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自己所料,仲单一感到和彭丽的确很难合作。今天中午,仲单一终于站到了黑板前,开始了准备已久的联欢会的图案描绘。这个图案的基本的匡架就是一条五彩斑斓的龙围绕着五个洋溢着节日般喜气的美术字“元旦联欢会”。图案的重点是龙头的绘制。仲单一希望彭丽帮着写写美术字就行了,彭丽未置可否。彭丽来后一直不苟言笑。仲单一甚至怀疑彭丽的脸是不是烙铁烙上去的,因为无论你跟她说什么,她始终面无表情。仲单一试图缓解一下冰冷冷的气氛,他特意开了几个小玩笑,没想到,彭丽不仅仍然无动于衷,而且反而更阴沉了。仲单一大惑不解。他不明白,彭丽和其他女孩子一样,都是十六七岁,可为什么她给人的感觉却像一个老太婆。仲单一见只是自己一个人说的热闹,说出去的任何话都没有任何反应,索性也就闭了嘴。教室里的其他女生都在紧张的忙碌着,一些在剪彩纸和彩球,一些则用彩纸把教室的日光灯包裹起来。她们都是有说有笑的,惟有仲单一黑板这边悄无声息。仲单一心里暗想,这么古怪的女孩,以后恐怕嫁不出去吧!
一眨眼的工夫,下午上课的时间到了。龙的头部已经画完,等下午上完一节课后,再接着画龙的其他部分。当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时,他们都被眼前这个五颜六色神采飞扬的龙头吸引住了。这个龙头不完全是写实性的,而是在写实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些装饰性的东西,整个龙头看上去并没有常见的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而是雄武有力中带着一些可爱。何雪看到这个龙头后禁不住对仲单一说,画出来的效果比草图还好!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在闪烁。仲单一揉了揉酸痛的臂膀,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对何雪说,谁让这是学习委员大人交给的光荣而又艰巨吃力而又未必讨好的任务呢?如果完成的不好,本人脸上无光倒无所谓,那不是让咱委员大人也不好交代吗!何雪吃吃笑起来:你仲单一大师谁敢说个不是啊!何雪今天穿了一件黄绿格相间的齐膝短大衣,里面是大红的高领毛衣,浅白色的裤子笔直笔直的。她仰脸笑的时候,露出一排精巧的牙齿,白嫩的脸旁抹着两片绯红。在那一瞬间,仲单一想,如果现在说话的是她该多好啊!哎,你说完成了任务,可是,恐怕,还有一个任务你没有完成吧!何雪依旧笑着说道。她看着仲单一的目光不知怎么又有些躲闪起来。什么任务?仲单一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恍然悟到了何雪话里的意思。何雪这时却把头扭了回去,她极快的瞥了一眼仲单一:是什么任务,你自己去想吧。仲单一捕捉到了那临去的一瞥,他的心猛的一动:何雪,难道......?
下午这节课是外语课。外语秦老师看到了黑板上画的龙头。他用英语问道:这是谁画的?有几个同学同时说,是仲单一画的。Very Good!秦老师由衷称赞道。仲单一的内心顿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自己的心血终于没有白废,并不是自己没有能力,也并是自己不出色,只要有勇气,有毅力,有信心,有决心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仲单一想到这些禁不住热血沸腾,整个一节英语课,仲单一什么也没有听进去,他一直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
下了课后,除了少数几个男生留下来搬动桌椅外,其他不参与教室布置的同学都暂时离开了教室,整个四合院里,高二年级各个班都在忙碌着。仲单一又开始忙碌起来。从中午一直到现在,他没和彭丽说上三句话,所有说话的兴致都没了,仲单一只顾埋头干活。彭丽写完美术字后也没跟仲单一打招呼,她放下彩色粉笔就出了教室。仲单一对有些不快,但也没太在意,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只让彭丽写几个美术字,她觉得没有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所以不高兴呢,这样一想,仲单一也就不觉得彭丽过于古怪了,因为毕竟女孩子的心眼都是比较窄的。此时的教室外面,聚满了聊天的学生,各个班级没有布置教室任务的学生都跑到走廊里来了。一时间,走廊里热闹非凡。仲单一听到了外面的欢声笑语,当他回过头四下张望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派花团锦簇之中。整个教室被布置的五彩缤纷,绚丽多彩,而且教室里只有他一个男生。女生们好象都换上了新衣服,一个个新鲜水灵,让仲单一眼花缭乱。仲单一忽然就不自然起来,那感觉就像是未经允许而擅自闯入了女儿国一样。置身其中,她们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自己有意偷听到的。仲单一还从未一个人呆在这么多的女孩子当中,他既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入侵者,又觉得在这不自然的心态下有些许的得意。
