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大乱,蓦然疾跑到庭院,还没等停稳脚步平息气喘,身体已中了邪似地静止不能动了。
精神中了邪,身体也能中邪么?
“谁?!”
倒是一声骤呵响在我耳畔,将我拽回了现实。
可心神还沉浸于入火入魔中未得洗脱,没及去回味昔日亲密无间的声音主人为谁,倒是那主人又已愕然道:“明月?”
前侧,樱桃树下站起的身影,不是趺苏又是谁?
便是这间,他也是这样防备。虽然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甚至最初遇见他就是这个样子。但此时却蓦地跳过了最初相见他,他为自保而防备,因此的恻隐。意气心中生,我是不是该感谢他,他刚才出于防备的习惯只是点了我的|茓,没有抽出腰间的配剑来?感谢他只是将我点|茓,没有一剑误杀了我?骇然之下,连声音也像是在质问了:“当日因缘巧合,明月得以救得皇上在此处;今日皇上却是掳劫明月来此。皇上便是如此以怨报德的么?”
他笑了。俊嵘的脸庞飘着一抹月色柔光,那柔光笼罩在我身上,“我别无他法,何况又是出于好意。”
他看着我:“倒是你,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皇上不也半夜不睡觉,专在这里吓人么?”这句话出,蓦然才意识到他在这里,半夜里在这里!是凑巧,还是如我那样也断了睡意所以走到了这里?可看他像是才从睡梦中被惊醒的神态……他是在这里酣然入梦的?这半夜,他一直在这庭院?傍晚自我床边离开后,就一直在这里了?我睡了他的卧房,所以他只好在此处,或者是因我而守在外面?一连串的揣测和省悟,阻塞了我的思绪,回过神来,气氛毫不意外变得腻黏不清,过往余情蔓延的一点暖意几要融化心中用冰雪筑垒起的城墙。
有一刹那的动摇,却终于还是没有再想下去。藉着低转目光,疏淡的话,冰冻愈浓的暖热,转移那份尴尬:“明月还是不会功夫的一介女流,皇上却非当日被人追杀,身负重伤无反抚之力的趺苏公子,|茓道,还请皇上解开吧。”
他似是才想起,伸指替我解了|茓位。
黢黑的眼眸却仍是牢牢注视在我脸上,如此想到他所问我为何跑出,是跑,不是走,只怕那不是他随口一问,更怕我的反问并不能搪塞过去,然而并无那刻逃离之意,也便定了定心,随他怎样问,我心中无鬼便是,何况掳劫我来此,理亏的,合该被质问的人是他。然而万没料到坦荡负气抬眼,映在我眼瞳中的是他一双深潭黑眸,仿佛藏了无数流光匆匆,穿越绵长岁月,直抵心田,“还是睡的不好么?”
有一刹那的失神,只觉我的计算在他面前显得多么可笑浅薄。
长风山庄的那段日子,我常常梦魇,不想他还记得,又说着这样怀旧的话。
然而之所以梦魇,不正是因为令汝阳王府满门抄斩的元凶他那段时间在我身边,所以睡不安宁么?复又生起的暖意瞬间消淡。到底,我难脱咎责。果真是父女,谏言父王引狼入室的时候,我又何尝没有?甚至,真正引狼入室的人,是我。从一开始,与他的相识相知,就是个错误。
再不知对他是伤情怨怼还是被磨平了的怨恨,然而撇去趺苏的身份,他亦是我的君王,与他耿耿终究是不妥的,何况余情在那里,又如何心硬的起来?“多谢皇上挂怀,”福身谢礼,正身时看着他道:“更深露重,皇上何以在这里?”自然是隐约晓得的,也自然没有明知故问的意思,却是质问,我垂睫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客套持礼反显得疏离,与他之间不过三步距离,我却亲手筑建起坚固壁垒,我不愿意迈过去,他也迈不过来,虽是无形,却明明确确将他抵御在外。他直视着我,神色渐渐冷寂了下来,“我们之间,我还是当年的趺苏。”
“在这里睡着了,也只因为这里是我们定情的地方。”他指指身侧的樱桃树,说起来都觉得不可置信和不堪——这样的地方,我们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还需他再解说阐述给我么!
“只怕你已经忘了。”月色下,他的呼吸悠长,低声哀伤道:“出来与我说话这么久,你可曾注意这里一草一木?”
此间是半夜,并不能一窥棠梨宫全貌,甚至不能清晰看到它的金瓦玉柱,檐牙高啄,但入眼宫灯华光溢彩,烁灿流金,仿佛提前过起了花灯节,连满天星河都被衬得黯然失色,棠梨宫该是何等金碧辉煌已可想而知了。置身这样的盛景中,却似全没见到的样子,确实是我失礼了。“嗯,”我由衷赞叹,“棠梨宫好美。”
“虽是宫灯高照,夜色里却并不能真切看到棠梨宫的样子。”趺苏定定看我,“千万灯火,仿佛星辰,让夜景美了起来,所见是宫灯美,夜景美。”而不是棠梨宫美。
趺苏一语成谶:“你根本没对它在意!”
趺苏淡淡凝眸于我,迫牢我的眼眸:“脚下的地方,你在意了没有?”
又怎么没有在意?刻意不在意而已。棠梨宫是什么样子,就如趺苏不幸而言中,我没有在意。可脚下的地方,又怎会不在意?如趺苏所说,这里是我们定情的地方,是原来的长风山庄。明知他让我看的走过去的长风山庄,我却论着现在的棠梨宫。也难怪他轻易就觉出我话里的敷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