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霜神色有些不安,“这……”
“我早己看惯了这副容貌,再要变回来,我还怕不习惯呢。”丁逸轻浅一笑,朝云清霜微微额首。
他的豁达,令在场所有人动容。
“离开这么久了,我也该回落枫坡瞧瞧了。”丁逸道。
李笑喜出望外,一迭声地道:“好,好。”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道,“骏儿,锦绣草成熟就在这儿日,我与你师伯先回落枫坡了,你和云姑娘好生看顾。”
“是。”尉迟骏笑道。
李笑和丁逸飘然而下,将这雪山上最美的景致留给云清霜和尉迟骏。尉迟骏含笑握起她的手,云清霜满面红晕,忙要挣脱开。
尉迟骏在她耳畔道:“还想让我一再次放手吗?”
云清霜转首深深回望着他,温婉中带着无限柔情,“你不放,我便不放。”
清晨,云清霜在尉迟骏的怀中醒来,微微含笑。
他曾经说过要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过她想过的生活,而现在,大概这就是她想要去的清净地方,是她想要过的恬静生活。
她悄悄起身,衣衫却被带住,回头一瞧,尉迟骏孩子般地拽着她的衣带不松手,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嘴中低喃道:“清霜。”
云清霜心中轻轻一震,随即莞尔一笑,轻手轻脚地册开他的手指,将一件厚实的衣衫披在他身上,唇角蔓上一丝甜蜜和希冀的笑。
昨晚他们连夜爬上雪山之巅,见到了那一株传说中能治愈她母亲病痛的锦绣草。彼时它还是小小的一簇,与山头的野草仿似并无多大区别。
而现在,锦绣草绽放出七色光芒,绚丽夺目,将日头的光辉、雪山的壮丽都遮盖住。
她蓦地跑回去推醒尉迟骏,“骏,你快来看。”
尉迟骏含糊不清地答应一声,被她拖到悬崖峭壁边。
“真美。”他由衷赞道。
云清霜俯下身,探头去采摘,被尉迟骏拉了回来,温和一笑,“我去。”
他踩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小心地探出半个身体,手一张一合间,将锦绣草牢牢攘在掌心。
云清霜一声欢呼,紧紧抱住凯旋的尉迟骏。她眼波流转,颊生红晕。尉迟骏略牵起嘴角,忍不住在她俏脸上轻啄一口。云清霜娇羞无限,使劲推了推他,尉迟骏摩辈着她的面颊,道:“清霜,我真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云清霜莫测高深道:“把手伸给我。”
尉迟骏虽有疑惑,仍是依言行事。
云清霜在他臂L掐了一下,调皮道:“疼吗?疼的话那就不是做梦了。”“你竟然捉弄我。”尉迟骏假意板起脸,云清霜才不怕他,粟然一笑,如冰雪消融。
尉迟骏心中一动,含一缕笑意,挽起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从指尖慢慢传递到云清霜手心,再到心底,曾经心中那一块坚冰,已被他的万千柔情融化。“骏,我喜欢这里。”云清霜用清越的声音说道。
尉迟骏抚着她如云秀发,“那我们就在山脚下盖一间小屋,闲时可以上山观雪景和日出。”
“嗯,我想先回云苍山给母亲治病。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接她与我们同住。”云清霜仰起头,甜甜一笑。
“我自然陪你同去。”尉迟骏含一抹浅淡的笑意道。
云清霜雀跃道:“我们这就下山。”
尉迟骏脸上笑意融融。他从来没有这般快活过,只要云清霜能随时展露笑颜,那便是他最大的满足。
上山艰难,下山更是费了很大劲,等到得山脚,夕阳的余晖即将褪尽。“先去寻一处落脚的地方,明日再赶路。”尉迟骏知云清霜归心似箭,但心疼她太过劳累,于是自行拿了主意。
云清霜没有异议。她精神倦乏,脚亦有些浮肿,确实不适合连夜上路。他们在芙蓉镇找了一家客栈安顿,随后在店家的推荐下,到望江楼用饭。临窗而坐,江上美景尽收眼底。四色小菜,色香味俱全,加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以干粮充饥,更觉美味可口。
有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在小二的指引下上楼,尉迟骏抬眸,握着酒杯笑道:“这姑娘眉眼与你有几分相像。”
云清霜按捺不住好奇心,偏过头扫了一眼,笑出了声,“是熟人呢。”“哦?”尉迟骏挑了挑眉。
云清霜轻扯嘴角,想起旧事,眼角眉稍更是似慎似笑。‘’你猜一猜他们的来历?”
