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烟在他明亮双眸的注视下生出些许不自在来,轻咬着下唇,但坚持着没转开头。柳清扬见状伸出手,欲撕下她面上的面具,却被她躲开。
随枫看着小辈人的儿女情长,一直冷绷的脸软化些许:“莫动她的面具,如今那下面必然是一片晚霞熏天了,她怎好意思让你看?”
殿内低笑声一片,气氛霎时轻松不少。
“不可能!”萧司祈突然尖叫,“那日我验过的,北堂逐月明明死了!”
柳清扬的脸顿时一白,当日的情景浮现眼前,幕幕血红,身子在一瞬间冷下。垂在身侧握拳的手忽然被包入一片软软的温暖中,扭头看去,见到的是那人微微有些赧然的眼神,偶尔偷偷瞟过一眼后又立即转回前方。抿唇一笑,紧痛的心一点点的舒缓开,耳中听得她清冷如昔的嗓音带着嗤笑扬起:
“易容术你们能看床,幻颜但无法随心所欲地改变容貌……可若是生生将一人的脸削肉磨骨呢?”
削肉磨骨……
萧司祈脸色苍白,怎么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改变容貌的方法,虽然彻底却也过于血腥残忍:“……怎么有人肯……”
“天牢里多的是死罪的犯人,我不过是找了个罪连九族的人,用她一人的性命换得九族脱罪,她哪有不肯的道理?”答的人是随枫,声冷人也冷。
她护短,她更曾为天子,所以无论平日如何掩饰,皇族的冷漠是早刻在了她骨血里的。
她承着算无遗策的盛名,就算偶有意外之变也能扭转乾坤,让一切重回手中。
从随枫与苏缇和萧天朗缠斗时就转醒的水寒烟听到这后忽然冷然开口:“所以,终究还是你设计了我。可笑的是,我却为逼迫你而耿耿于怀,甚至内疚寻死。随枫,你我错过了。”
柳清扬扑过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所以在看见柳清扬那一手明明不是出自自己身上的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也成了随枫这局棋中的一颗子。
深深的望了随枫一眼,仿佛要将这个让他牵挂心头的人印入脑中,水寒烟随即决然转身离去。
殿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段弄傻了,就连随枫亦只是惨白着脸看着他朝殿外走去,最先回过神的却是被一生炸雷惊醒的柳清扬:“十三叔!”
水寒烟转过身,又是温润柔和的笑容:“清扬,好好照顾自己。”
“十三叔!”柳清扬着急的看看他,又看看那边的随枫,“十三婶她不是故意的……只是……”
“只是在她心里,悍龙天下才是最重要的罢了。”
“抱歉,寒烟……”随枫极涩然的开口,眉眼间全是苦味,“可我真的放不下……”
“我知道。”
“寒烟,我真的在乎你。”
“我知道。”
“寒烟……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是否平安。”
“……好……”
柳清扬愕然,随枫和水寒烟过去的生死相随他是知道的,可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如今会走到这一步。随枫她,真的就这样放手了?难道,再多的海誓山盟刻骨铭心也经不起国恨家仇?
“十三叔!”柳清扬疾步追上已行至殿门处的水寒烟,将手中的伞递给他,“要下雨了,这伞……您带着吧。”
水寒烟看着他递过来的伞,眼中闪过一抹亮彩,又迅速暗下来:“不,还是……”
忽觉一阵风袭面而来,几乎在同时响起两声同样惊惧的叫声:
“寒烟——”
“清扬——”
骇然看着那趁所有人都不注意而突然朝自己和水寒烟发难的萧家父子,柳清扬知道自己该躲,哪怕是争取到一丝一毫的时间也足够随枫和逐月救下他们,可扑来那两人脸上深沉如无底深渊般的痛恨却仿佛化成了由地底生出的吸魂藤蔓,将他的双脚牢牢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他们身后紧追而来的,是两个面色一般慌乱的女子。
明明是残烟的容貌,却渐渐化成了逐月俊美的脸,恍恍惚惚和那日梦里江南的柔润脸庞重叠在了一起。
她握着他的手,缓缓地沿着伞柄将那把青兰织络伞撑开。她的气息扑散萦绕在他脸旁耳畔,如上等的淡雅薰香。她的声音轻柔和缓,一字一字的刻上他心头:
“清扬,你看。这把伞的伞柄是用青玉竹制成的,可防世间一切毒物的靠近,亦可解苗疆常见的瘴毒。扇面用的是最罕见的冰蚕丝,混着紫金砂织成,刀枪不入,就连夫人的剑也只能在上面留下极浅的一道划横;若是运上内力击打,更会将九成以上的劲道全返退回去。清扬,仔细看我的手,顺着伞柄推上去,在此处一按……”
突生气力挣脱了恐惧,柳清扬猛地将手中的青兰织络伞撑开挡在自己和水寒烟面前,就在这一撑一旋之间,萧家父子有一瞬间突然觉得那伞面上织绘的玉兰花纹似乎收放了一下,随即自己的手已击打上了伞面。感觉伞面先随着他们的手劲凹下,然后在伞骨仿佛快要折断时又猛力弹起来,一股强劲的力道迅速打回自己体内,倒像是自己的内力。心头一窒,一口血尚不及喷出,那伞面上已射出上千支细小的银针钉入两人体内。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萧家父子就如折了翼的鸟一般直直从空中坠落,重重的砸摔在地。
柳清扬屏着呼吸看着那两人摔下,气力又再度被抽空,青兰织络伞亦滑落在地。下一刻,他就被紧紧拥住,紧箍住他的双臂还能感受出颤抖:“清扬……幸好你拿了伞……幸好……”
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涨得生疼,柳清扬回拥住她,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重重地应了一句:“嗯。”
旁边,随枫比北堂逐月更激动,只是叫着心上人的名:“寒烟,寒烟,寒烟……”
水寒烟轻抚着她的背:“我没事。”
随枫此时尚未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地:“你吓死我了,寒烟……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定不让你装什么生气离开……”
水寒烟手一僵:“随枫……”
激动的某人继续激动的祸从口出:“我宁可一辈子管着整个庄子也不愿你出事啊,寒烟……我怎么舍得你出事……寒烟……”
“娘……”跟在后面刚给萧家父子一人补上一剑的水龙吟此时跟怨灵无异地站在她身后,“什么叫做让爹爹装生气离开?”
“呃?”随枫反应过来的自水寒烟怀中抬头,看见的却是亲亲相公宝贝夫君一张万事休矣的脸,当下就把头又埋回了他怀中,“我什么都没说。”
“娘!”水龙吟真是被气道跳脚,“你明明说过这事一结束就放我们几个出去玩一年的!你怎么能现在就想着开溜?!”
怪不得爹爹会表现得那么绝情,她又表现得那般大方……
原来是早有预谋!
“可我答应了寒烟要陪他回去……”
“你想都别想!”无名少主的怒气全面爆发,震得整座皇宫都颤了两颤,“给我在庄子里待满一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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