当仲单一画完最后一笔时,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此时他才感到了累。胳膊酸得都快抬不起来了,腰也疼得厉害,从凳子上下来时,腿好象都木了。一坐在板凳上,就再不想站起来。教室布置得差不多时,同学们开始陆陆续续返回教室。他们惊讶地打量着几乎认不出来的教室:在教室正面的黑板上,活灵活现地盘着一条五彩的飞龙。它从云海中钻出,它矫健的身姿恰到好处的围绕着五个流光溢彩的字:元旦联欢会。在教室的四周,所有的窗户都披挂着五彩的纸练,从教室的四角垂下来四条裹缠着缤纷亮丽彩纸的彩带,它们汇聚到教室的中央,在中央的汇聚点垂下一个美不胜收的花篮,花篮里扎着许多各式的绢花,姹紫嫣红,煞是好看。沿着教室的四周,平时一排排放着的桌椅此时被摆放成了一圈,中间露出了一块空地。同学们闹喳喳地各自坐好后,专门负责发放吃的东西的同学就把糖果,瓜子,花生,苹果,香蕉等零食分发下去。教室里气氛一下热烈起来。仲单一跑到水池边仔仔细细把手洗了洗,手因为长期暴露在外面早已经冻僵了,洗手的时候,反倒觉得水是温乎乎的,他把洗得红彤彤的手擦干后赶紧揣进了兜里。这时,仲单一才感到了彻骨的冷。他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合院里了无人迹。水池边那一竿竿密密长长的竹子静静地挤在一起,似乎在互相取暖,在它们的根部还残留着积雪。阳光很随意地斜洒下来,稀薄得如同现在的空气。欢声笑语时不时从各个班级教室里传来,有时还夹杂着轰笑。一片叶子极轻的落在仲单一的脚边。仲单一恍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这片叶子一样被人遗忘在了这里。他下意识地朝三班教室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他拿起毛巾飞快地朝教室跑去。
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天黑下来了。
下一个节目就是击鼓传花了。仲单一装做要上厕所的样子,溜出了教室。一出教室,仲单一不禁打了个寒噤。外面出奇的冷,空气也像是气状的冰。仲单一摸摸自己的脸,烫烫的,他不禁深吸了口气,真是冷澈心肺,脑袋霎时清爽了许多。他走过黑嘘嘘的走廊来到了四合院中间的葡萄藤架旁。高二(三)班就在曲曲折折的葡萄藤架的那一头。在那端,教室同样是灯火通明的。就在那端,只要穿过那曲回的长廊,就能看到自己最想看到了人。此时,在他的怀里,在他最贴心的地方,放着一张贺卡。这张贺年卡是他早就买好了的,他每天都带着它,他之所以还没有在上面写下一个字,他就是在等。在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他要等的人一定会给她带来真挚的祝福的。他一直在等,一直等到他在阳光斜照下的水池旁洗手,一直到他洗完手再最后望一眼那个方向,他失望了。一直到那个时候,他仍没有等来他最渴望的祝福。他飞跑回教室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是空的,他飞跑回的那个教室,那个班级似乎也不是属于他的。然而,他不曾料到,随之而来的巨大惊喜几乎使他就要在那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教室里落下泪来。当他快跑到教室时,他看到何雪站在教室的门口,她正在和文娱委员说着话。仲单一经过何雪身边正要往教室里走时,何雪喊住了仲单一。仲单一,这里有你一张贺年卡。说着,她从手中拿的一叠贺年卡中拿出一张递给仲单一。她没等仲单一说什么就和文娱委员一起返身回了教室。仲单一接过卡片。这是一张颇大的卡片。奇怪的是,它没有封皮。但它又不是普通的邮政明信片,它上面印着的画直接暴露在外面,它上面写的字也清清楚楚的呈现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面前。卡片背面的字很简单:仲单一,祝你学习进步,身体健康,元旦快乐!落款是:夏雨遥。仲单一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若无其事的将卡片夹进书里。他随手拿起一颗花生剥着,又随手拿起一块巧克力糖给了另一个桌上的孟欣。他始终笑着,他竭力地忍住,他感到无法控制的泪水已经奔涌到了眼眶边。雨遥,你,原来并没有忘记我!他们所说的一切只是谣传!是我误解了你!先送贺卡的应该是我啊!雨遥,我懂,我懂你为什么写得那么简单,我懂你为什么没有用封皮,因为,其实,你已经把所有的一切告诉了我,而这一切,雨遥,只有我懂!无论是谁,看到这张贺卡都会以为它只是一张极普通的贺年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看懂这三句话!
此时,仲单一悄悄地站在曲廊的水泥柱旁看着天上的星辰。天上的星星多亮啊!在无垠的黑暗中,它们静默地亮着,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有多远,也没有人知道它们已经这样亮亮的闪耀了多少个世纪。它们不孤独吗?它们不孤独!它们很快乐地闪耀着,尽管听不到它们的笑声,但一看到他们是那样精神的亮着,就知道了。在今夜,在地球上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落,在此时,在这四下无人的四合院的廊道下,天上的星星啊,你们做证,无论今后将要流逝多少个日日夜夜,你们都能记得在这个欢声笑语灯火阑珊的夜晚,一个怀揣着卡片想把最美好的祝福在这样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送给他心中最难忘的人的少年,曾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他是那样的想跨过长廊将最真的祝福亲手送到她的手中!他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可瞬间又迟疑:如果我此时送去,那样会不会对她不利,那样的话,全班学生的眼睛都会盯着她和自己。如果我此时送去,她会不会想,我仅仅是出于礼貌而回赠?若不是这样,为什么我不在她之前就送给她?可是,如果我不送给她,她会不会怨恨我呢?也许她送给我,正是想试探我?天上的星星啊,你们可知我内心激烈的斗争吗?仲单一裹紧了衣服,他感到寒意已重重包裹了他。也许,我真的该放弃。她,就像天上的星辰,纯洁,明净。我永远无法容许自己对她有一星半点的伤害。她和那个男孩子好,也许是对的,她只要能幸福快乐,这也不正是自己的心愿吗?罢了,雨遥,原谅我吧!我永远只会把最美的祝福送给你的,尽管我没有告诉你,但你一定会感觉到的!雨遥,我该回去了。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会先给你写贺年卡的,我一定会写下我新中最美的祝福的!