尉迟骏仔细端详,那男子温文尔雅,书卷气十足,女子眉月如画,英姿飒爽,比之云清霜的娇美平添了几分英气。他苦思冥想,摇首,“我猜不到。”
云清霜起身走到那对男女桌前,笑意悠悠,“司徒姑娘,张公子。”
尉迟骏恍然,还真是熟人没错。
司徒盈眸光骤然一亮,激动地站了起来,紧抓住她的手,“清霜妹妹。”
“云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张若生虽同样欢悦,到底比司徒盈沉稳得多。
云清霜盈盈含笑。她与司徒盈的缘分不浅,起初被误认而抓入别庄,而后冒充她的身份,再后来则因司徒寒的错认而将她当做了姐妹,如今能够再度相遇,还真是印证了那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是夏侯公子吧?”司徒盈一窘,顿了顿,显然是发觉认错了人。
云清霜脸略略泛红。从前他们定是将她与夏侯熙认作了一对,但经历了这许多事后,却是她和尉迟骏最终走到了一起。她微微惆怅,很快释然而笑,“他是你的师兄。”
尉迟骏闻声翩翩走来。
张若生与他互相打量,都为对方的风采所折服。
未曾谋面的师兄妹好奇地对望数眼,再瞧一瞧身边的人,无不感觉到缘分是相当奇妙的一件事。
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事,司徒盈极力邀请二人前去她现今的居所做客。云清霜欣然接受。
途中,司徒盈无意提起,“我同若生哥前些日子回了趟西茗国,今日方才回转,若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就碰不上你们了。”
云清霜轻轻一笑,了然道:“是回去探望你的父亲吧?”
“嗯。”司徒盈眉间并无喜悦之情,“别庄荒弃不久,不知出了什么事,我很为父亲担心。”
云清霜眉心一紧,还来不及开口,尉迟骏神色如常,淡笑道:“师妹且尽管放宽心,师叔他―”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了停才道,“携美云游四海,过得好生逍遥自在。”
司徒盈面色一变,似有不悦,忍了半晌才道:“父亲他现在和什么人一起?”
尉迟骏知道她有所误会,忙敛神道:“是我没有说清楚,师妹莫怪。你的娘亲并没有死。”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拣几样要紧的先说与她听。
司徒盈早已愣在当场,红唇微微张合,神情迷惘。
“你娘亲被轩辕灏抢入皇宫十多年,师叔从未放弃过救她。”尉迟骏眸中带笑道,为司徒寒的痴情感慨不已。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婕好原来便是司徒盈的生母,从前种种,瞬时明朗。云清霜颁首,若有所思。
“那父亲是如何救出娘亲的呢?”司徒盈早按捺不住,急急道。
尉迟骏沉吟良久,月光转向云清霜,“你答应我不可胡思乱想,不可胡乱猜疑,我才肯说。”
云清霜扑味笑出声,“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般无理取闹的人。”尉迟骏正色道:“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云清霜暗自称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何尉迟骏会这样紧张?
