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已经解决了!”
餐厅的门突然开启,一个清脆的声音珠落玉盘似的响起:“我昨晚细细地想了一夜,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个纤细的人影走了过来,两个坐在餐桌前的女郎,迅速地转过脸,满是盼望的神色,急急地问:“该怎么做?快说嘛,安妮妲,快说嘛!”
安妮妲徐徐地踱了过来,也在餐桌旁坐下。
细看这三个姐妹,真像三朵花儿,真教人难以想象,世上竞有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各有截然不同的美!
安妮妲最年长,也是其中比较不抢眼的。
但她的妹妹,凯柔,十八岁半,却美不可方物,美得叫人一盯上她,就张嘴直眼地答不出话来。
一头金发——就象在阳光下辉映的麦谷,蓝眼——有着画眉鸟蛋似的青蓝,脸蛋儿白里透红,总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和了奶油的草莓。 更吸引入的则是她的身材,修长而行动优雅。
雪伦,则是她最小的妹妹,长得象父亲。黑发,配着木兰花似的深色皮肤,明媚的眼睛,有时候看似蓝的,有时候却深邃得泛着紫色。
梅登上校常说,雪伦这些特点完全秉传于那位西班牙祖先。而西班牙血统在梅登的家谱里,的确不时出现,且不管她像谁,雪伦算是三姐妹中性情最愉悦的,机智而可爱。
每一件事情,只要与生活有关,都令她感到新奇。十七岁的她,衷心渴望踏入成|人的社会,她父亲所订的《每日晨报》和她所收集来的《妇女杂志》,因此而被她翻得烂熟。
安妮妲若置身在别的女人间——任呵一个女人,除了她自己的姐妹以外——都会出众的,可是在她的两个妹妹面前,就相形失色了,因为,她的头发既非金色也非黑色。
“灰鼠!”她为这头头发叹气,她认为这种颜色已是无可救药了。但。是她的母亲却总是代她肯定:那是予人安慰的颜色,是旅人在太阳下最感需要的阴凉之色。
似乎有意配合她的头发,她的眼睛竟然也是灰色的,只是在光线射入眼瞳的时候,那双灰蒙蒙的大眼却会出人意外地变成绿的。因此她难免泄气地想,老天实在该给她换上相称的红头发才对;无论如何,她的智慧和成熟今她的面容看起来却要比两个妹妹更甜蜜。
自从她母亲过世,由于她是长女,便被迫地不得不现实起来;虽然她那时候只有十五岁,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已全落在她的肩上了。 而最近两年来,她的父亲又一直病着,凯柔和雪伦都还年轻,安妮妲只得一手包揽了,既是女主人,又是管家、护土、老师,进至成了一位全能的佣人。
虽然女孩子们请了一位保姆,但是,两个妹妹所该知道的与女孩子有关的事情,却依然是由安妮妲来传授。自己也不过是个大女孩的安妮妲,把所有从母亲那里得来的知识,转递了下来。她把梅登夫人认为绝对重要的淑女风范传给了凯柔和雪伦;任何该注意的小节或任何她想母亲会在意的礼数,她都尽显要求两个姐妹做到。
这件求倒是不难办到,因为这两个女孩子都敬爱她。更何况凯柔还具有世界上最温柔的性情,只要她向她提出了建议,她就会顺从避守。
至于雪伦,就截然不同了,她则是个满怀雄心的小野心家:这个令安妮妲彻夜不眠的难题,便是雪伦提出的。
此刻安妮妲已在桌旁坐了下来,但是却一个劲地微笑不语,雪伦急得直催:“结果怎样嘛?快说嘛,安妮姐2”
“我决定立刻动身去伦敦!”
“去伦敦?”雪伦跳了起来,“去干什么?为什么要去?”
“你先别急。”安妮妲慢条斯理地端起了面前的咖啡壶,为自己斟了一杯,然后才说:“你昨晚只随便说了几句,却教我整整想了一晚,雪伦。”
“我昨晚说我们一定也能像甘宁姐妹那样轰动伦敦!其实,你用不着想上那么久才同意,何况,我们比她们人多,我们有三个!”
