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n市南郊外的道路两侧浮动着若干黑影。
月黑风高。黑影们屏息而候,紧紧盯着路中央。
良久,一声极细微的声音在空茫的夜色中响起——
“嗝……”
“谁?谁在打嗝?”
一个怯怯的声音回答:“金宝哥……是我……”
“闭嘴!二呆,叫你不许说话的你没听到?”
“我没说话,我就打嗝的,我晚饭吃太饱了……”
“快给我闭嘴!安静蹲着!不许说话,不许打嗝!”
“哦……”
又是良久。晚风呼啦啦地吹过,风声中猝然跳起一个音阶——
“噗……”
“kao——谁放屁的?二呆,又是你?!”
“没!不是我啦!不关我的事!”
“你骗鬼啊?你晚饭吃那么多,撑得像头猪!不是你放的是鬼放的啊?”
“呜……我其实只吃了几个红薯,也没怎么吃饱……”
“吃红薯才放屁!这么臭就是你放的!”
“呜,金宝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放屁……”
路面倏然一亮。两道灯光自前方照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从颠簸的乡间小路上缓缓驶近。
黑影们顿时安静下来。正经事为大,有人紧张地询问:“老大,是辆四轮的,咋办?”
“切,四轮咋样?不就多了两个轮子吗?我刘金宝什么没见过,怕它?照抢!今天轮谁先锋?”
“报告大哥!今天轮到二呆了!”
“二呆——给我上!”
一个瘦小的黑影哆嗦着,“呜呜,金宝哥这是汽车唉,我不要,会撞死的!”
“真没出息!不就汽车吗?有什么好怕的?多给你个桶,套头上,撞不死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车来了,给我上!”
刘金宝飞起一脚,小黑影被踹到了路中央。汽车霎时而至,突然见到前方冒出的人影,急忙高鸣喇叭且猛力刹车。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车在人的前方停下了。二呆跌坐在地,脸色在车灯的照耀下一片惨白。只有十厘米!车头离自己的鼻子最多就十厘米!他发抖发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啊——”的一声尖叫,这一声叫委实穿透云宵,惊天动地。
头上的铁桶“哐当”一声滚到地上,二呆放开喉咙大哭:“救命呀!撞死人了,撞死人了——”这倒不算是装出来的了,十分中八分都是真吓出来的。
此时草丛中一直捏着一把汗的刘金宝终于松了一口气,“兄弟们,咱们上!”
“喔——”众人齐呼一声,纷纷跃出草丛。
只见七八个人影,高矮不一,俱穿着深色棉衣,头裹着围巾、宽帽、口罩,遮住面目,手持锹、铲、棒、锤、砖……一拥而上,气势汹汹。
“妈的!敢在咱们太平村撞人?不想活了!”
哐一声,一块砖率先砸了挡风玻璃。各种工具紧接着一齐乒乓哐啷地敲打上来,还有人拎着砖头砸了捡、捡了再砸。很快引擎盖就成了一张扭曲的铁皮。
头把阵势顺利完成。众人颇爽,得意洋洋地把车围住,为首的刘金宝叉腰指着车里,“里面的人,给老子出来!”
车里有两人,一名司机,另一人在后座。司机先推开车门下了车,是一名青年,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瘦,脸色白净,一身深色的西服笔挺整洁,手上还煞有介事地戴着一副白手套。
他开口,声音清朗:“你们是谁?为什么砸我们车?”
刘金宝一剁铁锹横眉道:“呸,是你们先撞了咱兄弟!想跑吧?不跑你怕什么?你们这种人老子见多了,这就是让你跑不掉!看看把咱小兄弟都撞成什么样了,说,你们打算咋办?”
周围立刻有人暗中踢二呆一脚,对他使眼色。二呆立马赖在地上放开喉咙干嚎:“妈呀!痛死我了!腿断了,要死了,要死了——”
司机皱起眉头,“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刘金宝说:“要么私了,要么公了。”
“怎么个了法?”
“私了,拿点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来,不多,那个……三百,哦,五百块!”
司机问:“那公了呢?”
“啊?那个呀,那个要坐牢的!到咱村上派出所去……联防现在人还不在,得等礼拜一上班,你们得蹲在门口等,没东西吃也没地方上厕所!等人来了,起码关三天!蹲猪圈后面!天天只有稀饭喝!”刘金宝极力劝道,“大哥,为你们好,咱还是私了吧,啊?”
司机皱皱眉,走到后座,对着车窗低语了一阵。
刘金宝等得不耐烦,把脸一板,“给不给钱?爽快点!叽叽歪歪的干吗?不给别想走!”
车窗突然打开了。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轻,冷,恰似少年——“给他们钱。”
司机微微颔首,转身从皮夹里抽出五张百元大钞,伸手递来,“喏,拿去吧。”口气平淡,动作优雅得完美无缺。
小弟接过钱,乐哈哈地跑到刘金宝跟前,“大哥,成了!”刘金宝却不爽了。
他横着脸,恶声道:“后面那谁?给老子出来!躲躲藏藏的干吗?缩个卵啊!”