尉迟骏先握住云清霜的手,再轻声道:“天闻攻陷北辰的同时,师叔率众趁乱突袭西茗国皇宫,而此时西茗的军队正死守峪嘉关,根本无暇顾及。”
云清霜心狠狠往下一沉,她装不了安之若素,手缓缓往回抽。
尉迟骏情急,俯身在她耳边道:“你答应过的。早知道你这么会钻牛角尖,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云清霜耳根一红,横他一眼。心中郁郁,北辰灭国,终究是她心底永远的隐痛。
尉迟骏顾不得司徒盈和张若生俱在身旁,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进她幽暗的眸子,“我不准你再有离开我的念头。”
云清霜推了推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做什么!司徒姑娘和张公子在旁边呢。”
尉迟骏一概不予理会,眸中跳跃着两簇灼灼的火苗,沉默以对。
云清霜只得低低道:“我只是心中不舒坦,但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了。”
尉迟骏这才松了一口气。
云清霜眼眶微酸,主动将手放人他的掌心。这是她选的路,无论如何,他们是要一辈子这样走下去的了。
司徒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时而神伤,时而喜悦,表情千变万化,心中亦是忐忑不定。
尉迟骏这时才得空劝慰她,“师叔唯恐轩辕灏布下天罗地网追捕他们,才弃家远走。天下之大,总会找到他们的一方天地。”
司徒盈只是摇头,“那我何时才能与他们见上一面?”
“茫茫人海,你我都能相逢,亲人血缘,心意相通,这一天不会太久。”云清霜慢条斯理地道,怡然微笑。
司徒盈终于绽出嫣然笑意,“清霜妹妹说得对。”
云清霜打心眼里为她高兴,而她心中尚有一个疑团未解。司徒寒为何会误认她为女儿?恐怕这要留待她回到云苍山问过母亲才能解惑了。
司徒盈与张若生居住的地方是仿照司徒别庄建造而成,云清霜踏进门时就有强烈的熟稔感。
司徒盈主动要求下厨做儿道爽口的简单菜式。云清霜在厨房替她打下手,看她炒菜的架势熟练稳当,不由得在心底笑:这大概也就是她以后的日子了。为心爱的人洗手做羹汤,怕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故友重逢,一醉方休。张若生特地从酒窖搬出他珍藏许久的陈年女儿红,只可惜他酒量甚浅,三杯下肚,就已东倒西歪。司徒盈忙伺候他回房歇息。云清霜悄声道:“我可没有盈姐姐这般的温柔解事,若你醉成这样,休想我会服侍你。”
尉迟骏忍俊不禁,“我知道。”
云清霜挑眉,拿眼睨他。
尉迟骏忽正了神色,“我有一件事需和你说清楚,否则我内心难安。”云清霜只是笑。
尉迟骏略略思量着开了口,“那一晚,你见到的是我的师妹。她只是我的师妹而已。”他边说边偷偷打量云清霜的神情。
云清霜莞尔,“我知道。”
尉迟骏楼过她的肩,吻一吻她的面颊。
云清霜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可疑地一红,微扯着尉迟骏的衣袖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蔚迟骏只道她是学舌,没有在意。
云清霜飞快地道:“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他仿佛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云清霜红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尉迟骏咬牙切齿道:“你有了身孕还长途跋涉、攀雪山!方才,你还喝了酒!”
云清霜自知理亏,忙低头垂眸。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羞涩道:“快放我一下来。”
尉迟骏将她抱进里屋,轻柔地放置于床榻上,“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休息,孩子出生前,哪儿都不准去。”
云清霜有些后悔告诉他实情,低声嘟嚷道:“哪有这么霸道的人。”尉迟骏声量高了几分,“再说一次?”
“没,我没有说话。”云清霜哪里理直气壮得起来。
尉迟骏三下两下替她除去鞋袜,低下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揽住她,目光光幽深,“睡吧。”
曾经午夜梦回的空虚和冷寂一扫而空,云清霜伏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司徒盈得知云清霜怀有身孕的事,无条件支持尉迟骏的决定。张若生爱妻如命,也是极力附和。
云清霜借锦绣草一事,试图说服尉迟骏。
司徒盈笑着将锦绣草储藏于冰盒之内,并承诺说:“能保百年不腐。”至此,云清霜能用的方法都已想尽,却被一一驳回。以一对三,她只得顺从。
而此时,与此地相隔千里的乾定城内正在酝酿一场惊天大阴谋。
第二+九章
云破月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
时光花蒋,春去冬来。
云清霜十月怀胎,一朝临盆,诞下麟儿,取名尉迟谦,意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尉迟骏初为人父,欣喜若狂。
而司徒盈亦在云清霜住下的第二个月怀上身孕,她视云、尉迟二人为她的福星,更是不愿他们离开。
司徒盈生产后,云清霜开始筹划回云苍山,但一桩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她的计划。
这一日,云清霜和司徒盈正各自抱着孩子在院中闲聊,有人敲响了院门。两人都行动不便,张若生忙抢着去开门。
进门的是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他焦急问道:“清问尉迟骏尉迟将军是住在这儿吗?”