“除此以外,你还强调说,”凯柔温柔地为她补上了一句,“我一定比伊莉莎白·甘宁漂亮,而安妮妲则长得有点像那位玛利亚·甘宁。”
“是呀,我是那样讲,”雪伦立刻点头同意,“但是我……”
“但是已足够我考虑整夜了。”安妮妲打住了她的话头,“你昨晚提的建议很好,只是主角该换作你和凯柔,你们两个都够漂亮,要比我漂亮多了——不过我还是得跟你们去,我必需照顾你们。”
她踌躇了一会儿又说: “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爸爸留下的钱根本不够我们生活,奢侈是一定谈不上的,甚至……连舒适都要谈不上了。”
“到底剩多少?”雪伦问。 安妮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每年不到两百镑!”她说,“房子虽然是我们自己的。但已经破得必需大修特修……除了吃、穿以外,我们大概只养得起我们那匹老马了。”
两个女孩静静地听着,她们心里也很明白;于是安妮妲又继续说下去:“就在我越想越丧气的时候,办法就来了。”
“什么办法?”雪伦迫不及持地又问。
“现在就得去伦敦找那位公爵!”
“公爵?”她的妹妹喃喃地跟着念了一声。“什么样的公爵?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噢,这个公爵我们都没见过,”安妮妲满怀希望地说,“但是爸爸曾经说过,他是我们的远亲,同时还是我的教父。” “那么,一定不是个好教父!”雪伦撇了撇嘴,“至少他从来没有送过你礼物。”
“他从来没有注意过我,”安妮妲点了点头,“因此,现在正是他该做一点事的时候了!”
“他是哪位?”凯柔也问。
“布鲁伦公爵。他年纪已很大了,爸爸一向喜欢他。爸爸年轻时常跟祖父到公爵家里小住;爸爸还跟我提过公爵的房子里摆了些什么样的摆设呢!”
“他怎会成为你的教父呢?”凯柔觉得奇怪。
安妮妲微微地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我猜,一定是妈妈的主意。你知道,妈妈一直希望我们能接近那些她所谓的好人;而妈妈在爸爸还没输得一文不剩之前,在那些社交场合中是非常吃得开的。”
“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这么笨?”雪伦在一旁怒哼了一声。
“他自已也常这样自问呀!”安妮姐则叹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竟会弄到倾家荡产!我想在那种赌风正盛的时候,要叫他不赌,实在不可能。何况,像爸爸那样一个英俊活跃的人,要他不赶时尚,怎么可能?”
“他还没有结婚的时候这样做,还倒罢了,”雪伦仍愤愤不平,“但是结了婚后,妈妈总该管得住他!”
“妈妈已经尽力了,”安妮姐说,“她跟我说,他们年轻的时候,怎样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其实你们也明白,妈妈一向崇拜爸爸;只要能够令他快活,她是绝对不愿管他的。
“现在却变成我们的不幸了!”雪伦知道这问题已没什么好讲了。 安妮妲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见她开口,说:“是啊,因此我更要公爵为我们做点事情。”
“你凭什么要求他呢?”凯柔问安妮妲被问得一时答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她才答说:“我想,他的良心会迫着他为我们做一些事情吧:自从我们搬到这里,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来和老朋友打声招呼。
他心里一定也过意不去吧;何况……我们还是他的亲戚。“
“可是爸爸曾说,”雪伦还是不以为然,“有钱人是不会在管那些自愿坐在大门外的穷人的。”
“他自然可以那样想,”安妮姐说,“但是我还是得让他阁下明白,他至少该把我们介绍给那些社会名流,把我们引入社交圈,好让你们两个找到好丈夫。”
“找丈夫!”凯柔惊叫了一声。
“那当然,”安妮妲望了她一眼,“否则要你们去伦敦干吗?”
“唉呀,你说得对!”雪伦也嚷了起来,但是却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甘宁姐妹不就是这样做吗?后来伊莉莎白嫁了一位公爵——那时候追她的公爵还不只一个!连玛利亚也迷住了一个伯爵呢!”
这个故事安妮妲自已也很喜欢。
两个穷得无以复加的姐妹,在一七五一年,随着母亲从爱尔兰远征至伦敦,在伦敦社交团中掀起了一场风暴。新闻无时无刻不注视着她们,从不放过他们的一举一动;杂志也披载着各篇论她们艳丽的诗文:
轻盈、灵巧!艳冠群芳;纤秀、可爱!桃李争春。
汉弥尔敦公爵在与伊莉莎白结识一个月之后,便向她求婚;虽然已是午夜了,却还赶着在科隆街的大教堂里成婚。
而她的妹妹玛利亚,只不过迟了五天,也和那位被她俘虏的伯爵成婚了。
伊莉莎白不仅漂亮,她还是个忠实的、宵于同情心而且非常勇敢的女人——可是,她所遭的不幸却令人扼腕——因为,她所嫁的这位公爵原来竞是个声名狼籍的酒鬼。
在她为他生下一子一女之后,这一位饮洒过度的公爵便撒手归天了,年纪不过三十三岁。
伊莉莎白顿时成了个孤单而又不幸的人,可是她很快便再婚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是艾恩·坎贝尔上校,一位品格高尚而有雄心壮志的人,并且,很快就因丰功伟业而晋封为阿吉尔公爵。
这是安妮妲所知道的最罗曼蒂克的故事;而,每当她回味这个故事的时候,她总禁不住这样想:伊莉莎白·甘宁绝不可能比凯柔漂亮。
“她一定会嫁个公爵。”当安妮妲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凯柔在对雪伦说:“至于我啊,我一定办不到,做公爵夫人实在是吓人的差事!”
