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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搞什么?中午都不到就塞成这样?”他嘀咕,转头对她说:“你坐一下,我去看看前面出了什么事。”

章筠才不想呆坐在车内她也跟着下车。

“她百分之百、千分之千不是恩慈。”以华压低声音说。

以初走去打开书房门,确定一下恩慈不在外面或附近。

她几分钟前上楼去了,看起来很疲倦,他希望她睡着了。

再度关上门,他走回来。他回到家时没见到恩慈,直到将近五点以华才把她送回来,他已经非常不高兴了,再见到恩慈衣服上的血迹,他简直大惊失­色­。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刚刚告诉你,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碰到车祸。可是你没看见她的立即反应。她不只是个医生,大哥,她是个比专业医生还要专业的医生。”以华突然笑起来。“老天,你该看看她到了医院把那些医生、护士指挥得团团转的情形。”

“这件事不好笑,以华。”以初揉着太阳|­茓­。

“我没在说笑话,我在告诉你我亲眼目睹的事实,大哥。

别说她要的东西他们一样也没有,他们根本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话,就连医院里首屈一指的外科主任都傻了眼。你相不相信?我在那看着我都难以置信。她宣称并坚持进开刀房给那个流了满头满脸血的伤者动手术时,没有一个医生反对。”

原来她是因此而那么筋疲力竭。

“院长给惊动出来,要她出示或至少指出她的合格行医证明。她严厉地说:‘我的技术就是证明。’她还告诉那几个围着她的医生:‘你们要进来旁观实习可以,务必噤声。我给病人开刀时,不许有人说话。”

以华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实习!那里面有外科主任和外科驻院医生啊!手术结束时,我就在开刀房门外。我告诉你,大哥,那几名医生和那位主任出来时,个个一张看了一场惊世表演的表情。在车上,她告诉我那个人脑部缝了十几针,还庆幸他伤得不算严重,口气就像他脑袋上掉了个扣子,她替他缝回去那么简单。”

以初紧抿着双­唇­,面无表情。

“你告诉我好了,大哥,恩慈她会做得到吗?”

以初仍不作声。

“她对我们日常生活所使用的东西完全一无所知。”以华继续举证。“她连我们的钞票都视若奇物,她所说出来的币值名称叫‘夸克’,甚至不是任何我们熟知的外币,诸如马克、币、法郎、英镑等等……”

“不要说了。”以初僵硬地坐下。“今天你看到的事回去不要跟爸妈和小妹提。”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和恩慈的事!”他峻声道。

以华愕然。不会因他大哥不曾对他如此冷厉,更因以初不可救药地仍认定楼上的女人是他死去的妻子。

停顿半晌,以初缓和了语气说,“我承认她是有些举止……异于平常,可是有更多迹象显示她是恩慈没错。恩慈是我的妻子,以华,我爱她甚于我自己的生命,我对她会不了解、不熟悉吗?”

这个,以华无话可说。但“她对于在二三OO,她来的年代,所有一切我们所没有,听所未闻的,那些言之凿凿的述说,你有何解释?”

“我没有。”以初轻叹。再开口前,他沉默了半晌。“我今天去买了一本叫‘前世今生’的书。”

“哦,老天”以华双臂交抱胸前。“别告诉我你信这种轮回之说。”

“我本来不信,认为那是些对自己缺乏自信的人的幻想、妄想。但是,以华,你如何说明恩慈由三百年后回来和我相聚?”

以华­精­神一振,眸光闪亮。“那你是相信她来自二三OO年了?”

以初不置可否。“不管她说的时光机是否真的存在,或是如书中经历返回前世的当事人,朦胧中意识穿越一条发光的通道,她回来的不仅是她的­精­神或心灵意识,她是真真实实的在这,以华。”

“但……”

“她之所以回到这,回到我身边,必有其原因。我们的情未了、缘未尽,我在等她、盼她、望她归来,她必是感应到了我日日夜夜的呼唤。她转世时去了另一个年代、换了另一个身份,致使她人回来了,部分意识一时还扭转不回来。”

以华张开口,却找不到话反驳,或唤醒他挚爱妻子至不可自拔的哥哥。

“我会帮助她。”以初轻轻地又说,“不管要花多少时间,或要用上我毕生的岁月,我都会在她身边,帮她记起属于我们的每一个记忆,直到她完完全全的回来。”

“爸妈和小妹都在帮你,和帮她……恢复记忆?”