尉迟骏自屋内走出,留心看他,忽道:“你不是林兄的内弟吗?”年轻人大喜过望,“正是,尉迟将军,我找得你好苦。”
尉迟骏下意识的擎眉,“出了什么事?”
“城中有变,姐夫请你速回。”
“这...”尉迟骏心中一沉,又顺势瞥了云清霜一眼。
云清霜不动声色,只耐心哄着谦儿。
“城中有何变故发生?”尉迟骏内心不安的情绪越来越重。
“是……圣上的事。”年轻人迟疑道。
尉迟骏容色大变,抓住他的双肩,“圣上怎么了?”
“将军回去就知晓了。”年轻人避重就轻道。
尉迟骏挥一挥手,“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将军——”年轻人还待再说,被尉迟骏阻断,“不必多说。”年轻人神色悻悻,尉迟骏不为所动。
这一晚,云清霜没有睡好,尉迟骏亦彻夜无眠,只听得吱吱呀呀辗转反侧的声响。
云清霜心明如镜,三更天时,她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推了推尉迟骏,“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憋在心里。”
尉迟骏几次欲言又止。
云清霜心头倏然一紧,咬了咬唇。
尉迟骏为难道:“清霜,我……”他答应了云清霜从此与她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如今食言而肥,这话如何说得出口。
许过再多的誓言又如何,一涉及嘉禾帝与天阅国,他便方寸大乱。云清霜撇了撇嘴,留下他的身留不住他的心又有何用?她轻叹一声,“明日一早,你便回乾定城去吧。”
尉迟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轻轻吸一口气,“清霜,你无须意气用事。”云清霜轻飘飘的笑道:“我若不应允,你就不回了吗?”不待他回答,又道,“即便你嘴上没有答应,心早就飞了回去。我若强留下你,迟早会生嫌隙。”“不会的。”尉迟骏涩涩地道。
云清霜唇角轻扬,“你我之间何须再说客套话。”
“清霜。”尉迟骏平视于她,“你当真不会怪我吗?”
“会。”云清霜老老实实地道,“但我更不愿见你愁眉不展,心绪不宁。”她宛转一笑,“只要你记得回来就好。”
尉迟骏早在她话出日的瞬间紧紧搂抱住她,“我只是去看一眼,若是无事,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云清霜仰头瞧他。他脸上的线条坚毅刚硬,他的性子果敢英勇,他身七流着尉迟氏族的血。这样的人生来不甘于平庸,如果没有她的拖累,他该是最好的勇士。
“既然回去,就把一切都处理稳妥了,不必急在一时。”她还是自私的,她不能也不愿陪他一起回去。即便她能重新接纳尉迟骏,也无法坦然面对嘉禾帝胜利者的姿态。她始终无法忘怀,那战袍上染有她族人的鲜血。
“少则十日,多则一月,我一定回来,到时我再陪你回云苍山。”尉迟骏温暖的唇触过她的手背,让她的心顿时变得柔软。
云清霜款款而笑,摇首道:“我牵挂娘亲,她早日病愈,我才能安,。,所以,”她停顿了片刻,“我打算明日一早起程。”
“你独自一人如何带着谦儿?”尉迟骏不无担忧。
“我想让谦儿留下来,有盈姐姐照顾,我很放心。”云清霜笑一笑,手指轻点上他的唇,及时阻止了他开日,“我要接娘亲同来南枫国,谦儿就当是给她一个惊喜。”
尉迟骏思忖道:“也好。”他细细亲吻云清霜的指头,“你路上小心。哎,我还是不放心你。”
云清霜笑得灿烂,“我的落云剑法哪里输给你的迎风十八式了?”