对方没动静。刘金宝一挥手,几个兄弟上前就要去硬拉车门。立在车前的司机眉头重重一拧,瞬间,只听咚咚几声,冲上来的三个人叠罗汉般全都被摔在地上,惨叫声哇哇一片。
刘金宝呆了,“你、你们咋啦?”他舌头打了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瞧那个司机,正轻轻掸着袖子——难道他是个高手?刘金宝又不自觉地退了两步,强自镇定,向对方大声喝问:“是、是你袭击他们的?你想干什么?”
一声轻响,车后座的门终于打开了。司机没再理刘金宝,径自恭立在门边,欠身迎接。
下车的果然是一名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披着厚重的皮草大衣,却依然显得身形单薄。夜色下,他的脸色苍白,眉目带着一种略显稚气的秀致,眼睛大,眼神却冷,冷冷的漫不经心。
他一脚踩在地上一人的胳膊上,不顾那人杀猪般的惨叫,继续踩着他直至慢步而过。刘金宝不自觉身上起了一阵寒战,他结结巴巴喝出声:“你——你干什么?小子,你想干吗?”
少年走到他面前,问:“我的车撞到人了?”
刘金宝吞了一口口水,答:“是、是呀!”
“撞了谁?”
“撞了我兄弟!”刘金宝慌乱地往身后一指,同时用胳膊拐了一下二呆。
二呆立刻会意,开始干嚎:“妈呀!好痛呀!胳膊断了——”
少年转过视线,“是你?你受伤了?”他慢悠悠地打量着对方,骤然间,目光一锐。
二呆顿时一呆。哐当,他拎在手中的砖头掉在地上,嚎叫却噎住了。
“长空,”少年微微向身后侧了侧头,“去确认一下。”
“是。”司机应声而上,一把抓住二呆。
“你干什么!”二呆拼命地挣扎,可是依然被司机轻易制住了手脚。
“少爷,他没事,胳膊没断,腿也没断。”
“是吗?你再查仔细点。”
“是。”司机依照吩咐又去检查,他捏着二呆的脸反复看了两遍,又去脱他的衣服。
“啊!啊!”二呆真的开始哭喊了,“放开我呀!金宝哥,救命!”
刘金宝再也看不下去,一挥手,带着所有兄弟都冲上前,“你奶奶的!给老子把他放下!”
司机轻轻一举手,将二呆单手拎高。面对冲上来的七八个人,他岿然而立,只伸开另一只手,动作几下,眨眼间就挡住了他们的攻势。刘金宝直到被掀翻在地眼前还是花花的,他明明只看到那个人手上画了几个圈,轻悠悠的,兄弟们就全倒了——那家伙是妖怪咩?
站在长空身后的少年抱着肩,连眼睛也没眨一下,“继续。”他说。
“是。”长空把二呆拎到面前,接着脱他的衣服,检查伤势。
“住手!”刘金宝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别、别动他!那小子是女的!”
二呆哇一声哭了出来。长空停下了动作,回头望了望少年。少年眼神动了动,然后眯起眼睛打量二呆。
很瘦,很小,身体裹在一件大而旧的黑色羽绒服里,头戴一顶破棉帽,帽子下的一张脸上满是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又脏又黑,丑得让人恶心。
少年径直走上前,一把扯下了那顶棉帽。一头乱蓬蓬的黑发散下来,短短的,还带着油腻。少年重重拧了下眉头,满脸被恶心到的神色,“切,真是女人?”
他这话是对着自家司机发问,长空未答,刘金宝已闻声大叫出来:“她是女娃!你、你们别为难她!”
“继续脱。”少年说。
长空于是哗啦一声拉开了二呆的羽绒服。
二呆“啊”地尖叫一声,呆了,连哭声也噎住。
“你奶奶的!”刘金宝爬起来就挥着拳头冲过来,“你们是不是人啊?”
没等长空出手,少年一脚就踹在他身上。刘金宝本来就被长空修理过,这一脚没能挨住,又跌倒在地。少年满脸嫌恶,又狠狠补了两脚,都踹在了他的脸上,“滚一边去!听到你说话就让我想吐!垃圾!”
刘金宝脸上被踢破,捂着头哀嚎。少年扭头走到二呆面前,斜睨着她身上灰乎乎的旧毛衣,撇了撇嘴,然后一把扯住她的领口拉下来。
一小片软软的肩头露出来,比脸色白嫩了不少。二呆不自觉地发着抖,少年“嘁”了一声,伸手敲上她的胸口,“这么平?你真是女人?怎么没胸部?”声音满是嘲讽。
“啊——”二呆爆发出一声大叫,抬脚就朝前蹬去。她被吓傻了,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谁知这一脚恰恰就踹在了少年肚子上。嘭一声,少年被踹了个结实,人仰马翻地跌在三尺开外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