以初点点头,期望地望着他。

以华叹一口气。“那……我也尽力就是了,既然你如此坚信不疑她只是失去记忆。”

“谢谢你,以华。”以初长长吁一口气。

“嘿,我喜欢恩慈,你知道。你第一次带她回家时,我就告诉自己,将来我找对象也要一个像她的女孩,至少有一半像她也够了。”

“以前那个完全的她,现在这一半的她,都是我的。你若拿恩慈当标准,我看你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

“什么哥哥嘛!”

兄弟俩相视友爱地笑了起来,化解了僵凝的气氛。

“什么声音?”以初偏着头倾听。

“好像是水声。”以华听出来。“在院子里。”

以初过去打开面向庭园的窗子,以华来到他身侧,两个人朝外望,同时怔住。以初是欢喜异常,以华则瞬间摸不清头脑地混淆了他原先的肯定及确定。

章筠在花园小径中,举着洒水器浇花,偶或停下来,弯身拔除杂草,及摘掉枝梗上的枯叶。她穿着一件杏­色­直简棉长袍,检视花朵生长情形的专注、疼惜表情……不是恩慈,是谁?

以初抛给以华一个“我说的没错吧”的愉快眼神,正耍离开书房到庭园去,外面一声惊怖的尖叫,使得他们的目光又投了出去。

“哦,上帝!”以初低喊,飞快地奔出书房。以华紧跟其后。

章筠转身望向发出骇得人心惊的叫声的女人,立即明

白又是一个把她当恩慈的人。不,这个女人瞪着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个面目狞恶的鬼。

她露出最柔和的微笑,朝僵立在走道的女人走去,意欲解释和表示友善,不料对方面庞整个扭曲,颤抖地后退。

“不……不……不……”

女人倒退到大门边,飞转身逃出去时,以初和以华由屋内跑出来。

“念慈!”以初喊着追了出去。“等一下,念慈!尸

以华则走向恩慈,接过她怔怔拿着的洒水器放在一边。

“那是恩慈的妹妹。”她静静说,并非询问。

以华像第一次看到她般打量她。“你认得她?”

她摇头。“你说过恩慈有个妹妹,而以初叫她念慈。”她转向以华。“你不是说她自杀了?”

“她自杀过好几次,都没死成。”以华用的是“受不了”的口气。“你……刚刚在做什么?”

“浇花啊。”她答得理所当然,倒像他问了个愚不可及的问题。“我每天都这个时候浇……花的。”倏忽间,章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呆愕住。

以华静静望住她,内里情绪剧烈起伏。难道以初真说对了?她是转世去了三百年后,又回来了的恩慈?

“我……直觉的要下来做……这件事,我就出来了。”章筠烦扰地掠一下头发。

以华呆望住她这个和恩慈一模一样的动作。他用力甩晃一下头。

“我要回去了。”他喃喃。

章筠没有答腔,她陷在自己因顿的思潮中。

驾车驶过车道弯角时,以华看到以初搂着念慈站在路边,他摇摇头。添上这个神经质的凌念慈,这出真假难辨的怪剧,可要更加热闹非凡了。

以华从没见过这么脆弱不堪一击如凌念慈的女人。她父亲死时,她自杀。她弟弟发生命案,她自杀。她男友遗弃她娶了别人,她也自杀。恩慈出车祸昏迷不醒,她又自杀了一次。奇怪的是,以华忽然想起来,她每次自杀获救,都是因为以初及时赶到。

好像她自杀前打了电话通知他大哥似的。就不晓得她今天怎会忽然冒出来?以华又摇摆着脑袋。天晓得,光是一个“真假恩慈”,已够他想不透的了。

“她回来找我算帐……她回来报仇的……她不放过我,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的……”

无论以初如何安抚、哄慰,她都听不进,一个迳地恐怖万分的喃喃不停。

“念慈!”无奈之下,以初抓住她的肩用力摇她一下,“你听我说好吗?”