“人心险恶。你一个单身女子,需处处谨慎,多留几个心眼……”“骏,”云清霜笑得媚眼如丝,“你什么时候和师父一样啰嗦了?”尉迟骏横她一眼,又道:“不准连夜赶路,不准多管闲事,不准多与生人交谈……你还是换上男装好了。”
云清霜笑得不可遏止,尉迟骏狠狠堵上她的唇,这一夜春光漪旎,浓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清早尉迟骏没有叫醒云清霜,独自走了。当第一缕阳光轻柔地洒在身上时,云清霜悠悠醒来。有一丝的怅然若失,但她很快告诉自己,不过是短暂的离别,而分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见面。她坚信。
云清霜同司徒盈说明缘由,后者不住埋怨,“就你大度,怎么能答应他走呢。”
云清霜亦有些伤感,良久方道:“他若不去,一颗心总悬在那里,倒不如让他走一趟,也求个心安理得。”
司徒盈嘘唏不已,她的这位清霜妹妹,总是情路坎坷。“谦儿就托付给你了。”云清霜轻柔道。
司徒盈眼中闪耀着母性的光辉,“我也算是谦儿半个娘亲,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清霜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后,又抱着谦儿亲吻半日才离去。
她归心似箭,并没有听从尉迟骏的嘱咐,而是星夜兼程地赶路。踏人北辰国境内时,尽管景色依旧,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她努力调整心绪,尽量使自己心无旁鹜。
上了云苍山,跨进邀月山庄,熟悉而清新的气息迎面而来。她深深吸口气,沉醉其中,到底这里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家。
小瑾兴高采烈地迎出门,挽着云清霜的胳膊,卿卿喳喳地说开了,“二师姐,你比以前更美了。你回来就好了,师父就不会日日找我训话。大师兄可挂念你了,可每次问师父,他总不肯说出你在何处。月姑姑她...”
云清霜心头一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方才说什么?”
小瑾不解地重复道:“月姑姑...”
“不是,前面一句。”云清霜急切道。
“师父不会找我训话。”
“在这句后面。”云清霜一双明眸熠熠生辉。
“大师兄挂念你?”小瑾使劲回忆。
云清霜重重点头,欣喜道:“师兄他没有死?”
“师妹。”那声音仿佛穿透了千年的记忆,终于又来到她的梦中。云清霜屏住呼吸,骤然转过身。紫藤树下,自衣男子临风而立,笑眸弯弯,衣袂飘忽。
这一刻,泪水迷蒙了双眼。此时的心情,是震惊,是欢喜,是释然,是解脱,无从分辨。
“师妹。”沈煌轩走近,眼底有深深的笑意。
云清霜低低道:“师兄,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你了。”
“大概是我命太硬,连阎罗王都不敢收我。”沈煌轩自我解嘲道。云清霜听他讲起当日战况如何激烈,他如何重伤昏迷,如何从死人堆里爬出,最后凭一股信念支撑着他回到云苍山。
云清霜能想象得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心中着实不好受。沈煌轩平静地看向她,“你和尉迟骏的事,我已全部知晓。”
小瑾进屋掌灯时,两人谈兴甚浓,意犹未尽。
小瑾笑道:“天都暗了,师兄、师姐不饿吗?”
她这么一说,两人才觉得腹中空空。
才吃了两口,有小童匆匆忙忙地跑来,脸色不太好看,“大师兄、二师姐,月姑姑要杀师父。”
“什么?”云清霜和沈煌轩皆大吃一惊。
云清霜快语道:“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后山。”
心急火燎地赶去后山,果见一蓝衣女子手执青钢剑,正往柳慕枫身上劈去,端的是凶狠异常。柳慕枫根本不加闪避,闭目待死。
云清霜心急如焚,刚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那女子却忽然收了剑势,双目似有烈焰喷射而出,“柳慕枫,你为何不还手?”
