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小姐,真的么?”莲华色首先跳了起来,他们央了小姐很久了,小姐都一直推说考虑,想不到今日竟让她亲耳听见小姐答应了下来,真是意外之喜。嘻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其他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连段怫都忍不住露齿而笑,他们的小姐啊,终于决定要圆自己的梦了。
“就这样说定了。”无情浅笑嫣然。月冷山庄,不鸣则已,一鸣便要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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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但惟君故(1)
朱允聪
朱允聪一直都记得,初初见到君毓的那一日。
那是一个雪霁天晴,腊梅冷冷暗含香的午后。
用过午饭,皇子公主们回到上书房。先生还未曾到,大皇兄和二皇兄各自拿着父皇新赏赐的贡品,细细把玩。几位皇妹也聚在一处,比较身上的新衣首饰,嬉闹成一片。
他袖笼里也有一件新鲜物件,是番邦进贡,得自天竺的玉骨雕十二阿罗汉折扇。他一见便爱不释手。
母亲见着了,轻轻抚摩他的头,告诉他,相传盘古死后,呼吸变做风与云,肌肉化成土地,骨髓则凝成玉石珍珠,故而玉器一直被视为具有驱邪避凶的魔力的吉祥之物。《礼记》云:“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
“你父皇送你此物,可见对你寄望甚深,望你有君子之德如玉,有慈悲智慧之心如你扇上的十二阿罗汉。冉惟,莫辜负你父皇对你的期望。”母亲微笑着,这样对他说。
他不禁伸手到袖笼里,取出玉骨折扇,就着雪色天光,仔细研看。
折扇的玉骨约指半宽,半尺长短,玉骨底端雕着莲花座,以金铆钉连接。那十二根玉骨一色的翠绿欲滴,浓艳明亮,美丽晶莹,均匀纯正,细腻剔透,有帝王之风。上头以简洁有力的刀法雕着十二阿罗汉,神态各异,法相庄严。
母亲告诉他,阿罗汉意为杀尽一切烦恼贼,不再有生死业,是受人供养的圣者。
他轻轻展开折扇,扇面上绘着法华莲花,题着一首佛偈: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
他收拢折扇,却恰恰碰上二皇兄的眼神。
掠夺艳羡嫉妒……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他见过许多次,每次,他都为之失去了自己喜爱的人或者事物——一个甚得母妃信任、总是保护他陪伴他的小太监;一头小小的,不知自何处闯进皇家园林的小牛;一处他和母妃极其喜欢的,阳光煦暖的桃花坞……
他下意识地,把折扇紧紧捏在手心里。
他看见二皇兄向他恶意地、邪邪地笑了开来。
他觉得自己的心,渐渐沉冷下来。
就在此时,夫子身后跟着三四个孩子,走进上书房。
午后的阳光自窗棂的通花格子里透进来,在地上书桌上身上脸上,洒落斑驳的光影。
三四个少年拘谨地站在夫子身后,眼神有的清朗,有的沉冷,有的桀骜,有的温润,竟是气质各不相同的少年。
他们虽然是皇子皇女,但天地君亲师,从小在宫中长大,还是懂得的。众人收了玩笑,正襟而坐。
先生颇赞许地微微点了点头,捻须而笑,咳嗽一声:
“皇子殿下,公主殿下,午膳时间已过,该上课了。上课之前,有几位新同学要介绍给大家。这位是镇国公府世子欧阳如霆,这位是耶律氏部二王子耶律阿卜尔,中原名字是单非愚,这位是南疆黑苗族族长之子蚩阶……”
有皇子发出“嗤”的笑声来,南蛮就是南蛮,连名字都起得毫无气质。
他看见那黝黑男孩桀骜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恼羞愤恨的颜色来。
先生微不可觉地皱眉,并不赞成这种自觉高人一等的嘲笑与歧视。
他听见二皇兄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长见识的东西,苗人姓蚩,好比我们姓朱,乃是一族当中,顶顶崇高的姓氏。五皇弟嘲笑他,等于嘲笑一族的姓氏。喂,蚩阶,坐到我边上来!”
不但他为之一愣,连满室的皇子皇女同前头的先生都不免为之诧异。
二皇兄是顶眼高于顶的人物,素来同他们这些兄弟姐妹都走得不近,怎么今日会对一个苗族少年另眼相看?