“我们都希望你能成为公爵夫人,凯柔。”安妮妲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再也没有人会比你更漂亮了!无论哪一个伦敦子弟,只要见着你,没有不希望你成为他的妻子的——当然,有些人则是要向雪伦求婚的!”
“嗯,安妮妲,你怎么不提你自己呢?”凯柔问。
“我可没时间去想自已,除非先把你们两个安顿好。”
安妮妲向她微微地笑了笑,“小姐们,你们可得明白,这可是个紧急事件,我们的钱只够这一季的费用——过了这一季,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算只要这一季的费用,又要到哪儿去找呢?”雪伦问。
“你们难道忘了妈妈留下的那串项链吗?”安妮妲轻轻地问了一声,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她的两个妹妹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妈妈的项链!哦,当然记得!”雪伦兴奋地说,“那要值好几百镑呢!”
“只可惜那上面镶的是翡翠,而且也不够大!”安妮姐说,“但是,妈妈曾经说过,这样还是能卖上五百镑!”
“那是一大笔款子了!”凯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刚够我们的计划用,”安妮姐又继续说,“不要忘了,妈妈把这个东西藏了那么多年,正是要我们在这种不得已的状况下用的。”
“我觉得奇怪,爸爸怎么没把它卖了。”雪伦一脸的狐疑。
“妈妈说是她劝爸爸他把它留下来暂时搁在一边。然后她便尽量不给他看见,久了他就忘了。”安妮妲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似乎这件事情她并不十分喜欢提起。“我想,妈妈那时早就想到用这个项链做我们的嫁妆了。正因为如此,现在更是把它卖掉的时候了!”
“要是能够卖上五百镑的话,那么,我们每人就可以得到一百六十七镑!”雪伦算了一下,一副精明踏实的样子。
“嗯,假如我们平分的话,”安妮姐明白这种算法,可是她另有更精明的打算,她说:“这笔钱不能够打散,惟有合起来用,我们才能够在伦敦租上两个月的房子,买上几件漂亮的衣服。”
“甘宁姐妹俩只合穿一件衣服呢!”雪伦的思绪又飞扬了。
“可是你们两个得多买几件,”安妮妲说,“我有个预感,现在的人一定比甘宁姐妹那时代的人要现实得多!”
“而且衣服也要比那时简单多了,”雪伦好象被触发了灵感似的,紧接着嚷道:“我是说,女人穿的越来越少了,哦,上礼拜的妇女杂志还特别介绍过:‘巴黎最新款式已风靡伦敦,细棉薄料,胸腿隐现,男土为之疯狂。’”
“雪伦!”安妮妲喝止了她,“这样未免太不象话了!你和凯柔可不许穿那样的衣服!”
“可是我们必须穿得时髦啊,安妮妲!”雪伦立刻反驳,“另一本美女集锦还说,巴黎和伦敦还有——些女人,甚至把细棉袍弄湿了,贴在身上,就好象没有穿衣服似的!”
“我真弄不懂那些女人!”安妮姐再度严厉地截断了她的话题,然后十分严肃地说:“女孩于应该尽量端庄,假如你还办得到的话!我所希望你们嫁的丈夫,绝不会是喜欢讨荡妇做太太的人!”
“安妮妲,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凯柔立刻应承。
安妮妲的脸色柔和了,她放缓了语气,望着凯柔说:“谢谢你,凯柔,我希望你们俩都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地为你们找到最好的对象。这事情有多严重,你们都知道,我也不再说了。这次伦敦之行绝不能犯错。更不能陷入任何不利的情况。”
“这是实话,”雪伦仲了伸舌头,“此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我们必须打入‘阿美社’去!”