柳慕枫面色惨淡,“你尽管拿我命去,这是我欠你们姐妹的。”
“你确实欠我一条命,但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拔出你的剑来,我们痛痛快快地比一场,你我的恩怨就在今日做一次了结。”
柳慕枫难掩戚然之色,“你动手吧。我等你这一剑等了十几年了,若不是我答应了晨曦要替你找到治疗早衰之毒的解药,我早就追随她而去了。”女子一偏首,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云清霜。
“娘亲。”云清霜唇微微张合。她望着那张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绝世容颜,忍着眼角的泪意。上天仿佛格外眷顾她,岁月的沧桑丝毫没有在她面容上留下痕迹。
沈惺轩冷眼旁观,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区别。云清霜神色清冷,那女子眉间隐有傲气;云清霜眸光清澈,而那女子则略带邪气。
女子嘴角凝聚成完美的弧度,慈祥道:“霜儿。”
云清霜扑人她的怀中,倚靠在她胸前,微微嚷泣。多年来的企盼,一朝得偿。即使她已身为人母,还是希望能够在母亲的怀里撒撒娇,倾诉她不能同外人道的心事。
柳慕枫亦潜然泪下。英雄泪从不轻弹,若非他当日一意孤行,就不会造下如此深重的罪孽。
女子抚着云清霜的脸道:“清霜,其实我不是你的娘亲。”
云清霜神色略略慌乱。
沈煌轩像儿时那般亲昵地担了捏她的琼鼻,“师兄不会怪你。只要你过得幸福,那就是师兄最大的心愿。”
师兄尚在人间,让云清霜曾经的负罪感减缓许多,而收获师兄的情真之语,更是令她无限感怀。“多谢师兄。”她柔柔一笑,眼底有叔然流淌过。沈煌轩放下心来,如今的师妹是真正敞开了心扉。
“义父在里屋等着你,快进去吧。”沈煌轩拍拍她的手背。
“嗯。”要单独面对柳慕枫,云清霜还是有些发性,她求救似的向师兄看去。沈煌轩笑道:“我陪你一同进去。”
柳慕枫临窗而坐,云清霜怯生生唤道:“师父。”
柳慕枫恍若未闻,云清霜壮起胆子又唤了一声。
柳慕枫淡淡“唔”了一声,“霜儿,你回来了。”
云清霜走上前,将冰盒递上,“师父,徒儿带回了锦绣草。”
柳慕枫猛地站起,激动之余碰翻了桌上的茶盅。“好,好。”他道,接过冰盒的手在颤抖,“是时候做个了结了。”他低喃道。
云清霜没有听清,“师父您说什么?”
“没什么。”柳慕枫抬一抬眼皮,“你先歇息会儿,让轩儿陪你好好说说话。”'“师父,”云清霜眼中有光芒一转,“我想先去看娘亲。”
柳慕枫深深望住她,“傻孩子,我这就拿锦绣草给你母亲治病,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云清霜想一想也有道理,她既然已回到邀月山庄,又何必急在一时。柳慕枫郑重其事道:“疗伤时不能有人打扰,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得擅闯。”
云清霜答应是答应了下来,但回想起当日尉迟骏替她驱毒的情景,难免心惊。她在柳慕枫即将走出门前道:“师父,您不会有危险,对吗?”
“真是个傻姑娘,锦绣草是用来治病而不是害人的。”柳慕枫打须而笑,气度恬然。
云清霜安心不少。她与沈煌轩久未相见,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从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经过岁月的沉淀,历久弥新,上升到另一种境界。站在故友的立场上,他们依旧彼此关怀,彼此牵挂。一席长谈,他们尽皆释然了。
云清霜浑身一颤,“娘亲你是高兴得糊涂了吗?”
