢各地药商云集于此买卖药材的黄金时间。
历来医武不分家,更有许多武林人士来此求购珍奇药材,以备伤患。
街头巷尾,药香弥漫,五味杂陈。街道店铺中,除了全国各大药商专程赶来采买,更有各色武林人物间或出没。
临街一座酒肆内,两名男子相对而坐,各自吃饭,半天互不理睬。
面窗那人面前整整齐齐摆了七八个碗碟,菜式精美,连器皿也不俗,无一不是江南一带有名菜肴。
而对面那青年男子面前,却只一菜一碟,一碗白饭。
余飞此际面上又已戴了先前的人皮面具,隐起了那招摇面貌。伸手夹起面前半透明骨瓷碟中一个鲜红虾球,悠然放入口中:“鲜香幼滑,人口难忘,这人间美味云弟想必在雪山上难得一尝,真的不欲一试?”
夏云初也不抬头,只顾匆匆扒送自己碗中自饭,对余飞言语置若罔闻。
这些日余飞竟真紧随其后,一起随他从川西雪山连绵之地来到这江南烟雨之处。沿途漫长,有他在身侧同行,倒是隐隐觉得心中安乐不少。
心虽已软,但每每想到他那日行为无礼,总也拉不下脸来再与他笑语晏晏。只是冷着脸不理不睬,当他不存在一般。不过余飞一路倒也规矩,不再相犯。
时近中午用餐之际,酒肆中客人渐多。
紧挨着余夏二人桌旁的座位上,几名身佩刀剑的男子正也据案大嚼。其中一名那种年约四十上下,面色暗红,身材魁梧,喝了一大口酒道:“各位昨天去看那药王大会,可知道苏州林家三年一制的百‘转千回丹,是落入了什么人手中?”
“王兄不知吗?”他身边一人脸色惊奇:“林家奉出的那三枚丹药,又是叫乌衣教中人夺了去!”
夏云初身子轻轻一颤,屏住了呼吸静听。
只听先前那魁梧汉子怒道:“哼!这四大医林世家每年奉上的四种奇药,说好了武功高者可得,没想这几年,几乎年年都被那乌衣教中人力压群雄夺了去,真是好生叫人不甘!,,
“不甘又怎样?”他身旁另一名紫衣男子身材偏弱,悻悻道:“谁叫萧尧二护法武功惊人?每每几招下来,便叫人不敢再上台夺药……昨日里尧绿川一露面,只十几招便将少林无净大师打落台下,准还敢再上去找这没趣?”
尧绿川?他也在此?那么——萧红屿呢?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从夏云初脚底直冒上来,忽然觉得碗中米饭味如嚼腊。
众人中又有人道:“说来也怪,前几年那左萧右尧总一并出现.今年却只听说那姓尧的一人到来。”
“那般魔头,少来一个也好——难不成你还想齐齐遇上?”有人Сhā言道。
“不想不想……”说话那人声音一低:“自从六年前我亲眼见了那姓萧的之后,就再也不想再见啦!”
“哦?”众人纷纷聒噪起来:“李兄见过那姓萧的魔头?不妨说来听听!”
“哼,何止见过?”那先前说话之人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心往事:“六年前我途经云南,正遇见萧红屿屠杀青桐派的马如铃、马如索师兄弟,我还记得那姓萧的一掌下去,便将他兄弟二人胸口震裂,鲜血狂喷,眼见着活不成了。哎……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不但有此功夫,还更有这般毒辣,真叫人看了心惊胆寒。”
“毒辣?李兄指他杀人?”旁边一人似乎颇不以为然:“大伙行走江湖,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涯。杀人也是常有的事,倒不见得肃红屿更凶残了。”
“哎……你知道什么?”那姓李的叹道:“那萧红屿哈哈大笑几声,拿过他们身上长刀来,再在他二人身上脸上狠戳几刀,说了声:“我再去杀你们全家!”方扬长而去……你们说说,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要去杀人全家?这不是天性凶残又是什么?”
一边余飞默默听着,忽然重重哼了一声。那说话之人无意间扭过头来,正对上余飞那肃杀眼眸,忽然一窒,“咦”了一声,似乎见到了什么奇异之事。众人静了片刻,方有人低低道:“何止凶残?我听说那萧尧二人不知有何妖术,擅喜采花,更是男女不拘呢!”语气虽忌惮,却带了淫亵之意。
众人啧啧称奇,议论纷纷,言语之间更带了鄙夷之辞。
余飞转眼去看夏云初愈来愈苍白的面色,一时再没了细品口中菜肴的兴致。二人无语将饭吃完,闷闷回了客栈,路上两人各有心事,都不言语。
刚进了自己房中,只听门口一响,余飞也随夏云初进了他房中。
“一听到那人名字,你便脸色大变。”余飞慢慢道:“你怕萧红屿,对不对?”
夏云初不语,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转过身,他望着余飞,眼中终于有痛苦浮现:“不错,我怕他。我不知道,以我的能力何时能杀他,更不知道——你教我的那招漫天花雨,究竟能不能伤他一根寒毛?!”