那苗族少年亦是神色一怔,并未依言上前。
二皇兄长眼一瞟,挑眉而问:“怎的?觉得我这里的位置配不上你的身份?还是要坐到那猪头身边去?”
边说,边向刚才发出嗤笑的皇子斜睨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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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但惟君故(2)
苗族少年神色复杂,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一步步走到了二皇兄的身边,却并不落座,而是单膝跪倒在地,以左手抚胸,以右手执起二皇兄明黄|色的一角衣袍,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然后放开,起身,站在了二皇兄的身侧。
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苗人被当众羞辱,是要与之决斗的。一个真正的苗人必须要使自己受到羞辱的人死去,以此来捍卫自己的尊严。
而二皇兄那么做,不但是挽回了蚩阶的颜面,也间接救了五皇弟一命。被二皇兄先行一步训斥了五皇子的蚩阶,等同于是被人挽救了尊严,必须有恩报恩。他选择了誓死追随二皇兄。
蚩阶那一站,便是一生一世。
先生咳嗽了一声,算是把这一段不愉快的Сhā曲揭了过去,继续介绍最后一个少年。
“这位是保定司空府六少爷司空闻,今后他们四人就是你们的伴读,大家要好好相处。”
那叫司空闻的少年向在座的诸人温润一笑,仿佛冬日里缓缓开出的一株墨兰,不言不语,已叫人平添无限好感。
几个皇女已初晓情事,提袖捂唇,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望着司空吃吃地笑,粉靥如花。
连一贯骄纵,从来都口无遮拦的五皇弟都露出想与之亲近的神色来。
“欧阳如霆坐在大殿下身边,单非愚坐在四殿下身边,司空闻就坐在三殿下身边罢。”
他毫不意外地,又看见了二皇兄眼里的那种眼神。
司空闻走过来,坐在了他的左手边,向他微微一笑。
那笑直似和风,温润而清冽,沁人心脾。
“好了,接下来,把《论语》翻到为政篇第二,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此句如何解释?”先生再不管下头如何暗潮汹涌,翻开手边的书卷。
他们也暂把稍早发生的一幕抛开,认真听讲。
下了课,大皇兄向众人告辞,先回自己宫里去了。二皇兄也带着蚩阶先走了,镇国公府则派了人来把欧阳如霆接回去,只剩下司空闻被几位公主围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忍不住走过去,从几位公主的包围中将司空闻解救出来。
“母亲会做顶好的点心,要不要过去一起用晚膳?”他与司空闻一起并肩走出上书房,沿着深宫永巷,慢慢朝母亲所居住的宫苑走去。
走进德宁宫里,有宫女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书囊,一并也把司空闻手里的书囊取了过去,在一旁的檀木衣架上挂好,又有宫女捧着鎏金脸盆来给两人净手。
他在宫中惯了,并不以为意,但他暗暗留心司空,怕司空不惯宫中规矩,却不料看见一个意态从容,行止淡定自若的少年,仿佛一切是他早已经习惯了的,毫不意外。
母亲这时走出来,穿着一身素淡颜色的宫装,绾着简单的吉祥髻。看见他,微笑着向他招手。
“聪儿,放学了,带了朋友回来么?”