仲单一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灯火明亮的地方,迟疑地脚步变得坚定起来,他快步向自己的教室走去。
收拾完教室,仲单一最后一个走出了门。偌大的四合院安静地沉浸在夜色中。看来,他们七班是最后一个结束联欢会的。其他的教室都已鸦雀无声。仲单一朝三班那个方向望去,黑蒙蒙的,就好象曾经那个灯火灿烂的地方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仲单一手里拿着脸盆跟在孟新后面。空旷的四合院里清晰地响着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孟新神秘兮兮的对仲单一说,你还没去过女生宿舍吧。仲单一摇摇头,忽然想起,孟新走在自己的前面,又是在黑乎乎的走廊里,他怎么可能看见自己摇头呢!于是,他回答了一句,没有。我估计,现在女生十之八九都在宿舍里。孟新怀里抱着三四个方凳语带欣喜的说。她们不回家在宿舍里干吗?仲单一的语气有点像是随口一问。嗨!现在谁想回家啊!哎,咱们到女生宿舍去吧!怎么样?那可有好吃的呦!你怎么知道?仲单一知道孟新并不住校,可听他的口气似乎对宿舍特别是女生宿舍都很了解,这倒引起了仲单一的好奇。这你就不用问了,跟着我走就行了!孟新用得意的声调说道。
当两个人摸着黑在女生宿舍楼的楼道里拾级而上时,仲单一感到自己的腿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别说是去女生宿舍,在平时,仲单一都很少和女生说话,他想象不出女生宿舍是个什么样子,她们如果看到他的到来,会是什么反应?直到孟新用力敲门时,仲单一才听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密集的鼓点。
门一开,开门人的表情完全在仲单一的意料之中,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十分的惊讶。不过,仲单一也没想到来开门的会是她。开门的人是何雪。何雪看到仲单一的一瞬间,除了惊讶,她的眼睛里分明还掠过一丝惊喜。孟新对何雪的短暂愣神显然毫无察觉,他嘴里直嚷着,快冻死我了,我快冻死了!你们只顾在这大吃大喝,把我们都给忘了!何雪一脸灿烂的笑容,她连声招呼着,把孟新和仲单一让进了宿舍。仲单一在跨进门去的整个过程中,都能感受的到何雪始终在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屋里很暗。灯没开,几枝蜡烛在桌子上摇曳。屋里好象坐着好多人。她们好象都坐在床上。床是那种上下两层的,一个挨着一个一直排到窗台旁,中间空出的地方摆着两张桌子。影影绰绰的,仲单一看到班里的不少女生都在,但并没有男生。孟新一进去就大呼小叫地挤到窗台边的桌子旁,不分青红皂白一ρi股就一堆女生中间。女生们顿时群起而攻之,纷纷要把他推出去,孟新死皮赖脸的就是不挪动地方。一时间本来就人声嘈杂的小屋里更是人声鼎沸。仲单一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门背后,他即觉得兴奋好奇,又觉得自己傻站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何雪极其轻盈的走过来对仲单一说道,你帮我煮面吧。她一手拿着长把的勺子,一手拿着一把面条,笑着示意仲单一打开门。仲单一正感到自己不知该做些什么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听何雪这样一说,他马上活跃起来。这时他才注意到走廊里靠近门口旁有一个小煤球炉,炉子上正烧着一锅水。他帮着打手电筒,何雪则麻利地把面下到锅里。仲单一看着何雪熟练地动作不禁打趣道:想不到我们班的学习尖子煮面也是一流的。若在平时,仲单一说这话时,语气中免不了会有嘲讽,而这一次,虽然仲单一玩笑的口吻依然在,但也明显带了几分真诚。何雪叭的一下盖上盖子,直起身来说,好啦,仲单一同志,我这个人最怕别人表扬了,尤其是你!说完这句话时,何雪再一次用眼睛定定地看着仲单一。仲单一脸上一热,他觉得今晚何雪有些异样,但一样在哪里又说不清。一会儿,面煮好了,满满的一锅面肯定很沉,仲单一主动去把锅从炉子上拿下来,不想何雪也去拿锅,仲单一的手一下握在了何雪已经握在锅把的手上。仲单一的心头倏然掠过一种极异样的感觉。虽然他的手就像不小心摸在了很烫的东西上那样反射性的抽了回来,可他内心里实际上却希望能在那双小巧的手上多停留一会儿。虽然只是极短暂的一触,仲单一却感到了那双凉凉的小手并没有想躲避的意思,相反,似乎也正希望能这样的被多握一会儿,仲单一只是有这样的感觉,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何雪倒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反应,她笑着说,我来拿吧,你帮我把煤球换了吧。说完,她端着锅,用脚支开门进了屋。
仲单一小心翼翼地换着煤球,脑海里还是刚才那个情景。在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俯身去拿锅时,他隐约闻到了何雪头发上的香味,那是一种很清新的气息,而何雪的手是那样的凉,他真想把那双凉凉的小手捂在手里暖一暖,这个想法在脑海里一恍而过,他知道这简直有些荒唐。对于女孩子,仲单一总觉得她们很神秘,对于何雪,他更感到是个谜。他忘了听谁说过,何雪的家庭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她的父亲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母亲是大学里的教授。何雪气质里透出的咄咄逼人和目中无人的感觉,恐怕就是家庭的环境影响造成的。何雪是典型的有资本有能力去傲慢的那种人,但仲单一觉得何雪似乎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出她那骨子里的傲气,她好象是刻意收敛了起来似的。甚至,何雪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出的更多的是少女的腼腆和羞涩。仲单一仅是朦朦胧胧有这样的感觉,但他不能够肯定它,而且仲单一也想不明白何雪为什么在他面前就成了这样的一种表现了。
仲单一好不容易加好了碳,封好了炉子,正准备推门进屋,何雪先从屋里走了出来。哎呀,大公子,怎么这么慢,在家肯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何雪学着大人的口气一边对仲单一嘻嘻哈哈地说着,一边检查了一下炉子。走,进去吧,外面太冷,面都快凉了。说完,不等仲单一答腔,拉起仲单一的袖子就进了屋。在暗暗的楼道里,仲单一的脸一下胀得通红,幸好屋子里也不亮,昏暗掩饰掉了仲单一一脸尴尬的表情。屋子里的人都在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吃着面,没有人注意到仲单一,何雪拉着仲单一坐在了一张床上,然后双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缸递给了仲单一。快吃吧。何雪轻声说。仲单一双手捧着接了过来。在曳曳的烛光下,仲单一只觉心头一热,泪水差点不争气地涌出来。他连忙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此时他才感到确实有点饿了。他用筷子刚挑起面,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你吃过了吗?他问站在他身边的何雪。