余飞静静望着他,眼中神色复杂,伸手握住了的手,脸上有股古怪神情:“我保证,只要你狠得下心来对他用这一招,你一定杀得了他……我保证。”
夏云初怔仲听着,只觉得握住他的那只手坚定有力,仿佛有丝丝热力隐隐传了过来,直传人心。
夜色既深,华灯渐渐乍灭。
毫州古城外一处山坡上,一个人独自迎风而立,手中玉箫呜呜幽鸣,如怨如慕,似泣似诉。
一曲《汉宫秋》已毕,半晌从怀中掏了件事物出来,弯腰点燃。
夜空中一轮烟火冲天而上,绚烂夺目,转瞬而灭,却刹那间划亮了暗蓝苍穹。
烟火微光映在那人冷冷俊面上,却映不清他眼中阴晴,正是余飞。
丰悦客栈。
时值深夜,一个黑色人影匆匆跃人客栈侧门,左右稍做察看,见四下无人,向“人”字号房前悄无声息行去。星光照在他清瘦容颜上,秀眉薄唇,正是夏云初。
房内灯光亮着,一个人影侧面映在轩窗之上,默然不动。
稍微犹豫,夏云初终于轻推房门,跨了进去。
“谁?!”屋中男子讶然抬头,相貌教厚,神情愁苦,见他进门,脸色忽然变了:“是你?”
“是我……大师兄。”夏云初涩然道。
赵风呆呆望着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今日在客栈外我便瞧见你身影一闪,还道看错了人……
到现在也没熄灯,就是为了等你。”
“等我?”夏云初静静道:“现在我来了,大师兄有何话说吗?”
“我……无话可说。”赵风怔了一会。
夏云初的手,攥紧了。“大师兄,我来……只想在这夜半无人处问你一句:当*所说,到底是诬陷于我,还是……真的恍惚间见了与我面貌相似之人?”
“云初……”赵风的脸有些抽搐:“是我害你。”
这一句,犹如兜头冷水直浇下来,夏云初只觉心中一凉。
“可原因……我却不能说。”赵风转开了头,脸上竟似有痛苦神色。“不能说?”夏云初的声音有些嘶哑,忽然冲了上去:“大师兄,你看看我!”
赵风咬牙,只看了他一眼便又转了头去,声音渐低:“云初……你瘦得厉害。”
“哈!”夏云初惨笑:“原来大师兄还关心我。云初自幼是孤儿,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蒙师父收入门下,在我心里,只当诸师兄弟是我亲生手足。”
心中莫名地痛,半天又道:“大师兄,我还记得各位师兄中,就数你对云初最是关怀爱护,是也不是?”
“是……我还记得师父刚把你抱回来时,你尚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赵风低低道。似乎也想到了许多年前的旧事:“害你遭此厄运,你可知我……心里也是没一自安宁?”
“那又究竟为了什么?”夏云初一咬牙,忽然伸手拔出宝剑,赵风一惊,身形左闪右躲,竟是完全避不开。漫天花雨一招既出,已抵在赵风颈间:“今日不给我个原由,莫怪云初不依!”
赵风望望那剑,忽然愁苦一笑:“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你要动手,大师兄绝无二话。”
“你道我不敢,还是不忍?”夏云初心中愤怒直升上来.一抖左手手腕,长剑已在赵风颈间划出道淡淡血痕。血珠,一滴滴落将下来。
“有人逼你?你有苦衷?”他再一加劲,剑锋更深。
赵风动也不动,教厚面上涨得乌紫,神情却复杂:“我确有苦衷……却没人逼我。”
夏云初死死盯住了他面上,幼时众师兄弟嬉笑玩闹的幕幕场景蓦然浮现,如在昨日,心中一酸,手里长剑再也刺不下去。
“大师兄,我下不了手……”他静静道。“好在我既然知道你存心害我,我必有一日找出真相,你等着就是。”
“真相?不找也罢。”赵风怔怔道:“有些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的好。”
夏云初冷笑。转身收剑,向门外行去。
“云初……”身后,赵风颤声问:“你的右手,怎么样了?”
“多谢大师兄还关心。”他淡淡道:“废了而已。”
行至客房几丈之外,他心中只觉迷雾重重,越发不见天日。
正心神疑惑间,忽然身后远处一声惨叫,在静夜里骤然划过。细辨方向,竟似从方才赵风房中传来。
夏云初心中猛惊,忽然一股寒气透上心头。那声音,便如当日听到大师兄遭毒手那夜时相差无几。猛然转身,向赵风房中急奔。
房门洞开,灯光未灭……可赵风已赫然倒在血泊之中。脸上虎目圆睁,似乎犹有惊讶不信之色。
夏云初心中狂跳,飞奔过去一采鼻息,竟已全无。这一惊直如晴天霹雳,对大师兄虽然怨恨猜疑,但这二十年手足亲情早已融入骨血,又怎能一时便忘?
跪在赵风尸身旁边,心中一时又惊又疑,但觉剧痛刺心,浑然忘了周遭事物,更听不见客栈中渐渐人声渐起,灯光渐多。
“大师兄!”几声惊叫直刺入耳。
他怔怔抬头,望着门口闻声而来的众人。为首那五十多岁清矍老者,身形*,面目慈祥,正是师父陆行风……多日不见,师父竟似也憔悴不少。
“师父!三师兄,五师弟……”他的泪水涌了出来:“大师兄他……”
“云初!你杀了风儿?”陆行风嘴唇颤抖。
望着二位师兄弟面上神色由讶然到震惊,夏云初心中忽然一沉:“我……大师兄不是我杀的……”
“孽徒!”陆行风大喝一声,面色痛楚:“今*再做下这滔天罪行,叫为师……再怎么偏袒于你?!”
“不!师父!”夏云初心中惊悸莫名伤痛:“徒儿深夜来访,原只为找大师兄问清当日事情原由,正离开没多久,大师兄就遭不测,与徒儿绝无关系!”
望着众人眼中神情,他忽然心里一片冰凉——自己的话,又怎会有人信?!
“云初……拔你的剑。”陆行风终于慢慢道:“若真如你所说,你剑上应是无血。”
夏云初闻听此话,身子一颤,只觉绝望席卷了全身。手抚剑柄,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方才用剑划伤赵风脖颈,剑上又怎会没有血迹?
今日之事,竟又是百口莫辩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