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似不想就此打住,狭长飞挑的眼盯着天子长身而立的背影,淡淡道:“刚刚那是泰王?傻成那样,照看起来得费不少事罢。皇上顾念手足,真是个好哥哥。”
萧纵霍然转身,冷冷地看着悠悠品茶的男子,那张刀刻斧凿一样的脸,线条本就冷硬,此刻微扬的唇角毫不遮掩噙着一抹讥诮,尖锐刺人。萧纵管不得他是不是有意激怒自己,冷笑:“不论弘成了什么样,他都是朕的弟弟,大周朝的王爷。朕跟你不同,不会把血亲都赶尽杀绝了。”
秦王闻言放下茶杯,缓缓自桌边起,踱近萧纵身侧。
天下人都清楚秦王的王位是怎么固若金汤的。先秦王拓跋鸿生了四子,四子皆出挑,拓跋锋排行第三,沙场强将,城府过人,更是拔萃。野旗部立嗣无关长幼,先秦王跟仁明帝一样把继承人的位置空悬了很多年,到死才含含糊糊指了个人。但,已经晚了。拓跋锋在父王的灵堂上把三个手足兄弟捆了,连同其妻儿近臣一并推到秦王府众将跟前,召集大军,当众斩杀。
那张王位,战功奠基,血亲垫脚,真正摆在了万千枯骨之上。
“臣不把不该留的都杀了,西北局势会这般平静?”秦王几乎挨靠上了萧纵的肩,琥珀色的眼微微一敛,薄光乍现,讥诮冷笑:“你的江山能像现在相安无事?只怕早就遍地战火,不可收拾了罢。”
“那么,朕要谢谢你为大周大义灭亲?”萧纵冷道。
秦王顿了片刻,“皇上是该谢臣的。虽然现在情势很让陛下焦头烂额,不过好歹没教陛下绝望。皇上,这制衡的局面是臣给你撑起来的。”
猛一偏头,秦王近在咫尺,微眯的目光锐利,似火似刀。萧纵别过头,“秦王是向朕示威来了。”
“皇上一定没见过什么才叫示威,臣真要有那心思,就把西北军拉到皇上面前摆一摆。”果断抬手,捏着萧纵下巴,掰过了天子的脸,“臣不习惯对着个后脑勺说话。”
秦王本就高出萧纵大半个头,且体格强健,萧纵单是外在形貌就矮人一截,这会儿被钳着下颚与人对视,逼近他的面孔几分倨傲,几分审度,紧绷之中还带着抹玩味。萧纵浑身不自在,腾起一股恼火,“朕也不习惯秦王的放肆!”
“是么?”见天子儒雅的脸一层冷色,秦王缓缓放手,沉吟了片刻,却又把手按在了萧纵肩上,“皇上还是尽快习惯才好。”
萧纵心中一堵,憋屈得慌。萧弘都看出身边这男人不怀好意,恶狼一头,他自然不敢指望一头狼会安好心,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皇位,就属眼前这一双最是凌厉。他费尽心思提防着,也确实见着对方时常朝他亮爪子,只是这爪子伸过来,却似乎不是要把他掀下皇位。
萧纵近来为此纠结得太阳|茓突突直跳。
“皇上在想什么?”
颈侧一阵湿热,却是秦王突然俯身凑近,萧纵浑身僵了僵,不动声色退了两步,“朕在想秦王到底是为什么见朕来了。”
“皇上真不知道?”挑了挑眉,秦王转身坐回到桌边,压了口茶,淡道:“不知道,你总躲着臣作甚。”
萧纵心中一凛,心道,该来的真躲不了。果然听到秦王下一句问的便是那个让他伤神了多日还没想到应对之策的难题。
“是谁对臣下‘封魂’的?”
萧纵拧眉不语。
秦王道:“皇上让温庭做了替死鬼,秦王府出人出力,这个闷亏臣吃了,但,谁下的手,臣,可不能糊里糊涂不闻不问。”
“知道了真凶,你打算怎样?”话出口,萧纵便觉得多余,这男人赶尽杀绝是个人都有耳闻,这次险些横死,哪里能善罢甘休。暗暗叹了口气,他的姨丈可真够狠的,明面上那一套就不说了,反正他也没当真,这暗地里的出手委实狠辣,秦王要真有个外一,他就得被西北军活剐了。
他的姨丈是盘算着一箭双雕呢。
“皇上不打算说么?”
说了,岂不天下大乱。萧纵转了个身,背对秦王,“秦王府能人辈出,秦王不妨自己查一查。”
“看来皇上是铁了心隐瞒到底,想必那些线索证据都已被陛下抹干净,臣也不费事了,干脆学学陛下,也找个替死鬼,出口恶气。”秦王冷笑一声,“就楚王罢。”
萧纵一怔,转过身来,正见秦王倚着桌,嘴角正噙着抹笑,很是得意。
“臣说了,不习惯看人后脑勺。”
萧纵已经没心思计较这些小事,他等着后话,既然已经扯出了楚王,今儿这事便不单单棘手这么简单。
秦王扬了扬唇,好整以暇看了萧纵片刻,依旧很自得,“在陛下皇宴上对臣下手,想要一箭双雕,有这样手段胆色和野心的,大周朝屈指可数,皇上百般袒护的就是楚王罢。”
萧纵一言不发,面色不由凝了起来。
秦王接着道:“陛下不想见臣与楚王动干戈,或者确实说来皇上不想掀战事,臣说的没错罢。”
“你想怎样?”半晌沉默,萧纵道。
“臣想怎样?”眉眼一挑,秦王弯唇,“皇上以为臣会如何?”起身走近萧纵,“若是臣要开杀戒,皇上是不是先下手杀了臣?不过,那样西北军会反的。”
秦王看着萧纵渐渐冷淡的神色,饶有兴致执起他散在肩上的一缕乌发,低声笑道:“陛下阻止不了臣开战,又不能对臣怎样,是臣该问一问,皇上您打算怎么做?”三言两语,把萧纵被动的处境抖了出来。
萧纵被戳中了弱处,进退无路。
“皇上,如何是好?”半天不见回应,秦王接着揶揄,这样一步一步把天子逼到墙角里,看他无计可施,委实是种享受。
“你究竟想怎样?”萧纵咬牙。从来没人把他看得这么透,这男人俨然一副把他掌控于指掌的自得,实在教人恼火。
“臣想……”
秦王唇角轻轻一扬:“臣在这宫中闷了多时,想出去走动走动,初五免朝,皇上陪臣一道去罢。”
萧纵没料得秦王绕了半天,绕出这么一句,正有些呆愣,一只手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略是粗糙的指腹压上他的唇,缓缓地来回摩擦。
一股温热与强势在他唇上蔓延开来。
咫尺之内,秦王冷峻精湛的面容暗沉如水,琥珀眸光锐利噬人。
“皇上,你不会拒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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