“什么是‘阿美社’呢?”凯柔好奇地问。
两姐妹不由得都用疑问的眼光盯着雪伦。这个年方十七的老么,要比两个姐姐更清楚这个摩登世界。
“‘阿美社’就是,”她带着得意的神色说,“伦敦最严格的会社,最重要却也最排外。”
“哦,怎么说呢?”凯柔又问。
“这些都是我看来的,”雪伦看了她二姐一眼,然后以一种戏剧性的腔调解说,“这个会社呢,乃是由社交圈内最出风头的一群所主持,象什么乔丝复人、考柏夫人……甚至还包括了李文公主呢1除非接到这些人的消帖,否则只有不得其门而入了!而任何不被阿美社接受的,都只能算是社交圈外的人!”
“啧啧,听起来好势利!”安妮妲嗤了一声。
“她们就是喜欢把事情搞成这样。‘雪伦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
“我念首诗给你们听听,就刊在去年的一份杂志上,等我去找来!”
她说着,便跑了出去。安妮妲望着她活泼的身影,眼里怀着爱意;然后,她又望向了凯柔。
清晨的阳光,打窗口射进来,正照在她如云的秀发上,灿起一层金蒙蒙的光晕。
没有人会比她更漂完了!安妮妲暗暗地想着,更忍不住用她那特有的、既柔和却又十分肯定的声调,对她说:“你决不能老呆在这里,凯柔,我最亲爱的,在这里除了雨果以外,你接触不到任何年轻人。”
“可是我喜欢雨果。”凯柔低声抗辩道。
“他的确是个好青年,”安妮姐也同意,“但是,你我心里都明白一一他没钱,而他爸爸又彻底反对你们俩的婚事。此外,雨果只有在这卡夏城,才称得上是个人物……。
凯柔,伦敦还有许多前途远大的年轻人正等着你。“
“他们可能会令我不安……。”凯柔怯怯地说。
“他们会欣货你,崇拜你!”安妮姐说得十分坚定。
她很明白她妹妹指的是什么。
凯柔很容易就给人吓着——呵护她,不让她受到打击,便成了安妮妲特别的责任了。
凯柔极端的敏感,在社交场合中,只要有人唐突了她,她就会觉得被欺悔、被冷落,而偷偷地溜回家去。
“你在伦敦绝对会成功,”安妮姐再三向她保证,“而且是大大的成功!凯柔,你会在每一个舞会中称后,会不断地被邀请,不断地被称赞!每一个年轻人都会献上他的心、他的财富,在你脚前俯伏!”
凯柔只是默不作声,她脸上隐有忧戚的颜色,幸好这时雪伦已兴高采烈地捧着一本妇女杂志奔了回来。
不等她们发问,她便有点气急地念了起来。“仔细听着,”她招呼了一声,“本篇乃亨利·鲁瑞尔所作,全文如下:
在前奏纳——点魔术——
名利,财富,时髦,朋友,情人,令人恼怒或高兴,不论阶级,年纪,与性别。
一旦加入阿美社,一夜平民变君皇,立刻完美无暇疵,倘若一且被放逐,呜呼噫嘻,从此沉沦永不复。
念完后,三姐妹都沉默了一阵子。
“假如我们被放逐了,又怎么办?”凯柔真被吓着了。
“不至如此,”安妮妲坚定地说,“假如连布鲁伦公爵都无法把我们引进阿美社,那么还有谁办得到呢?”