他跑到母亲的身边,抱住母亲的腰,觉得母亲又瘦了。
“嗯,这是我今天新交的朋友,叫司空闻。”
司空闻走上前来,准备向母亲跪地行礼。
“司空闻,见过德妃娘娘。”
母亲轻轻止住他,眼里有些怜惜颜色。
“免礼,起来吧。这里不是外头,你们少年朋友,只当是来家里淘玩,不必拘束。”
司空闻轻轻点头,看向他,温润的眼里浮现温暖的笑意。
他只是看着,便觉得连自己的心都温暖了起来。
母亲看见了,眼里也有笑。
“先吃晚饭罢,等用过了晚饭,回你自己的寝宫去,你们两个慢慢看功课,不要熬夜就好。”
晚饭用的是精致粤菜,孜然烤寸骨,松鼠桂鱼,一人一盅佛跳墙,配上顶好的绿粳米饭,饭后还有两片桂花凉糕并一碗红薯甜汤,吃得人从嘴到心都是甜蜜蜜的。连近日来身体不适的十四皇叔都多进了一碗。母亲看得十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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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但惟君故(3)
用过晚饭,他和司空闻恋恋不舍,却还是告辞出来。宫里的规矩,皇子有各自的寝宫,不得在嫔妃的宫中留宿,即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宫中也不行。到了十六岁,就都要在外头建府,无事无旨不得留宿宫中。
“今晚就留在我宫里,好不好?晚上有个人做伴,也不觉长夜漫漫。”他问司空闻。他喜欢司空闻的温雅淡定,明日他就去向父皇请旨,让司空留在他的宫里与他做伴,“父皇赏了好多新奇玩意儿,有上了发条就会自己旋转发出好听音乐的盒子,还有微型的木牛流马,你一定会喜欢。”
司空闻点头,脸上一直是那种温润得仿佛是微风般的笑容。
那晚,两人在他寝殿里,并肩抵足,秉烛夜谈,直到天亮。
冬去春来,冉惟与司空闻,还有靖远侯家送进来陪读的孩子嘉桐成了好朋友。
司空是他的左膀,嘉桐是他的右臂。司空温润如水,嘉桐无瑕如玉,三人并立在一处,谁也不掩谁的光彩。宫里宫外,多少待嫁女子,都想一睹三人的风采,更希望能成为他们的妻妾。
然则他当初并不知道,这样的友情,却只维持到他十八岁时。
十六岁那年,他奉旨出宫开府,父皇封了他为仁王爷,赐了水草丰美的采邑。
他仿佛是获得了自由的鸟儿,与司空吟诗作对,抚琴唱曲,沉醉在诗词歌赋当中。他也知道,暗中曾经有人前来游说司空,请司空到二皇兄府上去,并开出了极丰厚的条件。
司空却始终不为所动。
冉惟有时会想,也许司空去了二皇兄府上,比留在他王府里更能施展他的满腔抱负和一身才华,毕竟,他没有太大的野心,他只想做一个游遍天下,记载山川壮丽秀美的行者。
而司空,却是保定司空家的司空。
大明朝开国至今,有一则不灭的传闻:天下谋士出保定,保定谋士只司空。
这天下最好的谋士,出自保定,而保定最好的谋士,则出自司空家。
朝廷也是忌惮着司空家谋士第一的名头,才要他们送一个儿子进京,名为陪读,实为质子。
如果能笼络了司空闻,想必司空家会心怀感激,日后定会倾力相助罢?
可是司空只是笑,不肯去二皇兄府上。
“我是妾生的孩子呢。”司空温润的笑中,带着一些苦涩,“从小就被教导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只是这些。我虽然才名在外,可是,其实只是虚名。司空家真正有谋略智机的人,全数是那些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我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即使牺牲了,也不要紧的幌子。”
冉惟忽然心生不忍,不忍看见司空眼中那种认命了的颜色。
冉惟猛地伸手抱住司空闻略显消瘦的肩膀:“没关系,君毓在我的眼里,是最好的。我只要君毓就够了,那些满腹权谋的,不是我要的。”
司空听了,露出很温和,很美丽的笑容来,回手抱住冉惟。
“是,我也只要冉惟就够了。如果冉惟想要得天下,我就是拼死,也会替冉惟得到。”
“王爷,用膳……啊……”有侍女推门进来,看见两人抱在一起,满面愕然地又替两人关上门,静静退了下去。
冉惟和司空看了看两人现在的姿势,连忙放下彼此的手,分了开来。
只是不知恁地,外头渐渐有传闻说,仁王爷有断袖之癖,好龙阳之兴。
冉惟是不在乎这些的,清者自清,只是担心司空。司空是这样温润美好的男子,不应受到一丝一毫的污言蔑语。
不料司空只是笑:“有些遗憾呢,不能坐实了那些传言。”
冉惟目瞪口呆,惹得司空一阵轻笑。
冉惟不知道宫里头是不是也听见了这样的传言,但是父皇的确已经着母亲替他挑选一个合适的姑娘,准备要替他大婚。隐约中,还有要在他大婚之后,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冉惟有些无措,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立一个王妃,然后成为储君,他只想和司空简简单单度过月升日落。
番外之但惟君故(4)
然而这一切,都还来不及实现,已经化为泡影。
母亲在去京郊感业寺替他祈福回来的路上,遭死士狙杀,陪母亲同去的十四皇叔替母亲挡下了致命一击,一时宫中乱成一片。大婚立储的事,就此搁置下来。
冉惟原以为,那些纷扰阴谋,会因为十四叔受伤,而暂时平息,却不料,嘉桐,他最好的朋友,就在此时,指证他里通外国、阴谋篡位、蓄意夺嫡。母亲为了保他性命,在父皇面前,自请求死,只望父皇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饶他不死。
被御林军重重围困在王府中的他,甚至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就被贬谪,发往金陵,永世不得回京。王府里的下人小厮婢女,愿意跟他流放金陵的,只有老管家朱九和几个自小就看着他长大的老嬷嬷,还有,就是司空。其他人,恨不能Сhā上一双翅膀,逃离这场大难。
“王爷去哪儿,司空去哪儿。”司空红着眼睛,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镇定。
他哭得肝肠寸断,咬碎刚牙。
嘉桐!墨慎!即使你们顾忌我,便杀了我,为什么,要连累我的母亲?