女子摇摇头,“你该称我一声姨母。”
云清霜睁着黑白分明的美目,不解地望着她。
哦同你娘亲是一双孪生姐妹,总之是阴差阳错,一言难尽。”女子倏然狠狠一指柳慕枫,“是他,是他杀了你娘亲。”
“不可能,绝不可能!”云清霜如何能够相信,只是不住地摇头。
柳慕枫一步一步地走近,眼中哀凉如斯,“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杀你娘亲的凶手。”
云清霜身子剧烈地晃了晃,脚下一软,幸有沈煌轩及时搀扶住她。“义父、月姑姑,师妹再经不住刺激了,你们这是……”
柳慕枫迅速打断他,“轩儿,此事与你无关。你月姑姑和霜儿动手,我无怨无悔,你切不可莽撞。”
云清霜无力地抬手,无意识地拾起剑。柳慕枫沉着地迎向她,眼底无波无斓,翻不起一丝涟漪。“霜儿,为师说过,等拿到锦绣草,这段儿十年的恩怨就该做一了断。为师没有诳你,你动手吧。”
云清霜如何下得了手?那是与她朝夕相伴了十多年的良师,这么多年来对她无微不至,嘘寒问暖,悉心教导,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云清霜。她如何能下手,又怎么下得了手?她声音低迷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不,不。”柳慕枫双目赤红一片,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迎着她手中长剑一头撞过去。云清霜唬得脸色苍白,忙丢下剑,“哇”地放声大哭。
沈煌轩忙揽过她屏弱的双肩小声安慰。
柳慕枫面色铁青,又愧又悔。
云清霜哭得双目红肿,沈煤轩束手无策,姨母月晨夕长叹一声,走过去将她抱在了怀中。
“娘亲,姨母,”云清霜呜咽道,“师父这些年来备受煎熬,已足以弥补他曾经犯下的过失,我相信娘亲心里其实从来没有怪过他。”
柳慕枫心头一震,眼中有浓浓的歉意和安慰。
月晨夕抚一抚云清霜的肩膀,“你要怎样便怎样吧。”她何尝不知柳慕枫当年对妹妹月晨曦情深似海,也正是那深重的爱才使得后来的恨那么强烈。正是为了了却晨曦的心愿,他儿十年来费心为她寻找解药,还替晨曦抚育容貌和性
子都极其相似的清霜。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和无言的苦痛,只有他白己心里最是清楚。
须臾的沉寂被哭声打破,柳絮默默地从菩提树后走出,不知已在那里听了多久。
她径直走到云清霜身前,没有看旁人一眼。
云清霜微微有些愕然。
柳絮对着她歉然道:“师姐,我对不住你。从前是我误会了你和你娘亲,我向你道歉。”不等云清霜做出任何反应,她发足狂奔而去,洒落一串晶莹的泪珠。
“师妹!”云清霜顿足。
柳慕枫沉声道:“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想通了就没事了。”
长久以来,柳絮一直将云清霜和她母亲视为假想敌,认为她们是夺走父亲的罪魁祸首,而事实上,却是柳慕枫亏欠她们良多。
云清霜转首瞧柳慕枫和月晨夕二人的神色,自作聪明地一人执起一手,交叠在一起,“娘亲若是看到师父和姨娘能够在一起,也会很欣慰的。”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能够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
孰料月晨夕急急收回手,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地去了前厅。
柳慕枫则默默无言,往相反方向而去。
云清霜结结巴巴道:“师兄,是我错了吗?”
沈煌轩温然含一抹笑意,“想是你鲁莽了。”
云清霜托腮,冥思苦想片刻,也走入了前厅,坐到姨母身边。
月晨夕神情略显倦怠。许是她已习惯了黑暗,只点起一支蜡烛,还用手略微遮挡住眼。
云清霜轻道:“姨母,霜儿说错话惹您生气了。”
月晨夕不语。
云清霜起身替她添一杯茶水,月晨夕按住她的手道:“霜儿,姨母并没有怪你。”她想了想,又道,“当年的事,你不清楚。所谓不知者不罪,姨母怎会责。怪你。”
云清霜笑着倚过去,偎进姨母的怀里。
月晨夕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道:“当年的事,也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云清霜用心听着。
月晨夕正襟危坐,眼神飘忽不定,仿佛落在了很远的地方。沉默许久,她开始徐徐讲述那些早已湮灭于俗世中却无数次还原在她梦中的情景。
孪生姐妹,因一场变故自打出生起就失散。一个流落江湖,一个在皇宫内长大。
历经磨难终于得以相认。然而造物弄人,两姐妹都没有办法和倾心相爱的人厮守终生。妹代姐嫁,惨遭杀身之祸。姐替妹受难,被下了早衰之毒。总之是红颜薄命,徒留一声磋叹。
“你师父误以为你娘亲水性杨花,爱之深恨之切,一气之下失手将她杀死。却不知她是替我出嫁,心中也是苦不堪言。真相大白之际,你师父追悔莫及,可惜晚矣”月晨夕眼中泪光盈盈,别转身,用衣袖轻轻拭泪。
云清霜悄悄递上一方绢帕,低声问:“娘亲为何要替姨母出嫁?”