他的声调很轻,轻得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虽然他看不清何雪的表情,但他在黑暗中能感觉的到何雪一直在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何雪未语先笑,她变戏法似的又端来一个锅。我的在这儿呢!说完她很自然的在仲单一身边坐下来。何雪端着的小锅在晃动的烛光照射下显得黑乎乎的,没有一点光泽,再仔细看,锅的两个把手已经脱落了,只用两根铁丝缠在小锅把手的孔上凑合着当把手用。何雪歪过头来笑着对仲单一小声说,你老看我锅干吗,咱们来比赛,看谁吃得快!何雪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叫起来:哎,何雪!你躲到哪去了?还等着你表演节目呢!仲单一听出那是孟新在叫嚷。何雪端着小锅循声走了过去。孟新,你听谁说我要表演节目?黑暗里传来何雪不甘示弱的愉快声音。一片嘈杂声中,孟新大呼冤枉,仲单一也听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不一会儿,屋子里静了下来。不知是谁,把屋子里唯一的一支蜡烛也吹灭了。屋里先是一片漆黑,然后慢慢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屋里东西的轮廓开始显现。有极淡极淡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屋里被轻轻涂抹上了一层朦胧的青灰色。寂静笼罩了这个不大的小屋。仲单一被气氛所感染,他停下来,静静的等待着,他知道,肯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个清亮的声音突兀响起。是吉他!仲单一颇为惊讶,这是谁会弹吉他?为什么没有在联欢会上弹?声音戛然而止。屋里静极了。月光似乎也不是从窗外倾洒下来的,而是静悄悄的铺在桌子上,无声的等待着。声音又起。一阵和弦过后,一个清脆优美的声音和着吉他的声音响起: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声音柔而细,明亮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小屋里更黯了。月光凉浸浸的,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泛着苍白的光。歌声停了许久,有人鼓掌,于是屋里的人都鼓起掌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叫起来:好啊,孟新,有这一手竟然还故作高深!就是!另一个女生的声音:不行!得再来一个!来一曲劲歌!又一个声音嚷道。屋里顿时又像是复苏了过来了一样热闹起来。有人准备把蜡烛重新点起来。孟新大声叫道:不用点!哥们今天豁出去了!给你们来段刺激的!可惜不是电吉他,不然把你们都轰死!屋里的气氛在孟新的搅和下乱成了一锅粥。何雪端着小锅从那边挤出来又重新回到仲单一这边。仲单一本来极想对何雪说,你唱得太好了,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孟新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啊,该罚他!何雪没说话,她又重新坐到了仲单一的身边。这上面的床是我的。何雪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仲单一一楞。他有些疑惑的看着何雪,何雪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们一会儿准备打牌,你会打牌吗?何雪像是自言自语地样子问仲单一。仲单一摇摇头,嘴里又加一句:不太会。你吃完了吗?何雪仍笑着问到。仲单一越发奇怪。何雪这是怎么了?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前言不搭后语。他下意识地把搪瓷缸递了过去,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来。我去洗吧。他诚恳地对何雪说。你不知道水池在哪儿。何雪把手伸过来一副不容质疑的样子。仲单一只好把搪瓷缸给了何雪。何雪用脚把门推开出去了。
当屋里的灯被拉亮时,仲单一一时很不适应,他有一种自己被一下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感觉。何雪从自己床头的包里拿出两副崭新的扑克牌,孟新不由分说就抢了一副去。何雪用亮亮的声音斥道:孟新,你会打牌吗?呵!竟然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孟新手里紧紧纂着扑克牌,有点像酒鬼紧紧纂着酒瓶的感觉。何雪,我知道你牌打的好,可我不怕你!要不咱试试?试就试!别忘了你还是我手下败将哦!何雪干脆麻利地回道,语气中柔中带刚。哼!此一时彼一时也,那回是我发挥不佳,看我今天不赢得你心服口服!孟新何雪立刻各邀了伙伴随即摆开战场。屋里很快就响起了打牌的呼喊声。仲单一坐在床角,尽管他很想试试,可他并不怎么会打牌,何雪邀请了他,可他不敢去打,那不是丢人现眼吗!何雪麻利地洗着牌,动作非常娴熟。仲单一看在眼里,心里很惊讶。何雪不仅学习好没想到玩这些东西也这么在行。仲单一看着看着不禁黯然神伤。自己还不如一个女孩子。不仅学习不行就连玩也不行!轰然的笑声打断了仲单一的思绪,原来是何雪她们赢了第一圈继续坐庄。何雪趁孟新洗牌的时候,来到仲单一身边小声说,给你看样东西。仲单一看着她说话时的神秘表情,不知道何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何雪在自己的床位上摸了一阵,仲单一看到何雪的床被蚊帐封得严严实实的,禁不住问:怎么冬天还挂蚊帐?这是为了防尘,我因为不常住校吗。何雪并没有回头,她继续翻找着,很快仲单一看到了让他大为惊讶的东西---是贺年卡!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贺年卡在枕头边堆成了一座小山。何雪用一种古怪的音调对仲单一小声说: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别人看。说完,何雪深深地看了仲单一一眼,她不等仲单一说什么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屋子里很吵,大家都在全情投入的打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仲单一一时间楞在那里。他的脑子里是一团糊涂浆。何雪为什么要给自己看她的贺年卡?她怎么会这样信任自己?自己看别人的贺年卡这合适吗!尽管这是何雪主动同意了的,可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女孩子的贺年卡本身就很吸引人,更何况是何雪的。何雪肯定不知道自己曾经偷看过她的贺年卡,她为什么那么放心地让自己看?她就不怕我知道她的秘密吗?世间的事是多么滑稽啊!过去自己去偷看别人的隐私,而现在它的主人却主动让我看!仲单一翻着贺年卡,心里涌起许多无法形容的感慨既复杂又茫然。这是第一次被女孩子允许看她的私人的东西,而且这个女孩子又是这样优秀。她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呢?这时,一张素雅的贺年卡跳入仲单一的眼帘。这张贺年卡比一般的明信片稍大,但也不是用信封装的那种可折叠的贺年卡。它色泽质朴,落落大方,不太起眼。卡的正面是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烛光亮亮的燃着,使人感到柔和和安详。卡的背面写着几行小字:毛毛虫,不许你爬得太快,让我们大家都跟不上,更不许你有一天忽然变成了花蝴蝶,远远的飞走了,让我们到哪里去寻觅?