“但愿你说对了,”雪伦也增加了信心,“这一切都要看公爵肯不肯帮忙了,而,就算公爵答应帮忙,我们还是得找个伴妇才行。”
“这个我也想到了,”安妮妲点点头说,“我会求公爵也帮我们找一位。”
“那么我们也得付钱给她罗?”雪伦问。安妮姐听得呆了一会。
“但愿不用付铂,”她喃喃地说,“我可不把这种费用算进去!我想只要把项链卖了,这些钱该是够的。”
“你把它放在哪里?”雪伦热心地问。
“就在妈妈的卧房里,我晚上还检查过,”安妮妲答道:“我一直让它留在妈妈原来收藏的地方,免得爸爸看见把它花掉。”
三姐妹互望了一眼,谁都说不下去了。
她们都很明白,她们的父亲在最后几年里,变得多么吹毛求疵,不近人情。他似乎有意忽视所处的恶劣环境,只求重享往日所习惯的奢侈品,他想吃的食物往往是他们这个小村庄里买不到的,必须到城里去买,而价钱又都贵得惊人。
他点的都是最好的酒,而且非紫葡萄酒不喝。
安妮妲为了迎合他、取悦他。只好费尽心思,以有限的家用,象制造奇迹似的,为他张罗来种种的奢侈品。
也就是说,她和她的妹妹们只好牺牲掉任何新衣服,或者只好买些便宜的布料自已动手做;有时为了省钱,连不可少的滚边缎带,都省下不用了。
同时,这也表示,她们只好轮流骑那匹至今仍养在马厩里的老马出门。
话虽如此,她们有马可骑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他们还保留着贵族习惯的父亲,还不时要驾车出游、兜风。
家境是萧条的,至于庭院,自然更是一片荒芜;幸好,她们还有位老保姆,莎拉——她已看护她们十几年了,一些粗重的工作,都抢着做了。
如今,父亲多年来所造成的愁惨尽已散去,可是,一向首当其冲的安妮妲,在深夜梦醒的时候,仍会不时幻觉到父亲沙哑粗暴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要她去准备她无法供应的东西,或在她所做的事情里找碴。
“还有一件……”当三姐妹准备上楼去母亲卧室的时候,雪伦突然说。
“什么事?”安妮妲问。
“你想,伦敦的人难道不会注意我们戴孝的样子?目前我们没有穿黑,那是因为我们没钱做黑衣服,我们附近的邻居知道我们经济状况,倒还能谅解。可是,那些伦敦人……。”
“这点我也想过,”安妮妲胸有成竹地说,“在伦敦,不会有人知道爸爸是什么时候死的,假如有人问起的话,我们就说爸爸一年前死的。其实,爸爸最讨厌我们穿黑色的了,他说穿上黑的就象乌鸦似的。”
“象什么倒没关系,”雪伦说,“只是我们若都戴着孝由参加舞会……,他们的心里一定会很别扭!”
“那么,我们就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正在服孝!”安妮妲斩钉截铁地说,“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凯柔,你可得记住,爸爸是在去年二月份过世的,不是今年……。”
“我记得了,”凯柔应着,但是安妮姐朗白,今后还得不时去提醒她。
要明白凯柔心里在想什么,实在不容易;她总是那样安静、甜蜜而顺服,她似乎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现实生活毫无关连。
因为凯柔实在太漂亮了,所以和她初会的人,很难察觉到在言谈方面的心不在焉。其实,她说过的话,连她自己也不见得记得。
安妮姐带着两个妹妹到了母亲的卧室,她把椅子移到橱边,爬了上去。
“妈妈把项链藏到这个地方呀!”雪伦忍不住喊了起来。
“只有这个地方才安全,”安妮妲回答道,“爸爸这几年来身体不好,不能够爬高,而莎拉的年纪又大了,也不会爬那么高去掸灰尘。”
她探手拿下了一个皮盒子,然后走到窗边,好让阳光直射在闪闪发光的项链上。
这是一个长度适当的项链,镂花的金边,裹着细碎的玛瑙,连成了一串,中间则嵌着三块翡翠,一大两小。
“很漂亮,”雪伦说,“只是不够正式,地域色彩大重了!”
“正因为如此,妈妈从没戴过它,”安妮妲说,“那是爸爸在温里士莱将军麾下时,从印度带回来的。”
她目视着两个妹妹,笑了笑。
“温里士莱将军,就是当今的威灵顿公爵!”然后她又指着项链说,“这就是爸爸的作风,总是带了些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回来。妈妈跟我说过,她试过所有的衣裳,却没有一件配得上这串项链,这串项链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刺眼。可是她不想让爸爸难过,所以没再提它。”
“爸爸就喜欢舶来品!”雪伦闷声说了一句,言下毫无恭维的意思。 “我想他是真的喜欢那些特别与众不向的东西,”安妮妲解释说,“他一直想顺着这种性子过活,……住到这种地方来,忍受那么多年的贫穷,也够他受的了。”
“为什么会住到这个地方来呢?”凯柔问。
安妮妲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点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凯柔,你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这栋房子是爸爸在玩牌的时候赢来的,当他把在伦敦的家产输光以后,只好住到这里来了。” “唤!我忘了。”凯柔轻轻地应了一声,丝毫不在意。
“无论如何我们在这里一直过得很幸福,”安妮妲用一种似乎在说服自己的声音说,“我们大家生活在一起,而且只有在妈妈死后的这几年,我们的生活才另有变化。”
“都怪爸爸!”雪伦立刻加上一句,“我不愿意假装,我很高兴这一切都成了过去。”
“我也装不来,”安妮妲同意地说:“我有种罪恶感,照理说,我们应该追念他,应该很难过才对。”
“反正我们彼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雪伦倒是理直气壮的。
安妮妲合上了珠宝盒。
“好了,现在我们是否都同意,由我立刻到伦敦去找公爵安排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