月晨夕神态稍有不自然,垂眸道:“我被人劫去,出嫁当日仍音讯全无。妹妹她没有办法,只得替我上了花轿。”
云清霜的叹气轻得似浮云掠过一般。
月晨夕伸手拂过她的乌发,“霜儿,我也有过一个女儿,若是她还在世,该和你差不多大了。”
云清霜心念微动,“她也叫清霜是吗?后山那块碑就是为她而立?”“你都知道了?”月晨夕眉梢一动。
云清霜摇头,“我只是猜测。”
“她自幼体弱,不幸早疡。妹妹将你托付于我后,我为了纪念她,便给你取名叫清霜。”月晨夕淡淡道。
“那司徒寒他...”云清霜脱口而出,又忙闭上嘴。
月晨夕麻木道:“他以为你是他的女儿?”
云清霜点点头。
“他一直都不知道我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月晨夕目光突然就黯淡了下去。云清霜不敢多话,只是把脸搁在姨一母臂上,亲昵地蹭了蹭,“姨母,你还有我。”月晨夕忽地话锋一转,“司徒寒不是你爹,你的生父是云静庭。”
云清霜刷地站起,又跌回到椅中。
月晨夕平静地道:“你娘亲嫁给了当时还是四王爷的云静庭,婚后产下一女,便是你。”
“可为何师父从来不曾告诉我?”云清霜声量拔高了几分。
“他有他的苦衷,你自小被送出宫,是不可能再被皇家承认的。”
“我并不稀罕。”云清霜咬牙道。她并不在乎公主的身份,她只是恨,恨他从未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
“霜儿,人生并非只有对错之分,还有许多的不得已和不能。”月晨夕一声长叹犹在耳边。
尉迟骏对嘉禾帝一片忠心,替他开拓疆土,为完成统~大业,甚至不惜伤害到最心爱的女子,是不得已。
云静庭将她送出官,使得她小小年纪不得不寄人篱 下,是不得已。
她听从师命,潜伏于听雨轩,内心苦闷还得终日笑脸迎人,是不得已。
娘亲代替姨母出嫁,嫁给一个并不喜欢的人,是不得已。
姨母将自己封闭在石屋中,这些年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也是不得已。人生总是在无数个不得已中上演一出出悲欢离合。
云清霜无声苦笑,心境却渐渐平和。
“你还想知道什么?”月晨夕似有些疲累,抚额道。
云清霜踌躇片刻,“司徒寒还有一个女儿......?”
月晨夕阻断她的话,“司徒盈是吧?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云清霜自然知道她们之间并不存在血缘关系,司徒盈是徐姓女子所出,这在南枫国时她就已经知晓。她不明白的是,司徒寒既然和姨母有过一个女儿,又怎会再娶?
月晨夕神色似不愿多说。那段往事尘封在记忆中已太久太久,久到不堪回首,她亦不愿再回忆。
她的容颜刻上哀伤和悲凉,云清霜不敢再问。
月晨夕沉静了须臾,道:“霜儿,我想去见一见你的父亲。”
云清霜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她对父亲这个称呼相当的陌生,诚然,对这个人也是陌生的。
“你陪姨母一起去。”虽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口吻却是不容置疑的。
云清霜默然无言。
月晨夕目光微微一沉,,见他吗?“
“他现在的境况不太好,但毕竟是你的生父,你不愿意见见他吗?”
云清霜垂眸,依旧不开腔。
“我十几年都不曾下过山,人生地不熟,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上路吗?”
月晨夕无奈,只得换一种方式。
云清霜心中仿徨了许久,终于开口,“清霜答应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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