落款是:夏雨遥。仲单一久久地看着这秀雅的字体,无论在哪里,他都能一眼认出这字体来。他没想到原来夏雨遥和何雪的关系竟然这么好,难怪她让何雪转交贺卡给自己。看着眼前这张贺卡,卡仲单一脑海里浮现出夏雨遥送给他的那张贺年卡来。那张贺年卡显然是和这张是一个系列的,而那张明显比何雪的这张要漂亮多了。那张画面上是一个圣诞之夜:天上迷蒙着雪花,一株挺拔的圣诞树被空中五颜六色的礼花映衬的格外苍翠。树枝上挂满了璀璨缤纷的小彩灯,一支大大的红烛Сhā在圣诞树前的雪地上,它光芒四射,映红了围绕着圣诞树的大人和孩子的脸。一个小孩伸展着稚嫩的胳膊,大张着嘴巴,好象是在惊叹又像是在欢呼,他们的影子在雪地上拖得好长好长。在高大的圣诞树上坐着两个小孩子,坐在左边的是个小男孩,他微闭着眼睛幸福地靠在树叉上,似乎在倾听远处圣诞夜的钟声,又似沉浸在甜蜜的梦乡里;坐在右边的是个小女孩,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而又茫然的注视着雪地里的红蜡烛,惊讶和困惑写满了她的大眼睛。她似乎刚从另一个星球降落在地球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为何会如此绚丽多姿?仲单一越想越觉得那个男孩子是自己,而那个女孩子是她。虽然整个画面充满了童话般的清脆和神奇,但美仑美奂的背后似乎藏着一丝无奈的迷惘。一阵揪心的悔意刹时掠过仲单一的心头。他不该不给她写贺年卡!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在晚上把贺年卡当面交给她!---无论别人怎么想!她,一定很失望,很失望!仲单一眼前闪现着那圣诞树上小女孩直楞楞疑问的目光,她好象在问自己呢!他一下拿开了手里这张夏雨遥写给何雪的贺年卡,他没有勇气再多看它一眼。
当仲单一走出女生宿舍时,青色的天空里挂出了点点亮亮的星星。何雪打着手电筒把仲单一他们一直送到了楼门口。仲单一感到何雪好象有话要对他说,但她似乎又欲语又止。仲单一一阵风似的骑车到了家。当他再一次静静的坐在灯下看着那双迷惑的大眼睛时,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一定要送给她一张最好最好的贺年卡,不再让她失望。我发誓。仲单一在心里默默的想。
终于,天晴了。 推迟开幕的运动会终于可以举行了。
进入四月份以来,一直连绵不断的下雨。春雨,正像书中所描述的那样,是“沙沙”的下着。它不像夏天的雨,迅疾不及掩耳,它轻轻柔柔地下着,远远的看去,看不见,近了,才能看见斜斜的仿佛在天地间织出的丝线一样的雨丝。而夏天的雨则是扯天扯地的织出一道雨幕,一切物景都被它遮断了,又像是无数的水柱,没了它们撑在天地之间,天地就要合在一起似的。春天的雨“润物细无声”,浑然不觉中就给你呈现出一幅水墨山水图。仲单一喜欢春天这宁静的雨。不张扬,不刻意,不喧嚣,不知不觉中,美已经来到你的身边把你包围了。仲单一常常有意无意的朝教室的窗外望去,他觉得自己有时就像是窗外被春雨打湿的一片叶子。仲单一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总是难以集中精力去听老师讲课。有些时候,仲单一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仿佛和自己无关。但这些事,它们又都很重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当然也包括自己,会没头没脑的为它而拼命呢?可是,仲单一觉得自己仅是被动的感到紧迫感而内心里却一点也紧张不起来,那些所感到的着急和担忧都是和精神状态脱离的,精神状态似乎一直在休眠着停滞着。仲单一只是隐隐地感到着一切并不是自己心中所向往的生活,但自己又无力去抗争。况且又该怎样去抗争呢?前几天,班主任许老师就这次春季运动会开了一次动员会,他说希望同学们踊跃参加这最一次运动会,争取再为班级体争光。同学们反响不一。有的比较积极,认为是难得的一次放松的机会,不过大多数同学态度冷淡,特别是学习较好的学生,他们觉得这会占去大量宝贵的时间,而仲单一却既感到好笑又感到茫然。凭什么高二下学期的运动会就将成为整个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运动会?是谁规定的,又是谁有权剥夺高三学生参加运动会的自由?自从进入高二年级以来,学习任务越来越重,课程一赶再赶,为的是把高三的课程挤压到高二学完。为什么正常的学习进度要被粗暴的更改呢?明明高三年级要有大量的知识需要学习,可就是因为高考时高三年级课程中有许多内容不在考试的范围之内就被任课老师都删除去了。其实,仲单一也知道,这些老师都是非常优秀的教师,有许多还是省级甚至是国家级的特级教师,这些优秀的老师为了学生的学习成绩真的是呕心沥血,费尽心思,他们一定也知道仅仅有一个好的学习成绩是不能算得上是一个真正优秀的学生的,可是,为了升学考试,为了应付高考,所有的人,老师,家长,学生都无一例外的,身不由己的,无可奈何的卷入到这场浩大的淘汰赛中,成绩,分数成了衡量学生和老师是否优秀的唯一的依据,这到底是可笑还是可悲呢?!仲单一从内心深处反感和厌恶这种千军万马去过一个独木桥的竞赛,这个强烈地抵触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知识的获得完全成了机械的被动的和强迫的,更重要的是,这种竞赛还是不公平的!这就好比有人擅长游泳,有人擅长跑步,有人擅长打球,可现在却一律硬性规定大家全部去比游泳,那么那些在其他方面富有天赋的学生就有可能在这极其不合理的竞赛中永远埋没了自己的天分!然而,这一切是无法抗拒的!你只有在别人制定的竞争规则里按照他们的法则去拼命才可能会有出路,否则你将不会有任何被社会承认的东西,这将是多么的痛苦和无奈!仲单一感到自己的一切完完全全是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自由选择的余地。自己不能去读自己喜欢读的书,不能去画自己所喜爱的画,不能做自己想去做的事。这样的学习到底有多少意义呢?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现实吧。仲单一又想起三月份去参观铝厂的情景。工人们在极度恶劣的工作环境中劳作着。外面阳光满地,而屋内却混沌迷蒙,大瓦的灯泡只闪耀出昏昏欲睡的光芒,从外面走进厂房就像走进了永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一般。女生们刚一进厂房立刻就像四下惊散的兔子一样忙不迭的“逃”了出来,即使这样,很多人看上去都几乎和白毛女别无二致了,这都是因为车间里的粉尘污染太厉害的缘故。一个男生说,他情愿天天去打扫厕所,也不愿在这个鬼地方呆上一秒钟!是的,仲单一也深有同感。他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难以想象的恶劣的工作环境,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有人干!这说明,为了生存,人什么样的苦都是可以忍受的。也许这就是高考的意义吧,这就是分数的意义吧!考上大学,就意味着可以找一份好的工作,就意味着可以少让自己受苦少让父母担心,仅凭这一点,自己也该不懈的去努力,能够实现父母对自己的期望,自己的喜好和未来的前途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运动会在连绵春雨的间隙,在拖延了一个多星期后,在一个微见晴朗的早晨宣布开幕了。