只有司空,一直陪着他,照顾他,在他浑浑噩噩时,耐心地开解他。在遇到狙击劫杀时,拼命保护他。
“王爷,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司空在他耳边说,找出元凶的希望,替母亲平反昭雪的希望,回到帝都的希望。
他便一点一点安心,在金陵安顿下来。
他渐渐发现,他离不开司空,连睡觉,都要司空陪在他的左右。
只有司空在他身边,他才觉得安心。
倘使司空离开他的视线太久,他会心浮气躁,无端牵念。
无情儿看着他神思不属的样子,在一旁笑眯眯说:“若你忽如其来,便思念一个人,想得心都痛了,那便是爱了。”
他悚然一惊。
细想,无情儿却没有说错。
可是,他害怕,害怕爱了,却又失去,害怕司空像母亲一样,为了他而死去。
他只能流连于侍姬美婢之间,想让自己忘却。
司空变得憔悴,变得寡言,望着他时,温和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痛苦。
他看见了,可是他只能逃避。
连无情儿,都看见了他的逃避。
“若不爱他,便放他走罢,冉惟。长此下去,司空会枯萎而死。”
他只是大口喝酒,想以此麻痹自己对司空的渴望。
“你可以做样子给世人看,却不能做样子给司空看呵。”无情儿如烟般叹息,倘若爱是如此痛苦的事,她这一生,都愿做一个无情无爱的人。逍遥自在过一生,那便好了。
“你不会瞧不起我么,无情儿?”冉惟苦苦地问,若他抱了司空,会不会,把司空也拖下无间地狱?
无情却笑了:“我怎会看不起你呢,冉惟?凡有勇气爱上一个人的,我都是佩服的。”
爱一个人,要包容他,要忍让他,要教他开心,把痛苦和折磨,统统揽在自己身上,独自忍受。
是何等伟大呵。
“我只是害怕,如果我拥抱了君毓,就会失去他,被他厌憎……”他患得患失。
无情烟淡浅笑,有爱,便有烦恼,不是么?
“我听说,保定司空家,有意要接司空回去。反正现在太子之争大事底定,司空家选择了站在二皇子一边,司空的质子身份,已经可有可无……”
无情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仿佛一枝离弦的箭一样,冲出了竹林。
回到王府,他在司空的房里找到了正在收拾衣服的司空闻。
“我不放你回去,我不放你回去!”他一把打散那一堆叠好的衣服,然后紧紧抱住了司空,抱住了这个一直都陪着他的、温润的男子。
司空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衣物,轻轻回抱住他。
“只是天气凉了,我想把夏天的衣服整理一下,放起来。我没有要回去。”
番外之但惟君故(5)
他脸上一红,原来中了无情的圈套,可是手臂却收得更紧,有些霸道地说:“君毓,要永远陪着我。”
“好,永远陪着你。”司空眼睛里隐隐有笑意。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
从少时起,他们同榻而眠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一夜,似这一夜,让两人手足无措,却又抵死缠绵。
“终于让你坐实了外头的传言。”他把司空揽在胸前,似笑非笑。
司空的长发,铺陈在他的身上,微闭着眼,听见他这样说,轻轻在喉间咕哝了一句。
这下,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再也回不去了。
他抱紧司空,也闭上了眼睛。
只要这样抱着,感受彼此的体温同心跳,那便够了。
番外之司空闻(1)
我叫司空闻,字君毓,保定司空家的六少爷。