她惶恐地仰起比纸还白的脸,咬住颤抖如落叶的青白嘴­唇­。她瘦削的身体也抖嗦着。

“念慈,那是恩慈,是你姊姊没错……”

“我知道……我知道……”她呜咽着。

“听我说!”他又摇她一下。“她不是鬼,她是人,念慈。”

“她死了。”

“她没有。恩慈没有死。我有说过她死了吗?”

念慈茫茫然地睁着空洞的眼睛。

“恩慈没有死,念慈。”以初无比柔和地说。“她……我送她去一个更好的地方接受治疗,现在她复原了,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她……好了?”

“她回来了。她很好。”

“她不是……鬼?”

“不是。”

她的眼睛无助地在他脸上梭巡,蓦地甩开他,后退一步。“你骗我!她明明死了,她从来没有醒来过!她死了!”

“念慈……”

“她恨我、怨我,怪我害她出车祸,怪我和你……她是来收拾我的!她要我死来偿她的命!”

“不要胡说,念慈。”以初耐心地伸手揽住她。“跟我回去,念慈,去看看她,和她说话。你会发现她还是那个善良的恩慈,那个爱你的姊姊。”

“不!她恨我!她恨我把你从她身边抢走!我没有!那是……那是……”

她再次甩脱他,转身跑开时,正好一辆空计程车开来,她狂乱地挥手拦住,跳上车。

以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叹息地返身。恩慈出车祸后,念慈一直万分自责,绝望、沮丧得又企图结束她备经曲折的生命。那同时。罪恶感同样地吞噬着他。他不计一切地要挽救恩慈,倘若她因那场车祸死了,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因此他能了解念慈见到恩慈的恐怖、慌乱反应。就这件事而言,坦白说,他颇庆幸恩慈失去部分的记忆。他需要时间重建他们之间的感情,重新取得她的信任,然后才能向她解释他无心造成的过错。

他曾试图让念慈了解,恩慈出车祸,他应负大部分责任,他不该瞒着她背着她去念慈那儿的事,可是他有他的不得已和情由。念慈太自卑、太脆弱、太容易崩溃,也因为如此,他不管用何种方式都无法消除她的自我罪责,就像他无法令她明白,她父亲和弟弟的死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回到家中,迎着他的一片寂静令他不安起来。老天,千万不要再旧事重演。至少这次恩慈没有车子。

他心绪不宁的在屋内找寻。终于,他在书房找到她。

她由书本上抬起头,眼光关切。“我把恩慈的妹妹吓坏了,是吧?你追到她了吗?”

“她会没事的。”他拿走她的书放到一边桌上,将她拉入怀中。“我真高兴你还在这,恩慈”。他喃喃。

“没有交通工具,我又没长飞翅,我能到哪去?”

她本来已百分之百的做了准备,绝不理会他的任何碰触,可是当他的脸贴上她的面颊,她却感到她的准备已由她的四肢百骸向外飘散消逝了。他的手臂那样柔和又有力,他经由浑身贴向她的柔情,教人无法抗拒。她意识到昨夜那种难抑的激|情再度复生,也感觉到当他的身体覆上她时的柔弱和无力。

“我们今晚不去参加校长家的晚宴了。”

他呢喃着执起她的手覆在他­唇­上,空气中开始充满电流。“好不好?”他的嘴­唇­开始腻向她修长的颈项。

她闭上眼睛,感情和理智交战着。“以初,你确定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抬起头时,她睁开眼睛,一和他浓情款款的眸子相遇,她的理智就竖白旗了。

“我爱你,恩慈。只有你。”

几分钟之后,在那张大床上,屋外晴朗了一天,忽然落下来的雨点叮叮咚咚打着窗户和屋顶,仿佛应和着室内两具躯体的云雨澎湃。

她再度感到那种梦境与真实合一的感觉。这实在很疯狂,一点道理也没有。可是她认得他,真的认得他。她认得他的气息,认得他们躯体交合的联系感,认得他们和谐的旋律。

那种感觉强烈、深刻得令她战栗,使得她觉得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事物都变成一片浓雾,不清楚也不真实了。章筠和二三OO年只是一种幻觉,只有他和恩慈才是真实的。而她,是恩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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