这一天,老天爷还真给足了面子,不仅停了雨,还难得的露出了笑脸。操场四周已经确定好了各个年级各个班级所在的位置,同学们听到广播后都带着凳子来到了指定了地点。冷清了多日的操场一下子又热闹起来。随着项目一个个展开,同学们的热情也逐渐高涨起来,高喊加油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也许是受到气氛的感染吧,原来打算应付差事的高二(七)班的运动员也不再吊儿郎当了,他们发现高二年级别的班的运动员都拼得很凶,好象他们都很珍惜这最后一次机会决心把最后的一次荣誉留在自己的班级体里。这样一来,大家都沉不住气了。班主任许老师显然也坐不住了。他找到了几个班委成员,要求他们尽快成立一个啦啦队给参赛的运动员加油。同学们的情绪被激荡起来,大家都觉得学习成绩我们班不比人差,体育比赛成绩照样行!很快,凡是有高二(七)班的学生出现在运动场上,高二(七)班所在的观众席上就会响起高昂的加油声,这个声音和周围的加油声较上了劲,不少男生扯着脖子狂喊,声音一度盖过了别的班级,引得周围班级的学生纷纷侧目。仲单一特别喜欢这个氛围,这真是一个发泄情绪的好机会。他也很想扯开喉咙直着脖子大喊一通,但他最终还是压抑住了内心这个即将难以遏制的澎湃的情绪,他离开座位,想借上厕所的工夫稳定一下有可能失控的内心的波澜。在厕所里,仍然能隐约听到高二(七)班的嘶喊声,这声音似乎压抑了太久太久了。仲单一从厕所里出来时,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阳光很暖的照着,远处操场主席台前高高旗杆上的五星红旗鲜艳得晃眼。仲单一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一时又找不到原因,他歪着头边走边盯着五星红旗看,就那么一下子,他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到别扭了,原来是五星红旗被人换了个新的。他记得很清楚,过去的五星红旗因常年挂在上面,风吹雨淋,旗面已经乌暗了,而且上面还有破洞。仲单一看得非常真切,那次做广播体操时,迎着早晨光鲜鲜的朝阳,一操场的学生都在随着示范学生的动作在做广播体操,就在这么多学生的众目睽睽之下,飘扬在操场上空的五星红旗竟然残破了一个洞。今天,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换了一面崭新的旗帜。仲单一迎着雨后纯净的阳光,眼睛一直看着那面颜色鲜艳的旗帜,它看上去是多么精神,多么骄傲啊!仲单一吹起了口哨,他被这蓝天白云和火红打动了,他有了很久以来都没有体会过的振奋的感觉。他脚步轻快地从操场的另一边走回去。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身影。在操场的南面围着一大群学生,广播里广播着男子三千米马上就要开始了。那个身影从学生堆中跑出,手里拿着一落纸,轻盈地朝裁判席跑去。那个身影穿着兰白相间的运动服,扎在脑后的马尾辫随着她身体的起伏一上一下的跳动着,白色的运动鞋在明媚的阳光下像一对正在奔跑的兔子。她一直跑到操场对面的裁判席旁,然后把那落纸递给了终点处的裁判手里。发令枪响了,运动员出发了。仲单一觉得坐在操场边的成百上千的学生都没有去看运动员,而是都在看那个身影。仲单一收回目光时,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又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她了。他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种情景下看到她。她还是那样,一点没变,就像每一年都要来到的春天一样,像春天的阳光永远是明媚的,春天的草永远是嫩绿的,春天的风永远是柔和的一样。她真得会永远是这样吗?仲单一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也许,总有一天,一切就都会改变的。
6月1日 星期六 晚上10:40 热
今天我穿上了短袖衬衣。这几天天气骤然升温,太阳烤得人感觉就像夏天一样。
高三选定的课程已经全学完了。期末考试提前进行,估计这个暑假是泡汤了。许老师已经开了全班大会,动员大家准备在这最后一年里作最后的冲刺。我们要把初中的课本全部找出来,高考复习要从初一开始,多么滑稽,但也无可奈何。我感到某种神秘的不可阻挡的力量就要来临,它将不由分说拽着你向前跑,你根本就没有退路,你只有拼命向前。有时,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毕业!如果真的能那样该多好!但班主任许老师也说了,如果只想拿高中毕业证书的话,那么现在就可以回家了。高考就完全是多余的了。这听起来似乎挺公平,好象并没有谁在强迫你,然而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闯去玩命了。
8月20日 雨
今天的雨特别大。每一颗雨滴不像是从天空中落下来的倒像是被人投掷下来的。
校会,准确的说,是高三年级的全体学生的新学期开学会只能在教室里进行。实际上,开不开学已经无所谓。因为整个暑假哪里放过一天假?期末考试结束后不久,所有的学生就继续到校上课。说是上课,实际上就是做练习试卷,做完后再逐一讲解。书包里的纸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每天沉重的书包里装得往往是成捆的卷子。这次的期末考试成绩仍是不理想,看来我真的要拼命了,否则可能真的没戏了。今天这个开学会实际上还是一个动员会。校长在广播里鼓励大家认真复习,咬紧牙关,争取以优异成绩迎接高考的到来。教室里灯光亮如白昼,但不知怎么我却感觉这光亮显得有些苍白和无力。也许是外面的雨太大了,天暗淡的成了水洗过一般的泥黄|色。我到车棚去推车的时候,车棚里都是积水,雨水汇成小溪哗哗地往下水道里涌,那感觉就像是急着去奔向自己的归宿。实际上,我一点也不想回家,但我更不想呆在教室里,可是不去这两个地方,我不知该上哪去。停说四合院有可能被拆掉然后在原地盖一栋新教学楼。看样,新教学楼盖好时我们也该毕业了,各奔东西了。当我经过四合院那暗暗的门廊时,我又见到了那爬满整个门廊的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它密密实实地生长着,红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点缀其间,尽管没有任何人关注它,可它仍自在得意自我欣赏似的繁荣着。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它也许就不在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呢!它将和四合院一起消失掉,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有许多事情,我越发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常有自己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早晨仍是早晨,每一天还是每一天,夜晚还是一样的夜晚,但怎么就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逼迫感逐渐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呢?难道我们就必须去经历这你死我活的残酷竞争吗?难道只有通过了这样的残酷厮杀之后才能证明谁是真正的英雄吗?一次考试就左右了人的一生吗?可是即使有千万的疑问,现实就是如此。现实没有任何回旋商量的余地。那天我看到几个工人在炎炎酷暑中用平板车拉着钢筋拼命朝桥上爬时,我的心中掠过一阵难以名状的痛。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落到他们那个地步呢?仲单一啊仲单一,你必须拼命了,你必须拼过去,必须成功!你没有退路!相信自己!
12月15日 冷
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写日记了。然而,说实话,日记又有什么可写的呢?又有什么值得记录下的呢?
进入高三以来,突然的,没有任何原因的,有一天当我早上醒来时,我平时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时间的飞逝。太难以置信了。[奇`书`网`整.理提.供]从那时起,我从未察觉到原来一天的光阴竟然可以如此之快。从早上勉强睁开眼睛到深夜又一次强睁着眼睛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试题,仿佛就是发生在一眨眼之间。难道过去经历的每一天比现在经历的每一天都要长吗?光阴似箭,这个过去对我来说只是停留在一个形容词概念上的词汇,我第一次有了鲜明的切身的体会。也许,一夜之间,我就真的长大了。无忧无虑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那天我中午回家,在楼梯口我无意间看到墙壁上画了好些大脑袋的小孩,旁边写着:某某大坏蛋。我想笑可继而又感到悲哀。自己也许是真的长大了,这些小孩子的做法不会再做了,可是长大了又有什么好呢?这段时间试题量又加大了,天知道,我们亲爱的老师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的题,很多题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也许是上天的捉弄,这段时间还常常停电。昨天下午本来要进行物理测验考试,可卷子刚发下来,屋里骤然一片昏暗,原来是又停电了。教室里顿时欢声四起,感谢上帝!在这紧要关头,又使我们免除了一次刑罚。老师只好无可奈何地宣布卷子回家做,第二天早上再缴上来。大家欢天喜地收拾书包,因为这是很难得的早回家,我到家时爸妈还奇怪我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为了对付停电,不少同学都自带了蜡烛,每当停电时,教室里就是一片烛光,我也准备了一支蜡烛。每当我点亮它时,我总觉得在烛光下不应是痛苦的赶做试题,而是应读诗,读散文,读小说,或听音乐,这才是烛光下该做的事情啊!
四合院已经拆了一半了。她所在的班和其他四个班暂时搬到图书馆去上课。我又是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要见到她的愿望,从来没有过,更没有在梦中梦到过她。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几个星期前,我经过学校大门的传达室时,偶然在玻璃窗下看到了一封信,是寄给她的。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我鬼使神差的谎称自己是和她一个班的,把那封信拿了过来。我拿了信,心里忐忑了好几天。这封信是从部队寄来的,她怎么会和部队上的人有联系?有好几次,我几乎就想拆开这封信看一看,但我忍住了,我分析自己为什么要拿这封信的心理动机,我想,也许是想以此为借口见见她吧。可是如果真要见了面我又该说些什么呢?为此我犹豫了好几天,我甚至后悔干吗要拿这封信呢!那天广播操后,我和刘文军一块回教室,我突然想起刘文军不是经常和(三)班的一块儿踢球吗,我把那封信让他转交算了。我撒了个谎,刘文军没有怀疑就爽快的答应了。我记得那天天气挺好,我和刘文军一块来到(三)班的临时教室,那儿原本是图书馆的仓库。信被刘文军喊来的一个经常在一起踢球的同学交给了她。她当时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我没有看清她接信后脸上的表情,因为我一直躲在刘文军的背后。刘文军转交了信就急着要走,我心中涌起一阵失落,又后悔自己为什么亲自送给她呢?她好象剪了头发,脸上仍是带着永远的笑意。她能知道是我故意扣了她的信吗?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不要去打扰她,就让她永远藏在心里吧。
纷纷扬扬的,进入冬季以来,第一场雪在一夜之间就覆盖了校园。昨晚,仲单一又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当他醒过来时,恍恍惚惚之间,不知自己怎么会趴在桌子上,发了一会愣,他才想起自己原来是坐在家里,胳膊下压着书,灯光煌煌的照着,温和的光芒洒在堆着许多试卷和作业本的书桌上。桌子上的小闹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似乎它现在就是整个世界的心脏,没有它的存在,世界就会完全静止了一样。仲单一看了一眼钟上的时间,11:45分。他站起身信手拉了一下窗帘,窗外有什么东西亮闪闪的吸引了他,他掀开窗帘的一角凑近一看,啊!是雪!不知何时,窗台上已积攒了厚厚的一层雪。雪粒在屋内灯光的映射下闪烁出晶莹剔透的光芒。仲单一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哇,好大的雪啊!仲单一索性扭灭了灯,拉开了窗帘。雪花从泛着青色的天空中悠悠落下,在青色的深处,它们飘落下来,惬意而又悠闲,静谧而又神秘。它们像是一齐去赴一个不用言明的约会,它们浩大的出发,一点也不孤单。到底是它们使这个沉沉的夜更静寂了呢,还是这无声的夜给了它们最舒适的归宿?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夜里,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个人像我一样站在窗前看着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呢?仲单一想到这,不禁感到深深地怅然。
第二天的下午是体育课。仲单一悄悄溜出了学校。他急急火火地赶到了新华书店。在二楼的展柜前,仲单一的目光从挂在墙壁上的琳琅满目的贺年卡上一遍遍掠过。柜台前的人很多,离新年没有几天了,大家都在抢购,有一些标着号码的地方已经空了,也就是说,这个号码所代表的贺年卡已经卖光了。仲单一挑中了一个,把号码告诉了营业员。营业员翻了一通后说这个号的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样品了。仲单一又把其他的贺年卡审视了一遍,他看看表,没时间了,最后他买下了那张样品贺年卡。
一直到很晚,仲单一才把那张贺年卡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在学校时,他始终没有把它拿出来再欣赏一下,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张贺年卡。现在,他想在睡觉前再看一眼这张贺年卡。今年,仲单一仍是不打算给任何人送卡,除了她。他觉得送贺年卡已经使他不感兴趣,大多是些客套不实之辞,不要也吧。在高中时代,也是中学时代最后一个新年即将来临之际,仲单一感觉一切皆是木木的,淡淡的,一切都提不起精神来,没有什么可回忆的,没有什么可记取的,也么有什么可珍视的。整个高中时代,除了高一时有一点轻松自在的感觉外,其他大部分时候就像一杯白开水那样,无色无味,无精无彩。也许只有她是整个高中时代唯一一个心中的亮点,也是唯一一个值得牵挂的人。然而,在整个中学时代里,仲单一仔细想了想,他和她说过的话竟然总共没有超出过十句!但,仲单一觉得,其实话语是多余的,只要记忆的深处永远有她那灿烂明媚的笑容就足够了!仲单一手里捧着贺年卡,往事清晰地闪现在脑海里。凡是关于她的回忆都如同刚刚才发生过一样,似乎她说话的声音依旧余音未尽,回荡在而耳边。忽然,贺年卡扉页上的一行浅淡的英文字母跃入眼帘:圣诞快乐!怎么?这是一张圣诞贺年卡?仲单一的思绪嘎然而止。他不相信地又看了一遍。的确,这确实是一张圣诞贺年卡。当时在新华书店购买时,只顾查看贺年卡的内容是否适宜,竟没注意到扉页上还有浅浅的字。仲单一顿时觉得非常懊恼。这一下全部打乱了他早已想好的计划。他本打算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把贺年卡送给她,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竟买回来一张圣诞贺年卡。这就意味着必须在圣诞前就要送出这张卡。要不然再去买一张?可是,买这张时就是好不容易见缝Сhā针偷空买的,再去买哪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仲单一心里乱乱的,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台历。这一看不要紧,仲单一又是一楞。明天是12月25日!也就是说,明天就是圣诞节了!仲单一以为自己看错,赶忙又仔细看了一下。他努力回想着今天都上了些什么课,然后把课程表翻出来对照,没错,今天是星期三,12月24 日,那么,明天的的确确真的是圣诞节了。怎么会如此凑巧呢?仲单一无奈的靠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小闹钟。过了一会儿,他的腰猛得直起来,他已下了决心,明天早上就把贺年卡送去!
当仲单一早晨六点来到学校时,天刚蒙蒙亮。他给家里撒了个谎,说是自己今天要值日,要提前到校。爸爸为此放弃了晨练给仲单一做好了早饭。早饭有每顿必不可少的鸡蛋,牛奶,还有营养丰富的红枣粥。仲单一几乎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学校,他很少这么早到校,此时的校园仍很安静。平时他放自行车时要找地方费力地塞进去,而今天偌大的车棚显得冷冷清清,空空荡荡。校园里的马路感觉比平时宽阔了许多,树木也仿佛仍未苏醒,天光暗淡,恰似很薄的纸被淡墨浸透的模样。
教室里只有两个学生。他们都是住校生。仲单一的到来使他们颇感惊讶。
仲单一把书包放进位洞里,然后把贺年卡从一本很厚的大开本的练习本里拿出来。贺年卡夹在里面很平整,抽出来时随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教室里的灯光很亮,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早上倒像是黄昏。莫名的,仲单一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心跳有些快,是那种混杂着紧张和兴奋的跳。
她的班级又搬回了四合院,就在四合院还没有拆掉的西头第一间。从仲单一的教室沿着回廊西走然后拐过四合院的接口处,就到了她的教室。此时,她的教室里亮着灯,但看起来似乎阆无一人。从昨晚决定写贺年卡一直到今天早上,仲单一只睡了四个多小时的觉。但他并不觉得困顿。当他站在自己教室的后门口向她所在的教室张望时,他下了无数次的决心又有些动摇了。我真的要把贺年卡当面送给她吗?当和她面对面时我又该说些什么呢?仲单一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面想象着见面时的情景,这情景既让他莫名的兴奋又令他感觉仿佛很不真实。现在,他就站在了他预想好的地方,可是他竟有些怀疑自己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会怎么想?她还是原来的她吗?......她怎么可能还会是原来的她?......那我这样做又算什么呢?
天色又亮了一些。一只麻雀从光秃秃的枝上飞跃起来,眨眼间就越过四合院的屋脊看不见了,那枝条兀自在清晨的微光中颤动着。隐隐的嘈杂声开始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这些声音刚刚从梦中苏醒。
不行!我必须下决心走过去,走到她的教室去,等她来!
仲单一啊仲单一,你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勇敢地去做!你之所以要这样做,只是因为你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她,才能偿还你上次没有给她送贺年卡所欠的债。
想到此,仲单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早晨清冽的空气使仲单一精神一振。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去,来到教室的学生开始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